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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怡光掌心一翻,一柄匕首如这月色冷冷,乍然出手!
眼前,寒光一闪。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
孟扶摇揽住她暖暖的身体,铁硬的心也稍稍软了几分,她摸着唐怡光头发,轻轻道:“快结束了……”
上头有人软软“唔”了一声,小小的身体随即扑了下来,带着清甜的花香和绵软的点心香气,让人想起一些温软的甜美的心事。
她张开手,道:“阿光,下来,姐姐带你回家。”
轩辕马上还有变乱,把她带走吧,送回唐家,她还是个孩子,不该牺牲在这黑暗宫廷。
最近忙乱,怎么把这个孩子忘记了?
掌心里突然落下簌簌碎屑,孟扶摇弯起眼,笑了。
她缓缓张开双手,黑暗中掌心洁白如玉,她那般痴痴看着,心想,这双手,到底沾了多少鲜血?
到得此刻,孟扶摇突有繁华落尽的疲倦和苍凉,昆京事变,轩辕宫乱,其中死了多少人?她不敢数,也没有数,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国帝位,更需血流漂杵。
权势如刀,可悍然劈裂一切抵抗,也可以将如山高垒慢慢削薄;人心之诡,可翻覆世间一切风云,可建立缔造也可摧毁崩坏。
长风寂寂,撩起孟扶摇长发,她负手缓缓看着这座自己住了两个月的皇宫,眼底神情复杂难言……轩辕晟末日终至,而她终于完成她要做的一切,今天她用最完美的方式将皇后的历程结束,从此世上再没有宇文紫。
那夜,京郊隆隆炮响传遍昆京,轩辕皇宫亦有听闻,所有人都关起殿门,悚然静默于黑暗中,等待着血色长天再次变色,已经关闭的崇兴宫内,却有一条“鬼影”,缓缓游移在宫阙正中。
巍巍如山的摄政王势力,在被日渐削薄之后,随着西平郡王的背叛,终于彻底倾塌。
他反了。
西平郡王一抹眼泪,当即回府,当夜,鸣炮三响,震惊昆京。
轩辕旻对着西平郡王垂泪,和他赤忱交心:“郡王啊……朕其实最爱的还是贤妃,打入冷宫只想等风头过去,留她一命,不想……唉……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当朝竟也不鲜见啊……”
到得此时,不用说,一定是摄政王知道没办法帮她女儿脱罪,又答应了他救贤妃,无奈之下,干脆先杀了贤妃!再伪装成自尽的模样!
贤妃明明是自杀,但是当痛失爱女的西平郡王入宫时,轩辕皇帝向他展示的却是贤妃被人勒死的证据,甚至连凶手都交给他了——这个凶手,西平郡王认识,正是他自己按照摄政王命令,布置入内宫监视帝后的双面间谍之一。
不过对于步步为营草灰蛇线的政客来说,她的死只是射向摄政王最后一层屏障的箭矢而已。
她非死于阴谋之网,而死于情意之殇。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当夜,被打入冷宫的贤妃自尽。
她被打入冷宫,朝中上下齐声要求惩治杀害皇后的凶手,西平郡王跪求摄政王援手,内外交困的摄政王犹豫着答应了。
贤妃弑后一案震动京华,她弑后证据确凿,再加上她之前就扬言要让皇后好看,全宫嫔妃都在场听见,众人都说皇后一直待她宽厚,她却骤下杀手,真是猪狗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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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宠冠六宫的贤妃,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真是的……”
她轻轻的笑起来,道:
原来……
他却不理会她,只是那样双目喷火的看着她,那样目光森冷,毫无情意,那样陌生可憎,寒气逼人。
她的发髻被扯落,衣裙被踩破,高贵的钗环被胡乱扯丢一地,她不挣扎,只茫然的看着陛下,那个夜夜恩宠、枕边絮语、那个喊着她心肝宝贝小乖乖小绵羊小兔兔,发誓用全部的君王的宠爱来爱他的爱妃的陛下。
然后她看见陛下愤怒的走过来,指着她鼻子骂了些什么,又对军士们说了什么,那些肮脏的,粗俗的兵们便上前来,毫不怜惜的拉起她。
她觉得手心有点凉有点粘,低头一看,满手鲜血,一柄小剪刀抓在她掌中。
等她稍微有点意识的时候,就看见满殿的太监军士,皇后满身鲜血的躺在地下,而陛下,又在抚尸痛哭。
然后她不知道了。
然后……
她觉得自己也似漂移起来,化为粉,化为雾,化为烟,化为这天地间自由浮游的主宰。
她的脑子微微晕眩起来,一层又一层的迷雾浮起,蔓延,降落,漂移。
说着什么?
她盯着孟扶摇的眼睛,那眼神华光流溢,浮波旋影,迷迷离离闪闪烁烁都似是在说话。
剪刀……
她上前,轻轻拍拍贤妃,贤妃从迷乱中醒来,一眼看见微笑盈盈的孟扶摇,魔鬼似的倾身在她眼前,衣襟微露,衣襟下垂着的丝绦上系着一柄小小的金剪刀。
孟扶摇可不想给她现在就昏,她要她做的事还没做呢。
埋在冷宫里的那些花匠的白惨惨骨头被起出来,狰狞的骨头带着微红的泥土直逼到贤妃眼前,带着血腥气的泥土味道和尸骨特有的腐臭死气直逼到贤妃面门,她惨叫一声,眼睛往上直直一插,便要晕去。
“至于草菅人命……”孟扶摇微笑,“来人啊……把那些漂亮骨头起出来,提醒下贤妃娘娘不太好的记性。”
“……”
“是啊。”孟扶摇笑盈盈,“可我有说,准你不来么?”
“对对,就是这个,你说有病就该治。”
贤妃哪里记得,孟扶摇好心提醒她:“本宫说,有病就该治。”
“哦?”孟扶摇慢条斯理整理衣袖,“那你可还记得本宫当时说的是什么?”
“我有命宫女和皇后告假!”
“没有不尊正宫?”孟扶摇笑:“本宫入宫那日,你为何不去请安?”
“没有!我没有!”读到一半贤妃怒喝,爬起来就去撕懿旨:“你陷害我,你陷害我!”
懿旨历数她进宫以来,好妒不贤,草菅人命,不尊正宫,欺压诸妃……
贤妃听着听着,脸色便变了。
孟扶摇含笑看她,一直看到她惴惴不安,乖乖跪下去,才颔首命从人读她的懿旨——自从宫外变乱,宫内人手被轩辕旻趁机清洗,现在他们用的人手,已经足堪信任。
孟扶摇微笑带着从人跨进贤妃禁足的素心殿,贤妃有些不安的迎上来,开口就问:“娘娘,您是来解我禁足令的么?”
昭宁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七,雪后初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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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她得先让贤妃,“杀”了皇后!
那最后的计划,针对摄政王手下最后一个最忠心的力量,贤妃之父,西平郡王高家。
而那负手立于后宫之巅,微笑看这一场由她参与操控出的烈烈血火的女子,终于不急不忙,进入了她最后的计划。
而最沉稳,最能掌控全局的两家集团核心人物,如今都已远派在外,他一人按下葫芦起来瓢,不仅要忙于按捺昆京百官之乱,还得应付来自老臣旧将关于文懿太子案平反的呼吁,还要时刻关注脚蹬在他脸上的大瀚瀚王的下一步动作,他此刻明知后宫有问题,却已无法顾及。
轩辕晟此时饱尝了他一贯玩的权力制衡之术的苦头——他将两家集团培养成势不两立,一点火星都会爆发,他将全城兵力分交两家集团合管,美其名曰相互融合,实际上是互相监视,如今两家集团混战一团,连同所辖军营,虽然他勒令不得跟随作乱,也已人心浮动,一日三惊。
这一场似乎莫名其妙其实却蓄意为之的暴乱,后世史称:昆京血色。
血色昆京,风雨飘摇,昭宁十二年的轩辕,日月不昭,人心不宁,如同那零落于街的尸体一般,人们似乎也透过两大集团不断爆发的血火争斗,看见权倾天下如今却摇摇欲坠的摄政王统治时代的末日。
这一场混乱,积怨已深的两家集团因一个宫嫔的死亡,因一个人的蓄意撩拨而彻底爆发,迅速以无法遏制的势头燎着了整个轩辕朝廷,将近百分之八十的官员卷入了这场变乱,到得最后,甚至出现买凶杀人,当街横尸的混乱,大臣们上下朝人身安全不得保障,很多人称病不朝,再加上忠于文懿太子的老臣从中运作煽风点火,整个轩辕朝政陷入半瘫痪状态,而到最后,混乱结束时,仅在昆京的朝官,便丧命百人以上,其官阶从紧要职司的小吏到一品大员,都有。
姚家满门被杀,惊动朝野,姚凌属于丞相司徒墨的集团,集团内众大臣相互之间都有联姻,姚家夫人,姚家儿媳,都是司徒墨集团中的重臣女儿,这下李元捅了马蜂窝,属于司徒墨这一系的大臣怎肯干休,其中几个也掌握部分昆京防戍,手中也有兵力的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参将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杀入李家和华家,李氏集团怎肯干休?于是,两下混战,昆京陷入朝臣之乱,腥风血雨之中。
随即这个边将出身的莽夫顺手杀了姚府上下,杀完了,鞋底上抹抹血,大步走路,若无其事。
李元一听甥女被害却冤屈不得雪,怒发冲冠,当即点起指挥使麾下三千兵马,杀往姚凌府邸,姚凌还没反应过来,李元已经带着一大队士兵兵甲啷当的按刀进府,揪住了姚凌当胸衣襟,骂一声:“你这百死莫赎的老狗!”刀光一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她翻身爬起,恩也忘记谢,匆匆回娘家去找自己的弟弟——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李元,掌握昆京兵马的实权人物之一,与姚凌同属于摄政王阵营,却势不两立水火不容。
华夫人柳眉倒竖:“好你个狗仗人势,杀人害命的姚凌!”
轩辕旻又忙着抚尸痛哭,“宇文皇后”什么事也没做,直接将华妃家人传进了宫,华妃的父亲,户部尚书华洪熙儿子无数,只此一女,华夫人哭得险些晕厥,被孟扶摇好容易劝住,华夫人跪求皇后为爱女伸冤,孟扶摇手一摊,为难的道:“天寒路上无人,只是几个婢女指证姚贵嫔,人微言轻苦无证据,姚贵嫔又咬死不认,何况……”她悄悄凑近华夫人耳边,道:“姚贵嫔父亲,大学士姚凌,进宫好几次了,直说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华夫人,您要知道,姚大学士也是摄政王麾下红人咧,那个那个,本宫很为难哩……”
姚贵嫔和华妃路遇发生口角,两人互相推搡,姚贵嫔将华妃推入池中,冬月池水刺骨之寒,岂是娇弱的宫嫔可以承受?华妃被捞上来时,已经香消玉殒。
宫闱连出异变,震惊轩辕。
三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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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雪,将会覆盖掉多少人的尸体呢?
她转过身,在众人恭送下慢慢跨出门去,抬眼看看深黑天际,飞雪终于旋转着落下来。
孟扶摇当没看见,命人收敛淑妃尸体,出宫报讯,准备丧仪,随即道:“都散了吧。”
她粉脸通红,气息起伏,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发髻上珠玉因身子颤抖隐隐相撞,发出细碎琳琅之声。
而这个月,华妃明里暗里抢着她的机会向陛下邀宠,已经不是一次。
华妃喜不自胜应了,一侧的姚贵嫔脸色铁青——今夜轩辕旻原本翻了她牌子,出事之前刚刚摸着她的身子,赞她粉嫩娇软雪娃似的,许诺要升她妃位,封号就叫雪,如今这么一搅合,好事又泡汤。
众妃噤声不敢言语,孟扶摇又道:“华妃你留下,好好劝慰着陛下,莫要让他伤心太过伤了龙体。”
贤妃张了张嘴,终究没敢说出口,顿足而去,临走时将殿门撞得直响,孟扶摇只微笑道:“贤妃娘娘脾气好大。”
孟扶摇微笑,道:“如何?”
“哼!”贤妃瞪她良久,又见轩辕旻“抚尸痛哭犹未休”,愤然道:“你这跋扈皇后,终有一日……”
“贤妃娘娘能立即洗清自身嫌疑么?”孟扶摇斜睨她,“本宫自认为对于此事处置公允并有所照拂,贤妃若还有什么言语,本宫只好请你去宗正寺说清楚。”
“为何禁我足?”贤妃怒目:“难道皇后娘娘疑心臣妾?”
戏子舞着水袖扑向淑妃,又去演戏,孟扶摇无奈,道:“将玉妃交宗正寺查问,贤妃亦有嫌疑在身,暂于宫内禁足待勘,不得外出。”
“后宫是你的事。”轩辕旻道:“朕很伤心……朕要去再看看朕的爱妃,啊啊啊朕的淑妃啊……”
贤妃倒怔了怔,诧异地看了孟扶摇一眼,孟扶摇却对轩辕旻躬身:“请陛下裁决。”
“玉妃!”贤妃一声怒喝,脸色铁青,孟扶摇亦怒喝:“玉妃你莫要临急乱咬人——”
孟扶摇霍然转首,看向也已经拔了插戴的玉妃简雪,简雪并无惊惶之色,不卑不亢的跪着,道:“那菜是臣妾送的,但却是贤妃娘娘亲自下厨所制。”
“娘娘饶命!”淑妃贴身宫女香结儿被人扒了宫裙,披头散发由几个太监架了臂跪着,此时涕泪横流的挣扎着膝行到孟扶摇身前:“娘娘,不是奴婢的事,淑妃娘娘是吃了玉妃娘娘送来的云丝鸡片后嚷肚子痛的……”
匆匆走进灯火通明的内殿,孟扶摇目光和轩辕旻一碰,各自让开,孟扶摇厉声道:“今夜侍候淑妃娘娘的人呢?通通打死——”
锦云宫早已站满了人,轩辕旻及各宫嫔妃已经到了,太医院的人跪满了一屋子,孟扶摇到的时候,淑妃的尸体已经凉了。
孟扶摇皱眉:“摆驾锦云宫!”
“回娘娘……”那太监一脸惊恐,连声音都变了,“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她……出事了!”
她开了门出去,立在台阶上,目光一扫跪在台阶下满面汗水的淑妃锦云宫总管太监,冷然喝道:“深更半夜的嚷什么?”
孟扶摇在黑暗里,笑了笑。
杂沓的脚步声和急促的禀报声惊破皇城之夜的寂静,无数人涌向崇兴宫和承明殿,隐约不知道哪里,传来惊恐的哭喊声。
“报——”
而夜,已深。
孟扶摇一声叹息,逸在午夜的雪意微寒的风中。
那座城……那一生的起点和终点,彼时彼刻,他在想着什么?
孟扶摇抱了元宝大人在黑暗里,毫无睡意的目光熠熠,想着听见那句话她回首,看见那个温和又凌厉的男子,出神遥望张灯结彩轩辕皇城的侧影。
那个人是谁呢?
年年岁岁,都有人陪你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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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但愿年年岁岁,都有人陪你过年。”
直到两人吃完,孟扶摇笑道:“得赶紧睡下先,今夜必不能安稳。”抱了肚子撑得走不动的元宝大人离开,将到门口时才听见暗魅沉沉道:
暗魅沉默,孟扶摇也不想逼问,逼出什么情话来反而不好招架。
暗魅垂下眼,慢慢的喝汤,孟扶摇又问他:“你呢?”
她道:“我但望心愿得成,我爱的人们好好活着。”
孟扶摇含着筷子想了想,她的眼色在灯光下黑白分明,像黑白玛瑙那么泾渭分明的闪闪亮着。
半晌听他道:“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暗魅无奈的摇摇头,也不再说话,两人相对着静静吃饭,孟扶摇只觉得这一刻宁静安适,对面那个人不热闹,有种遗世独立的孤凉,然而那孤凉里,有只给她一个人的体贴和温存。
孟扶摇醒过神,歉意的笑笑:“不好意思,人老了总是爱回忆。”
身侧,暗魅的手顿了顿,偏头看看她,一瞬间眼神流转,半晌道:“你这样说我可要伤心来着。”
很多很多年前,小屋灯火黯淡,不及这暖阁富丽堂皇;桌上菜色寥寥,不及这锦桌满满奇珍;四面摆设寒酸,不及这金香炉铜暖炉一室融融,然而那时候两个人头碰头吃火锅,在蒸腾的热气里你夹我一块我夹你一块,各自熏红了脸盈盈笑……那些死在记忆里的最温暖过去。
孟扶摇怔了怔,摇了摇头,随即有点迷惘的道:“咦,那也是两个人,为什么我便觉得那时特别热闹呢?”
暗魅给她斟酒:“很多人吗?”
孟扶摇放下筷子,慢慢道:“以前,我的年,都是很热闹很热闹的……”
打发走了灯泡,他才对灯下若有所思吃饭的孟扶摇道:“好歹咱两人一起过了个小年。”
暗魅只在笑,慢慢给她布菜,元宝大人蹲着拉他袖子,暗魅顺手将那盘子饼都塞它怀里去。
孟扶摇吃了几口,突然愤愤,咕哝道:“原来有人会做……”
暗魅夹了一块茯苓夹饼给她,道:“先吃了垫垫肚子,我怕你突然扑上去。”
她道:“这个世界真虚幻啊……”
孟扶摇怔怔的看着那些药香和菜香诱人混合,颜色和形状各擅胜场,连萝卜都雕出漂亮的牡丹的大菜,半晌,吸了吸鼻子。
暖阁里的灯光次第亮起,将刚才的黑暗瞬间驱除,雕花铜火炉熏得一室香暖,阁中铺了锦围的圆桌上,七彩斑斓,香气四溢。
暗魅不答她,孟扶摇皱皱鼻子,鄙视的瞪一眼他的背影,他下厨?这些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厨房烟火气都很讨厌的家伙,不会是一盘白水煮青菜一盘青菜煮白水吧?
“有什么口福……我还在愁吃啥呢……”孟扶摇懒懒的给他拽着走,突然顿住脚步:“啊?有好吃的?啊?你下厨?”
暗魅轻轻一笑,道:“你若老了,我们算什么?行将入木?”拉着她就走,道:“今天各宫自己开伙,你有口福了。”
孟扶摇仰头袖手,看沉沉天际欲雪天气,感叹的道:“是啊,我又老了一岁了。”
对面男子,淡玉色的脸庞在灯笼红光映照下润泽光艳,唇色犹艳几分,流转的琉璃眼眸华光千层,烁人眼目,他淡淡笑着来牵孟扶摇袖子,道:“过年了。”
孟扶摇目光亮亮的笑着,道:“想不到你这个家伙也会玩这一手。”
被利用完毕,过河拆桥了……
元宝大人白牙闪亮亮的穿着它的大红袍,自己觉得这个出场很拉风很优美,犹自翩然欲舞,突然被人拎着后颈,拿了开去,顺手塞在某处角落里。
仔细一看才发觉蜡烛外罩了薄薄的玉管,难怪灯光那么朦胧。
嵌字谐音凤首格,很漂亮的字体,不同长孙无极的飘逸战北野的疏狂,骨骼灵秀外圆内方,孟扶摇微微一笑,将那丝带攥紧掌心,伸手从灯笼里抓出“飞天之猪”,诧异的道:“没被烤死?”
那灯笼悠悠落在孟扶摇手中,飘出两条金色丝带,一条写:扶春来,见山河不老,一条写:邀冬去,庆日月如初。
还飞天咧,“飞猪”差不多。
灯笼飘近前,隐约有小小的圆圆的黑黑的影子,扒在纱面上做“飞天之舞”,孟扶摇瞟一眼,又瞟一眼,笑了。
孟扶摇专注的仰头看着。
红色的灯笼在一片深黑的宫殿背景里飘摇迤逦,所经之处照亮一片金红光芒,美则美矣,却因为出现得奇异,令人心生不安。
火红影纱、手工精致、缀着金色飘带和玛瑙流苏,完全年节宫灯式样却比寻常宫灯更漂亮的灯笼。
前方大殿之巅,却突然悠悠飘下一个灯笼。
孟扶摇站定,真气运行脸色如玉,随即笑了笑,一步步走了过去。
这些年从血火中跨过来的孟扶摇,向来是一发现异常便立即退后,然而她还没退两步,身后院门突然无声关闭。
怎么黑沉沉的,一点灯光都没有?
孟扶摇最近的心思全在翻云覆雨步步紧逼,一心要将轩辕晟用软刀子慢慢割死,对这个什么小年一点概念都没有,晚间她从轩辕旻的承明殿回来,刚刚跨进院子,便怔了怔。
素心殿小年饭“姐妹”笑语晏晏,崇兴宫却又是另一番风景。
贤妃本有些不放心,见她自告奋勇自己去,倒安心了,一笑道:“劳烦妹妹。”
贤妃目光闪动,“唔”了一声,玉妃起身,嫣然一笑道:“妹妹亲自去送。”
“有何不敢?”玉妃笑,悄悄附到贤妃耳边,“皇后跋扈,这宫中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楚,姐姐是皇后之下第一人,唯一能和皇后分庭抗礼人物,但再圣恩隆重也是孤掌难鸣,凭姐姐的地位家世,和大家多来往来往,名分上的那点欠缺,不就补齐了?”
贤妃撇一撇嘴,道:“我送的,她敢吃?”
玉妃简雪自从上次奉孟扶摇命照顾贤妃,贤妃依旧受了惊,被罚搬离自己的主宫,住在贤妃素心殿的隔壁翠云轩,她自请和贤妃一起庆祝,贤妃原本厌她,见她不被皇后待见反而欢喜,有心拉拢,两人在素心殿欢欢喜喜吃了小年饭,简雪亲自下厨,贤妃也来了兴致做了几道菜,中途发现盐不够,去御厨房取了些来,吃饭时融融一堂,两人十分和谐的你来我往,菜中有道云丝鸡片,简雪笑说淑妃娘娘最喜欢这个,不如给她送份去表表心意。
腊月二十四,小年,宫中自然也要庆祝,孟扶摇特旨众妃免织布种菜,放假,各宫可以在御厨房取菜,也可以自己的小厨房开伙,妃子们欢天喜地,都选择逃离瘟神自己庆祝。
要想动内宫而不被轩辕晟警觉反扑,这是唯一的办法。
这是孟扶摇早已计划好的事,先搞出外患,再趁着轩辕晟焦头烂额没空理会内宫,正式下手。
剩下的手脚,从内宫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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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皇帝苦笑笑,摇摇摆摆走了,一边走一边翘着兰花指唱:“呀呀啐,阁下……老母……仇该报……”
戏子皇帝得到消息时,托腮看了孟扶摇很久,孟扶摇温柔的抚摸他的头,道:“娃要乖。”
轩辕晟无奈,只得再次派出身边一等一人才,掌控他手下文官势力的丞相司徒墨,亲自到轩辕和上渊边境,就“上渊国主他娘被害一案做调查并商谈”。
轩辕晟打听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立刻什么念头都没了,上渊背后既然有无极这个心思阴毒的庞然大物,打是绝对打不得了,逼急了齐寻意,国土一开放,长孙无极保证毫不客气的就来抢轩辕。
可怜的上渊,可怜的轩辕……
这就是最高等级的空手套白狼——送出个东西套住你,再让你心甘情愿送回去,你想送回我还不乐意,还得赔条件。
于是,上渊突然想起来报仇了,轩辕被两线逼战了,无极送出去的国土,又一毛不拔还买一送一的拿回去了,长孙无极也帮到某人了,自己甚至连兵都不用出了。
“……”
使者不急不忙扯开一道加密文书,用十分诡秘的语气对上渊国主道:“阁下妈死了这么多年,可以拿来报一次仇了。”
什么条件?齐寻意奄奄一息垂死挣扎的问。
最后齐寻意扯着使者袖子苦苦哀求,长孙无极才勉为其难答应再收回去,但是,得有条件。
无极来使冷笑着语言客气语气威胁的传达这段话时,齐寻意差点崩溃——只见过国土一分一寸拼命争夺的,没见过拼命往外送你想还都还不了的,到得此时才知上了长孙无极的恶当——他送出来的东西,果然不是那么好接的。
谁知道拿到手容易送回去难,伟大的无私的客气的无极太子说,送人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岂不是让我自己打自己脸?不成,不成,再说当初国主您都笑纳了,怎么现在又反悔了?难道是对我无极送出的礼物不甚满意?那要不要我把两戎之地再割给您?
上渊最近国内生乱——当初上渊建国时无极国曾将两国边境一直争议未决的两夷之地划给上渊,当时齐寻意感激万分,谁知道那根本就是塞过来的一个长期遥控炸弹,桀骜的两夷,向来只臣服于长孙无极的铁腕,齐寻意根本压制不住,频频作乱的两夷让齐寻意疲于奔命,劳民伤财,无奈之下只得向无极请求,请太子殿下他再收回去。
朝政一团纷乱,上渊的催促国书还一封接着一封,并也做出了陈兵边境的姿态,扬言不给个交代,也只好杀杀兔子,轩辕晟命令细作好生探听小国上渊这次发了什么羊癫疯,并悍然不打算对此解释,想干脆两地作战,打垮这些落井下石的,让他们知道轩辕不是那么好欺负!结果细作的回报,却让他冷了心。
更糟的是,天下士子听说老相被押,生死俄顷,立即鸡冻了,呼朋唤友,拉帮结派,冲击昆京各文司衙门,贡院、三司……并到都察院喊冤,闹得沸反盈天惊扰不休,各文司衙门官员们很多对此采取不闻不问放任态度,当摄政王派人去查问,便出来挥挥袖子赶人,摄政王的人一走,又回去蹲在炉火熊熊的官署里喝茶。
当庭弹劾,句句诛心,轩辕晟便是泥土做的也生了火气,再说这样的罪名论谁也承担不起,无奈之下只得当庭将老窦铭羁押于天牢,他还算理智,没对老家伙用刑也没说要杀他,然而便是这样,当白发苍苍老泪纵横,当庭大呼“太子英灵,佑我精诚”的老臣被免冠押下,一半都是窦老门下的文官看摄政王的眼神都不对了。
领先弹劾者,是海内大儒、原摄政王妃之父、摄政王岳父、现任文华学士,桃李满天下饱受士人尊崇的窦铭。
据说当时轩辕晟接到国书,一拳击在桌案上,将桌子生生轰裂,满殿文武大多惊跪下去,却有一帮老臣,悍然而立,立刻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奏章侃侃而读,那内容刀笔狠辣,闻之惊心,直指摄政王篡权跋扈,为政失当,暗示如今轩辕糟糕局面由他一手造成,并指摄政王谋杀先帝后裔、暗害忠良遗孤、欺君罔上把持政权倒行逆施任用私人等等十八大罪。
二十年前旧案,现如今莫名其妙的翻了出来,早不翻晚不翻,偏偏在轩辕和大瀚对峙的时候,事情发生在太渊不对太渊翻,偏偏对着轩辕,这又是个秉承大瀚孟王高贵人格精神的后继者——打劫的。
继大瀚孟王兔子被杀之后,和轩辕一直邦交一般的上渊,突然在轩辕大瀚对峙之时,向轩辕发起责难,提出当年上渊国主齐寻意母后曾离奇死亡,疑凶手为当年的太渊太子妃、太渊皇后轩辕氏,轩辕皇后已薨,这桩旧案便要着落在轩辕国,请轩辕交出幕后主使,并对此有所交代,以全上渊国主为人子者之孝道也。
轩辕昭宁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三,轩辕遭遇立国以来最为内忧外困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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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呀啐……你……杀了……我……地……兔子……”
“妾妃”扭扭捏捏一步三回首的去了,曼长唱腔老远犹自传来:
“万岁要去杀狐。”孟扶摇踹开“妾妃”,“滚吧。”
戏子哀怨的以袖掩面,唱:“银河长天未央殿,妾妃空守泪烛前……万岁,你又被哪个狐媚子迷鸟心……”
孟扶摇抓了个胡桃很干脆的塞他嘴里:“不可以。”
戏子笑而不答,又转了话题:“朕可不可以猜猜你到底是谁?”
孟扶摇垂眼,缓缓和他对视,随即微笑,道:“你说呢?”
戏子仰头瞅着她,突然道:“朕在不在你最后的解决名单内?”
“政治是很美妙的东西,需要温情的面纱,不要说得这么血淋淋。”孟扶摇戳之,“放心,总有办法解决的。”
轩辕旻笑嘻嘻腻上她的膝,道:“走了个唐如松,还有三个呢,好歹两手两脚都得砍掉啊。”
孟扶摇抚额……情种,真是情种。
轩辕旻正色道:“不,最近天冷,长不出菜了,我命人到外面集市上买了菜,帮她们栽进去。”
孟扶摇看见他,招手唤他过来,戏子赶紧一溜烟的过来,谄媚的给女王陛下捶腿,孟扶摇看看他指甲里的泥土,嫌弃的一脚踢开,道:“又去拔东家菜讨好西家了?”
大抵她眼神中笑容太毛骨悚然,远远过来的轩辕旻抖了一抖。
此豪言壮语传入轩辕后宫,“宇文皇后”长长甲套敲在花梨木桌面上,露出一个妩媚的微笑,轻轻道:“亲,你走错方向了。”
唐如松大军开拔之日,摄政王亲自送行,高台上金爵赐酒,唐如松一饮而尽,掷杯于地朗朗誓言;“不斩孟扶摇誓不回!”
最后轩辕晟很无奈的,派出手下得力大将,五军兵马都督唐如松,率军十万驰援边境。
脸被蹬了的轩辕,鼻青脸肿的开会,他们很聪明的赶紧先去找还滞留在昆京的瀚皇,结果驿宫里不出意料的人去楼空,饶是轩辕晟一直派人注意着瀚皇行踪,也没能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大瀚瀚王,比大瀚皇帝还牛叉的,一脚蹬上了轩辕的脸!
长策军火速向昆京传递军情,摄政王整整开了一天的朝会,一堆大臣掩面唏嘘,为大瀚孟王的无耻而伤心哀叹——孟大王的封地虽然接近轩辕和大瀚的边境,实际上最近的也还相差数百里,这谁大雪天气跑出几百里去打猎?这谁一只兔子便轰上了人家一军?这是打猎么?这是打劫!
他们并不进攻,却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和绝对百战铁血的杀气兵锋,狠狠压上已经多年没有征战过,刚刚换防还对地形不算太熟的长策军面前,巍巍大军,沉沉刃寒,似一道山般阴影,压在轩辕军心头。
大雪之日,大瀚瀚王“狩猎”侍卫以瀚国兔子被杀为由,悍然射杀轩辕守军,随即轩辕长策军立即意图反击,却发现只是刹那之间,瀚王王军已恶狠狠压上阵前,而原先就在边境的瀚军,衣甲整齐遥遥在后。
然而这句宣言的被宣告者轩辕,此刻却陷入了尴尬而无奈的境地。
在以后的很多年,还有人以此作为挑战的代名词——我要揍你!为啥?你杀了我的兔子!
此宣言迅速风靡五洲,原本就已名动天下的那位传奇瀚王,再次因为他和他被杀的兔子名闻各国。
五洲大陆有史以来最彪悍最无耻最荒唐的开战宣言。
“你杀了瀚王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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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杀了、我家瀚王的、兔子。”
听见他一字字,冷冷道:
在最后坠落的视野里,他奇迹般的看见了对面射箭的那个人,看见他清俊英挺的眉宇,平静森凉的眼眸,看见他居然单臂持弩,另一只手臂袖子软软垂下。
他轰然的倒下去,睁着眼,血光溅上铺了霞光的雪地,比朝霞更艳几分。
小队长缓缓的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口箭羽颤颤,在寒风中无声飘摇,那箭是冷的,那箭端涌出的血是热的,然而这是生命里最后的热度,很快,他便要和这身下的雪,一般的冷了。
众人惊骇的转头,瞪眼,看见小队长的胸口突然多了枝红羽重箭。
四周的欢笑突然顿住。
他的语声突然顿住。
他弯弓搭箭,一箭飞射,正中兔子前心,众人都叫声好,那小队长洋洋得意,笑道:“不过是只兔子,当年在定河战场……”
那小队长来了兴趣,笑道:“好肥的兔子!既然送上门,带回去打牙祭!”
“管他哪家的,总之和咱没关系。”众人转过身,突然看见对面当先一个汉子扬了扬弓,随即他马前跑过一只兔子,那兔子直直奔过河上冰面,钻过铁丝网,向这队士兵奔来。
众人都哈哈的笑,那小队长道:“咦,这是哪家的军队?大瀚军是黑甲啊。”
那队卫士在雪地里慢悠悠的“驰骋”,手中还晃着弓箭,那士兵一看便乐了,笑道:“哈,哪家的傻子,这么厚的雪出来打猎?”
他回身,便看见对面,铁丝荆棘网后面的河面上,突然传来了马蹄之声,随即看见一队深红甲胄卫士,火般的出现在对岸。
众人高高兴兴应了,转身就走,走在最后一个的突然回身,道:“咦,什么声音?”
当先的小队长懒懒的爬上一个高点的山坡,往对面隔了一条不算太宽的河的寂静沉沉的瀚军帐营看了一眼,道:“我说这天气鬼会出门!屁动静也没!走,回去!”
习惯了偏暖气候的长策守军,分外耐不得寒,此刻勉强出门放哨,一个个穿得狗熊似的,军中赶制的新棉袄过于粗糙,穿进去两根胳膊便成了萝卜,直直挺那里,别说拔刀,自己想摸到自己屁股都难。
纷乱的语声惊破雪后的空深寂静,轩辕国东北边境长策守军松松垮垮挎着刀剑一路艰难跋涉过来,他们是今天负责边境巡逻的小队。
“郑护军也真是,拿咱们不当人!”
“我说这鬼天气,人家还不是闷在帐篷里烤火,打仗?咋打?”
“不就是怕对面的瀚军捣乱么,其实也就是虚张声势,他们皇帝还在我们这呢。”
“奶奶的,这天气,还得出门守哨!”
却有“咯吱咯吱”的艰难踏雪声渐渐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嘈杂的语声,雪地上多了几道迤逦的深脚印子。
清晨,霞光淡淡,在雪地上嫣红银白的铺开去,有种收敛沉静的华艳。
今冬特别的冷,昨夜甚至下了一场大雪,雪厚尺许遍地银白,家家户户掩门守火,任那雪地平整如貂毯,一色深白无人踩踏。
轩辕昭宁十二月二十一,冬日寒冷,滴水成冰,轩辕和大瀚边境的莽莽山脉覆雪万里,沉默蹲伏于苍茫大地,遥瞰两国戒备森严的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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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摇抿着唇,打开那小盒子,里面是一颗雪白的丹丸,拇指般大,幽香迫人,孟扶摇嗅不出什么成分,却也知道这东西一定珍贵无伦,她转头,看看暗魅离去的方向,又摸了摸自己耳垂,良久,轻轻的叹息一声。
他站起身,递过来一个小小盒子,转身走了出去,将至门边时扶住门框,没有回首只淡淡道:“扶摇……真希望你不会让这个耳洞长拢。”
“我知道。”暗魅轻轻地笑起来,笑声似叹息,一声声凉过冬日寒风,却又一声声长过情丝万缕,“如果真的再没别的破例,有过这一次,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孟扶摇默然,半晌答:“我的让步,向来只在我觉得可以的范围之内。”
他的手指柔软温暖,前段日子的微凉已经散去,彼此都有丝缎般的触感,彼此都颤了颤,孟扶摇一偏头,暗魅却已松开手,淡淡道:“……终是不能留么?不过,日子还长着呢,扶摇,你看,你这个不愿打上任何人印记的家伙,第一次破例为我穿了耳洞……我但望终有一日你能为我破例更多。”
她在沉默,随即感觉到背上的手指停了一停,清逸气息逼近,暗魅的身子似乎俯低向她,孟扶摇怔了怔,有心翻身躲开,然而她为了避嫌没敢在床上松骨,身下是窄榻,只有一人宽,一面挡死,一翻身要么翻进他怀抱要么翻得正面对他,那更是一份直面相对的尴尬,正犹豫间,暗魅的身子却在她耳侧停住,他伸手,轻轻捻了捻孟扶摇耳垂。
孟扶摇心中一震,这个话题向来是她最怕的话题,留在轩辕?哦不,她的一生注定了永远不能为谁停留,她的脚步和她的心,时常背道而驰,却又不得不咬牙继续向前,太渊、无极、大瀚、轩辕……路始终在前方。
暗魅又笑了笑,突然转了话题,轻轻道:“愿不愿意永远留在轩辕?”
孟扶摇汗颜的笑笑,心说其实是因为我搞不清楚你算不算君子。
听得身后那人淡淡道:“扶摇,你太紧张了,你的身体,都是紧绷的。”
他五指修长,指节散开如舒展枝叶,一触及她的背热流便如泉潺潺,涌入四肢百骸,随着暗魅高超优雅的手势,孟扶摇听见自己骨节微微挣响之声,清脆明亮,那般点、推、敲、拓、轻柔熨帖如清风拂体,却又沉劲有力似大江涌流,将她一直以来的紧绷紧张都从体内渐渐驱除,孟扶摇飘然欲起浑身松爽,舒服得差点想申吟,赶紧咬住枕头。
孟扶摇趴着,心中想着自己下一步下下一步的计划,脑子里乱哄哄的,忽觉身后一软,暗魅的手指已经按上了她的背。
元宝大人蹲在她枕头上,鄙视的看她一眼——最起码我不流口水!
孟扶摇无奈,踢踢踏踏爬上榻一躺,趴枕头上道:“如果我睡着了,麻烦你不要看,我睡相也就比元宝大人好一点。”
暗魅眼底琉璃光滑流转,听她这话并无喜色,那种淡淡的萧瑟更重几分,却最终一笑,道:“那最起码帮你松骨下没问题吧?”
孟扶摇怔一怔,回转身,道:“何必说得这么严重?谁欠谁,欠多少,计较这个的还是朋友?”
身后暗魅轻声叹息,声音如秋风掠过一片霜白的树梢,淡淡的凉而沧桑,他道:“你便这样让我欠着你,欠一生,欠到死么?”
孟扶摇犹豫一下道:“不用了,这样就很好。”
孟扶摇下意识一让,暗魅却道:“我给你舒一下骨,你功力进益骨骼抽节,这个时候舒展开来对你更有好处。”
暗魅“嗯”了一声,轻轻走到她身后,手突然搭上她的肩。
孟扶摇没听清那是个什么哥哥,也没多想,待她吃饱了将她送了出去,回来后,站在室中仔细将最近打算做的事想了想,忽觉身后门帘掀开,听那韵律奇异的步伐就知道是暗魅,孟扶摇没回头,随口道:“你那蛇毒毒伤,没事吧?”
唐怡光满嘴嚼着食物,含含糊糊的答:“……哥哥教我。”
那孩子哦了一声,孟扶摇向来对萝莉没抵抗力,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一个实际智商只有四岁的孩子下杀心,亲自帮她敲胡桃壳,看她吃得幼童一般抛抛洒洒,想起当初轩辕旻说起的她坠马伤脑的事,忍不住问:“阿光你当年才四岁,怎么就会去骑马?你爹爹教你的吗?”
唐怡光只要有吃的就好,笑嘻嘻的接了,这才想起来给她行礼,孟扶摇拦住,哭笑不得的道:“以后进我寝宫要通报,知道吗?”
孟扶摇叹口气,将她拉过来,从柜子里另取一盒给她,道:“桌上不新鲜,换这个。”
唐怡光傻傻的笑着,伸手去她桌上去取点心,道:“我想你这边的小胡桃了。”
深吸一口气,孟扶摇回身,有点无奈的注视着“多啦a梦”贵妃,皱眉道:“阿光,进门怎么不通报,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差点泄露了武功!
好险!
一瞬间她收刀、缩肩、压下飞涌的真力、在爆发边缘堪堪勒马,因为收得过急力道过猛,刹那竟然逼出一身大汗。
孟扶摇急刹车!
甜甜的,还带着童音的带笑语声传入耳中,语气满是调皮和娇憨。
“猜猜我是谁?”
孟扶摇肩头一耸,腰间“弑天”瞬间滑出衣袖,全身劲气刹那流转,弹飞欲起!
一双温软的手,突然蒙上她的眼睛!
找死!
偷袭我?
孟扶摇垂下眼,端坐不动,茶盏里热气袅袅,她眼神清亮干净,如一块凝着的冰。
那人蹑手蹑足走近,悄没声息的拨开珠帘,慢慢挪到了她身后。
孟扶摇不动,将一杯茶漫不经心的喝着。
身后,突有光影淡淡,有人影悄悄进入内殿,不长的人影投射在地面上,猫似的步履轻软。
此刻风平浪静,且待风云将起!
轩辕家的最后一战,她没兴趣让步调一直掌握在那兄弟两人手中,她要由她来决定!
该怀孕的已经怀孕,将除根的一定会除根,一次不成还有下次,难道还要坐等下次被暗害?那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铁成领了命出去,孟扶摇一人留在宫室中,注视飘摇的珍珠帘影,慢慢露出丝淡淡笑意。
孟扶摇又叫了铁成进来,道:“联系下小七,叫他办件事。”
听完交代,她吩咐了那人几句,那人一脸难色又不敢违抗的出去——秘密都卖给她了,还能不听她的?
孟扶摇笑一笑。
“我说……我说……”
那人躲着她的目光,半晌终于扑倒在她脚下。
孟扶摇笑眯眯看着他,连刑讯逼供都懒得用——太监这种生物,忠诚度一向有限,不用浪费力气。
真若被她采取这一招,摄政王必定不能容他存活,那死法,会比自己能想象到的更惨。
那人惨白着一张脸,惊骇的瞪着她,再没想到这个懒散的、跋扈的、看起来不像很聪明的皇后,竟然心思手段如许老成恶毒。
迎着那人惊异不信的眼神,她笑:“我只需要明天开始提拔你为我崇兴宫总管太监,赐你珠宝金玉,荣宠有加……嗯……当摄政王看见我安然无恙,而你却又步步高升,他会怎么想你?三面间谍?哈哈。”
孟扶摇微笑,道:“相信不,我不用动你一根指头,也能让你乖乖说话……”
那人看她眼神也知道她没撒谎,浑身颤抖起来,却仍闭嘴一言不发。
“没事,我知道就成了。茶壶被动过,有人向里面投毒,可惜,我的茶壶里已经投放了一种药物,谁的指甲碰上茶壶里的水,指甲会变色,你下毒之后用指甲搅了搅吧?”孟扶摇漠然道:“我告诉你,遇见我,撒谎没用,做戏没用,乞怜没用,装硬汉还是没用,最聪明的办法就是老实。”
那人嘎声道:“娘娘……娘娘……奴婢不知道……您……说什么……”
那人痛得浑身抽搐,咬牙痉挛着一言不发,孟扶摇淡淡俯身看他,道:“我早就怀疑轩辕旻身边有双面间谍,如今好歹捉住了一个,来,告诉我,还有几个?另外,各宫嫔妃那边也有摄政王的人吧?来,背给我听听。”
她步子不重,那衣服之下却立即传来骨碎之声——到了她这个程度,真气已经随着心念流转,身体发肤,都已经是武器,别说踩一脚,便是吹口气,也可以叫这个不会武功的太监送命。
孟扶摇笑一笑,不动声色的慢慢踱过来,毫不怜惜的踩在那裘衣上,顺便,踩着了裘衣下的手。
他惊惶的看着孟扶摇,连眼神都在发抖。
那人惨呼一声,已经被孟扶摇掼了出去,重重摔在墙壁上,两件衣服落下来,覆在地上。
那手突然直直一伸,一掐对方手腕,一抖,一扔!
她接衣。
孟扶摇注视着他的手,笑道:“就那件银狸的吧。”伸手一接。
不一会儿他拿了衣裳来,笑道:“回娘娘,不知道您想要哪件,这件黑狐的和那件银狸的都好。”说着递了过来。
那内侍应声去了,他也是轩辕旻派过来的人,一直跟随着安子,安子负责跟随帝后,他便总管内务,素来不多话,是个沉稳可靠的。
她“哦”了一声,走得口渴拿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水便要喝,突然停了一停,道:“有点冷,去将我的大毛衣裳拿出来。”
长侍恭恭敬敬答:“昨夜贵妃娘娘,淑妃娘娘,还有姚贵嫔先回来了,其余娘娘还在灵珠山御苑。”
一路驱驰回宫,孟扶摇和轩辕旻在后宫分手,她一路长驱直入,将路上看见的惊异目光都记在心底,还没坐定直接问留在宫中的长侍:“娘娘们回来没有?”
此时接应三人的队伍已经赶了上来,三人都将表情一整,娇弱皇帝依旧娇弱,不会武功的皇后依旧不会武功,老实侍女照样老实。
孟扶摇一笑,笑容如花开放在暗魅琉璃般的目光中。
暗魅只悄悄伸手过来,把了把孟扶摇的脉,眼神中露出由衷的喜色,对她做了个“恭喜”的口型。
元宝大人抱臂,不以为然,笑话,我这么玉树临风气质超群天赋异禀风华绝俗令人见之难忘,你想戏子清空对我的深刻记忆?可能么?
孟扶摇一把将元宝大人抢过来,揣自己袖子里,警告戏子:“你没看见它,你没看见它,记住了,你没看见它!”
元宝大人不胜其扰的堵住耳朵——丫的这戏子比老太婆还啰嗦,一句话问了整整一夜,老子听得懂,告诉你多少遍老子听得懂你咋听不懂?
轩辕旻却只顾捧着元宝大人,和它大眼对媚眼,很有兴趣的问:“你听懂我的话对不对?对不对?你说话,你说话。”
她击败雾隐后,转头去看了看战北野,见他醒来调息,雅兰珠小心照顾着,便没有去打扰,又和长孙无极谈了谈,就以后要做的事定了计划,便直接回灵珠山和轩辕旻暗魅会合,在山道处遇见两人,暗魅一见她便长长吐出口气,他眼神焦灼,寒冬天气发际竟然一层微汗,可以想见一夜冒险奔波,焦心如焚。
神秘的“九霄”暂时性的昙花一现,九霄大人本人已经缩在了轩辕皇帝的身边,等待着“救援”了。
“……”
“……我不认识。”
该人竖起耳朵,目光发亮的等待洗耳恭听。
她神秘兮兮凑到那个前来查证的人耳边,低低道:“我告诉你呀,九霄……”
“哎哟妈呀,太神奇了,我是九霄,我是九霄——”
可惜这位新锐风头人物,自灵珠山一战后便销声匿迹,连真名都没留下,只知道也是女子,年纪极轻,然而遍数近年来五洲大陆出名的女子,却一直没找到可以套上的人物,有人连雅兰珠都想过了,结果小公主一听说,笑得满头的小辫子都晃了起来。
新强者诞生,也算五洲大陆武者共主,各国都开始铸强者令牌,准备在九霄莅临时送上,拉拉关系,如果可能的话,聘请为护国国师之类的那自然更好,虽然到目前为止,闲云野鹤的十强者接受聘请的不多,但是和强者保持良好关系有利无害嘛。
这么多年,十强者之名已被神化,武林中人别说挑战,连背后稍有一句不敬都不曾想过,如今却在这个萧瑟冬日,惊闻神话被打破,他们才恍然惊觉,原来强者也会被击败,原来神也会走下神坛。而十强者,真的已经成名太久太久,之前那么多年,也许根本不是没人能胜过他们,而是没人想过可以去胜他们。然而这个人终于出现了。就像月魄说的那样,那个属于十强者的传奇时代即将过去,新的传奇伴随着新的政治格局变动而产生。
雾隐之败,九霄之出,犹如坚不可摧的无上城堡被瞬间轰塌,倾落五洲大陆,激起五洲强者的惊涛骇浪,接连很多日,五洲大陆武者的谈资,就是这位神秘的“九霄”。
这个女子给自己的号,竟然凌驾所有十强者封号之上,其野心气魄,可见一斑。
凤在九霄,一唳清音万里,四海震动五洲臣服。
九霄!
神秘女子在轩辕昆京灵珠山挑战雾隐,一战将雾隐从十强第八的宝座挑落,当时星辉在场,当即认输,询问女子十强封号时,该女子答:九霄!
轩辕昭宁十二年十二月十六,成名天下三十年,排位也已经固定了三十年的十强者终于出现了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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