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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
然而,半个时辰后,她听见了极其细微的一声骨头摩擦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轩辕晟谈笑风生,孟扶摇心乱如麻,担心暗魅的身体不够维持缩骨的时间,一旦泄露大家都得玩完。只好一边丝毫不露声色的应付着,一边仔细的听着暗魅的动静。
轩辕晟这一来,东拉西扯,在前厅坐了很久都不走,暗魅版“春梅”低眉敛目的“伺候”着,从外形上看,是个容貌不错的普通侍女,轩辕晟倒也不看他,却在应该要走的时刻,突然又和孟扶摇谈起了七国奇人轶事。
然而事情总向着和希望相反的方向走。
孟扶摇低低叹息一声,拉起目光灼亮默然不语的暗魅,道:“叫你闹……惹祸了,赶紧缩骨,希望摄政王今晚来,呆的时辰不要超过半个时辰,不然就糟了。”
他倒是守礼的站在门外,却让内院管事姚妈妈先探头在院子中张了张,道:“皇后娘娘和婢女在院子中赏月呢。”
孟扶摇心震了震,与此同时却听见院子外有脚步声传来,有人长声传报:“摄政王到——”那声音来得极快,孟扶摇刚要推开暗魅,轩辕晟声音已经在院外响起,笑道:“本王来请皇后安,顺便看看下人们还有什么伺候不到的地方。”
微微低哑的语声像是温柔的手指磨上了细细的砂纸,更多几分勾魂摄魄的韵律,听得夜的心跳都似缓了几分,远处谁家寺钟悠悠的响,如优美的裙幅在碧水中摆荡。
“我一生能有多少福分,可换得与你相拥而眠的瞬间……”
他睁开眼,注视着她的目光因此珍重,如见二十四桥明月波心冷,桥边却有芍药悄生。
暗魅闭目喘息,因身下女子善良的害怕伤着他而不敢大力推他而微微心喜,他那样苍白的闭着眼,趁着她误会的瞬间细细捕捉这夜色流动的各种气息中独属于她的那一份……嗯,她的气息像是某种开在山野峭壁上的花,高洁而又随和,遥远而又亲切,那般远远的开起来,热闹中有种不可亵玩的孤清。
一生寒远,此刻忘情。
暗香幽浮,桐漏更深。
他清逸如杜若的男子气息逼人而来,非花香却比花香更多几分诱惑,这个属于夜晚的男子,周身的气质也神秘流魅,仿佛浮动的夜色,汩汩流过碧泉的声音,清而远,却又无处不在将人包围,这样的气息,连同他并不用力却不愿放开的拢住她腰的手,连同他在她身前睁开眼和她对视时的深深眼神,连同他此刻交叠住她的腿挽住她的肩的动作一般,都在无声的诉说一个词:纠缠。
他身体虚弱,掼下来的时候微晕,控制不住方向,正将一张脸落在孟扶摇眼前,孟扶摇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张不施脂粉只勉强梳了女子发髻,便宜嗔宜喜艳丽夺人的脸,很郁闷的翻了翻白眼,爪子一抵便要将他推开,暗魅却伏在她身前微微喘息。
孟扶摇天性鸡婆,滚下来的时候居然电光火石的记起暗魅后背伤势未愈,不能让他做肉垫,赶紧身子一转,竟然把自己抢先垫在了地上,随即身上一重,暗魅已经压了下来。
孟扶摇一惊,立即便要往下跳,她又忘记了自己的腿还抱在人家怀里,这一跳,双腿用力,重伤未愈的暗魅无声无息向后一倒,他又不肯放开孟扶摇的腿,于是孟扶摇也直直栽了下来,两个人衣袂交缠滚成一堆。
远远的,轩辕晟立即转过头来。
孟扶摇心中也那般悠悠一荡,随即痒得要笑,一笑身子便软了,她扶住墙头宛然下望,看见女妆的暗魅那般轻轻抱着她,将脸贴在她的膝弯,这下不知道哪里痒得更欢,身子微微一颤,墙头上的瓦轻轻一响。
微微的凉,隔着单薄的裙,感觉到那般属于同样光洁肌肤的如玉温凉,似乎还有些轻痒——某人的睫毛太密太长,隔着布裙竟然扫得她膝弯处簌簌的痒,让人想起春光过尽时隔岸的落花,那般悠悠的飘过水面,落在掌心,风华不减,脂艳如初。
似是有什么贴了上来。
然后她便觉得膝弯一紧。
孟扶摇还在盯着轩辕晟,漫不经心的拍小狗的似的拍了拍他的头,示意他放开,暗魅不理,心不在焉的孟大王也不在意——她还在研究那步法呢,貌似对她的“破九霄”第六层的第三级很有帮助……
他便这样抱住了,不想放开。
孟扶摇不肯,赖着,暗魅抱着她的腿弯,刚刚洗过澡的女子,又不怕冷,只穿了单裙,薄薄的衣料虽然遮得肌肤严密不透,但是这般一抱,肌肤的香腻便呼之欲出,如细花重重,淡香氤氲,疏落的布料纹理间透出肌肤的晶莹光洁的白,娇柔精致惹人怜爱,像是宛转而又华贵的一曲长调,从夜的罅隙里安静流淌而过,流进通透明亮的心事里。
她本应该赶紧下墙,此刻却想多看一眼,看出轩辕晟的内家功夫路数来,底下暗魅见她居然现在还不动,有些急了,上前突然抱住了她的腿,便要将她往下拽。
眼见那边院子里一声开门声响得急促,轩辕晟匆匆走了出来,步伐一反平日三村老学究般的儒雅沉稳一摇三晃,急而有些歪斜,孟扶摇恶毒的想,不会气得中风了吧?转目一看轩辕晟的步子,突然又觉得有些奇怪,走这么快,步子劲道还这么足,他练得竟然是外家功夫?
她身后,暗魅靠着墙下的树,抱胸看着她,眼底有浅浅的笑意,更远的门口,站着小安,摄政王府配过来侍候的下人,全部被她留在院子外进,不许进入,好方便她爬墙做坏事什么的。
她竖着耳朵,仔细辨认着对面小楼里隐约的哭泣之声,脸上有着痛并快乐着的复杂猥琐表情。
郡主香闺父女俩反脸决裂的时刻,孟扶摇扒在墙头上正听得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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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轩辕韵僵在那里,连哭都不会哭了。
“你只牵挂卫护你的阿越哥哥,你的阿越哥哥何曾顾及过你?”半晌他平静下来,缓缓向外走,疲倦的道:“你可知道你父王为何继你之后再无子女?你可知道你唯一弟弟当年为何夭折?韵儿……原来你也是皇家冷血子弟,只是你的冷血,只对着疼你爱你的父王。”
他注视着女儿惶然而又愤恨的眼光,心中有点恍惚的想……她也恨上我了……都去恨吧……
轩辕晟缓缓放下手,这一刻突觉万念俱灰,这些年金宫玉阙苦心筹谋,这些年汲汲营营费尽心机,到头来你珍重奉上,她眼光尚落在别处,何苦来,何苦来……
然而那般痛彻心扉的背弃,依旧换不来他想要的继承人!他用铁腕掌握了他人的命运,却依旧被那般仇恨的利齿反噬,一咬便是直达要害的深痕,永生不愈。
如今他不敢去扫她的陵墓,她的忌日他只能将自己关在屋内焚香三柱,青烟袅袅似幻似真,幕幕都是她嗔怪的眼神,他欠她良多,此生却永无赎还之期。
都是为了想要一个继承人。
轩辕晟手已经扬起,然而触及女儿小鹿般惊恐的目光,心中又是一阵大痛,那目光何其相似那逝去的人儿,一般纯澈如水,清亮无垢,让人想用全心去维护那般的干净……他的王妃,他的一生里唯一爱过的人,她香消玉殒时他握着她的手,誓言此生再无妻妾,誓言用生命去爱护她的骨血……然而第一个誓言,他便失言了。
轩辕晟一声暴喝,惊得激愤哭诉的轩辕韵浑身一颤,她霍然住口,看见自己一向斯文儒雅气质平和的父王,此刻须发皆张浑身颤抖,脸色苍白眉宇却是铁青,她惶然张了张口,这才想起她愤怒之下口不择言,戳着了父王最忌讳的痛处,眼看父王痛极之下竟然扬起了手,不禁惊惶的向后退去,远远缩在了床角里。
“韵儿!”
“我不管什么懂不懂……”轩辕韵泪眼模糊的盯着他,“你又在骗人,你又在骗人,外公说的没错,你骗尽天下人,母妃临死时你握着她的手说此生再不娶妻,然而不过一年,你娶了三房妻妾……你骗完母妃你又来骗我,你让我害了我的阿越哥哥,你让我死也不能再面对他……”
他背对着轩辕韵,淡淡道:“韵儿,你是我的女儿,是皇族后代,以前有些事你不想懂,我也便心疼你不让你懂,现在我觉得我是害了你,你凭什么不懂?你不懂才是我对不起你。”
轩辕晟素来稳定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但也只是抖了那么一瞬,随即他平静的慢慢捋开轩辕韵的手,站了起来。
她病了有段日子,声音嘶哑,嘶喊声越发听起来剖心沥血,一声声都是悲愤不解和失望,尖石般四处飞射,刺破这素来和稳宁静不知人间悲欢倾轧的华贵香闺锦绣玉帐,瞬间漫漫腾起了绮罗血沉香末,将她单薄的肩淹没。
“你真的对他动手了!”轩辕韵却已明白一切,父王喊她乖乖的时候,多半都是因为需要骗她,她苍白的手浮着青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瞬间泪流满面,“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轩辕晟背对着她,立得笔直,一句话“做我该做的事”险些冲口而出,最终却化为了悠长而压抑的一声叹息,他回身,亲自将女儿抱上榻,道:“乖乖,没有,我没找着他。”
她清瘦的身子不过半弯残月,扬起绷直的脖颈比月色更为苍白,一抹下颌俏而薄,薄得惊心的透明,至于那双睫毛茸茸的眼睛神采如旧,此刻也旋着惊惧的泪花,在一片模糊的视线里看着自己高伟如山的父亲。
“您还没回答我!”轩辕韵突然自榻上扑下,扑跪在冰凉的玉石地面,一把抓住摄政王的衣袖,仰起头死死看着他,“你没劝他……而我告诉了你他的身份和秘密据点……你……你对他做什么了?”
轩辕晟默然,半晌站起道:“你好好养病吧,不要再操心这些,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父王……”轩辕韵怔了半晌,突然转过脸来盯着他,“你根本没有去劝他回来对不对?”
“姑且不论他会不会娶你,单是你的想法就幼稚得可笑,还爵位?阿越会甘心只要一个爵位?那文懿一家的仇呢?你不要忘记,他父亲死在我手中,他原本应该是皇位继承人!”
轩辕韵张着嘴,愣愣的看轩辕晟。
“你只知道求着父王劝他回来,你竟当真不知道他和我势不两立?两家的仇海阔山高,你想用什么方式来越过?还他爵位?你嫁给他?”
“啊——”轩辕韵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轩辕晟注视着不争气的女儿,眼神中掠过一丝失望,他近日心绪有些燥,看着韵儿的沉迷,直觉的不祥,忍不住便想浇醒自己这个娇宠太过的孩子:“你就这么希望他回来,然后,杀你的父王?”
“父王,阿越哥哥为什么不肯回来?”她第一万次的问这个问题。
和阿越哥哥做一辈子的敌人,她还不如死了好。
轩辕韵怯怯抬起眼看着自己的父王,她不是笨蛋,自然知道父王为什么叹息,在她心里,很多时候也希望自己更勇敢点强悍点,好让父王不致为她操心早白,然而外公总是这样告诫她,韵儿你无须强大,轩辕家承上古神祗血脉,正统皇位向来传承有继,外姓窃夺者没有好下场,你弱,你父王便永久都有顾忌,将来不至于一错到底,否则,难道你要和旻,和阿越做一辈子的敌人?
轩辕晟怔忪的看着轩辕韵,一声叹息忍不住冲口而出。
他夺位容易,但是百年之后他若大去,留下这孩子坐在四面不靠的皇位上,面对满朝风刀霜剑和轩辕皇族诸般阴毒手段,那会是怎样凄惨的收场?
要皇位有什么用呢?他没有继承人。
若不是如此,他早就夺了轩辕旻的皇位,什么篡位之讥,什么赐姓不能为皇,满朝老臣那些借口,在他看来都是浮薄的笑话,皇权之争,实力为尊,他如果有一日真打算动了那位置,哪能容那些老臣呱呱乱叫?现在让他们活着,不过是懒得理会罢了。
轩辕晟坐在女儿床前,万分爱怜却又无可奈何的抚着她的发——这个孩子出生时难产,导致先天太弱,连性子也弱不禁风,虽然他求了师兄月魄亲自教导,又从小给女儿固本培元,好容易功夫是练出来了,胆气却一无长进,有时候他看着这个女儿忍不住要想,自己上辈子招了什么孽,今生没有子嗣,唯一的女儿又扶持不起。
当晚,孟扶摇在“怡心居”坐下,关上门对着暗魅奸笑的时候,来例行每日探望女儿的摄政王,正在小郡主的香闺内,和女儿抵膝长谈。
孟扶摇也不用她送——可怜见的,脑子大抵一次只能想一件事,让她专心品尝孟巫婆送上的青苹果吧。
兔子郡主尚自沉浸在她最后一句话的毒里,迷迷蒙蒙的道:“啊?哦。”
孟巫婆笑眯眯的种完了毒,起身告辞:“郡主我走了哈。”
“可是和平解决是万万不可能的,世上没有那样的傻子,肯对生死仇人拱手相让,要知道一让,让出的便是身家性命,换谁也不肯的。”
“郡主真是宅心仁厚。”孟扶摇凑过去,细细嗅她纯纯的婴儿般的香气,觉得人生真他妈的不公平,为毛有些人就能活在肥皂泡里还不被戳破降落呢?不行不行,孟巫婆一定要恶毒的戳破之。
“为什么一定要杀呢?”兔子郡主迷迷蒙蒙的道:“还是能找到和平解决的办法的。”
“不是这个结局还能是什么结局?”孟扶摇骇笑,“那两人深仇大恨你死我活,谁也不可能退后一步,别说他们了,放眼古今,哪家争权斗争有个好结果的?不过就是你杀过来我杀过去罢了。”
她在小郡主香闺呆了一个时辰,天南海北的聊,又和她说起以前听的别国掌故:某王族后代被某铁腕人物追杀,两人斗智斗勇最后两败俱伤的故事,小郡主痴痴的听着,果然很快就开始触景生情,双手捧在胸口长叹一口气,说:“好歹不是所有故事都这个结局的。”
孟扶摇瞅着她那泡泪,心想林黛玉遇见她都要甘拜下风,看着这个活得精致活得娇嫩的孩子,她有那么一刻的心软,然而又觉得,不破不立,给这个孩子戳破虚幻的美丽城堡,未必不是件好事,有些事,终究是要面对的。
孟扶摇的住处离小郡主的香闺很近,摄政王之前自然已经嘱咐过女儿,对这位未来的轩辕皇后“多用点心思”,兔子郡主除了涉及她阿越哥哥的事,其他事都非常听父王的话,于是邀请孟扶摇去喝茶谈天,其实兔子郡主哪里是长袖善舞的女主人,她喝茶喝得神游物外,谈天谈得文不对题——兔子郡主最近又瘦了,越哥哥不回来,“神兔”又不见了,派人找了许久都没有影踪,直接的后果便是恹恹不起,整天眼眶里含着一泡泪。
有些交叉和邂逅,当事人不知,唯有命运知道。
她不知道,在她前进的方向,某个很无辜的追寻了她两个多月的少年,正站在了与她方向相对的交叉点。
王府的府官恭敬的将她引入内三进里靠近小郡主住处的“怡心居”,这将是她暂时的居所。
她目光一转,在靠近红门处看见一个记号,铁成已经安然避出去了,似乎还有别人助他?无极的隐卫,终于赶到了吗?
小七无声无息以临时小工身份跟着管家从外门进府的那一刻,孟扶摇带着“春梅”,以新皇后之姿,在摄政王府隆重礼迎下,从王府内三进连接着宫门的那道红门进了王府,她光明正大的迈进红门时,很是感慨的想起了自己前几天还费尽心思甚至出卖了铁成才进了那道门,世事翻覆可真离奇,进宫一趟,一转眼自己快成皇后了,一转眼摄政王府竟然成自己娘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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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自己进摄政王府才是最接近孟扶摇的,却不知道,自己无意中错过了更好的机会。
小七抿着嘴,扛着自己买的做工工具,背着他那什么都可以碰唯独这个不能动的鞭子,跟着摄政王府的管家,走进了王府。
前十六年他在主人和同伴的容让下,放纵着去恨,大步凶猛的走狼的生涯,从此后他学着做人,从最艰难的地方做起。
这般的想,想念黑风骑,他从没离开过黑风骑这么久,那日子漫长得像一生,这一生里他终于清晰的看见自己——一头因为狼孩身世而敌视世人,在人们的保护中自以为是桀骜着骄傲着的狼。
他想,陛下在做着什么呢?纪羽他们一定占据了我的位置守夜了。
那些夜晚,最难熬的寂寞,风嘶嘶的吼,从火堆的这端掠到那端,带着锋利的冰渣子,一下子就割破了红尘里虚幻的温暖,他在冷去的火堆灰烬旁冻醒,往往要爬起来,爬上最高的山顶,对着大瀚的方向久久张望。
于是他犯了这么样一个惨痛的错误,错到他自己都无法面对,这些日子睡下醒来走路洗脸,哪里都晃着战北野那夜的神情和目光,那神色他不会形容,只是想起却会撕心裂肺的后悔,他害怕面对这一刻陌生的撕心裂肺,从此后他不洗脸。
他是桀骜的小七,全部的精神意志都给了战北野,全部的热血勇猛都给了黑风骑,他目光是直的,像野兽一样眼睛只生在前方,不侧头看不见身周的景色,他也从来不屑于侧头。
他有了家,有了主人,那是群狼之首,是将来的永久的王,他像崇拜头狼一般崇拜他,除此之外一切的人都是弱狼。
遇上狼一般昼伏夜出疾掠如风凶悍而又不失诡诈的黑风骑。
后来他遇上战北野。
他终究是一个流浪儿,被人类捡回后,山野里最后驱驰的自由都被剥夺。
无论人或狼,哪里都不是他的家。
于是他明白,他回不去了。
这句话他隔着门缝听见,不过漠然的转身再回到大山,找他那群狼亲戚,老母狼已经死于猎人之手,昔日一起打滚的狼兄弟已经长成壮狼,爪子刨着地,敌意的看着他,狺狺低咆。
学会了吃饭说话人类基本礼节,老猎人去世了,猎人的儿子再次扔了他——这个狼小子桀骜不逊,看人的眼睛狼似的,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他被一个猎人发现,老猎人捡回了他,教他吃饭教他说话——他一开始只吃生肉只会嚎。
自幼父母双亡,被叔叔扔在了大山里,一只母狼领养了他,他以为那就是他的娘,他喝它乳汁,跟它捕猎,和自己的狼兄弟们抱一起打滚,大雪天伏在雪下找兔子,赤脚在雪地上印上比狼兄弟还快的足迹,月亮圆的时候嚎一嗓子,透彻心肺的痛快。
他是狼孩。
和很多很多年前一样。
荒山野岭夜宿,一个人细长的影子对着一堆冷清的篝火,听远处山巅上野狼对月悠长的嚎叫,一声声在空谷中荡开来,他胸中也荡出一般的凶猛和野性的共鸣,也想那么奔出去,对着月,伸直了脖颈长长的吼一声,吼人世苍凉,吼身为不溶于群的孤狼的寂寞。
难熬的是寂寞,被抛弃的深入骨髓的寂寞。
那都不是最难熬的。
小七确认这个消息的时候,长长吐出口气……两个多月的流浪,从大瀚到轩辕,他不再是瀚朝新贵,不再是御前红人,不再是黑风骑中因为他年纪小性子烈而个个让他三分的小七统领,不再是新朝建立后人人捧场个个谄媚的“七将军”,他只是待罪的、流浪的、背负着鞭子、用自己双脚日夜兼程走遍天下的平民,两个多月时间,他被雨淋过被雪盖过,没日没夜赶路累病过,走夜路掉下山崖过,没东西吃偷菜地被人家用狗撵过,那都是苦的痛的疲倦的难堪的,然而最终都咬一咬牙,爬起来伤痕累累再走,第一次偷菜地被主人骂时他还伤心难受了好久,偷到最后就完全熟练了,胳膊下塞着老玉米棒子,一边啃一边夹住人家追出来的狗,肩膀一错便扭断了脖子,剥了皮好歹一顿牙祭。
接下来就好办了,元宝大人在哪里,孟扶摇自然在哪里,它被小郡主收为宠物,孟扶摇就在摄政王府。
小七没见过元宝大人,却听战北野说过这只牛叉哄哄的神鼠,久仰大名缘悭一面,如今一听闹市上的人绘声绘色谈起“你妈神对”,立即就想起了元宝大人。
没有银子,还要吃饭,于是居家旅行打工出游之必备招数派上用场,他只好去卖艺,卖艺最合适的地方只有护国寺,终于在那里,他得到了“认字神兔”的消息。
找人,自然要从近的地方找起,至于进入轩辕花费了他多少功夫和心神,那也不必一一提起了,他负气而走时,根本没有想到盘缠什么的,进入轩辕后,很快身无分文,流浪乞讨偷菜地混日子混着到了昆京——他觉得,孟扶摇是个皇族惹事精,最喜欢在人家国都生乱,昆京一定要去。
小七那日被战北野赶走,站在渝山之上,天下茫茫之大,不知其所往,他先在国内找,然而随着战北野动用大批人力都一无所获,他开始将目光投向他国,简单的人有简单的思维,而简单的思维往往能直击中心,小七的第一眼,就落在了大瀚的邻国轩辕。
负鞭而去,流浪天涯,等着孟扶摇那一顿鞭子,不找到她永不能回归的小七。
这少年,自然是小七。
一个多月流浪生涯,这是第一个对他表示善意的人,少年因尘世风霜磨折而越发冷而凶狠的眸光,微微柔软了一丝。
那少年抬起头,仔仔细细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两人都怔了怔,赵公公自嘲的笑了笑,道:“一个外地流浪汉子,也知道皇宫不如摄政王府咯……”他拍拍那少年的肩,道:“以后若是王府的活做完了,也可以来宫里做杂役的,我时常来人市,我姓赵。”
一句“摄政王府”,立即引得那少年霍然抬头,疾声道:“去!”
赵公公呛了一下,回头对身侧王府管家道:“老李,你看这犟驴子,有意思呢,你摄政王府不是也需要人吗?问他去不去?”
“皇宫!”赵公公满以为这孩子要喜笑颜开,谁知道那少年立即摇头,“不去!”
那少年抬起眼皮瞥他一眼,道:“哪里?”
赵公公听得有趣,笑道:“什么宝贝,这么稀罕的。”说归说,倒也没有再去摸,那少年手指缓缓放开,赵公公瞅着他,觉得这孩子筋骨看起来很不错,一定是个好小工,想了想道:“跟我去做工么?”
好在他身边一个人,眼疾手快的赶紧将赵公公一拉,赔笑道:“公公你别摸这小子的鞭子,我认识他,前几天他在护国寺卖艺,给一群流氓截住了揍个半死,都以为是个软蛋,谁知道给人碰了一下鞭子,翻过身来便揍断了那几个人的腿,所以他人你尽可碰得,鞭子碰不得。”
赵公公倒起了兴趣,觉得这孩子有意思,伸手去拉他背上鞭子,那孩子霍然转头,手指一动!
赵公公摇摇头,他要的十个人已经满了,那少年见他摇头,立即转过头去不理不睬。
然而那少年瞬间就敛了目光,哑声问:“要小工么?”
那少年抬起头来,脏得看不清颜色的脸上眸子出奇的亮,那目光野兽似的,看得赵公公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赵公公起了好奇心,过去问:“你这鞭子怎么背着?”
唯一奇怪的就是他背上负着的一根鞭子——黑色,缠着铁丝,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只是鞭子不都该缠在腰间,他怎么却背在背上?
黑黑壮壮,眉目精悍,脸上还有道疤,一脸的风尘污脏,衣服穿得已经看不清颜色,也就是个人市上常见的落魄潦倒汉子。
这天清晨蒙蒙亮,司礼监赵公公又去了人市,路上遇见摄政王府的管家,一起结伴去选工人,选了一会选好了十个人,正要带走,赵公公忽然瞅见角落里一个少年。
因为花景太多,宫中急着赶在大婚日子之前搭建完毕,负责此次搭建的司礼监便在外面的人市上招收工奴,人市上汉子们排成一排,被那些散发着尿骚气味的太监们掰牙齿敲背脊,看动物似的一番盘弄,饶是如此小工们仍旧趋之若鹜——皇家招工,吃穿工钱都很不错,说起来也荣耀。
诸般封后礼仪都已装备得差不多,昆京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披绸挂红,尤其在摄政王府外门至皇宫那短短一截路上,更是日夜赶工搭建彩幄十里,花景处处,粉艳争春皆是皇家风流。
将和新后一起入宫的是贵妃唐怡光,德妃花芷容,以及四妃之外,封号为玉妃的简雪。
轩辕昭宁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四,轩辕皇朝的皇后终于钦定宇文家,新一代国母出身轩辕北境长宁望族,是摄政王的族亲,目前凤驾暂住摄政王府,十三日后王府将以亲妹出嫁为后的丰厚妆奁礼节,将新后礼送入宫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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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旻奇怪的偷偷瞟她一眼——这女人真是不在状态,都什么时候了,眼瞅着轩辕晟对她不放心把她弄进府,保不准便是新考验,她还记挂着露出那么淫荡的笑容……
孟婶婶意淫着白衣飘飘气质清淡的毒舌男唤她“婶婶”,露出了猥琐的微笑。
她悄悄拂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突然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貌似轩辕家有“兄终弟及”的皇位承嗣传统,所以轩辕晟轩辕旻都和文懿太子同辈,现在自己“嫁”给轩辕旻,那不就成了宗越他婶?哦哈哈哈哈哈……
孟扶摇也斯文敛衽,莺声呖呖:“妹妹之幸,有劳哥哥。”
他吩咐礼部:“准备发文天下,我主即将大婚,邀请各国皇室王公观礼。”随即含笑站起身,对孟扶摇躬身:“摄政王府能嫁出一位皇后,真是与有荣焉。”
“民间娶新妇,都没有当日娶的,纳采问名,诸般礼节多呢,何况皇家?按说新皇后应由宫中派正副使节前赴其母家迎娶,不过宇文皇后家族远在长宁府,京中无亲人,陛下又这般心急,看来是等不得这一来一回的辰光了,”轩辕晟含笑看着孟扶摇,“好在宇文皇后算起来是我远房族妹,摄政王府当可算是她娘家,我会将她当亲妹妹一般,风风光光嫁出去的。”
轩辕旻幽幽一叹,放开孟扶摇的手,蹙眉道:“什么时候举办封后大典,今天么?”
殿里咳嗽声响成一片,轩辕晟微笑道:“陛下,好歹这是皇后,就这样牵进宝泉宫不觉得太委屈她了么?”
“回去唱戏啊。”轩辕旻喜滋滋的回头,“唱完戏好……好谈心啊。”
他又拉着孟扶摇袖子往大殿里走,孟扶摇以袖掩面“不胜娇羞”,回首向摄政王求救,轩辕晟看着实在不像话,忍不住清咳一声,道:“陛下往哪里去?”
“哦……”轩辕旻恍然大悟,衣袖一挥,“摄政王看着办吧,朕觉得都是好的,娇憨的娇憨,端庄的端庄。”
他这里想得清楚,轩辕旻却好像娶到老婆心满意足,四妃之位也忘记了,拉着孟扶摇就想走,司礼太监吭吭的咳嗽,他老人家还浑然不觉,一旁随选的礼部尚书走上一步,悄悄扯他袖子:“陛下,四妃……”
轩辕晟在一边看着,茶香袅袅中眼神深思,他自然知道轩辕旻分外宠幸宇文紫一事,今日殿上看来为了选她为后倒动了一番心思,他并不介意轩辕旻的小花招,轩辕家的人,一点心机都没有才叫不正常,如今选了个他自己宠爱的皇后,那也成,最起码他就没法子以感情不合拒绝皇后觐见或临幸皇后,何况……他在淡淡雾气之后笑了笑,无论如何,他既然表了态,唐怡光和简雪必定要入选,他在皇后人选上不为难轩辕旻,轩辕旻如果够明白的话,自然知道他已经让了步,那么接下来诸妃人选,自然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轩辕旻亲自去扶,孟扶摇目光抬起,和轩辕旻相交,一个盈盈笑,一个笑盈盈,一个满眼里写着“三光三光!”,一个眼神中表白:“好说好说。”
孟扶摇不动声色的接过玉如意:“宇文紫谢恩!”
如今后位终定,众女虽然失望,也算解脱,只有花芷容一脸愤恨的盯着金盘玉如意——那如意明明往自己的方向来的,如何便滑到了宇文紫名下?
满殿里寂静得落针可闻,唯有太监的公鸭嗓子听来十分清晰,这个名字一报出来,所有的秀女都长长吐出口气——不是庆幸自己没选上,而是那一波三折的选后太漫长太折磨人了,众女拎着一颗心等着,那漂亮皇帝偏偏还磨磨蹭蹭漫不经心,直让她们紧张得几欲窒息。
“宇文紫!
花芷容紧张得直了腰背,眼珠一瞬不瞬盯着那犹自晃动的如意,如意却稳稳一弹,弹在了宇文紫名下。
在宇文紫和花芷容之间,滑了一滑。
如意落下。
轩辕晟也皱了眉——随便搁?随即他露出释然神情——随便搁也成,反正都那么回事。
如意落下的声音惊得人人心中一跳。
“铿”。
他话音未落,一直漫不经心转悠的轩辕旻突然闭上眼,一转身,手中随便掂着的如意向身后太监托盘上一搁,笑道:“落到谁就是谁!”
轩辕晟已经不再喝茶,坐直了身子看选秀,两位他最属意的皇后人选都先后出岔,他自然有几分怀疑,然而接下来的选秀却再没出什么事儿,轩辕旻转了一圈,好似没什么中意人选的偏着头皱着眉,轩辕晟沉吟道:“陛下若是实在没有看中的,先选贵德二妃,日后在四妃中考量,选最合适的再立后便是……”
孟扶摇闭目养神——简小姐,你真简单,你有害人之心,怎么却没有防人之术?我送的珍珠养颜粉,你扔就扔,怎么没扔远点呢?怎么就没亲自扔呢?你太不理解下层百姓的疾苦——那么好的粉,你的侍儿不会真舍得扔的,她会藏着自己用,她用了,也就等于你用了,那其实就是个痒痒粉,平日没事儿,遇上咱们娇媚的爱用龙脑香的陛下,他在香里掺点相生相克的东西,你就等着流你优美的鼻涕吧……可怜,鼻涕皇妃的名号,大抵要跟你一辈子啦哈哈。
轩辕晟将喝了一半的茶放下,看了被扶到一边的简雪一眼,又看了轩辕旻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轩辕旻就着太监赶紧送上来的绢帕擦干净了手,笑吟吟回顾轩辕晟:“确实端庄,端庄得很。”
简雪瞬间脸色死灰,偏偏喷嚏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一个接一个打出来,直打得她懊丧欲死,五内俱焚,眼前一黑,直接让自己晕了……
这一声喷嚏在此刻庄严素净的选秀大典之上,不啻于惊雷霹雳,当场将所有人都惊得晃了晃,轩辕旻抬起手,一脸愕然——他手心里一手的鼻涕……
简雪却突然打了个喷嚏!
“阿嚏!”
轩辕旻看上去也很满意,从唐怡光身边走开,踱向简雪,刚要说话,简雪已经满面羞红的低下头去,一低头的风姿娇怯不胜,看得轩辕旻眼神一荡,伸手就去抬她下颌,轩辕晟目光一闪,微笑着喝茶。
轩辕晟看着她,心中微微一掂量,觉得这女子虽然心机深了些,但这种深沉女子最懂审时度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含笑看着轩辕旻,眼神平静,其中意味却不言而喻。
太监立即换上简雪牌子,一身浅绿绣银竹衣裙,打扮得素净清雅,分外不同于其他秀女的华丽明艳的简雪一动不动,只是姿态柔雅高贵的俯了俯身,发髻上不显山露水却明显精挑细选过的顶级祖母绿簪子碧光盈盈,映着她清艳眉目,将原本因为下巴削尖而显得有些单薄的五官衬得丰满润泽,更增三分颜色。
轩辕晟眉头微微一动,笑道:“御史大夫之女简雪,秉性沉稳端庄,德容言功上上之选,是京中出名的淑女,也是很好的。”
轩辕旻亲手将她扶起来,仔细向她哭花了妆的脸一打量,微笑道:“确实娇憨,娇憨得很。”
“呜呜……痛……”
唐怡光“啊”的一声,被孟扶摇隔空点在尾椎上那一指推得向前一冲,“哐当”一声栽倒在地,将御座前铜鹤推倒,乒乒乓乓的滚了开去,太监赶紧去扶,一片喧闹中唐怡光已经哭了起来。
最后一声轩辕旻略略提高了声音,略带好奇的走下座来,他从坐在一边的轩辕晟身边走过,身子堪堪挡住轩辕晟的那一刻,孟扶摇手指一弹。
“唐氏?”
唐怡光思念着孟扶摇那里特别好吃的芝麻饼……
“唐氏?”
唐怡光神游物外中……
轩辕旻看也不看,懒懒道:“摄政王觉得哪个好就哪个好。”他抬起如意就要往牌子上搁,轩辕晟微微一笑,轩辕旻如意将要落下时却突然停住,瞄了一眼浑然不知何事的唐怡光,微笑道:“唐氏?”
太监立即上前一步,将唐怡光的牌子递到轩辕旻面前。
轩辕晟依旧是循循儒雅的神情,微笑道:“都是好女子,由陛下欢喜,不过以臣看来,扬威将军家幼女怡光,温柔娇憨,也许更合陛下的意。”
轩辕旻懒洋洋:“哦”了一声,道:“听摄政王的。”他取了盘中如意,偏头问轩辕晟:“摄政王看谁家女子好?”
殿中众人露出窃笑的神色,轩辕晟温和的道:“陛下今日选看了皇后,不日就要大婚,这戏……不唱也罢。”
轩辕旻摆手,眼光飘来飘去,笑道:“朕是高兴,都是不错的美人呢,朕下次唱大戏,不愁没人对戏啦。”
当日,张挂着两盏红灯,意示“皇家选秀”的香车自神安门夹道辘辘驶进,孟扶摇在太监引领下,和另七名秀女缓步上承明殿,眼观鼻鼻观心,三磕九叩于御前,接着又拜摄政王,孟大王对于磕头一向是深恶痛绝的,每拜轩辕旻一次都要记一笔账,每拜轩辕晟一次都要骂他一声娘,大抵是骂得多了,座上轩辕旻不停的在打喷嚏,轩辕晟侧了侧身子,关切的问:“陛下可是龙体不适?”
八人中,将选皇后一人,贵妃德妃各一,其余的,如果陛下都看的中便纳入后宫,如果没看中又没临幸过的,便赐婚皇族。
八名秀女,都是公卿之后,身后娘家势力来自军政经济王侯各个阶层——当然,都和轩辕旻没啥关系。
轩辕昭宁十二年,久久没有立后的轩辕皇帝轩辕旻,终于在摄政王和朝臣的再三促请下,下诏擢选诸家公卿之女,从中择出秉性柔佳,贤淑端庄,德行温良,态美仪柔者八人,于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四,在轩辕皇宫正殿承明殿点选,由于此类选秀主选后妃,摄政王为表重视,特意全程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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