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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精心打理的雪松林将江城一分为二,东区的中央大道是繁华奢靡的所在。
万丈高楼蓊蔚繁多,一座座仿若热带雨林的巨树,拼了命向天空拔节生长。
霓虹车灯不停闪着,像藏匿于丛林间的猛兽的眼睛。
银灰色奔驰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车内开了暖气,热风扫在人脸上,让人昏昏欲睡。
红灯间隙,泰森往嘴里丢了片草莓味的薄荷糖醒神,顺便往副驾驶位上瞟了一眼。
那人靠在车窗上,正借着街灯的光亮补妆。由于视角原因,泰森只能看见一支唇刷在那饱满的唇上摩挲片刻,跟变魔术似的,洇出一色烈艳又俗气的大红。
似乎是感觉到了泰森的目光,那人把手里的镜子移开,露出一双勾人的狐狸眼。
真奇怪,那么俗气的艳色,涂在她唇上,却异常生动,衬得整个人娇矜极了。
不知不觉中绿灯早已亮起,身后的车等得不耐烦,拼命按喇叭催促。
泰森手忙脚乱地启动车子,待车子平稳汇入车流中才哼笑一声,语气带着亲昵的嫌弃:“丑死了。”
沈清照听了这话也不恼,她侧头,唇瓣用力一抿,示威似的发出轻悦的一声“啵”。
见泰森嫌弃地“咦”了一声,她顿时乐了,心满意足地靠回座位上:“口是心非啊老板,是不是因为我的色号比你的好看?”
泰森恼羞成怒,下意识抿了抿嘴上的浅粉色唇彩,刚要说什么,手机微信嗡鸣一声。
他低头看了眼,是公司经纪人群的消息,某大牌艺人被狗仔抓拍了到恋爱消息。
“这段时间你没什么通告要跑,回家老实呆着,不许出去鬼混约会,”身为经纪人,泰森随口嘱咐,“年底狗仔都在冲业绩,出了事我可救不了你。”
沈清照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我一个十八线小艺人,上了热搜都没人认识我是谁。”
“不认识你,但他们一定认识你的绯闻对象。”泰森冷笑一声,“你一周和三个明星传绯闻的壮举真是令,人,难,忘。”
“拜托,那明明是剧组拍戏。要是早知道有狗仔恶意炒作,我还不如假戏真做,如今名声和男人一个也没捞到……”沈清照表情遗憾,转头望向车窗外,啧了一声,“这里路窄,你停车得了,我自己走进去。”
导航指示的道路逐渐逼仄,车歪歪扭扭地驶入一条巷子,在各种违章停泊的三轮车和摩托之间穿行。沈清照疑似听见了好几次车身被剐蹭的声音。
泰森一声不吭,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懒得搭理她。又过了几分钟,他看了一眼导航,重重踩下刹车。
“我不想听你解释,”泰森翘着兰花指,像女王一样下达命令,“你到地方了,快滚下车。”
“好嘞,感谢老板顺路送我的大恩大德。”沈清照利索地解开安全带。
“喂,”她刚下了车,副驾驶的车窗突然降下一半,泰森盯着她,语气放缓,“收完租早点回家。”
凛冬仅有细雪。
沈清照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一边目送奔驰驶离这里,一边拂落大衣的细小雪花。
她踏着恨天高,慢条斯理地走进楼道,又跺了跺脚,让暗下来的声控灯再次亮起。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这个肮脏的楼道。
灰墙,裂瓦,墙面上经年累月的昏黄污渍,叠着“专业开锁专业通下水”的小广告。唯一能挡风的防盗门不知所踪,呼啸的北风争先恐后地往楼道里灌,风声听起来像一个面容枯槁的女人在持续发出尖啸。
这是栋回迁楼,目前整栋楼一半儿的房源都握在她妈手里。
风水轮流转,她妈在几年前瞅准拆迁时机,一跃成了富贵逼人的包租婆,手下房产无数。
一朝苦尽甘来,沈太太却扬言看破了红尘,开始旅居于各大寺庙,这几日正在普陀山出家。沈清照收到她妈,不,师太的指示,被迫替师太上门催收房租。
微信界面,聊天框上方的备注是:【402宴方林房租3100】
整个聊天屏上都是她发出去的“在吗”。一天一条,晨昏定省,比奴才给老佛爷问安还勤快。她往上翻了翻,到昨天为止一共十三条。
也就是说,这人欠房租欠了十四天了。
沈清照握着手机,微微蹙眉。
包租婆也不是好当的。这年头比起要钱的,明显欠钱的更像大爷。
于是她一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在一地不明污渍中寻找落脚的位置,一边发出了第十四条“在吗”。
——你房租逾期十四天了,今天是最后期限。再不交房租,明天我就要收回房子。
她思考了下,又补了一句。
——我已经到你家门口了。
这句话显然很好用,【402宴方林房租3100】自知装死露馅,马上发来了一条语音。
沈清照点开来,男人粗犷的嗓门混着麻将特有的哗啦声,瞬间充盈了整个楼道。
“哎呦,我不是故意不回你的,我这几天一直不在家。我这几天手气好,忙着打麻将,哈哈哈!”
——所以,房租呢?
沈清照打字问。
【402宴方林房租3100】又没了回复。
沈清照抬手敲了敲门,又静静等了一会儿。
门内悄无声息,手机也依旧无人回复。
焦躁感从心底一点点蔓延上来,她忿忿不平地用脚尖踢了一下门,还没来得及踢第二下,突然听见一个冷淡微哑的声音问:“你是谁?”
声音出现得太突兀,沈清照吓了一跳,堪堪停住脚尖,下意识地转头寻找声源。
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红黑色运动服的少年站在楼梯拐角处。也不知他是何时站在这里的,动作竟诡秘轻捷,悄无声息。
天色寂寂,楼道昏暗如苔藓色。少年手握一把市井常见的长柄黑伞,正仰头望着她。
稀薄的光线映着他那张苍白又精致的脸,眉梢眼角都敛着一层恹色。
沈清照有一瞬的失神。
她从高中起学表演,大一时又进了娱乐圈,身边各色俊男靓女如流水,美得百花齐放,流光溢彩。
但这种混杂着青涩与病态的美感,她竟是第一次看见。
声控灯迟钝地亮起,四目相对,沈清照看清了少年瘦削挺拔的身形,也看清了那双冷峻的眼里有藏得拙劣的戒备。
“说话。”少年见她不答,微微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沈清照倒也没在意这少年的态度过于冷淡。她指了指防盗门,坦然相告:“我是这家的房东的女儿,来收房租。”
少年听后面露迟疑。
沈清照以为少年仍不信。她勾了勾唇,作势把手伸进包里:“要不要我拿合同给你看?”
“不用。”少年果断拒绝了,只是他慢慢皱起眉,“房租不是刚缴过吗?”
“你可能记错了,这家的房租已经欠了半个月了。”少年问得这么详细,沈清照思绪一转,马上明白过来,“你也住在这里?”
沉默几秒,少年轻嗤一声,面色说不上是鄙夷还是嫌恶。
“我只是过来取东西,我并不住在这里。至于房租,你去找签合同的那人要。”少年慢慢走上台阶,在沈清照身边站定。
他单手从肩上拎下书包,低头翻找钥匙。胸口别着的金属校牌随着他的动作晃荡,折射出不同强弱的光。
上面写着:金融学宴——
只能看清姓,后面的名字看不清。
“大学生?”沈清照往旁边让了让,把钥匙孔的位置让给少年,并借机打量他,“你大几了?”
“大一。”少年一边开门,一边随口回答她。
沈清照点点头,又指了指少年的额头,那里有一团混着冰碴的血迹,不知是被冻裂的旧伤还是刚添的新伤:“你的……”
“呵哒”,门锁发出一声轻响。
门开了,沈清照还没把话说完,一种混杂着烟酒发酵的臭味扑面而来,把她剩下的话呛回了喉咙里。
她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捂着鼻子,后退几步。
她想知道住在这房子里的人是不是需要佩戴防毒面具。
一旁的少年倒是很平静,似乎对这样的味道习以为常。
他看了沈清照一眼,没说话。转头面无表情地跨进屋内,连一句寒暄告别都没有,拉着门把手便要关门。
沈清照手疾眼快,把手伸进了门里。
少年关门的动作迫不得已停下来。他拧着眉,冷淡的表情中夹杂几分不耐。
他问:“你还有事?”
沈清照把门缝拉大了些。
见少年脸色愈发不虞,她倒是红唇微勾,下意识的笑了。
她从兜里递出一张纸巾,在少年面露诧异之时温声提醒。
“你额头上有血,擦一下吧。”
其实这不过是成了肌肉记忆的言行举止。
表情和语气都是公式化,为了在各种场合最大程度展现她的友好和煦,曾对着镜子练习了千万遍。一颦一笑既能让人放下戒备,又能展现她的风情。
少年明显迟疑一瞬,才慢慢回神。
他移开盯着那张纸的目光,抬眼:“不用,谢谢。”
听到拒绝,沈清照毫不意外。这少年态度太冷,她随手把纸巾收回兜里,冲少年扬了扬手:“那你记得处理伤口,我先走了,拜。”
未曾想,身后的少年沉默片刻,又叫住了她。
依旧是疏冷微哑的声音,只是带着一点犹豫的试探。
少年问:“您要进来等宴方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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