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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石笋却突然骨碌碌滚倒,彷如有生命一般让过战北野,直向孟扶摇脚下滚来!

孟扶摇和战北野刹那间一左一右闪电般掠过去,战北野抢在孟扶摇之前冲到,人在半空,剑芒红光一闪,护住孟扶摇的同时已经劈向那石笋。

他“啊”的一声惊叫冲喉而出,刚叫出半句声音便凝在了咽喉中。

他站起的时候,碰着了身后一个石笋,那石笋突然裂开,士兵无意中望了一眼,突然变了脸色。

有黑风骑兵走过去,在地面上一番搜索,摇了摇头。

她所指的这一小块地方,在洞中微偏向下的地方,有些阴暗,也生着石柱,看起来毫无异常。

她在地面大概画了个位置,道,“很大的墓,看样子还是七辐七券的拱顶,里面葬的可不会是一般人物……从这里试试。”

她站起身,道,“就在这溶洞下,不知道大鲧族的人是怎么把墓室造到洞下面去的,不过下面应该有下行洞。”

仔细看了拔出来的土和上面的铜铁陶木等附着物,又嗅了嗅土块和铁锥上的味道,孟扶摇叹了口气,“五花土……可惜不是洛阳铲……不过也能看出个大概了。”

战北野默然立在一旁,看她的奇异举动,眼底有深思的神情。

摇摇头,将心中这一霎奇异而堵心的感受抛到一边,孟扶摇伸手拔出一个黑风骑士的铁锥,选准一块地面,斜斜向下一插,拔出一点土,看看,放在一旁,再插,再拔,五次三番。

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穿越时空前世今生恍然如梦的感受?

会不会掀开重重内棺丝绸金丝玉甲包裹的古代湿尸的黄金面具,看见自己永生难忘的面容?

“我来自这墓葬之中。”扶摇开玩笑,心底却生起淡淡惆怅,假如有一日,自己回到五洲大陆,会不会在某次考古中,走进属于这一世人们的陵墓,在那些宝顶耳室壁画棺椁之中,重遇故人?

“扶摇,你到底来自哪里?”战北野深深看她,“你从来都不像这五洲大陆中人。”

“盗墓……哦不考古……”孟扶摇眨眨眼,看战北野,“奸诈。”

“这都是什么?”有人在她耳边问。

众人慢慢散开,就着那点微光搜寻墓葬入口,孟扶摇喃喃道,“蜡烛、手电、尺、表、刷子、指北针、镁条、火柴、铲子、笔……唉。”

“墓就在这附近。”战北野望了望四周,“没那么糟糕,那蛇不咬人一定有原因,这附近应该就是大鲧墓葬,都小心些,给我活着出去。”

战北野却道,“为什么没咬你?”他的眼光抬起,看向前方,前方是一方嶙峋石壁——已经到了尽头,没有路了。

话虽如此,众人都禁不住面面相觑,在这里发现双头崖蛇实在是件糟糕的事,这种蛇凝烟化雾毫无声息,根本无法凭听力辨明,偏偏火折子又不够了,现在用了等下进墓是死,现在不用被蛇咬死还是死。

“没。”孟扶摇缩脚,“没咬我。”

火光一亮,是战北野赶紧亮起了火折子,他看见地上果然是双头崖蛇,脸色立即变了,赶紧蹲下身,仔细检查孟扶摇脚踝,“被咬没?伤口,伤口呢?”

双头崖蛇。

她二话不说,抬手就对地面一砍,感觉匕首触及那东西险些一滑,哧的一下从那东西背脊上过去,微凉的血液喷上手背,孟扶摇突然想起了一件东西,脸色白了白。

孟扶摇正要回答,突觉脚下一滑,有什么东西滑了过去,那东西滑得极其轻微,甚至不像实体,就像一道风浅浅掠过,孟扶摇甚至感觉得到那“风”掠起裤脚,有微凉的冷气透进来。

“你嘀嘀咕咕什么,”战北野笑,“神棍似的。”

孟扶摇笑了笑,没有再抽出手,手指细细的在他掌心抚过,半晌笑道,“嗯……你的手居然不大……啊,你竟然是个断掌,‘左断掌主兵符,男人断掌掌朝纲’,恭喜恭喜,可惜这种掌相,脾气大,性子拗,重情重义,个性坚执绝不半途而废,哎,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拉过孟扶摇的手,道,“别拒绝,现在我们只有走在一起,才最安全。”

“省着点用吧,”战北野吹熄火折子,“大家都不是弱手,用你们的耳朵代替眼睛。”

清点的结果很让人沮丧,火折子只剩下两个,先前在沼泽中,为助那士兵**惊蚁,已经用去了太多这东西,剩下的还够不够支撑,实在很难说。

“大鲧族本就是传说中的异术之族,不然也不会在百年前就被朝廷派兵灭绝。”战北野握紧手中的剑,道,“清点一下,火折子还剩几个?”

孟扶摇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高智商”的蝙蝠,喃喃道,“这是蝙蝠还是刺客?一击不中返身便走,攻敌必救声东击西,这见鬼的长瀚山,生出来的东西怎么都这么牛逼?”

眼看那些中刀的蝙蝠坠落,火折子翻翻滚滚的落下来,然而黑光一闪,竟然立即有蝙蝠赶过来,齐齐翅膀一挡,将火折子生生挡住,叼了飞走。

“妈的奸诈!”孟扶摇大骂,抬手一掷“弑天”化为黑光飞出,一刀穿死几只蝙蝠,除了战北野,其余几人武器纷纷出手,电射偷火折子的蝙蝠,火折子已经剩下不多,接下来的路没有火折子绝对不成,这些蝙蝠,竟然有着接近人类的智商,力攻不成,便想断了他们的后路。

蝙蝠们见势不好,当先一头蝙蝠突然发出一声怪叫,余下蝙蝠齐齐飞起,向外冲去,几人都杀得腻了,一身脏血的停下来,还没松口气,忽见那蝙蝠群飞上半截,突然一个转折俯冲,冲到孟扶摇等人插着火折子的洞壁前,一伸爪抓了那几个火折子就跑。

鲜血飞溅,兽尸横飞,百战精兵加上两大高手,和变换千端的七星阵,纵然这些蝙蝠狡猾巨大,也不过是一场一面倒的杀戮,尤其黑风骑兵们,将这一路来同伴惨死而又无能为力的郁结全数在这些蝙蝠身上发泄,杀得个毫不留情,地上很快积了一层黏黏的血,空气被那些腥臭阴冷的气味浸润,沉沉的坠在人的呼吸间。

这畜生以为这一拍孟扶摇不挡也得让,不想孟扶摇一笑,身子一转她突然不见,蝙蝠的背后突然出现一个黑风士兵,一刀便砍下了它的翅膀,而孟扶摇的匕首,也瞬间换了方位捅进另一只巨型蝙蝠的肚腹。

那蝙蝠腹上毛色微金,眼珠碧绿,一张嘴利牙森森,见孟扶摇竟然敢主动挑衅,顿时大怒,翅膀一拍立时卷起一阵腥风,如钢板般拍过来。

训练有素的黑风骑士们立即各站了方位,武器齐齐一展,欲待再次将孟扶摇护在中心,孟扶摇却抢先占了天枢的位置,“弑天”黑光一闪,抢先一刀劈向当先的一只蝙蝠。

战北野已经拔剑飞出,比纪羽更快,一边前行一边低喝,“结阵,七星!”

前方一个窄窄的洞口处,突然出现了大片黑色的云,呼啸着冲来,仔细看却是一大群的蝙蝠,大得超乎想象,最小的也有刚才那只大。

然后她便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道,“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这不是个蝙蝠祖宗,这是个蝙蝠孙子……”

孟扶摇瞪着那蝙蝠,喃喃道,“莫不是个蝙蝠祖宗,大得都成精了……”突然觉得前方黑了一黑,起了一阵带腥气的风,她抬起眼来。

一地碎石里,露出黑色的翅膀,竟是个巨大的蝙蝠。

纪羽的剑光却已毫不罢休的追了过去,半空里横剑一劈,那东西顿时被劈成两半,犹自保持着高速飞行的姿势,直至撞上一处石笋,和石笋一起碎裂倒地。

一股鲜血标射,溅上洁白的钟乳石,那黑影一声尖叫,呼的一下从纪羽头顶掠过,扇起一股带着死气和血气的风。

“哧!”

他拔剑速度快得像剑本来就在他手里,出剑的刹那长剑便如烟光暴烈刹那直窜而起,直直刺入头顶那团黑影。

纪羽却头也不回,突然拔剑。

孟扶摇抬腿就冲过去。

前方,纪羽头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黑色影子,无声无息的从洞顶倒挂而下,直直啄向纪羽头顶。

孟扶摇回报以笑意,笑容却突然凝住。

战北野收回目光,这一霎他眼神微黯,却依旧对她风骨畅朗的一笑。

孟扶摇笑了笑,慢慢将手抽出,用口型道,“我很好。”

突有温暖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住了她,掌心干燥,手势坚定,孟扶摇侧头,在摇曳的火光里看见战北野俊朗英挺的侧面,轮廓刀削斧刻般深而立体,眼神却是晶亮柔软的,看着她像看见一洞光明,像正走向的不是遭受诅咒的大鲧族墓葬之地,而是前方风景无限,春暖花开。

火折子的光影摇摇晃晃,将每个人的身影在地面上拉得纤长,和那些石柱的影子混在一起,孟扶摇听着那些空洞的脚步声,不知怎的只觉得有些紧张,手心里慢慢沁出了汗。

洞内宽窄不一,宽处像个小型操场,窄的地方也就容个两人并行,一行人排成长列,走得谨慎小心,孟扶摇始终记得自己先前在藤蔓后看见的一晃的影子……那是个什么东西?

溶洞的卡斯特地貌,向来光怪陆离千姿百态,那些历经亿年才能形成的石笋,和洞顶垂下的钟乳石、石幔、石花连接在一起,化为两头粗中间细的石柱,火折子的光芒照进去,闪耀着一片银白璀璨的莹光,如玉琢如冰雕,别有炫目之美。

站在洞口,远远的一阵寒气逼来,阴沉透体,这山间本就湿度高雾气重,但这洞中寒气尤其瘆人,只站了一会,众人身上的汗全都干了。

元宝大人睡得浑浑噩噩,浑然不知睡觉也能睡出大功。

孟扶摇拍一拍怀里的元宝大人,赞道,“我现在觉得,你丢的好,睡的地方也妙,若不是你丢了,我们就要走很多冤枉路,保不准又遇上什么麻烦。”

纪羽道,“那书上记载,洞前有古树两株……这里是一株啊。”他仔细的看了看,“啊”了一声道,“原来两株古树年深月久,树根处长在了一起,看起来就像一株,可笑我还一直在找两株古树掩映的洞口。”

战北野退后一步,和纪羽交换了一下眼光,都恍然道,“难道是这里?”

她退后一步,仰头看这藤蔓,这是先前走过的路,这些藤蔓原本是从一株参天古树上垂下,古树极其巨大,中间居然是空心的,掩着半片山崖,众人因为对双头崖蛇的忌讳,看见所有崖壁都下意识避开,才没有注意到后面另有玄机。

他的长剑击在空处,收回时隐约听得撞上坚硬物体的清脆声响,战北野眉一轩,轻轻“咦”了一声,从地下拣起一块碎石,手指一弹石子飞射,却没有预想中的撞击声传来,孟扶摇已经道,“这后面是空的?”

她站定,皱眉想了想,拔出匕首欲待上前,身侧战北野已经将长剑探了出去。

孟扶摇瞅着那家伙半晌,很有一口咬下去的冲动,最后却只得悻悻的再次把它塞怀里,正要起身,突然发觉藤蔓间有什么异常的颜色一晃。

丫迈着猫步,尊贵的踏上孟扶摇的掌心,躺倒,继续睡觉。

而且元宝大人确实也是不怕一般毒物的。

她却不知道,元宝大人发出次声后虽然立即陷入虚弱期,但出于动物自我保护的本能,这时候的它自然散发出人类闻不见,却令其余危险动植物避开它的气味,只是这气味轻微,也只够保护它自己而已。

“丝瓜藤”乖乖垂伏在元宝大人脚下,那些红色的细密小刺仍然在,但是好像对元宝大人没有丝毫影响,孟扶摇看着元宝的眼神,几乎已经像是在看超人。

这明明是元宝大人家里后院花架上的丝瓜藤!

这还是刚才张牙舞爪,闪着尖刺喷着灰绿色有毒的汁液,硬生生将他们逼入沼泽害死两条人命的毒藤么?

孟扶摇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元宝大人被她骂声惊醒,懒洋洋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懒洋洋爬起身,懒洋洋掀掉当被子的藤蔓叶,懒洋洋一脚踢开绊脚的藤丝,迈出风情万种的猫步,向孟扶摇走来。

松完口气她开始大骂,“死耗子!要睡哪里不能睡?干嘛要睡在这见鬼地方,连个招呼都不打,吓死我了!”

“呼——”孟扶摇一口气泄出来,险些瘫了。

孟扶摇把脑袋偏转一百八十度,趴在地下拼命观察元宝大人的粉红肚皮——在极其细微的,一起一伏波动。

孟扶摇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死活不知的那只——很安静,眼睛闭着,毛色有点枯涩,身上有点脏……和先前没啥区别,看不出生命迹象或死亡迹象。

结果她在先前逼得他们退入沼泽的那丛垂落的藤蔓上,发现元宝大人挂在上面。

孟扶摇跌跌撞撞的奔回去,想起自己曾经在沼泽旁解下包袱,元宝大人很可能就在那时滚了出去——至于滚出去是什么后果,孟扶摇不敢想,她只是用最快速度奔回沼泽附近,趴在地上拼命搜索,既希望发现元宝大人,又害怕发现的是一具小骨架或小干尸。

耗子挂在沼泽旁不远的藤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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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子呢??”

她眼神平静,语气淡而坚定,一边下意识的去摸胸前的包袱,这一摸目光便一直,随即发出了一声她原本绝不可能发出的尖叫。

“我会保护好自己。”孟扶摇注视着渐渐散去的雾霭,淡淡道,“在那座什么都未可知的大墓里,我还要保护好你们。”

“帮也不能帮成这样。”战北野眼神疼痛,“答应我,无论如何先保护好自己。”

孟扶摇默然,半晌道,“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你要去救你的母亲,战北野,如果你这一路,仅仅是为了和你大哥抢位置,我也许会犹豫,但是你为了你母亲甘冒奇险,我便一定要帮。”

“我庆幸华子在最后一刻替代了你。”战北野沉沉的看着她,眼神如月光下金色的稻田,动荡起伏,满是对孟扶摇仍然活着的庆幸和回想前景的余悸犹存,“否则那具死在鞭子上的尸体是你——如果那样我宁可自沉。”

“嗯?”孟扶摇抬起密密长睫。

“我倒觉得是我害了他们。”战北野苦笑,他的声音很低,“更糟的是,我居然还自私的在庆幸。”

孟扶摇不理,仔细的涂好药才道,“你是我们这个队伍里武功最高的人,用在你身上不是浪费,而是给大家攒得更多生机。”

靠近他身侧,孟扶摇拉起他的手,从怀里取出金疮药给他敷上,战北野下意识的缩手,道,“宗越给的金疮药何等宝贵?留着有大用,不要浪费在这等小伤口上。”

孟扶摇的目光掠过战北野的手,他手上密密麻麻全是血点,很多地方都被咬破——在她准备赤身滚过沼泽,用命来救他的那刹,战北野忘记了对付蚂蚁。

他们已经实在不愿意再看见那般惨烈的牺牲。

十一人已去其四,纪羽依旧率领着剩下的六人开路,战北野和孟扶摇沉默的跟着,却有意无意的拉开身形走出阵法,照拂着那前面七人。

将那骨灰亲自背在背上,战北野暗哑的道,“走吧。”

一将功成万骨枯,而在雄主崛起前的道路上,一样遍洒无名者的热血,以白骨凿穿前路的重重屏障。

战北野跪在火堆旁,亲手将那骨灰收殓,那少年的身体始终挂在鞭子上,没有人可以取下,也没有人忍心去取,孟扶摇的鞭子,作了他的陪葬。

林间燃起一丛火焰,一些零落的血肉和肌骨被焚化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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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战北野却突然低下了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嗥。

孟扶摇静静坐着,在山间的薄雾里泪流满面。

鞭子上永远留下了他的手,保持着那个打成结的姿势,定格永恒。

临死时他只剩一副骨架,零碎挂着焦炭般的血肉。

他死在鞭子上。

完成了,也就放松了,那少年闭不上已经没有了眼睑的眼睛,他只是微微睁大眼,露出一点释然的神情,然后那神情慢慢淡去,如水波里的晕纹渐渐散开。

没有人能明白,是什么样的坚持和信念使他支撑着,硬生生冲破人体所能承受的最大痛苦,冲破死亡定律,完成了这最后一件关键的事。

然而没有,这个还是少年的士兵,用一个近乎奇迹的举动,证明了关于忍耐,关于决心,关于忠诚的最高定义。

在蚂蚁袭身的那一刻,在火折子在他身上燃开的那一刻,在一团火球滚在战北野身侧为他驱赶蚁群的那一刻,他都可能死去。

他这几个动作,几乎和常人做的一样流畅,而他的伤重得令人无法想象,早就该死去。

鞭子断开,那少年将断开的鞭子一收,拉在一起死死打了个结,又用力拽紧。

众目睽睽下,这具非人的骨架滚到断了一半不能再用的鞭子旁,伸出只剩几个指节的手,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抓住鞭子,用力一扯。

他却依旧活着,依旧在滚。

蚂蚁散尽,现出那少年的身躯——那已不是人类的身体,只剩了挂着零碎血肉的骨架,焦炭色的,碎成棉絮状的血肉,随着移动一点点掉下来。

大片大片的蚁群被压死烧死,数量再多再凶悍的蚁群,也不能抵挡这般凶猛的攻击,它们终于开始后撤,那一道铺开的黑云,终于慢慢收束,汇聚,越来越细越来越远,直至逃回那断枯枝巢穴,如恶魔将瓶中泻出的毒沙再次收回。

那是他们不能逃避的责任不能摆脱的负累,只有当某一日他们用仇人的血,偿还了这样的牺牲,才能真正放下一切的面对那些死去的人们。

他和孟扶摇,一个在沼泽中动弹不得,一个在岸上被点了穴道,却都绝不转头的注视着这一幕,眼睁睁的、不允许自己逃避的、看着这少年滚入蚁群,用最惨烈的**方式,来保全他想保护的人。

他围着战北野一圈圈的滚,熊熊火焰在战北野身侧燎出一道火圈,有些火星落在战北野发上眉上,哧一声便燎掉头发或是燎出一圈火泡,他连眼都不眨。

他燃烧着躺在沼泽中,突然用尽力气再次开始滚动,冲着那些四散逃开意图再次爬上战北野的身的蚂蚁,他用肌骨血肉燃起猛烈难熄的火焰,所经之处,巨蚁一片片的灭亡。

他笑得声音嘶哑,声声带血,狼牙棒似的满是尖刺和杀气,那些惨烈的疼痛和决心,冲裂这晨间诡异的薄雾,冲裂这层层毒物窥伏的阴沉丛林。

艳红火花刹那在那黑红相间的身体上绽开,耀亮这一方阴暗的沼泽,那些无声无息燃烧起来的火,霎时令那少年便成了火人,起火处的蚂蚁瞬间被烧死,大部分赶紧爬落逃生,黑云般一批批的卷出去,那少年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士兵们咬着牙,齐齐手一扬,点燃的火折子准确的投射到那士兵身上。

看到他的求助眼光,纪羽脸色白如死人,一行眼泪从这男子清俊的脸上静静流下,泪光里他却依旧冷声道,“放!”

他挣扎着,喘息着扭头看着岸上,那里,纪羽带着剩下的士兵跪在岸边。

他努力挣扎着,意图用手中的火折子点燃身体,然而他低估了这种蚂蚁的可怕,刹那间怒卷掉他全部意识的疼痛,令他失去了自燃的力气。

那少年连五官都已被蚂蚁盖满,那些蚂蚁不住的从他七窍里钻进去,等待撕咬他的内脏,此时已经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看见他脸部肌肉因那噬骨惨烈的疼痛而不住扭曲,连带着那黑红色的蚂蚁在蠕动,像是一道道狰狞的斑纹狂舞。

那少年微笑着,飞快的将那瓶油涂在了自己上身,蚂蚁们不顾一切的爬上来,瞬间他的全身便被蚂蚁覆满,全身都是那半黑半红的巨蚁,如同穿了件黑色的蚁衣。

蚂蚁们久攻战北野不下,早已急不可耐,看见鲜活的肉食自投罗网,立即一窝蜂涌了过去。

那脱去一切负重的少年滚了过去,滚向战北野身边,滚向那群张开铁螯欲待噬人血肉的食人蚁。

当接触面积增大,体重又较轻的话,在沼泽上滚行一时不会陷下去——这是在南方丛林呆过的人都知道的道理。

战北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然而那少年已用一脸羞涩却决然的笑容阻止了他,他走到沼泽边,深吸一口气,突然躺倒滚了过去。

那士兵依旧是那羞涩的笑容,答,“所以请王爷和兄弟们代为照顾了。”

战北野盯着他,这一刻他的眼神比孟扶摇更疼痛,他道,“华子,你南方家中,还有老母亲。”

那士兵却已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他精瘦的两片肩骨刀削似的,削痛了孟扶摇的眼睛。

孟扶摇看着他,眼圈渐渐红了。

顿了顿他又道,“劳烦您照顾好王爷和其他兄弟。”

他闪着眼神不看孟扶摇,有点羞涩的笑了笑,道,“孟姑娘,这太危险,我来。”

孟扶摇转动眼珠看过去,发现竟然是刚才那个瘦小的士兵,他此时竟也脱了衣服,只穿了一条犊鼻裤,露出来的上身和腿都精瘦,看起来比她还要轻几分。

身子却突然一僵,随即一双手伸过来,轻轻接过了她掌中的东西。

她抓着火折子和油,决然站起。

孟扶摇让开他几欲滴血的疯狂目光,只低低道,“为了我们的母亲……”

他的声音里,竟然带了破音和哭腔,那变音的厉喝回荡在深寂的林中,满林子都是那声,“别!别别别别别别……”

几只蚂蚁爬上了战北野腰侧,他毫无所觉,只是死死盯着孟扶摇,不看雪肤玉肌,不看纤腰长腿,只看着她的眼睛,“求你,别!”

孟扶摇笑了笑,她这一刻心神激荡,难得还能维持着那鞭子不断,轻轻退后一步将鞭子拴在树桩上。

他自泥泞中挣扎转头,刹那间眼色赤红,连那蚂蚁逼近都未曾察觉,大喝,“别!”

战北野的脸色,却立即变了。

战北野吹完一口蚂蚁,回头时便愕然发现孟扶摇在脱衣,她身上很快只剩下单衣,如雪肌肤和纤腰长颈一点点显露在淡白缭绕的晨雾里,短短的上衫遮不住雪锦般的腰线,那是一束恰到好处的收拢,风从林间穿过,将那薄薄的亵裤贴在纤长的腿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诱人轮廓,而因此引发的关于丰盈、关于弹性、关于肌肤的润泽和曲线的优美的想象,比完全显露更令人热血偾张。

放下包袱,解下匕首,脱下有点厚的外袍,以及身上所有有份量的东西,连靴子都除了,赤足站在泥泞里,最后从包袱里掏出火折子,还有一瓶她贪图享受带着专门用来烘烤野物的油。

她闭起眼,开始脱衣服。

士兵们默然跟过去,一个瘦小的士兵慢吞吞走在最后,不住回头,孟扶摇没空理会,她盯着那不断扩大的裂痕,鞭断只在须臾之间。

纪羽咬了咬牙,道,“都背过去!”当先走开。

纪羽怔了怔,看了看战北野,孟扶摇断喝,“背过去!”

她突然深吸一口气,一偏头对纪羽道,“你们全给我背过身去,走开三丈远。”

林子里的风寂寂的掠过来,掠起她黑发如缎,遮住这一刻决然的眼神。

孟扶摇只思考了一秒钟。

谁规定这个时辰她就必须要听临别遗言?不到最后她不听遗言!无论如何鞭子还没断,就算鞭子断了她也一定要想出办法!

这些话是什么话?遗言?

她不要接受。

她不要听。

孟扶摇突然甩过头去。

他中指按在红宝石,掉转剑柄,“扶摇,你的匕首太短不利安全,这剑交给你,从此后,全天下除了我自己,还有你可以碰触天煞皇族最为神圣的剑神之目,以及……我的一切。”

“扶摇……”战北野声音压得很低,“看着我的剑,剑柄上雕着的是天煞皇族苍龙在野的图腾,那血晶石双眼,是无上尊贵的剑神之目,在我们天煞皇族的传说中,剑神化身为龙,降我战氏皇裔,每个天煞皇族子弟,都有属于自己的,不容任何人碰触的剑神之目,中指指腹按在那个位置,便永无人可以代替。”

平放的东西没那么容易沉落,那长剑在淤泥上光华依旧,青鲨皮黄金吞口,垂深红如火丝穗,剑刃明锐如一泓秋水,剑柄上雕刻着苍龙在野图腾,寥寥几笔便将飞龙在天的睥睨姿态尽显,苍龙的眼睛是一枚硕大的红宝石,红得纯粹热烈,像是心头血。

战北野只看着她,突然将手中剑轻轻放在了淤泥上。

孟扶摇发急,大叱,“战北野你干什么!”

战北野却突然慢慢拔出了他身侧的剑,这个动作使他又微微下沉了几分,鞭子上裂痕越发明显。

孟扶摇不理他。

“带他们走,纪羽知道路,出了山你就离开吧,不要去搅天煞的浑水。”

孟扶摇沉默。

战北野却突然道,“扶摇。”

孟扶摇脸色苍白,牙齿咬在下唇里,盯着那点慢慢扩大的裂痕,眼珠子乌黑晶亮的发着幽光。

鞭子已经不能再使力,一旦断了就没有时间再救战北野,可要她看着战北野慢慢下沉,她死也办不到。

这见鬼的运气!

这声裂声宛如死亡号角,顿时震得所有人脸色一片煞白,孟扶摇心底轰然一声,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鞭子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她换算出这个结果的刹那,一片寂静中突然传出极其细微的“嚓”一声。

孟扶摇睁开眼,她的冷汗流过额头,淹着眼睛,火辣辣的生痛,她却不敢擦汗也不敢眨眼,双手交替着,慢慢将战北野往上拉,她在心中飞快的计算了一下,战北野每吐出一口真气,会下陷半根手指的距离,而自己却能在每次使力时,拉出他一根手指,这样下去,虽然慢点,还是能安全拉出他的。

一口真气吹出,蚂蚁们顿时翻卷着滚了开去,然而战北野的身子,也立刻向下陷了陷。

战北野却出奇的冷静,他根本没有看孟扶摇,一直盯着那群蚂蚁,看见那东西终于逼近前,立即张嘴一吹。

那群蚂蚁来得极快,刹那间便盖满了一大片沼泽,有些蚂蚁已经冲到了战北野身侧,张口就咬,孟扶摇眼前顿时一黑。

纪羽等人此时也避开了那藤蔓冲过来,一看这情形脸色便白了。

然而此时根本急躁不得,她掌心用力稍有不稳,鞭子便断了,这附近的藤蔓又有毒,不能拿来替代,她心急如焚,却也只能按捺住自己,屏息静气,以自己能做到的最快最稳妥的速度,向上拼命拔战北野。

一想到战北野变成那样一副骨架,孟扶摇便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然而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她在和沼泽角力,鞭子绷得笔直随时要断,根本不敢在刹那间猛力提起战北野,而那红头黑身的蚂蚁,孟扶摇以前在太渊某处丛林见过,它们所出没的地方,一般都只剩下嶙峋的骨架,动物或人的。

“靠!”孟扶摇爆粗,“趁火打劫的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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