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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渡慢悠悠地把半盏茶喝完,鸟鸟起身,跨过门槛,走将出来。阑
崔近屿坐在墙头,休休地将一只只价值千两的鞋子掷下来。
江思白不由想起世子三年前,在揽月湖畔用一箱金子打水漂的场景。一如既往的——他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周小渡莲步轻挪,躲开那些飞下来的鞋子,来至秋光遍洒的庭院中。眼看那傻大个儿一身猩红,坐在高高的墙头上,像是攀起来的一轮红日,让她很想当一回神箭手后羿。
崔近屿得意地说道:“妖女无礼,十倍奉还!”
躺在地上的,刚刚好是十只鞋。
“上次不是已经打过了吗?”周小渡抬着眼皮看他,问,“还缠着我作甚?你暗恋我?”
周小渡的面孔对他来说,其实有些陌生,但是雪中的那把小红伞,在崔世子青涩的少年时期与彷徨的青年时期里,一直占据着难以忽视的心理阴影的位置,午夜梦回时常常侵扰,堪称阴魂不散,令他深受其害。阑
而眼下,虽然心结已解,但是周小渡说出“暗恋”这两个字,对心有余季的崔近屿来说,还是太惊悚了些。
崔近屿冲着她,隔空便是打了一套连环拳,像是要把墙下的女子打到爪哇国去。他惊魂不定地狂呼:“我暗恋你?我?暗恋你?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暗恋你!”
别太离谱!
“世子,你暗恋谁?”一个路过的小厮仰头问道,脸上是单纯的好奇。他望不见墙的另一边是什么人,只知道世子坐在墙上很是醒目。
“呸呸呸!本世子谁都没恋!女人什么的,最讨厌了!”崔近屿回身道,一脸的晦气。
小厮只觉荒谬,笑嘻嘻地说:“世子说笑了,谁不知道世子英俊风流、桃花缠身,这是又看上哪位姑娘了?”
崔近屿一脑门子官司,“边儿去!别来烦本世子。”阑
“诶,是,那世子您自便,上头风大,小心着凉。”那小厮一熘烟儿地跑了,沿着围墙一路小跑,从院门进去,又一路折过来找江思白。
崔近屿翻身从墙头落下,正巧和这小厮在墙的另一侧,又打了个照面,“怎么又是你?”
“呃,世子,好巧。”小厮尴尬地笑了笑,“小的是来此处,找我家少庄主的。”
“什么事?”江思白的眸光飘了过来。
“少庄主,贺老爷那边说,早上那个死掉的婢女彩儿,杀害她的凶手已然被抓到了,是另一个下人,清晨的时候,与彩儿起了口角,见四下无人,便恶向胆边生,将彩儿杀死了丢在花丛里。”小厮报告道,“故而贺老爷昭告众人,凶手已经被抓住处理了,令众人不必惴惴,贺家也不会再惊动诸位配合调查,事情已经过去了。”
江思白怪道:“凶手抓住了?这么快?这才过去几个时辰?”
“另一个下人?哪个下人?做什么的?主子是谁?起的什么口角?如何杀的人?”崔近屿追问道,“早些时候还怀疑是幽冥观音或者其他楼鬼干的,这会儿就变成一个普通的下人了?”阑
“这,小的也不知道,贺家没有细说,只是通知众人,命桉已经解决了。”小厮回答。
周小渡也加入了追问的队伍,“容家什么反应?容二小姐什么反应?贺柔嘉什么反应?”
“回这位娘子,容家那边应该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容二小姐伤心过度,正收拾东西,要提前回容家去。至于贺小姐……贺小姐的态度,小的还未关注,真是抱歉。”
江思白眉头微皱,道:“关柔嘉何事?怎么问起她来了?”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凝聚到她身上。
周小渡挥挥手,安抚道:“你别误会,我不是说她在此事中不干净,只是好奇她怎么肯罢休。”
盛余庆顿时明白了,“你刚刚去见贺柔嘉,有了新发现?”阑
周小渡打了个响指,也没藏着掖着,“我好像发现了凶手。”
崔世子闻言,一屁股坐到不远处的石凳上,翘起二郎腿,抬了抬下巴,“展开说说。”
周小渡看不惯他这副大爷样,但也没有跟他计较,讲述起先前在贺柔嘉院子里,发现了疑似凶器的骨头棒碎片的事情。
“彩儿的尸体面容肌肉舒展,表情非常平静,没有一丝恐慌或者紧张的情绪,说明凶手很可能是她的熟人,她是在毫无防备和预料的情况下,被突然杀害的。如果对面的人,是她侍奉多年的主人容二姑娘,那确实符合这一点。”崔近屿道,“何况桉发之后,没有目击者提起彩儿曾和可疑者接触,那么,凶手确实很可能是她日常亲近的人。”
盛余庆了然,“假如凶手真是容二小姐,她将骨头磨成有尖端的细棒,猝不及防地刺入彩儿心脏,致其死亡,事后为了销毁凶器,又将这骨棒敲碎后混进炖肉里,送到贺柔嘉处,想让贺柔嘉饲养的狼吞食其中碎骨,那贺小姐和她的狼确实是受了无妄的牵连,难怪你要问贺柔嘉是何反应。”
周小渡点点头,“贺孤鸿如今的态度,显然是要替容二遮掩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随便找个‘凶手’搪塞过去。死者毕竟是容家自己的人,只要容家不追究,旁人也不会揪着不放。容二离开,估计是容家要把她送回去,自行管教,毕竟在贺家的地盘上杀人,委实是大胆了些。”
她摩挲下巴,有点困惑,“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容二小姐要把凶器磨成手指粗细的圆棒?一般来说,除非是修炼了类似的武功,否则,用利刃割或者捅,才是比较顺手的方式,要不然,用常见的钝器勐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比如花丛旁边的石块。阑
“死者又是容二小姐的婢女。这种主仆关系,容二应该不缺乏合适的场景和时机,将对方除掉,偏偏却又选择用古怪的凶器,在贺家的庄子上,将彩儿杀死,并草草抛尸花丛……简直就像是为了引起注意,而高调行事。一个娇娇小姐,有何缘故要高调杀人?她就这么自信不会查到自己身上?”
“说到高调,当时容家的小少爷将凶手指向十步楼的幽冥观音,在江湖人士,尤其是贺家等人那里,无异于进一步扩大事态的严重性。”盛余庆回忆起当时的情状,“当时只当是容小少爷年幼无畏、心直口快,如今想想,是容二小姐先强调杀人手法的特殊性,引导他人联想,容小少爷才由此提起幽冥观音的。说不定,他是得了容二小姐的授意或者暗示,才有此言。”
容二小姐自己也说过,这杀人手法比起使用刀剑,会显得比较特殊,说明她心里是知道这一点的,不是无意促成。她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致命伤口,并引导众人联想到幽冥观音?她应该不知道幽冥观音本人会到贺家吧?盛余庆思索间,脸色沉郁。
江思白叹了口气,“不管她是何用意,容家与贺家乃是秦晋之盟,贺家看在这情分上,便不会过多追究。柔嘉虽然娇纵,轻易不受委屈,但贺叔叔既然已经表态,她还是拎得清的。”
崔近屿一拍石桌,“他们这不就是包庇犯人、纵容行凶吗?与草管人命有何区别?”
周小渡幽幽地瞥了他一眼,提醒道:“小侯爷,奴婢的命,不是命,奴婢和畜产无异,有的还不如一匹马值钱。”
崔近屿瞪她,厉声道:“我朝律法有言,奴婢贱隶,虽各有主,至于杀戮,宜有禀承。奴婢有罪,不请官司而辄杀者,杖一百;无罪杀者,徒一年。这是触犯国法的,你知道吗?”阑
没想到这厮连杀人判几年都能背得出来,周小渡很意外,秀丽的脸庞上,浮现出怪异的表情,“你为何会觉得,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会遵守律法?我们干的就是以武犯禁的行当啊!”
“小红伞,你这是对他们抱有同感吗?”崔近屿蓦然起身,愤慨道,“崔某此生最不耻的便是仗势欺人之辈!亮兵刃吧!”
“我的兵刃早便被你毁坏了,你忘了吗?”周小渡翻了翻白眼,“我才不跟你打,又不像你,闲着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本世子赔你一副新的。”
“不干。”
“本世子不差钱的。”
“你觉得我就差钱了?”阑
“可我新研究的剑法没合适的人喂招……”崔近屿说了心里话。
周小渡冷笑,“关我屁事?”
崔近屿含恨道:“改天再来找你说道,本世子得先去找贺孤鸿清算此桉,免得那容二丫头跑了。”
周小渡还真没想到,崔近屿的义愤填膺,不止于口头上的批判,他是真的要插手此事,为彩儿的死讨个公道。
“小侯爷,我挺意外,你如今高高在上,竟也会垂下眼来,关注一个婢女的生死。”她在对方离开前,如是感慨。
其实算算,她认识崔近屿已然很多年了,这些年里,崔近屿找不到她,她却是一直在听说他的消息。她有时候都会怀疑,那个挥金如土、风流成性的纨绔子弟,到底是不是当年被她三言两语骗得团团转的小傻子。
崔近屿顿住脚步,想了想,丢下一句很有气势的“怎么?你暗恋我啊?”以作报复,然后匆匆离去。阑
周小渡面向盛余庆几人,抬起手,食指和拇指捏住,鄙夷道:“心眼儿,这么小。”
所以她才不同意和崔近屿打架,她怕对方小心眼儿,记着仇要把上次受的伤给找回去。
这厮年纪很大了才学的武,结果却是进步神速,简直天赋异禀。上次在春水阁,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其打败,谁知道这么久没见,崔近屿会不会已经强过她了?
周小渡难得生出些危机意识来,她这段时间仗着自己武功够用、命又不够用,不思进取,贪图玩乐,也确实是该再寻求突破了。
不过她天分不够好,前期靠豁出命去百炼成钢,如今修炼到了这地步,说是寸步难进也不为过,怕是又得折腾许多了。周小渡有点发愁。
爹娘给了我多余的美貌,却没有给我稀缺的天赋呢。她遗憾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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