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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但情况没得到丝毫好转。

秦惊羽带着琅琊神剑在山洞周围走了大大一圈,只是零零星星砍回点灌木的枯枝,别说什么雪狐雪兔之类,连只虫子都没看见,到处是皑皑白雪,想要找些树皮草根来吃都是奢侈之念。

那朵雪莲花已经被两人分吃完毕,山洞里再没可以吃的东西,不得已,秦惊羽只好走得更远,甚至走到那冰河边上,看着那湍急的水流,就算里面有鱼,她也没法下水去捉,还好在那岸边礁石上刮点些许青苔,装进腰袋里带了回去。

谷中到处是雪,饮水是不成问题,只是食物方面却是大大的为难,在这严寒地带,人的抵抗力也在降低,光靠这点苔藓,没点高热量高脂肪的食物,根本熬不下去!

再有就是,山洞附近能够点火的灌木枯枝越来越少,起初寻到一丛枯枝要走一里远,到后来,距离逐渐拉大,有时要走上两三里路,才能在岩石边上找到一小丛干枯的枝叶。

没想到她贵为一国太子,有朝一日竟会为生计担忧,可笑可叹!

一晃便是好几日过去。

几天下来,雪谷周围已经被她踩了个遍,也慢慢明白过来,那日她看到的雪堆溅落,其实就是一场雪崩,将那东南方向的出谷之路完全封死了,那里积雪深达数丈,长有好几里,要想出去,就必须在厚厚的雪底穿行,那也罢了,却如何能穿行数里之遥?何况一到雪底,方向难辩,非活活闷死不可!

这时还是初冬,等到明年春来雪融,道路通畅,足足还要挨上好几个月,在这段时日里,柴草紧缺,食物几无,又靠什么来取暖裹腹,赖以生存?

白天还好,有时还出出太阳,到了晚上,阴风呼啸,山洞里气温骤降,冷得人直打哆嗦,靠着那个勉强维持的小火堆,时醒时睡的,尽管她紧握神剑,努力抗拒,但每天清早总是在他怀中悠悠醒来,对上那双清澈如水又满含笑意的黑眸。

那样纯净的微笑,无辜的眼神,每回都令得她发怒不得,只好在睡前暗地防备,尽量离他远远的,哪知次日一早睁眼醒来,又是被他圈在怀中,甚至有一回,她还主动抱着他的腰!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正想得郁闷,忽见一只手递到面前:“给你。”

秦惊羽没好气看他一眼:“什么东西?”她终日发愁,他倒好,成天咧嘴笑着,雪水净脸,薄刃刮面,将自己收拾得舒爽整洁,一副怡然自乐的样子,简直就把这苦寒之地当做了仙境!

萧焰手掌摊开,掌心里是一撮冒着热气的墨绿色的东西:“烧烤苔藓,我尝着味道还不错,你试试?”

就那么一丁点,她一口就可以吞下去!

秦惊羽别过脸去:“我没兴趣,你吃吧。”

萧焰不死心凑上来:“你今天还没吃东西呢,快趁热吃吧,真的不错,我不骗你……”

“你烦不烦啊!”秦惊羽低吼着往旁边一闪,萧焰收势不住,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她下意识过去扶,刚迈出一步,忽又停住。

他是萧家人,不能再对他心软,绝对不能!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把你保护好,照顾好。”她还没开口,他已经抢先自责,边说边是去拾那落在火堆旁的苔藓。

秦惊羽看着他的手在炭灰里抚过,莫名地,怒从心生,大步过去推开他,一脚又一脚,在那灰土上胡乱蹬踢,狠狠踩踏!

“你……做什么?”萧焰不解望着她的动作。

“闭嘴!不关你的事!”秦惊羽瞪着他,终于控制不住,长期以来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倒出来,“你堂堂南越皇子,何苦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情?谁需要你假惺惺献殷勤了?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安的什么心?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可你跳下来有什么用,你没有牧歌的好武功,没有一舟的医术,你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累赘,你知不知道!”

萧焰脸色泛白,仍是好脾气笑道:“你别急,等到积雪再融化一些,到时候我就带你出谷。”

秦惊羽哼道:“出谷?说得轻巧,你一个跛子,连路都走不了,怎么出去?”

萧焰垂眸,轻抚着伤腿:“我每日都有运功疗伤,这腿,总会好起来的。”

秦惊羽冷冷看着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萧焰沉默良久,才轻叹道:“我上辈子欠你的,只想用余生陪着你,慢慢去还,好不好?”

秦惊羽哈的一声冷笑:“真是异想天开,你哥哥萧冥当年掳我为质,杀害我那么多患难与共的兄弟,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几十条无辜的性命啊,说没了就没了!”面前是一片挥之不去的血红,她闭了闭眼,疲惫却又坚决,“我告诉你萧焰,我秦惊羽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留着你的命已经是奇迹,你别异想天开,这桩血海深仇永远都没有和解的一天,除非——”

“除非什么?”他低声问道。

“除非他死,或者是我死。”秦惊羽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完,扭头就走。

手腕一紧,却是被他紧紧攥住,秦惊羽低头看去,斥道:“放开!”

萧焰摇摇头,眸底流露出一丝浓郁的哀伤。

秦惊羽咬着唇,目光冷冽:“你信不信,再是不放,我一剑斩了你!”

萧焰涩然一笑:“爱别离,求不得,与这极致之苦相比,死又何妨?”

刷的一声,秦惊羽拔出长剑,抵上他的颈项,刹那间龙吟声声,清越空灵。

“我早该杀了你!你是萧冥最宝贝的弟弟,是他将来执政称霸的有力帮手,杀了你,就是断他的左膀右臂,这痛失骨肉至亲的滋味,这剜心之痛,他也该来尝一尝!”

“也好,如果你杀了我能够不那么痛苦,那就动手吧。”萧焰深深凝望着她,然后缓缓闭眼。

“你以为我不敢么?以为我会心软,下不了手?”秦惊羽心一横,剑刃向前一送,在他颈上添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血珠滴落,他一动不动,唇边泛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秦惊羽倏然收剑还鞘,飞起一脚踢在他胸口,继而朝着洞口疾奔而出。

她在雪地里奔跑,不停地跑,也不知跑了多远,多久,直至两脚酸软,扑倒在地,伸手一抹,脸上已是一片濡湿!

她竟然下不了手!

口口声声说要报仇,报仇,可是面对仇人的弟弟,她却退缩了!

她不想杀他,手指暗地发颤,连剑都握不住!

她那么讨厌他的,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感觉慢慢变了味……

怎么会这样?

她看着手中的剑,不由得一阵气恼,使出全身力气扔了出去。

日头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秦惊羽静静坐在雪地里,泪水已被冷风吹干,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就这样坐下去,再不愿看到那个人,那个让她无比痛恨又于心不忍的人。

只是,逃避终究不能解决问题。

而且夜风寒冷,要是真这么一直迎风坐着,明早铁定被冻成一根冰棍!

叹一口气,她站起身来,活动下四肢,又去到一旁把剑捡回来,然后慢慢往回走。

洞里存的苔藓已经吃尽,明日一早就该再去觅食,不过,那冰河边上稀稀拉拉也就那么些石头,并不是每块上面都长了青苔,这冰天雪地的,食物无以为继,两人等不到雪化之日就给饿死了,跟一剑刺死他也没什么区别。

死到临头,好歹有他垫背,她也不算太冤。

究其实,他只是投生在萧家,恰巧成了萧冥的弟弟而已,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冤有头债有主,萧冥的滔天罪孽,不该都算在他身上。

如无救兵前来,这便是最后的时光,也不必兵戎相见了,平平静静过完就好。

胡乱想着,说服着自己,心情渐渐平复,踩着积雪慢慢朝山洞的方向走去。

远远望见山洞里透出的火光,秦惊羽加快脚步,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看着前方横卧在地的人影,兀自迟疑。

看样子,他是跟着她追出来了,怕是体力不支,昏倒在了路上。

一念及此,她走上前去,轻轻摇着他的手臂:“萧焰,萧焰,萧焰?”

摇了许久,也不见他醒转,她只好加重力道,拍打着他的面颊:“萧焰,你醒醒,醒醒!”

片刻,他徐徐睁眼,看到她清晰呈现的身影,没有半分怔愣,而是唇角上扬,笑得满足:“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秦惊羽甩手将他掼在地上,起身要走,衣摆却被他轻轻拉住:“陪我一会,好吗?”

他仰着头,颈项上的血痕已经干凝,从她的角度正好看得真切,就像是一点嫣红的朱砂,闪着刺眼的光。

她咬了咬唇,冷着脸一屁股坐下去,却见他动了动身躯,双手枕在后颈下,保持着仰躺的姿势,静静望着遥远的天际。

夜色深浓,却有颗颗星子点缀在天幕上,宛如晶莹的宝石,隔得那么远,又似离得那么近,星光辉映,雪峰耸立,一切如幻如真。

“真美啊。”他忽然叹道。

秦惊羽冷哼一声没说话,却听得他又道:“你知道么,躺在这星空之下,看雪山巍峨,天地宽广,觉得自己实在渺小,这数载隐忍,数载图谋,终又得到了什么?”

“恭喜你,看破红尘,境界高升了。”秦惊羽冷笑。

萧焰并不在意她的嘲讽,低沉道:“乱世称霸,两国相争,从来就是不乏白骨鲜血,你杀了我多少将士,我灭了你多少百姓,这笔账哪里算得清?冤冤相报何时了,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我们一起努力,大夏南越卸下宿怨,重修旧好,如何?”

秦惊羽答得干脆:“没问题,拿萧冥的人头来换!”

萧焰看着她,幽幽叹气:“殿下,你站在我南越的立场想想,我大哥在其位谋其事,不过是手段凶狠了些,何错之有?”

秦惊羽笑声尖锐:“我不管他有错没错,他杀了我的人,就该抵命!”

萧焰眼神一黯,低道:“难道真的无法调解,这仇恨只能一代代延续下去?”

秦惊羽冷然一笑:“那是自然,此仇不报,我秦惊羽誓不为人!”

“殿下……”

“国恨家仇,不是萧二殿下想得那么简单——”秦惊羽扯了扯唇角,对他一扬拳头,“若是不想再挨揍,就给我闭嘴。”

萧焰苦笑,半晌才道:“别叫我萧二殿下。”

“那叫你什么?”

“叫……萧焰吧。”

秦惊羽不置可否,只是默默仰望着天边闪烁的星辰。

如果可能,她也想过喜乐安宁的日子,不再有阴谋暗算,不再有腥风血雨,但也只是想想而已,这条复仇之路已经开始往前走,就必须义无反顾走下去,一日没有手刃仇敌,她便一日不得心安,无颜面对那些长眠地下的怨灵。

又过几日,雪谷更加冷了,一到晚间,整夜朔风呼啸,更是奇寒彻骨。

这一阵都是靠秦惊羽去冰河边上采集苔藓过活,那礁石上的苔藓已经被她刮尽,等到最后一块苔藓吃完,便是彻底断食了。

枯枝也是愈发难寻,白天不敢再点火,就在洞口晒晒太阳,稍微活动下身子,到了晚上,就点起一个小得可怜的火堆,靠着微弱的火光,驱寒入睡。

这天夜里,秦惊羽睡得颇不安稳,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里空荡荡的,饿得心慌。

睡到半夜,她忽然被洞口的细微声响惊醒,那好像是萧焰的低吟声。

自从那日两人沟通失败之后,彼此一直没怎么说话,目光偶尔相触,她也立即避开。

她感觉得到他的眼神长时间停留在自己身上,那般柔情如水,那般纠结缠绵,但是那又如何,她姓秦,他姓萧,他们始终是敌对的双方,就算此时共同患难,相依为命,但终究改变不了彼此的立场与身份!

她不能被他蛊惑,只能硬起心肠,不理不问。

秦惊羽闭上眼,翻过身去,但那低低的声响回荡在空寂的山洞里,带着微微的压抑,一声一声撩拨着她的心。

“半夜鬼叫什么?你还让不让人睡觉呢!”她忍无可忍,低吼。

萧焰恍若未闻,仍是低吟着,听起来甚是痛苦。

她无奈起身,裹紧衣袍走过去,听得他分明在喊:“殿下,别跳!不要跳!求你不要跳!”

那种从胸腔肺腑之中满溢而出的懊悔与悲愤,近乎心碎的哀鸣,却令人神魂俱恸,无不为之同伤。

秦惊羽有些怔愣,只觉得心头不知被什么刺了下,竟有微微的疼。

他在叫殿下,那么,他叫的可是她?

“求你,不要跳,不要跳,不要……”他攥着拳,双目紧闭,用力摇头,明明睡得昏沉,却叫得如此大声,显然是在做着噩梦。

她眼尖,在看到他额上冷汗的同时,也看到他眼角滴落的一点晶莹。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究竟是怎样深刻执着的记忆,才有如此无休无止的凄厉低吟?

秦惊羽揉了揉额头,实在想不到,自己失足摔下石梁的一幕,会被他记得这样深,明明都平安无事了,还这样呼天抢地,哀嚎不断。

“好了,我不跳,不跳了还不行吗?”她低低保证着,想要制止他,不想却摸到一掌火热!

老天,他在发烧!

手指抚上他的额头,只觉得一片滚烫,不仅是额头,还有脸颊,颈项,胸膛……都是烫得吓人!

她呆了呆,想到他腿上的旧疾,想到他在冰河里添的新伤,想到他颈项的血痕,想到他从高处毫无保护的坠下,想到他靠坐洞壁的虚弱,想到他雪地爬行的艰辛,还有最近几日低头垂眸默然无语的沉静……

他,毕竟不是铁打的,宿疾在身,又屡屡受创,早就撑不住了,而她,竟丝毫不察!

见惯了光鲜亮丽的他,丰神俊朗的他,腹黑内敛的他,却从来没见过卑微至此的他,孤独无助的他,奄奄一息的他……

秦惊羽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微微起伏的男子身躯,他的呼吸声断断续续,不再绵长,而是变得细微而急促,在这寒冷刺骨的夜里,缺医少药之地,他旧伤未愈,高热不止,若不采取救治措施,必定凶多吉少。

仇人亲弟,命悬一线。

救,还是不救?

“殿下,别跳,不要跳……”他声音沙哑,无意识低吟着,手掌在半空挥舞,忽然抓到她的手,死死握住不放。

秦惊羽浑身一震,却挣脱不得。

心头那根紧绷的弦被生生扯断,有些压抑已久的东西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泛滥成灾!

“萧焰……我该拿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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