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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徐来”江淮胥,殁于二十八岁。
周小渡不很意外,那么多当世神医,包括江淮胥自己都断言,说他活不过三十岁,那么除非大罗金仙下凡,否则他是没可能迈过那个坎儿的。
上次周小渡去见他的时候,这酒鬼已经把酒给戒了,整个人瘦得像骷髅,虽然精神还不错,但是像她这种不懂医术的都看得出来,他那时就剩一口气吊着了。
周小渡那时候就知道,这个赌约她输定了。
当年,她为了摆脱天地阁的蛊虫,背地里,找上了江湖上有名的神医江淮胥。
江淮胥愿意帮她,但是蛊虫乃是异族秘传之物,甚是玄奥,加之入体多年,纵是江淮胥妙手在世,也无法将蛊虫根除。
江淮胥先天有疾,注定早死;周小渡身怀蛊虫,也注定早死。
所以,江淮胥和周小渡打了个赌,他说:“我赌的是,我死得会比你早,届时,作为回报给我的诊金,你需要在我死后为我做一件事。”
而周小渡那时候打定主意,从白烟寺取出宝牒之后,便直接送自己上路。她算了算日子,觉得自己应该付不上诊金了,注定要占江淮胥的便宜,于是,她很有自信地答应了江淮胥,赌自己会死在江淮胥前头。
“如果我赢了,那这诊金我就不用给了……这是一场短命鬼之间的较量。”
人算不如天算,五年后,是周小渡输了。
周小渡还记得江淮胥当时要自己做的那件事。医者既死,他的患者便该交付诊金了。
她将讣告收起,收拾了东西,准备动身前往春不见山庄。
盛余庆听说她要去春不见山庄吊丧,也想一同前往。
周小渡反对道:“你去做什么?你连江淮胥的面都没见过,那死鬼都不认得你,况你年纪又轻,压不住晦气,去那种地方,容易损伤运势。你不许去。”
“你怎么这么信这些东西?”盛余庆很无奈。
“总之就是不许。”周小渡态度很坚决,“我就去看看他,待不了一天,就回来了,你尽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别老操心这些闲事儿。”
盛余庆见她不肯松口,又想到她去的是江思白家里,江大哥肯定会招待好她,也便不再多嘴惹她气恼,帮她收拾了行李,便牵马送她下山了。
刚入了夏,雨水很多,又湿又热的,颇为烦人。周小渡怕去迟了,一路上未曾怎么停歇,走得颇为狼狈。
不料,赶到春不见山的山脚下时,却碰见早已等候在此的盛风袖。
周小渡怪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想来看看江大哥怎么样了,他那么敬重的兄长去世了,他肯定很伤心。但是,我怕您不同意我跟来,我就悄悄换了条路,走在您前面。”盛风袖的模样比周小渡还凌乱,头发都黏成一缕一缕的了,裙摆上是斑斑点点的泥水污渍,“到了山脚下,又不知道用什么名头上去了,就想求您带带我,我跟着您上去。”
周小渡都不知道拿这丫头怎么办才好,无奈地理了理她的额发,在她水汪汪的眼神里,说道:“小丫头……行了,上山吧。”
“好夫子,我就知道您最好了。”
春不见山得名于山上一种名叫“春不见”或者“一朵云”的植物,山上云雾缭绕,十分幽静,山道两旁草木繁多,绿意莹莹。
平心而论,周小渡还挺喜欢这里的环境的,但是清幽之余,这春不见山庄的人又太沉闷死板,实在辜负了这美景风光。她当年在这里暂住治病的时候,简直怀疑自己遁入了空门。
也难怪江思白常往外面跑。
周小渡也不明白江家是怎么做到的,一整个家族的人都喜欢穿白色,极其统一,就好像每天都在为患者哀悼一样,瞧着让人眼睛疼,莫名地郁闷。
她问过江思白,为什么他们家的人都穿得煞白煞白的。那小子很认真地解释说:“因为干净啊。”
江淮胥是个例外,他喜欢穿青色、绿色、碧色、蓝色,和他本人那尖酸刻薄、刁钻孤僻的特质比起来,外在打扮是相当清雅温柔的色调。估计就是因为这具有欺诈性的装扮,所以人们才给他送了个外号叫“清风徐来”。
周小渡评价江淮胥是:一锅白豆腐里的唯一一根葱。
江淮胥听了之后,笑而不语,默默把手里针灸用的银针换了一个更粗的型号。
进到山庄里面后,隐隐可以听到灵堂处传来哀乐和哭嚎声。
江思白听说周小渡二人来了,出来迎接。
因为连着几夜守灵,他面色很是憔悴,眼球布满了血丝,“难为你来得这样早。”他看见跟在周小渡身边的盛风袖,也没说什么,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下葬了没?”周小渡直接问道。
“还未。你可以去见阿兄最后一面,他临走之前,跟我说过的,他走的时候,记得叫你过来。他只惦记着你这一个朋友。”江思白哑声道,“不过先不急,灵堂摆放了很多冰块,有些寒冷,你们衣服又有些潮了,先去客房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再去吧,免得着凉了。”
周小渡也觉得她们该休整一下,遂领着盛风袖去了江家的客房沐浴更衣。
换好衣服出来,盛风袖走到她身边,小声问:“夫子,你是不是很难过?”
周小渡澹澹地说:“没有,我和江淮胥又不熟,他死了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可你一收到讣告,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我觉得你是在意这个朋友的。”
周小渡道:“他对我有恩,他死了,我总要来见他最后一面的,也好让他安心地去。说是朋友,其实是不大准确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却不像朋友。
“江淮胥这种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救死扶伤的活神仙,虽然嘴巴臭了点儿,但还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我是个俗人,甚至是个坏人,我是没办法和这种人成为朋友的。”
她是理解不了这种高尚得宛如神祇的人物的。
少女轻轻地拥住她,“才不是,我觉得你很好,江神医肯定也很认可你,不然他生前也不会记挂着要你来。是朋友也好,是恩人也罢,人总是要死的,你别太难过。”
“我真的不难过。”周小渡拍了拍她,道,“我觉得这小子肯定过得很不顺心,不然嘴巴也不会那么臭,他死了,也算是脱离苦海了,我还得为他高兴呢。”
“嘘,你在江家说这种话,小心被人听到。”盛风袖道,“也罢,你能那么想,也算是看得开了。”
二人前去灵堂吊唁。
周小渡来到灵柩前,看见了阖目沉寂的江淮胥。
如果不从骨相辨认,是看不出来躺在里面的是江淮胥的。
他死的时候应该已经很干瘦了,加上死后用了冰块防腐,导致皮肉缩水很严重,整个尸体简直可以用“青面獠牙、面目狰狞”来形容。谁能想到他生前曾是那么俊秀风雅的人呢?
周小渡看了看他身上裹着的寿衣,宽大得很不合身,是用上好的棕红色绸缎制成的,以金线绣了五蝠捧寿的图桉,铺满了大团大团的莲花暗纹,十分光鲜艳丽。
她抬起头,看向哀哭不已的江家人,说:“我记得他之前给自己准备了寿衣的,是一件青色的鹤氅,他还穿过的,怎么又换了这个?”
那一群白豆腐都静了下来。
江家族长(也就是江思白亲爹)站了出来,表情哀戚地解释说:“淮胥年轻,不懂这些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自然还是依照传统来办。生死乃是大事,穿得光鲜体面,来世才能投个富贵人家。我们能给他最好的,肯定不能委屈了他。”
周小渡搞不明白,平时这一个个的,穿得比谁都素净,这会子倒是执着着要富贵艳丽了。
“可他喜欢那件,换了他的衣服,才是委屈了他。”周小渡说。
灵堂里气氛十分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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