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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夜色如斯深沉。
兆翡颜却见那少年的脸倏地亮了起来,明艳照人,不可方物,比自己手中的火把还要来得耀眼。
“你说,还有人从禁地出来?”
秦惊羽心里怦怦直跳,强自镇定,声音还是免不了微微发颤。不对啊,自己与燕儿一直守在山洞,关注着湖面的动静,在来此之前,绝对再没有人从湖里出来,难道……
已经顾不得许多,抓住她的胳膊,急急又问:“之前你们在那湖里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外来之人?一共有多少人?他们怎么会去了南岛?”
兆翡颜被她这一番连珠发问弄昏了头,燕儿在一旁看得分明,赶紧上前按住她的手:“主子,我们先找个僻静之所,再慢慢询问。”
秦惊羽定了下神,瞥见前方树影婆娑,赶紧拉了兆翡颜过去,隐在树后,正色问道:“你给我说说,这活人祭祀,到底是怎么回事?”
兆翡颜见她神情凝重,当下也不隐瞒,据实答道:“圣灵体质异于寻常蛇类,每隔数月就必须食用活人,为此大哥和那南岛之主古乌尘都是想尽办法,一般是用岛上作奸犯科的凶徒,如若有岛外渔民驶进地界,便是更好——”她咬了下唇,面色似有不忍,又道,“我听大哥说,古乌尘原本为祭祀头疼不已,不想昨晚却意外拿住了一群外来人士,人数还不少,都是从幽冥河里冲出来的……”
“幽冥河?”
“嗯,还阳湖和幽冥河,一个在北,一个在南,都是禁地与外界的通道,我听大哥说,好像是扳动不同的机括,就到得不同的地方,人间地狱,各不相干。”
还阳湖……幽冥河……
怪不得那几十名门人不见踪影,他们没有开启石台的钥匙,直接被冲进了另一处通道,落到了南岛之主的手里。
秦惊羽想通了这其中原委,心头大喜,当即道:“那举行祭祀的地方在哪里,你先带我们过去!”
兆翡颜眨了眨眼,疑惑道:“你不去密云岛寻母虫救秦郎啦?”
“当然要去,不过我现在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秦惊羽话锋一转,盯着她道,“我们就两个人,势单力薄,还必须找些帮手……”
兆翡颜看到对面少年眼中光芒闪动,斗志充盈,呆了呆,叫道:“啊,你要去南岛,救那些活祭之人?”
“他们是我的朋友,我自然要去救。”秦惊羽看她一眼,又诚恳道,“翡颜小姐,我需要你帮忙,给我们引路——”
兆翡颜直觉摇头:“不行,祭祀是岛上大事,重兵把守,你们不要去,太危险了!”
秦惊羽按了按腰间的长剑,悠然道:“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兆翡颜面上满是犹豫,嚅嗫道,“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秦惊羽并不看她,望向那火光冲天处,叹道,“若是你的兄弟,你的至亲之人被奉去蛇口做活祭,如此血腥蛮昧之事,你会任由它发生吗?”
“我……”兆翡颜被问得僵住,从小被岛主兄长宠爱有加,保护得滴水不漏的骄娇小姐,又怎会经历这样的抉择时刻?想到那屋里英俊儒雅的年轻男子,口气渐渐软了下来,“好吧,我带你们去,不过只能到往界碑处,你们自己过去。”
秦惊羽答应得爽快:“行!不过我救人回来,又怎么找你?”
兆翡颜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只黑漆漆的哨子,交到她手里:“你吹这哨子,这声音银儿能听到,它会带我来找你。”
秦惊羽点头收好,朝着火光处呵呵一声冷笑,扬眉道:“那古乌尘想用我的人祭祀,总要先问问我三少答不答应!”
一行人改道朝南走,起初还是平路,走不多久就开始上坡淌水,四周夜色惨淡,树林森森,不时传来低低兽嗥,但见兆翡颜径直走在前面,摸了支短笛边走边吹,随着那长长短短的笛声,隐藏在暗处的禽兽却都不敢靠近。
越走天色越亮,当天边泛起鱼肚白,便是到得一处山口,山下一大片榕树林,挡住视线。
林子边上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溪畔立着一块奇形怪状的乌黑石碑,兆翡颜走过去,举袖在石上擦了擦,端详一阵,轻轻吁了口气:“对面就是南岛的界地,我只能把你们送到这里了。”
秦惊羽点头道:“谢谢你,你回去照顾好我二哥,我会再找你的。”
“那好,南岛异兽众多,你们要当心。”兆翡颜说着,又从袖中取了两束碧绿的草叶递过来,“这是我大哥秘制的明香草,你们带在身上,一般的野兽蛇虫不敢靠近。”
秦惊羽嗅得那气味,像是前世用过的驱蚊花露水的香气,当下接过来,分了一束给燕儿,自己那一束别在领口,朝她摆手道:“好啦,你早些回去,那守门的士兵昏睡这么久,你还得想着编个理由让你大哥信服。”
兆翡颜看看天色,也不再多说,转身折返。
看着少女的背影匆匆消失在视线,秦惊羽摇了摇头,笑道:“看样子,她压根不相信我们能救出人来。”
燕儿耸了下肩,扁嘴咕哝道:“我也不太相信。”
“你!”秦惊羽瞪他一眼,这个胆小鬼,哪有这样灭自己威风的,气魄,懂不懂?
懒得理他,扭头就走,边走边道:“怕啥,到时候见机行事,快走吧,我可不想从蛇肚子里找人,哎——”说话间,已是走到溪水边,不知踩到个什么,脚底一滑,险险朝前扑去。
一只手臂将她拦腰勾了回来,燕儿扶她站稳,背对着躬身下去。
秦惊羽看着面前那清瘦修长的身躯,微微一怔:“做什么?”
“溪水凉,还是我背主子过去吧。”
这小子,就适合做这些后勤工作,冲锋陷阵之类的事情还是交给银翼比较稳妥。
银翼,该死的家伙,到底去了哪里呢……
趴在燕儿瘦削的肩头,秦惊羽神游太虚,只觉得身下之人步履轻盈,走得极快,几步淌过小溪,转眼就进了树林,却没半点放她下地的意思,只侧头询问。
“还要翻过山头才能到,要不你眯眼睡一会?”
“我不困。”
垂下眼睫,偷偷打了个呵欠,目光无意识落在他的后颈,兆翡颜找来的族人衣服领口开得低,露出一大段白净的肤色来,秦惊羽一眼掠过,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叫起来:“燕儿,你怎么变黑了?”
燕儿微顿一下,脚步不停:“是么,我没注意……真的很黑吗?”
“也不是很黑,只是比在天京要黑一点,这里太阳太毒了。”想着这一路他跟着自己确实吃了不少苦,人晒黑了,身子骨也更单薄了——
咦,好像也不算单薄,这肩这背还是挺有肉的……
毫不羞赧的咸猪手在身后一阵乱揉乱摸,燕儿终于忍受不住,侧头过来,唇边是隐含的笑意:“拜托,我就一把皮包骨,主子你不怕给摸没了啊?”
秦惊羽头也不抬,大言不惭道:“我是检查你伤好了没有。”
“我的伤好像在前面呢,主子你确定你没记错地方?”
“当然没记错,我只是顺带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并发症什么的——”秦惊羽从他背后滑下来,随即在那窄腰上用力掐了一把,“瞧你那小样,瘦得跟排骨似的,谁稀罕摸,要摸我也该去摸雷牧歌……”
手腕一紧,下一瞬便被他扣在怀中,捂住口鼻,俊脸低俯下来,狭长的黑眸里闪耀不定,光焰难明。
“唔,燕儿你——”秦惊羽发声困难,只好朝他瞪大了眼,又不是第一次开这样的玩笑,不至于真生气了吧,他想做什么?
“是不是排骨,以后就知道了……”少年连同身子都压了下来,虽然手臂撑在地面,那样的重量还是让秦惊羽胸口生疼,该死,人家那里正在发育好不好!欲要发作,他却及时嘘了一声,将她推进茅草深处,薄唇几乎贴上了她的耳朵,含糊道,“别闹,有人来了。”
呃,是谁在闹谁呢!
秦惊羽定了下神,果然听到不远处沙沙的脚步声,步伐沉稳,至少是七八名男子。
自己一时走神,没听出声音来,可他的耳朵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灵敏了?
不服气的,在他手心上轻咬一口,只觉他动作不变,手掌稍微松了下,露出些许呼吸的空隙。秦惊羽趁机掰开他的手,目光睃出草丛,投向那边山坡。
数名与己身服饰相近的男子正神情戒备,手持长枪巡逻而来,在他们身后,几只黄褐色的野兽碧眼闪光,低低嗥叫,那是一群身形巨大的狼。有一只抖了抖身上的皮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朝着两人藏身之地步步靠近。
秦惊羽心头一个咯噔,暗叫不好。
糟了,两人还没到得祭坛,就要被人察觉,即将引发一场恶战!
手指轻抬,即是悲哀发现距离不够,自己根本瞄准不了目标;再说此时贸然出手,就算饿狼中针倒下,几人必然前来查看,到时候一样会暴露身形!
刹那间,额上溢出滴滴冷汗。
蒙蒙晨光中,那只狼越来越近,碧眼中光芒一闪,作势欲扑。
秦惊羽掌心按在剑柄上,只待那畜生过来,一剑砍下它的狼头!
而在她身后,少年袖底扣紧一物,青袖间雪光闪现,杀气隐隐,蓄势待发。
砰的一声,一道火光在山那边的半空中闪过,光芒耀目,同时有人齐声诵唱:“高山苍苍,日月昭昭;蛮荒之圣,福佑今朝。祭吾圣灵兮,举酒一觞;颂吾圣灵兮,天地辉煌……”
几人均是停下脚步,仰首相望。
“好了,祭祀就要开始了,我们回去吧。”
其中一人嚅唇吹出几个短音,群狼紧跟人后而去,那狼听得声响,鼻子吸了吸,似在惊疑胆怯,忽而拔腿飞奔。
“他们走了。”
秦惊羽挣脱燕儿的怀抱,慢慢站起身来,摸了摸领口处的明香草,称许道:“居然能把狼吓走,看来这草还是有些管用。”
燕儿笑了笑,弹了下袖口道:“我们走吧。”
方才颂唱声起,周围巡视之人纷纷回返,却是靠近的最好时机。
两人敛了笑容,当下脚步不停,悄然攀山而上,这山也不算险峻,只是山石嶙峋,树木稀少,好在有燕儿在旁推拉搀扶,没一会就到了山顶。
站住脚朝下一望,但见山脚下黑压压全是人影,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巨大兽类,却都安顺驯服,秦惊羽不及去看,目光直接投向中间的祭坛。
那祭坛呈圆环形,突出地面两尺来高,直径足有三四丈,似是用一整块天然的汉白玉精心打磨而成,在初升的阳光下莹光闪闪,圆环中央白雾萦绕,久久不散。底座纯黑色,花纹繁琐,一时不能识别具体图案,最下方则是雕了四个环绕祭坛的半圆沟槽。
祭祀声势浩大,即将开始,祭坛自然是早就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布置得焕然一新,美丽纯净,光彩丛生。
即便如此,秦惊羽还是感受到一丝血腥气,充斥在祭坛周围,天地之间。
几声悠长钟鸣,鼓乐声起,一队士兵抬着祭品缓慢走近。
士兵两人一组,分列左右,将祭品抬在肩上,一步一步登上祭坛下方的石阶,祭品呈长条状,被白绢包裹周身,仅露出一张脸来……没错,是人脸,一张张熟悉的人脸!
看着那祭品被抬上祭坛,坛下人等连同兽类都俯身下去,齐声欢呼,而祭坛中央的白雾处,有什么东西徐缓升起,昂首而上。
与此同时,秦惊羽胸中怒意奔腾,手按在剑柄上,银牙一咬,就要拔剑。
一只手掌轻轻搭在肩上:“等等。”
秦惊羽回头瞥见他那漫不经心的模样,没好气道:“等什么等,等弟兄们都进了蛇口再去开膛破肚么?”
燕儿环顾四周,眼底异色闪过,轻笑道:“我有把握救人,并能全身而退,不过事后主子要怎么谢我?”
呃,这小子脑子进水了么,关键时刻,还提条件?
秦惊羽实在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那一脸明灿如春水的笑容,真想直接把他踹下山去。
这情形不对,说不出的怪异,貌似有什么东西与以前不一样了……
“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要——”燕儿清了清喉咙,眼光放柔,嗓音愈低,“我要你以身……”
“你说什么,一身?”鼓乐震天,秦惊羽没听太清楚,凑近过去询问,却见他清溪般的眸子熠熠生辉望着自己,眼底一抹决断与坚持,薄唇再次开启:“我是说我要……”
刹那间,黑影突起,在对面的山峰,有人伸长了颈项,对着那底下祭坛众人,愤怒地,充满野性地,长声嚎叫,扰乱祭祀大典的同时,亦打断相邻处这一段蓄谋已久的心愿。
“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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