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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来了,黄正辉也没办法,放他进来。

这会儿黄正辉正在打电话,不住地“嗯”、“嗯”,“嗯”了好久才放下电话,叹了口气。

“有事快说,我还要联系一下铁路方面的领导和武警救援。”黄正辉摆了摆手,对张逸夫这会儿来捣乱十分不满。

进部长办公室之前,张逸夫确认过了,5人死亡,两个人重伤还在抢救,确凿无疑,这才下决心来。

“部长。”张逸夫沉重地说道,“晋西,塔倒人亡。”

黄正辉还在想着脑子里的事情,没听清,看着天花板苦苦思索中:“你说什么?”

“塔倒人亡,五死二伤。”

黄正辉思绪渐渐回来,但一时间还是没反应过来,而后眼睛慢慢放大:“你说什么?”

“登塔抢修,塔倒人亡,五死二伤。”张逸夫不得不又说了一次。

黄正辉本来憋足了一口劲儿,去处理工作,去善后,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立刻软了下来。所谓覆冰登塔危险,他也只是听张逸夫说过一次,怎么这么快就应验了?

他后背茫然地砸在椅背上,半张着嘴:“怎么是你?”

太过震惊,他的问话省略了一些措辞,本来要问怎*么是你来汇报?

“巴干几分钟前去了我父亲的办公室,想化解我们之间的矛盾。”张逸夫沉声道,“这种时候,华北局长去一个市局计量科的办公室,我想只能是发生悲剧了。后来我联系了晋西的人,确认了这个消息,他们应该在息事宁人,暂时没有汇报。”

黄正辉茫然地皱着眉。想了好久。

“巴干知道出事了,为什么不先来部里?”

“他怕我借题发挥,他觉得部长你一定不会难为他,但我一定会难为他。”

黄正辉不知该作何感想,一阵干笑。

此时,他面前的电话响起。习惯性拿起接通。

来电者是华北局的牛大猛,实在找不到巴干,他又不敢耽误,又不敢让更多的人知道,没办法,只有直接找大佬汇报,让大佬定夺。

黄正辉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先控制局势,再打个电话给秦勇和南钢。让他们安排、调查,这便挂了电话。

“有烟么?”黄正辉忽然问道。

张逸夫摸了摸兜,他确实常年揣着半包烟,应对不得不应酬的事情。

“不是什么好烟。”张逸夫掏出来递过去。

“没关系。”黄正辉接过烟和火机,没看牌子,直接点了,吸了一口,整个人稍微缓和了一些。

半晌后他问道:“你来是什么意思?”

“我……”张逸夫刚要说话。电话再度响了。

黄正辉骂了句脏字,没骂出声。一拿起电话,突然又慌了,连忙“嗯”了起来。

“嗯……对……”

“是的……我也是刚刚知道……”

“什么?谁?”

“找到那里了?怎么会?工人怎么可能……”

“我明白了……”

“会的,会有说法的。”

黄正辉缓缓挂上电话,嘬了一大口,烟几乎燃尽了。又取了一支,静静点上,而后望向张逸夫,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说吧,你怎么想的。”

……

尽管依然在极力控制消息。然而这种事根本是瞒不住的。

最无辜的莫过于牛大猛,莫名其妙事情都到自己头上了,巴干不在,他也只得下一些常规命令,息事宁人,努力抢救,停止抢修,等待救援等等。

即便如此,死神并没有善罢甘休,大约一小时后,又夺走了一条生命,最后一个努力活下来的人,由于下半身受伤太过严重,不得不进行截肢。

悲伤的气氛,很快蔓延开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这件事,然而却没人敢放到台面上提。正式场合,大家都是一副全然不知紧张工作的样子,唯有私底下楼道抽烟的时候,偷偷谈一下这事,叹一口气。

不因别的,只因还未定性,不能多聊。

是否公开这事?还是干脆拼命拦住?

内部如何处理?

如何确定事故报告,语言方向?

这些都是未知。

晋西局所谓的息事宁人,不仅是尽力安抚家属,更需尽力压住媒体,好在媒体都是体制内的,互联网又基本没有,压制住难度并不多么大。大家都知道,死人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只能尽量控制影响范围。

即便从兵亲自去医院,亲身去承受家属的谩骂与痛苦,然而这依然远远不够,人死不能复生。家属们最痛苦的是,自己的亲人到底是为什么而死的?

可以为理念而牺牲,可以为保家卫国而牺牲,甚至为了赚钱亡命都可以,可眼前这事是为了什么?那么多冰冻的杆塔和电线,就必须现在爬上去敲么?敲了能惊天动地还是力挽狂澜?

亲人们无法接受这样没有意义的突然死亡。

如果在电厂工作,锅炉爆炸他们也许都可以容忍,那毕竟是设备故障,但这次爬塔,相当于把人往锅炉里塞!到底谁下的令?!

亲人们撕扯着从兵,质问他这个局长,为什么要下这个令?!

从兵黯然泪落,默默忍受。

一些悲剧是无可避免的,一些牺牲是迟早会发生的。

在张逸夫心里,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电网大规模发展,基建施工走在了生产维护前面,在运营的时候难免欠缺经验,杆塔覆冰设计标准不高,融冰技术装备不足,安全规范欠缺,风险意识不强,难免有悲剧发生。就像牛小壮母亲的头发被卷进旋转的机器一样,在这之后,牛大猛发疯了一样抓安全,即便是最简单的一点——进入生产区必须要戴安全帽。

在牛大猛的悲剧之后,在他偏执的严格把关之下,那些年轻的工人,即便不满,即便是在高压下不得不戴上帽子,但至少每个人都戴了,没再发生过悲剧。

因此,他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无形间挽救了未来许多的生命。

但这些意义,对他们个人,对他们的家庭却又是那么一文不值。

未来的世界和平与否,未来的人们安全与否,这是管理者的责任,并非普通工人和他们家庭的责任,他们没有牺牲的责任,对一条生命而言,死就是死了。

并没有做好死的觉悟,并没有献身的意志,被迫的莫名的死亡,这不叫牺牲。

这就叫遇难,换来再多未来的安全,这也叫遇难。

追根溯源。

谁下的令?!

将一生奉献给电力系统的穆志恒,早早道出了真理,不出事没人关心,出了事百倍修补!

尽管张逸夫在事发前所谓的“不处理”还余音未尽,但这种时候没人会为他歌功颂德,没人会感激他的英明,只是偶尔闲聊的时候会钦佩他的判断。

这个说“不处理”的人是异类,即便他是对的,但只有他一个人发声,其余人都是沉默者,如果他们说张逸夫是“对”,就是在说自己是“错”。

你一个人对,我们都错?

张逸夫之前的告诫,必然就这样被大多数人本能忽略掉。

张逸夫很希望这样。

连黄正辉都是沉默者,这会儿让一堆人跳出来说“应该听张逸夫的!”,这不就是捧杀招恨呢么。

所以真正的聪明的人,有经验的成熟的人,都选择了沉默,即便如穆志恒般,在当时也未多说,因为他知道没任何意义。

张逸夫终究还是年轻,他说了,他也做了,一切依然如此,穆志恒想让他静下来,走过去,淡忘掉,但张逸夫做不到,他从出发的那一刻开始,路途与终点就与所有人都不一样,所有人。

平凡不是错,是生存之道。

但总要有人不平凡。

如此的境遇与机缘,他如果不选择不平凡,也许就没人能不平凡了。

他如果不帮逝者说话,也许就没人能帮逝者说话了。

他骨子里和张国栋是一类人,唯一不同的是,他会包装自己的言行,他不能朝着目标没命的跑,那样会体力不支,会跌到,会太耀眼被人害。

小心前行,披荆斩棘,他逐渐感觉到了时代与机缘赋予自己的使命。

不能,这么过去。

当晚六点,灾区情况基本控制住,雨雪停歇,气温渐渐回升,这时没有选择,唯有贯彻“不处理”,等待武警救援帮忙,利用一些物理性的远程器械达成除冰的目的。

本来是可以暂时喘口气的时间,然而重要的当事人与领导,却沉重地坐在大会议室中。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恢复供电,事实也是供电正在逐步恢复,所以现在并不是事故分析的时候,现在是要分析事故中的事故。

塔倒人亡,如何处理,谁来负责,如何确定口径,今晚必须有个结论。

张逸夫本来不该来,但他就是来了,坐在穆志恒林立正那一边,以调度人员身份参会。

本来晋西局的人也要来会场,但冰雪使得铁路飞机都停了,公路也不好走,怎么也得一二天以后了,等不到那时,现在必须确定责任与口径。

秦勇、庞八一、南钢等部里干部悉数参会,巴干、牛大猛、赵文远等华北局干部也灰头土脸在坐,大家相视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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