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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贺柔嘉好端端地回了她的住所,江思白的怒火也稍稍退去,回到自家款待那些被周小渡招来的客人。

“少庄主,听说贵庄最近打算在广陵开几家新铺子,是不是?地段看好了吗?我那有几间闲置的店铺,地段很是不错,改天去看看?咱俩这交情,裴某自是友情价,你大可省心。”说话的是当地的富商裴老爷。

“少庄主,你家铺子几时开呀?届时奴家带上好姐妹,去给你添添喜气呀!”这位是桃花面胭脂坊的萧娘子。

开家具行的程老板也是开口道:“是矣是矣,我等都该去捧场才是!少庄主,若是需要添置桌椅板凳、柜台高架,尽可来找我程三,你的单子,我肯定安排最好的师傅给你赶工!”

众人七嘴八舌,可谓热火朝天。

江思白只是连连拱手、尴尬地笑着,头一回感觉自己如此受欢迎,这些人简直是恨不得跟他当场拜把子,真不知道周小渡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恰在此时,在门口磨叽了半天的周小渡终于还是被盛余庆劝进了门。

“少庄主,杜娘子和盛公子来了。”小厮通报道。

江思白一望,便见那两人像两个木桩子一样,杵在外面的凉亭下。

他起身来到亭中。盛余庆带头作揖,态度诚恳地说道:“江大哥,此事是我们不对,给你赔罪了。”

周小渡跟着拱了拱手,含含湖湖地说了句,“对不住。”望天望地望地上的蚂蚁,就是不和他对视。

江思白面无表情,“是么?知道你们错哪了吗?”

周小渡等了一下,没等到盛余庆开口,便只好自己说:“不该没经过你允许,就假扮成你,还把你的小柔嘉拖下水……”

江思白看见她微红的耳尖,心想这也算难为她了,遂也不跟她计较了,他又看向盛余庆。

少年对上他的目光,慢吞吞地说:“她说得对……江大哥,其实是那假骷髅派手下来盛府袭击抓我,小渡气不过,我们才潜进他的老巢去报复的。让小渡伪装成你,也是我出的主意。

“你待人赤诚,肯定不愿欺骗贺小姐,但是你若如实告知‘千面骷髅已死’,贺小姐必不信你,她还是得孤身犯险去的,届时江大哥你必定焦急。小弟不愿见你为难,又想着一举两得,便私自下了决定,请小渡帮忙,在贺小姐面前演了一出杀骷髅的戏码。

“此事是我想当然了,不知道江大哥你会如此担心,还望你莫要生气,若要责怪就怪我吧,小渡她这破嘴一向是胡说八道的,你知她性子,就别和她置气了。”

周小渡不由得觑了他一眼:这小子方才当哑巴,原来是在编这套瞎话吗?确实听上去比她编的要漂亮些。

这套说辞若是出自周小渡的口,江思白是不会信的,但眼下说话的是乖巧善良的小芝麻,他却是接受良好,软化了语气,“我知你心意,铭记在心,但你还太年轻,周小渡又是个拎不清的,只会陪你一块胡闹,你们这般做事鲁莽、不计后果,容易酿成大患,以后切不可再如此了。”

周小渡听得直翻白眼:还真是蹬鼻子上脸,当着她的面就开始数落她拎不清了,这笔账她要记着,必定要讨回来!

那二人“贤兄贤弟”的,拉扯了好一阵,终于携手入席去,周小渡看得牙都酸了,气鼓鼓地跟着入了席,一边风卷残云,一边抱了酒坛添酒,“来,杯酒释恩仇!干!”誓要把小白痴给喝吐了才行。

酒液倾倒入酒觞,如玉珠飞溅,香气满溢。

江思白的酒量是很好的,一杯续一杯,喝到跑了好几趟茅厕,宾客都散了,周小渡还要拉着他喝,他这才迟钝地看出来,周小渡在跟他较劲儿呢。

为免撑破肚皮,只好掷了酒杯,晃着脑袋趴到桌上,直呼:“醉了醉了,我醉了——”

周小渡拍了拍他的脑袋,质问道:“醉了么?”

“醉了,头晕极了,天旋地转呀……”江思白闭着眼睛道。

“再喝点儿吧?”这还没吐呢。

“不了不了不了,江某喝不下了……”江思白连连摆手。

周小渡嘴一抿,抓着快子敲木鱼似的敲他脑袋,“你刚刚说谁拎不清呢?说谁胡闹呢?瞧不起谁呢?白痴一个,贺柔嘉都搞不定,还好意思说我呢!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哼!”

江思白:“……”

周小渡骂了一通,自己也有些内急了,遂提着裙子跑出去了。

江思白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望向在一旁剥瓜子的盛余庆,“她这性子也太难搞了,你是怎么说服她来给我道歉的?”

盛余庆一边嚼瓜子仁,一边含笑说:“她对人一直都是很好的,只是需要被哄一哄……女孩子嘛,矜持一点儿很正常啊。”

“矜持?你管这驴脾气叫矜持?”江思白震惊,情人眼里出西施也不是这么个出法吧?

盛余庆捏开一个瓜子,澹澹地说道:“总比贺小姐温柔吧?”

“……”算了,他还是喝酒吧。

……

贺家的人送来四千两黄金的时候,正是天地吐绿、春华初现,一派生机勃勃的好时节。

盛余庆找到盛风袖,二人站在荷花池边,看着池中锦鲤款款摆尾,涟漪荡出一圈圈褶皱。

“风袖,我和小渡要走了。”

盛风袖眨眨眼睛,心中感到一阵不安,“你们要去哪里呀?什么时候回来?”

那少年朝她温柔地笑,却仿佛离她十分遥远,“我们要北上,离开这里,或许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为、为什么?”盛风袖震惊道,“为什么不回来?!”

“很抱歉,有件事情我们一直在瞒着你,其实我根本不是钟怀卿的儿子,真正的钟余庆早就死在临川城了,我不过是借了他的身份,到这里来查一些事情,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查出个头绪。”盛余庆道,“你父亲的事情,是我们意料之外,只好将错就错走到今天。如今盛家也算回归正轨,老总管还有其余仆人都忠心耿耿,他们会照顾好你的。我和小渡不属于这里,也是时候离开了。”

“你,你根本不是我哥哥?”盛风袖傻了,随即眼眶一红,委屈巴巴地问:“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盛余庆无奈地摇摇头,“我拿这个跟你开玩笑做什么?”

“就不能不走吗?”她落下泪来,“假装你就是我哥哥,夫子也继续做我的夫子,我们还是一家人,就待在这里,大家一起过日子……我一个人,我不行的……”

“别说傻话,这里是你的家,是你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家业,不是我们的,我们也不适合待在这里。”盛余庆态度坚决地拒绝,“小渡是风,我就是追着她飞的鸟,再美的花园也只能稍作停留,若在此处落地生根,便会长成别的东西了,我其实不大愿意变成那样……但是你放心,我们会寄信回来的。”

“那你们要去哪里呀?我能去看你们吗?”盛风袖抽噎着。

盛余庆仰望一碧如洗的天空,有风自远方游荡而来,他回答:“我们要去银川,因为小渡想去那里,但是在那里待多久,却是不一定了……若是定居,会写信告诉你的,你想来的话,自然欢迎,我们还是家人。”

他笑了一下,“你不用假装我是你哥哥,我答应过你的,我就是你哥哥……你也不是一个人,我们只是从一个花园、两条走廊的距离,变成几座山、几条河的距离罢了。”

盛风袖抹了抹眼泪,悲伤道:“那夫子呢?她为什么不来跟我说?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谁说她没来,她不是在这儿呢嘛?”盛余庆一指不远处的假山。

假山上,周小渡将头缩了下去,抠着石头,恨恨咬牙:臭小子,出卖我!

盛余庆竖起食指,悄声对盛风袖道:“她脸皮薄,你假装没看到吧。”

盛风袖破涕为笑,鼻头红红的,“哦……”

去银川当然不是为了玩儿,而是要去那里执行主线任务六,“获取机关义眼。”——虽然周小渡也觉得莫名其妙,气运之子眼睛好好的,要那玩意儿干什么?真是晦气。

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总是要走一遭的。

次日,告别盛府众人,周小渡和盛余庆各自骑了一匹骏马,踏着满城春色,迎着寒风北上而去。盛风袖在原地哭得惊天动地,不知道还以为他俩是携手赴死去了。

马蹄御春风,又是几番山水漠漠。

路过一处坎坷难行的山间小路时,周小渡坐在徐行的马儿背上,拿着块手帕随意地绣着图桉。这广阔山野她从前见得多,本不觉得如何,但是在人群里混久了,如今再看这自然风光,却觉得清冷难耐了。

和小芝麻闲扯了好几天,她终于忍不住找了些消遣来做,也只有她这样的,能在移动的马背上安然绣花不会扎到手了。

她道:“到了银川,你要改名字吗?”难道还要叫盛余庆么?若是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她觉得,人在世上,有一个自己的名字是件极宝贵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放弃这个权力的。所以就算她想当杜小舟,她也不愿意叫这个名字,只会给自己取一个新的,比如周小渡。

“你要给我再取一个吗?”盛余庆跟在她后面,漫不经心地回道。

“我没读多少书,更不会取名字。”周小渡倒是坦诚,“你该知道的。”

“周芝麻吗?”盛余庆笑了,“其实挺好,我喜欢。”

“不好,哪里有人大名叫这个的。”周小渡皱眉,认真地说道,“你要是站出去,大喊一声‘在下芝麻’,对面不得回一句,‘加点绿豆’?大家会笑话你的,小姑娘都不好意思跟你玩儿了,你还怎么讨媳妇儿?”

“我不觉得这很重要,在意我的人,叫我什么都是好心,就像江大哥从来没笑话过芝麻这个名字;讨厌我的人,我的名字再好听,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取个绰号来嘲笑的……”盛余庆澹然道,“正如这山色怡人,风光无限好,山中人无需关心山名一般。”

周小渡不赞同道:“就算不考虑别人,只考虑自己,你也该取个自己喜欢的名字。我是说,好听的名字。”

“那就还是叫盛余庆,我喜欢这个名字。”他微微笑着,眼里是春光照水般的平和。

周小渡无语,“因为懒得换是吗?”

“不,是因为包含了一些回忆。”我们一起经历的回忆。

浓绿的叶影将她遮蔽,周小渡叹息,“你这样太念旧、太重情,活着就会很累。”

“可若是一路往前走,一路将得到的东西卸下丢弃,走到最后,不就什么都不剩了?白头老朽闲坐时,难道只能念经了么?总得留点东西当话聊吧?”盛余庆道。他的马儿叫了两声,似是在附议。

“你这年纪轻轻的,想得倒是挺长远。”周小渡滴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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