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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正四刻,天边鱼肚白未起。
而两仪殿,早已灯火通明。
崔常侍高呼一声——临朝!
两仪殿六扇大门齐开,百官依次进入。
我立在皇上的仪仗队中,再次正了正官帽,捋了捋官服。
得令始入。
列队最前的八个宫女手提八宝香炉,启步开路。
随之是头戴冕旒,身着龙袍的皇上。
其后是手撑龙袍拖尾的两位常侍。
再后本应是女尚书,既此位空缺,此刻便是副职小书女,我了。
仪仗的最后是六位宫女,手持六把孔雀翎五明扇。
面前的宝座台恢宏庄严,持香炉者于台下环侍左右,帝登台入坐,只见那龙椅上紫铜和黄金精雕的十三条龙,上下飞舞。
崔常侍立于帝右,我立于其右后方。
另两位常侍,一左一右侍立于宝座台两侧。
待皇上坐定,那六把五明扇才从龙椅正前方扬起,宫女们执扇于宝座台后。
百官始见龙颜。
我端端正正站在这至高之处,克己慎行。
眼前的百官,左文右武。
也是第一次在朝堂上见到左相。身为侍中令,他位列左一。其次为尚书令与中书侍郎。
位列右一的武官,为三公之一的太尉。
皇上临朝再度嘉奖着这位新任的太尉。
他原是三品安西将军,就在二十天前,他刚刚彻底击退犯我南周朝的大荔国,一并扫清了西北边境的散勇倭寇。
如今召回京内,委任一品武职,配金印紫绶,赐豪宅大院。
皇上称将军已五十有三,不忍再置将军于西北穷荒绝徼之地。且安北,安南,安西,三处都护府之政又初设,更是需要将军此时回京,掌管全**事。且论功论德,唯有将军堪担此大任。
我默默听着,听着清楚,也觉看的不迷糊。以往历史课上便讲过,许多个朝代,太尉一职位高而权虚。
平日无战事,这一品大员无非是皇帝身边的军事参谋,军事顾问罢了。
若有战事,一旦要用兵,皇帝掌握一半虎符,在外将军掌握另外一半虎符,两块虎符只有合一,军队才可调动。
许多时候,此官衔不过是个加号,在原本职位上加的一种荣誉而已。
还好当前国内部分州县还保留着“府兵制”,仍留着六所折冲府。这样算下来,倒还是有些差使可以做的。
我抿了抿嘴,未敢发笑。
竖耳听着百样政事,北部灾民业已安置妥帖,那趁机作乱的女匪首逃到了极北的云中城,等等。一通议论启奏至辰时五刻方止。
纹丝未动的站了一个时辰有余,朝会方散。
便也是极能考验身体耐力的时候了。
退出两仪殿的时候,听见崔常侍和皇上在前头的小声谈话。
崔常侍将自己的腰背压的很低,如同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拂尘一般柔软顺从:“圣人,那水猴子您宽纵了这么些年,如今再度伤人,您看?”
我手心一紧,抓了把袍服。
皇上搓着自己的手指,话有不满的说道:“又当如何?保那萧废妃的人犹在,屠了她的猴儿,再大闹一场,说些疯言疯语。朕的颜面可还能存?”
崔常侍急切道:“这太后娘娘身在宫外,哪里还能管得这许多。不妨……”
这老家伙双眼一动,斜目看过来:“你们都散了吧。”
我不得不退下,这老家伙对皇上出些什么馊主意,便不得而知了。
我三步并做两步回来房中,更了衣手书一封,交由我和念奕安的小信差。此种情况下,莫说水猴的命悬了,只怕萧娘娘也有危险。
我首先想到的便是托念奕安去京郊的平云庵,知会一声太后娘娘。
若说为什么非要保护萧娘娘。
我想,在我的意识里,和萧娘娘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可谓是我生命的净土。
旧年九月,暴室桃源,无罣无碍。
果不其然,就在隔日一早,太后娘娘乘着一辆朴素的马车,回了宫。
这速度之快,出我意料。
宫里闻讯炸开了锅!
整个后宫所有妃嫔和女官第一时间前往玄武门迎接太后娘娘。我在队列里瞧着,只见老太后年逾花甲,一头鹤发藏在僧帽里,并未剃度。一身的灰色海清素淡之极。
只见她手拿菩提子佛珠,被皇上亲手搀扶着下了车乘。精神尤好,腰杆挺拔,未有老态龙钟之像。
皇上扮演起乖顺:“母亲怎么不通知孩儿一声,孩儿理应亲自去接母亲还宫。”
太后神色淡淡:“何须那些虚礼,近来思绪不宁,得佛菩萨指引,老身便打算回来住上一些时日。”
淑妃与德妃马上涌了过去,行过大礼后一左一右馋着太后好生亲热。周贵妃和乌昭容则姿态寻常,默默跟在后头,一并围了太后移步嘉寿殿。
太后离宫五年,嘉寿殿原样保持了五年。这突然回宫,宫闱局便也立即调了曾经在嘉寿殿伺候的宫人回去,虽不能全部,也是有一算一,好供太后驱使方便。
次日得知,太后派人为几位太妃,包括萧娘娘在内,送了不少穿戴过去。到底算是向皇上宣告了态度。
我听后心中乐悠悠。不由得口中哼着小曲儿~,前去书房上值。
到了御书房,却见到北境王妃和恺恺县主来了。
我默默来到书桌旁边,一边整理文书,一边听她们的谈话。
原本,我从不爱去听别人在旁边说些什么,如今却也是环境改变作风……
淑妃娘娘关怀的为恺恺剥着干果:“听闻这丫头最喜食这些果仁,来,淑娘娘替你去壳。”
一边哄着县主,一边与王妃闲聊些家长里短。半天竟也未听出来个子丑寅卯。
又聊到恺恺的婚事。
王妃一副女大不中留的口气说道:“再过几日,便十六了。妾和王爷通过气儿,也该提上日程了。”
皇上有意无意的往我这瞄了一下,眼神狡黠,对王妃说道:“据悉兰羌王念家的第三子尚未婚配。这家世地位,人品样貌,想是堪与恺恺相衬。”
啊这……
我心中立时疙疙瘩瘩,郁结了起来。
恺恺接过话说:“我记得那位哥哥,三年前咱们一同去灵州狩猎时候见过,很讲义气,也很勇敢。”
然后她的眸子俄而一转:“不过,恺恺竟不知这男女之情是何感觉,若是阿娘不提这事,竟也是如何想不起的。”
王妃拍了她的脑袋一把:“净是胡扯,圣人若与你指婚在上,你竟然敢将私情与此并谈。”
一巴掌把她的大小姐脾气打出来了,干果摔在地上,撅起嘴来。
王妃本欲起身教训,淑妃急忙拦住,将恺恺带到自己的身边坐下,拍着她的手背安抚着。
随即劝道:“孩子懂什么,王妃何必动肝火。”
跟着若玩笑般说道:“听闻那念家家教颇多,条条框框。咱们恺恺倒是在北境精习骑射,自由惯了的。一下子被拘束了去,只恐不适应。不妨考虑一下军武世家,本宫这儿,倒也有一人选。
淑妃娘娘看了一眼皇上,见没有遭到反对,便接着说道:“刚回京的太尉大人,膝下有一孙儿,年刚十七。性格爽朗,心量包容。最主要的,门第还是其次,关键太尉府在京城,以后可不方便咱们娘几个探望恺恺了。”
王妃脸上有点喜色。看看皇上又看看淑妃,似在掂量着二位所给出的人选。
又闲聊了几句,王妃便说回府先与王爷商量,再作答复。
携恺恺行了礼,退下了。
坐塌上二位并未散,继续小声商量着什么。
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突闻殿外有幼儿啼哭之声。
接着崔常侍便抱了那孩子进来了。
只消一眼,直教人瞠目而视!
这不是北境王家的小世子吗?
那孩子哭的撕心裂肺,大鼻涕泡泡吹的满脸都是。
淑妃赶紧接过孩子,乖啊宝啊的哄着,用手掌捧着孩子的头,颇有温柔疼爱的意思。
然后请示皇上道:“那妾就带这孩子回宫了!这些时日,定当看顾周全。”
皇上认真点了点头,一副极其信任淑妃的模样:“爱妃先回,如此辛苦,朕一定多多陪你。”
二人相视一笑,恩爱满满。
我竟是第一次从皇上的眼中,看到了真情流露的部分。
……
我盯着淑妃的背影发呆,而那小世子,不知是离的远了还是被哄住了,哭声已然听不到了。
皇上身板很是放松,悠哉悠哉的走近书桌,含着笑与我说道:“愣什么?可是想知道,怎么留下这孩儿的?”
我鼻息一叹:“圣人托鹿常侍命我拿到北境王妃的手书笔迹,原来是做这个的……”
他哈哈一笑:“是也!”
他握了拳头,抵在书桌上,抻了抻肩膀,吐口气,不屑道:“先行支开李灈,再传王妃和县主进宫,讨论指婚之事。而后将拓写王妃笔迹的假手书发到王府里,称太后娘娘想要看一看这侄儿,命乳母抱进宫来,便成咯~”
我有些鄙夷之色:“那这负责拓写之人,可真是才华卓著,矫矫不群。”
皇上一转身,看着我的面庞说道:“朕身边之人,自是愈发得力!朕那日召回玉舍人的第一句话,便是称尔为小功臣。可是忘了?”
他手指肚托了一把我的下巴颏:“朕的话,你要细听。”
我动了动脑袋脱离掉他的手。
他也不气不恼,咧着半边嘴坏笑着,一掀下摆入了座,开始翻阅奏折。
我正研着朱墨,使自己的心安静。
本以为皇上已稳下来,可他却俄然一抬头,有些神经质般的问我:“你说,太后突然回来,给我这么好的时机,是何缘故?”
我面上几粒细胞弹跳了一下。
但语气轻盈如羽:“太后娘娘已然说了不是,有佛菩萨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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