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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那女子的娘亲是大夏人,其父在两国边境做点小生意,在她五岁那年,娘亲不幸染病去世,父亲伤心之余结束了生意,带着她从大夏回去南越老家。
当年这父女俩,正是走的葫芦谷这一条路。
刚到谷口,就见有人从山谷里出来,说是里面瘴气太过厉害,尤其在春夏时节,就是健壮的大人都要生病,更别说是她这样几岁的孩子,所以当地人宁肯从猛兽遍布的森林里穿过,也不愿去山谷涉险。
女子的父亲听了劝告,于是转道去了另一条通向森林的道路,谁知人生地不熟,稀里糊涂迷失了方向,还险些跌下山坡,就在走投无路之际,两人误打误撞遇到一位须发花白神仙一般的老者,老者对父女俩的遭遇起了怜悯之心,遂指点了一条横穿大山的道路。
女子记得当时那老者令她父亲发誓严守秘密,却对她未做要求,想必是觉得她年幼无知,却无顾忌,两人如愿走出深山,来到南越内陆,女子的父亲感激涕零,这十多年来一直不提旧事,守口如瓶,直到临终之际也不曾说过半句,谁知她却暗暗记在心里,这些年来从未忘记,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竟愈发深刻,并机缘巧合,将这桩隐秘告诉了身为大夏影士的心上人。
据那女子说,当年父女俩曾在这老者的石屋留宿一夜,感激涕零之际,曾问及老者姓名,老者自称不醉翁,平生爱酒如痴,不欲与人交道。
如今十几年过去,也不知那老者是否还健在……
营帐中,秦惊羽向众人简要复述这个久远的故事,影士一事,自略去不提。
这两日下来,雷牧歌带人走访了大山周围残余的几家猎户,听他们所言,的确曾有传说,祖上曾有人横穿过达古山脉,用手里的兽皮跟那边的居民交换过精美的器皿。只是年代太过久远,又都是传说,那所谓器皿都已在猎户先祖逝世时陪葬入土,却无从考证,唯一带回来的,仅是只缺了角的破破烂烂的水罐。
“大家都看看吧。”她眼神示意,雷牧歌将水罐小心放在帐篷中间的案几上。
轩辕墨拿起罐子看了一会,又递给银翼,哪知后者直接撇嘴拒绝:“不必,朕对这些瓶瓶罐罐没有兴趣。”
秦惊羽听得好笑,他哪是没有兴趣,而是根本看不懂,这个西烈皇帝,看来自己有必要给他培养些鉴赏能力。
一直沉默的魅影此刻却是伸出手,将罐子接过来,仔细端详一番,才低沉道:“这是南越贵族府中才有的物事,绝非普通作坊能够制造。”换句话说,这深山猎户人家,不该出现这等器皿。
秦惊羽闻言心头一动,这水罐虽不能直接证明那条穿山道路的存在,却在众人面前点燃了一丝希望之光,至少这捷径之说不是空穴来风,遥不可及。
沉吟片刻,她决然下令:“明日一早,朕与西烈皇帝陛下一同去探路,一舟与魅影随行。”
雷牧歌剑眉一挑,首先站出来,问得直截了当:“为何没有我?”
“你是副帅,当留下来与大王子一道镇守大营,稳定军心。”秦惊羽淡淡道。
轩辕墨看在眼里,哈哈一笑,拍着雷牧歌的肩膀道:“雷将军,你家陛下人选已定,就不要争了吧,与我留在这里也好有个照应。”他只当这是围绕那断袖天子的感情之争,说话间不由得兴起几分戏谑意味。
雷牧歌瞥他一眼,见得那碍眼的笑容,忽侧头低道:“那好,一舟你这一路可要把陛下照顾好了,贴身守护,不得有误。”那音量,刚好让旁边的轩辕墨听得一清二楚。
“贴……贴身?”李一舟喃喃低语,不敢置信,这个霸道的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慷慨了?
轩辕墨脑子转得飞快,立时反对:“陛下,我觉得还是让一舟留下来比较好,万一你们那条路行不通,他也好及时研究出这破除瘴气之法。”
雷牧歌恰到好处接上一句:“大王子说的是,我见西烈皇帝陛下的亲卫伤得不轻,随行军医毕竟医术有限,有一舟在此看顾,那是再好不过。”
银翼轻哼一声:“朕的人,不需你来关心。”
秦惊羽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在他们眼中,这随行的差事真那么抢手吗?非要明争暗斗的,争个头破血流不成?
银翼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就是天塌下来他该跟着还是会跟着;而魅影,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有他在身边便是助力不小;至于李一舟,这里还真是需要他留守,毕竟那受伤的西烈亲卫,也是她以前的弟兄,另外,她也有心让这郎舅俩多多相处,搞好关系。
既然李一舟留下,与轩辕墨共同主事,再加上西烈稳重如山的曲老将军,这样的组合还是让人放心的,谷中又是瘴气又是刀阵,易守难攻,萧冥精心布置那么久,自然不会轻易出来,那么,让雷牧歌顶上李一舟的位置,随她前往探路,倒也不算太过分。
就算是她以权谋私,满足他一点小小心愿。
“那好吧,一舟留下,与大王子一道在此坚守。”秦惊羽看向轩辕墨,肃然道,“大王子,这三国联军,谷口重地,萧冥大军伺机反攻的屏障,朕就都托付给你了,我们以三日为期,若未能探到出路,三日后定当回返!”
轩辕墨一改之前笑嘻嘻的神色,郑重点头:“陛下放心,我向你保证,此地绝不失守,只要那萧冥胆敢踏出一步,我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翌日清晨,怀揣重新绘制的地图,各路人马备齐,改作便服,整装待发。
除开她所点人员之外,银翼在亲卫中选出武功最好能力最强的三百名,加上魅影手下那二十来名黑龙帮弟子,还有那个十分可恶的少年于承祖,她交由魅影亲自看管,一行人骑着快马,依照地图所示方向,从大军后方悄然出发,踏破树林岩石,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蜿蜒南行。
初时道路尚且宽阔,参天大树棵棵林立,林木苍翠,灌木密布,千里云海一眼望不到边际。
有此美景可看,倒不觉疲惫,一口气奔出好几十里路,眼前景致倏地一变,林木开始稀少,山岩愈发陡峭,沟谷中满是碎石土坑,大大小小,突兀嶙峋,战马踏在石头上,不断打滑,或是陷入坑中,根本没法骑行。
无奈之下,众人只好翻身下马,拉着缰绳牵行,如此一来,速度顿时放慢许多。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仍然是银翼的亲卫,她人在中央,雷牧歌与银翼一左一右守护在旁,身后隔着几名黑龙帮弟子,然后便是魅影和那少年于承祖。
不知魅影用了什么法子,这于承祖自出发以来整个人都是静悄悄的,全无之前的鼓噪。
秦惊羽回头看了一眼,放心前行,忽听得银翼在侧哼道:“这个小子越看越讨厌,丢在风离城的大牢里多好,真搞不懂,你带上他做什么?”
“你呀,就是一根筋通到底!”秦惊羽轻叹一声,低声笑道,“我一来担心杨峥书生意气,看他不住,二来,他毕竟是于靖之子,那南越军队不看僧面看佛面,总有些用处——”只是万万想不到,于靖竟是诈死,难怪这盗尸行径实施起来如此顺利,她过后派出无数人手,差点没把风离城翻过来,也未能找到所谓丢弃的尸骸!
萧冥此举,无非是想利用这英雄情结来刺激大众,激化矛盾,但是他却想不到,她会将那少年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矛盾的焦点在一定条件下,也可以转化成为己所用的棋子!
“若嫌麻烦,一刀宰了便是。”魅影走到身边,听得两人些许对话,淡淡接上一句。
那于承祖跟在他身后,并不知所言何事,却被他清冷的语气吓得瑟缩一下。
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哪知道江湖中人刀口舔血六亲不认的冷酷与残忍!
满意看到于承祖眼中一抹惧色,秦惊羽唇角上扬,目光投向前方,但见山高雾重,这雾却不是在谷中看到的灰黑瘴气,而是丝丝缕缕,飘飘渺渺的云雾,人在山中,四周光线时暗时明,竟有些辨不清方向。
“我们现在该往哪里走?”雷牧歌沉声一问。
眼前他们行走在大山深处,越走越偏僻,野草长得比人的脖子还要高,前方几乎没有通行的道路,战马每走几步就要回头张望。
秦惊羽深吸一口气,取出地图来看,比对着上面的景物道:“我们现在刚经过第一座山。”现在已经进入地图所示位置,没办法,就算是错,都只能按照上面的指示前行,总不能抛开这仅有的线索,在深山中像只没头苍蝇乱窜,那样的话,根本没指望寻路出山,只怕这一生的光阴都要在这里耗尽!
其实雷牧歌的担心不无道理,一个五岁的小孩,就算记性再好,也难免有错漏偏差之处,对事物的判断标准也与常人不同,所以这地图顶多相信一半,另一半,却要靠指挥者的直觉和运气!
身为主帅,心头的焦急却不能当众表现出来,秦惊羽沉默着,跟在西烈亲卫身后缓慢行走,走着走着,脚步突然停下来。
“等等!”她轻唤一声,众人都停步不前。
山中虽有云雾遮挡视线,但她超常的耳力却无有阻碍,凝神听了一会,愈发确定,远处那细微声响,正是淙淙流水声。
循声行去,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就见一条清澈的小溪流淌向东,漫过脚下草地,将丛林冲刷成清浅的沟渠,水底是清晰可见的沙石,众人稍一放松,就见战马纷纷上前,伸长脖子,低头欢快饮水。
这些战马都是西烈最好的马匹,再加上她与雷牧歌等人所乘,绝非凡品,极通灵性,对于灾祸敌害有避退的本能,能主动上前饮水,说明这溪水安全可用。
秦惊羽还是不放心,亲自过去尝了一口,但觉一股清爽甘甜直入唇舌,沁人心脾。
“真好,这是纯天然的山泉水,大家放心喝!”
众人欢呼起来,在溪边喝足了水,又将空无的水囊装满,秦惊羽环顾四周,见只有于承祖孤零零坐在地上,眼巴巴望着这边,暗自笑了笑,朝他哼道:“想喝水就自己过来,别端着一副大少爷的姿态,没人有闲心伺候你!”
于承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来。
秦惊羽只当他是矜持矫情,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妈啊,谁都该惯着你?”
魅影走过来,朝他背心一按,淡淡道:“我之前点了他的哑穴,省得他满嘴胡话,尽在放屁。”
“你才是放……放屁!”于承祖忽觉嘴巴束缚顿解,愣了下,方才怒道。风离城破之前,他还是养尊处优的将军少爷,任谁见了都是讨好奉承,却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穴道被点行动受制倒也罢了,还被人随意责骂,呼来喝去!
魅影冷淡瞥他一眼,又一脚踢在他腰间,力道虽有些重,却恰好解了他的另一处穴道,令得他手脚舒展,行动自如:“去喝水!”
于承祖痛得咧嘴,想要一眼瞪回去,又畏惧那张可怕的鬼面,不情不愿爬起来,伏在溪边掬水而饮。
秦惊羽看在眼里,倒是有些惊奇,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连她和银翼都不放在眼里,却唯独对魅影心存畏惧,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再看前方,仍是云雾弥漫,不知所处,这大半日时间都花在走走停停,进进退退的寻找出路上了,要是按照这地图所示一直走,就得在这雾气当中继续打转。
想着与轩辕墨的三日之约,不行,再这么下去,等时间耗尽,他们只能折返回去,再次面对葫芦谷中的瘴气和刀阵了!
回头见得雷牧歌站在身后,她突然道:“牧歌,你还记得当年你在御花园中跟我讲过的天下局势么?”
雷牧歌剑眉一轩:“你想到了什么?”
“你说南越水草丰美,风景灵秀,河流湖泊众多,所以我在想——”秦惊羽指着那溪流道,“要是我们随着这溪流往上追溯源头,就算不能到达南越内陆,至少也该找到更大的水源地。”说不定,就有一丝机会发现出山的道路。
雷牧歌知她向来有洞悉世情的惊人直觉,并不反对,两人略一商议,便是下令改变行军路线,数百将士调转马头,循溪流而上。
刚开始还是沙石之地,到了后来,渐渐地,杂草丛生,淤泥堆积,这都是以前从未有人走过的道路,其艰辛坎坷可想而知。不时有人马陷进淤泥,低呼声此起彼伏,众人齐心协力救助,在山林里艰难前行。
林中雾气始终不散,又是深一脚浅一脚沿着溪水行走,每个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还得忍受蚊蚁的攻击,露在外面的皮肤上红点密布,奇痒无比,让人不由得感叹,这行路难,难于上青天!
如此行走了一日一夜,那溪流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静静流淌,看不到边际。
秦惊羽抿着唇,心里似有一把火烧起来,三日之期已经过了一半,再寻不到出路,就该打道回府了!
谷口那边怎么样了,萧冥有没有派人出谷袭击,是否已经开战,如今都是一无所知,这种与世隔绝不能掌控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难道,那横贯南北的捷径,就当真只是个传说?
“有人!”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名西烈亲卫突然低叫一声。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刀剑横举,银翼与雷牧歌反应极快,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而魅影也是十指如铁,将那于承祖紧紧抓在手中。
“是什么人?”秦惊羽扬声问道。
先锋队伍中有人一溜小跑回来,面露惊喜:“禀陛下,是名灰衣老者!”
在这走投无路的绝境,没有什么比这话更让人为之精神振奋的了!
银翼比个手势,便有大半人手隐入附近树林。
秦惊羽定了定神,问道:“除他之外,还有何人?”
那人禀道:“只他一人!”
说话间,但见林中走出一道清瘦的身影,粗布长衫,须发皆白,风采卓然,走起路来也是步伐轻盈,全无老年人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尤其他肩上担着的两只木桶,大得出奇,桶里更是装满了水,怕有数百斤之重!
他并不看众人,只是蹙着眉,自言自语道:“把我酿酒的溪水都踩脏了,这可怎么了得!”
秦惊羽听得眼睛一亮,上前拱手问道:“在下秦三,请问老丈的名号,可是唤作不醉翁?”
老人点头奇道:“你怎么知道?”
啊?真是他!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秦惊羽按捺住雀跃的心情,笑道:“我们是受人之托,前来寻访老丈,酬谢早年救命之恩。”
那不醉翁眯起老眼问道:“受何人之托?”
秦惊羽回想着那女子的名字,正色道:“文卿娘,她现在是我嫂子,十三年前,她随父路经此地,幸得老丈指路,才能顺利走出大山……”那影士比自己年长,他的妻眷称为嫂子,再是恰当不过。
不醉翁想了一会,点头:“她如今还好吗?她父亲呢?”
秦惊羽假意抹一把眼泪:“我那亲家爹爹几年前就过世了,嫂子一个人过得辛苦,年前嫁给了我大哥,现在有孕在身,但一直念叨着要回来见见老丈,我大哥爱妻心切,知道我江湖上朋友多,便叫我前来寻访,我们在林子里转来转去,又饿又困,要是老丈再不出现,我们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不醉翁见众人都是一副疲惫模样,倒也信了,轻叹道:“这小女子,怎么如此执拗……我独居在此,清净惯了,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你们见也见了,这就顺着原路回去吧。”
秦惊羽急道:“这怎么行,我嫂子还让我带了礼物来的,这一路也走得累了,我们还想找地方歇歇,顺便向老丈讨碗粥喝……”
不醉翁并不理会她这厚脸皮的言论,却被那礼物一词挑起几分兴趣:“什么礼物?可是有美酒?”
秦惊羽愣了下,当即重重点头:“有的有的,我带来了好几坛好酒!”不着痕迹甩开雷牧歌轻扯她衣袖的手掌,不就是几坛酒吗,此时没有,将来肯定有!
不醉翁大喜过望,指着那飘渺云雾中露出一角的山峰道:“歇脚喝粥是没有问题,但我那石屋地方窄小简陋,也容不下这样多人——”
“没事没事,只我们几人前去就成!”秦惊羽赶紧应下,不等她眼色过来,雷牧歌就大步上前,接下老人肩上的水桶,毫不吃力担在自己身上。
“呵呵,我这朋友,力大无穷,在我们那里是出了名的。”秦惊羽跟在老人身侧,笑着解释。
不醉翁朝雷牧歌瞟过一眼,并不言语,只捋了下胡须,脸上淡淡笑着,那笑容却似乎别有深意。
一行人穿过树林,随之前行,但见一路峰壁林立,石笋横插,这老人口中的石屋,竟是在如此险要之地,不能不让人心生敬畏。
走了一阵,不醉翁停下脚步,一指前方石壁上的洞口道:“到了。”
秦惊羽定睛一看,乖乖,当真是石屋——以石为屋。
外间藤蔓披挂,野草杂乱,洞口方正宽大,里面有着丝丝亮光,那是石桌上点着的一盏油灯,在这一片石桌石凳石柜石架当中,倒是最为先进之物。
屋中除开一个窄小的门厅之外,还有三间石室,其中最靠里的一间却有一扇木门,关得严严实实,一进洞口,秦惊羽就听得一丝异声,似有人粗重喘气,只一霎而过。
那不醉翁见她眼光投向那紧闭的木门,面色一变,沉声告诫:“这里面是我一位老友,他身体不太好,在我这里静养,你们在此歇息,千万不要去惊扰他。”
秦惊羽点头应道:“那是当然。”
不醉翁笑了笑,忽然向她伸出手来:“你们送我的酒呢,是什么名字,拿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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