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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既然知道是鸿门宴,自然得准备充分,不留隐患。

萧冥的为人,她比他们都更清楚,冷血、阴险、狡猾、歹毒、无情……不,他也有情,对他的家人,他也能做到关爱有加,依照他对萧焰的态度就能看出——

他明知于承祖所言不假,还亲眼见得萧焰出手偷袭风如岳,令其重伤退走,却宁可得罪盟友,也要一心袒护这个弟弟。

所以,他终究还是有弱点的,这个弱点,便是他的家人。

只可惜,她下不了狠心对萧焰出手,用以要挟萧冥。

那就,真刀真枪地打一场吧!

一日光景,如箭飞逝。

转眼便是次日黄昏,众人吃饱喝足,眼见雨也停住了,天空中仍是乌云密布,暮色暗沉,山风一吹,有股恻恻寒意,秦惊羽披上披风,走出门去。

但见空地上行列齐整,枪头如林,闪耀着幽幽寒光,不觉微微点头。

“各路人马准备得如何了?”

雷牧歌上前一步,朗声答道:“回陛下,我们已经兵分三路,由西烈皇帝陛下、魅影和我陪同陛下率侍卫五百人由大道前往明霞岭,西烈亲卫三千人抄小路直逼明霞岭侧翼,大夏精兵三千人提前潜伏于明霞岭斜后方五里之内,一旦谈不拢兵戎相见,都能在最短时间内赶至救援!”

轩辕墨也是拍着胸脯道:“陛下只管放心赴宴,冲锋陷阵,这大本营还是由我与曲老将军,还有一舟,我们仨一起镇守。要是萧冥真的心怀不轨,陛下那边信号一出,我立马带着大军支援,给他来个一锅端!”

秦惊羽横他一眼,笑道:“那萧冥向来诡计多端,我们能想到的,不见得他就想不到,大王子还是好好镇守驻地吧,有西烈皇帝陛下和雷将军他们在,就算是不能对他怎样,但要想平安归来,还是不在话下。”

听她这样说,轩辕墨也没再反驳,拉了曲元检查布防情况去了。

秦惊羽看了看天色道:“时间还早,要不大家都小睡会,等到子时再到此集合?”

众人皆是点头,各自散开,秦惊羽见银翼站在门前没动,不由问道:“怎么,皇帝陛下对这安排有异议?”

银翼不以为然撇嘴:“你们明知萧冥这邀约有问题,为何还要冒险赴宴?半夜三更的,去山上吹冷风?要我说,明晨直接大军开进,直扑虎啸崖,多好!为什么非要搞出那么多节外生枝的破事来?”

秦惊羽轻叹一声道:“银翼。”

“什么?”

秦惊羽垂下眼睫,只觉得周身乏力,低道:“如果我说……这场仗,我不想再打了……”突然间觉得累,不止是身上,更是心里。

她的手上,已经沾了那么多的鲜血,再打下去,还有流血,还会死人,跟那个魔鬼萧冥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不是她的初衷,她并不想做战争狂人!

银翼听完她的话,连脸色都没一点没变:“你想怎样就怎样,要打要停,我都没意见。”

秦惊羽心头一暖,轻轻吐气:“那就好。”

这样的心思,她也只可能对他说,雷牧歌要是知道,铁定是暴跳如雷,强烈反对。

但她没有办法,她承认,萧焰的话,在自己心目中终归是起了作用。

他看她看得太准,一针见血,如他所说,她若是越走越远,也许再无收手的机会。

父皇的苏醒好转,也许是个最好的契机,只要今晚与萧冥了结仇怨,不论结果如何,她都……都怎么样?脑子里有些乱,想不明白。

一切,过了今晚再考虑计划吧。

天,渐渐暗了下来。

山风凛冽,一阵紧似一阵,西北角上堆积着大团大团的乌云,黑沉压下,暴雨将至。

营寨里灯火通明,如火龙盘旋,火光中队伍整齐,人影重重,其他两路人马早已出发,等到子时三刻,秦惊羽也是率众上马,朝明霞岭的方向奔驰而去。

马蹄声声,毫无遮掩,在崇山峻岭间穿行,胯下皆是千里良驹,这十里路程,半柱香功夫就已走到底。

眼见明霞岭就在前方不远,秦惊羽一眼望去,但见密林森森,隐有寒锋闪耀,弓弩泛着青光,暗地里不知隐藏了多少人马。

恍惚间似有号角吹起,却有种豪情壮志在胸中激荡,感慨酸楚,让人落泪。

终于等到这一天,所有的冤仇愤恨,都将在此逐一清算,血洗前耻。

行至山下,秦惊羽率先翻身下马,仰头望向那山径小路的尽头,那里,出人意料地,灯火清幽,纱帷飘飞,庐中人影晃动。

“走吧,别让主人等久了。”

留下那五百侍卫候在山下,银翼在前,雷牧歌与魅影在后,她走在中间。

丑时,正是夜里天色最为漆黑的时候,选在此时设宴,萧冥行事,真是不能用寻常心态来看待!

众人拾阶而上,除她眼力超常,其他几人也是夜视功夫非比寻常,连火把都不需要,只是听得身后雷牧歌小声提醒:“这山路上连盏灯都不设,黑乎乎的,也不知有埋伏没有……陛下当心些,什么都别去碰。”

“我知道。”秦惊羽闻言低应,走了数十步,便已到得半山腰的平台。

眼前一花,两名南越侍卫迎上来:“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诸位快请!”

秦惊羽打了个哈哈,高声道:“朕没想到,大殿下倒有这种嗜好,大半夜的不睡觉,喜拉一大帮子人,到这山上来淋浴吹风呢!”

此话一出,忽觉腰间一阵颤动,却是那琅琊神剑紫光微闪,叮叮作响。

杀气!

秦惊羽目光一凛,直视对面的草庐。

草庐三面纱帷围合垂下,入口左右各悬了只夜明珠,泛着幽幽珠光,庐中石桌石凳,桌上摆了酒盏茶点,对面已坐了两人,杀气,正是从那石桌方向而来。

这样凌厉的杀气,神剑不会错认,她更不会。

是他,萧冥!

若说之前心里还有丝困惑与不安,此时却是一片明朗,再无杂念。

“秦皇陛下来得倒是时候,这酒刚刚温好,请!”声音阴冷淡漠,倨傲无礼,萧冥面无表情启口,端坐原位,只随意做个手势,竟连个欠身的动作都没有。

面对如此挑衅,秦惊羽也不计较,呵呵一笑走上前去:“大殿下客气了,想当年你在苍岐皇宫请朕喝了不少酒,这次又要你破费,真是不好意思……”眼神往他身旁之人瞟了眼,微微一怔。

苍白的脸,紧抿的唇,落寞的眉眼……竟是他!

“原来二殿下也来了,哈哈哈,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说得真好!真好啊!”秦惊羽连声笑着,笑声愈发冷冽。

萧焰,他,终究还是站到了他大哥那一方!

这就是他最终的选择!

萧冥到底奸诈,竟跟没事人样的笑道:“都是老熟人了,也不用过多介绍,大家都入宴吧?”

秦惊羽不愿跟他客气寒暄,径自过去坐下,银翼也紧随入座,雷牧歌与魅影则是冷哼着,警惕立在她左右。

萧冥招了招手,便有南越侍卫持盏过来,将她与银翼面前的酒杯倒满酒水。

“我方才正与二弟说,这山高路黑的,还怕陛下不来呢……”萧冥淡淡笑着,手肘撞一下身旁的萧焰,“你看,陛下还是准时到了。”

萧焰自她进来就一直低着头,坐姿端正,一动不动。

“呵呵,我二弟就是这样,还跟我怄气呢,他近来伤病未愈,却非要陪我前来——”萧冥边说边是只手搭上萧焰的肩膀,轻拍一下,朝向她道,“无礼之处,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秦惊羽丝毫不给他面子,哼道:“殿下何必客气,朕这次是自投罗网,送上门来,想必正合殿下心意吧?”瞥去一眼,便是生生将眼神撤回,强忍着不去看萧冥身边那人。

只那一眼,已见他确实是形容憔悴,似是不胜山上寒凉,多裹了层厚实衣袍,身形比平日臃肿了不少。

或许,他来得并不情愿?

萧冥眼神闪动,轻忽一笑:“陛下胆识过人,实在让本殿下佩服!来,我敬陛下一杯!”

秦惊羽见他双手举杯,心头一动,这个萧冥,今日对自己怎的如此客气?一时摸不准他的意图,踌躇了下,慢慢端起酒杯来。

对面萧焰不迭眨眼,似有深意,但他始终低着头,无法看清其眼神如何,深吸一口气,也没嗅得酒水有何异常,正微觉犹豫,斜地里一只手臂伸过来,将她的酒杯夺过去。

“大殿下厚此薄彼,只给大夏皇帝敬酒,却让朕在旁坐冷板凳!当我西烈是好惹的么!”银翼的声音冷淡响起。

萧冥愣了下,笑道:“西烈皇帝陛下息怒,我这不是一杯一杯地来么……”

“废话少说!”银翼将酒杯随手一扔,只听得啪嗒一声,碎片飞溅,四分五裂,“你不是在风离城中造谣生事,说朕是天煞孤星,要啖尸吸血么!这笔账,我们先来清算清算!”

随那碎杯声响起,草庐后方山林中风声呼呼,人影微错,连同这石桌都被震得轻微摇晃,正是伺机而动的先兆!

秦惊羽看在眼里,暗地冷笑,果然是场鸿门宴!

萧冥轻抬下手,山林中的人影又自隐去,他眸光斜睨过来,阴冷笑道:“我今日是诚心相邀,商议大计,秦皇陛下还没开口,西烈皇帝陛下就执意先要动武吗?”

秦惊羽耸肩轻笑:“你不用挑拨,西烈皇帝陛下想干嘛就干嘛,他要动刀,朕就拔剑,就这么简单!”

忽听得耳后魅影一声低语:“萧焰看起来不太对,好像是被点了穴道。”

秦惊羽微怔一下,难怪他神情有异,原来如此。

这样也好,等下若是双方动手,她也不用担心他会相助萧冥,自当全无顾忌。

回神过来,就见对面萧冥手掌按在石桌上,眼神如电,冷声道:“你就不问问,我写信邀你前来,到底是为何事?”

秦惊羽双手环抱胸前,淡淡道:“说吧,朕听着呢。”

萧冥轻描淡写道:“没错,我当年掳你为质,对你下毒,还险些害你丢了性命,但你大夏也将我二弟囚禁多年,这两项,便可相互抵消了吧?”顿了下,他又轻飘飘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一把火烧了暗夜门,但你也不想想,暗夜门一夜崛起,声名雷动,令各国忌惮,就算我不与风如岳联手,他也会想法全力消灭,你一个小小江湖帮派,难道敌得过他北凉王室的力量!我不过只是提供了详细情报而已,真正动手的人是他,这笔债,你该找他才是!”

秦惊羽不怒反笑:“听殿下这么说,还真是有些道理。”

“当年我买通了那两名从蛮荒岛上叛逃而出的男女,原意不过是在探探虚实,谁知道你大夏防卫如此不济,竟任其混进宫宴,伤了你母妃,这怪得了谁?后来你不是也去密云岛上找到解毒灵草了吗,说起来,你的运气倒是不坏!”

秦惊羽听得咬牙,之前她只是怀疑,没想到真的是他做的!

好一个运气不坏!

母妃的伤病,元熙的体弱,海岛之行殉职的弟兄,原来都是拜他所赐!

萧冥叹了口气道:“还有你父皇中的毒,就算是我下的,但据我所知,我那二弟已经给你送过解药了,想来也没什么大碍,有你外公在,治愈只须时日,你这为父报仇的旗号,实在名不符实。”

秦惊羽怒气渐盛,胸中已濒临沸腾,只冷笑道:“这么说来,朕还该感谢殿下了?”

“用不着感谢,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若非我手下留情,未尽全力,你的小命早就不保;就算是你当上皇帝,做了联军主帅,攻到我南越内陆又如何?都是靠着旁人相助,靠我那傻弟弟暗中送图,否则,你只是我的手下败将,永远都只是我的手下败将,哈哈哈……”萧冥仰天大笑,笑声在山岭回荡,嚣张狂妄到极致。

雷牧歌忍无可忍,怒喝道:“萧冥,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即便是,又怎样!”

叮叮当当,她腰间的长剑又在颤动示警,就听得刷的一声,对面的萧冥站了起来,长剑在手,杀气隐现:“都说你这琅琊神剑威猛无比,罢了,今日我便来领教下——”

秦惊羽见他来势汹汹,一剑刺来,不由往旁跳开,剑尖从身侧擦过。

雷牧歌勃然大怒,挥刀而上,那黑暗处猛然跳出数道身影,均是黑衣装扮,纷纷亮出兵器,将几人团团围住。

秦惊羽眼见雷牧歌与银翼已经与对方缠斗在一起,自己身边只剩下个魅影,站定冷笑:“区区这几个人,就想要朕的命么,大殿下未免太不自量力!”

不用回头,但听得山下也是刀剑相接,当当作响,自己所带那五百人显然也已开战。

在这寂静的夜里,声响传得甚远,要不了一会时间,自己的援兵就会到来!

萧冥死死盯着她,眸底透出一丝古怪,忽向魅影招手道:“少帮主,敢不敢跟本殿下比试比试?”

魅影上前一步,持刀于胸前,却听得他压低声音道:“当年那映日湖上一脚之仇,你想不想报?”

“你怎么知……”魅影指着他,脸色微变,动作不自觉慢了一拍,忽然眼前一亮,一柄长剑当胸疾刺而来!

“小心!”秦惊羽耳力超常,自然也听清了那一句,却是不明所以,眼见萧冥趁其不备,出手偷袭,便是本能拔出长剑,刷的一剑迅猛斜刺过去!

她与萧冥武功相去甚远,原本也只是下意识出手,意欲格住对方长剑,却没想到,萧冥忽然撒手,撤去剑招,胸口门户大开,硬生生接下她这一剑。

那双原本冷漠的眼,忽而眼神变柔,溢出些许哀伤。

这样的眼神,她并不陌生!

心底蓦地生出一种莫名的害怕。

不对,不对!

“你……”

刹那间,但听得扑的一声,她只来得及将剑往上挑开一寸,避开他胸前要害,却仍是剑身入体,紫光流转,将他的脸上五官映得更加鲜明。

他笑了笑,唇角溢出血丝来,明明是萧冥的脸,却有着那般纯净无伪的眼神。

秦惊羽呆呆站着,不敢置信看着他胸前鲜血喷涌,她的剑,还插在他的胸口!

“不……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她抱住他缓缓下滑的身躯,朝四周嘶声低吼,“住手!都给我住手!”

他睁眼望着她,努力扯出个安慰的笑容,话音断断续续:“萧冥……已经受了你一剑……你……心愿已成……说话……作数……”

秦惊羽不住摇头,手指颤抖着,抚上他的脸,果然扯下来一张软绵绵的物事,露出那原本俊秀绝伦的面容。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故意激怒她,故意主动拔剑,来引她出手——

但她明明听到琅琊神剑的鸣声示警,除了萧冥,没人会有这样的杀气!

却怎么是他?

怎么是他!

他是萧焰,那么,桌上那个萧焰又是谁?

没等她开口,魅影已经冲上前去,一把将那个萧焰提了起来,手掌在他面上一抹一扯,又一张面具掉落下来,那个人,竟是……黑衣首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冥人呢?他在哪里?”秦惊羽冲他吼道。

她坚信她的感觉,萧冥一定在这草庐当中,否则她的琅琊神剑不会这样屡次示警!

正是因为这个,她才对他出剑!

那黑衣首领下巴被魅影扣住,眼珠乱动,看似十分焦虑,却哑口无声。

雷牧歌走过去,在他身上又按又揉,连续击打数下,终于解开他的穴道,但见他踉跄一步扑过来,跪倒在地:“主子,你好糊涂!”

银翼揪住他的胸襟,冷声道:“萧冥呢?”

黑衣首领眼神往旁一瞟,秦惊羽随他目光看去,顿时恍然大悟,竟是那张宽大的石桌!

手腕一紧,却被他手指紧紧抓住,眼神殷切,气息奄奄:“说话……作数……”

却听得轰然一声巨响,石桌从中炸开,绳索断裂,一人自底下腾空跃出,身后是急急围拢的南越侍卫。

“秦惊羽!你杀了阿焰,我要你全家偿命!”

“大哥!”萧焰气息一促,一口血喷了出来,“不能伤她!”

“阿焰!”萧冥一个箭步奔过来,幽暗的珠光下,但见他面色煞白,胸口也是点点血渍,“你就为了这个人,抛妻弃子,离家去国,什么都不要了!你冒我名义写信,将我点穴藏于地下,费尽心机设下这个局,难道就是为了要送命吗?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做,你说啊!说啊!”

“值得的……”萧焰淡淡一笑,眸光悠悠,意识逐渐涣散,低喃,“你是我这辈子……最敬爱的……大哥……而她……是我这辈子……唯一心爱的……女子……”

“女……子?”萧冥瞪着她,瞬间石化。

秦惊羽茫然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周身瘫软无力,忽听得萧焰喘息几下,在自己耳边低道:“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我说过不再骗你……但又……”他似是乏力,慢慢阖上眼,扣在她腕上的手掌忽地垂落下去。

“不——”秦惊羽猛醒过来,按着他的肩不住摇晃,“不许,我不许你死,我不许!”

可是,这是琅琊神剑啊,长剑入体,连远古巨兽都是魂飞魄散,他又怎么可能幸免?

绝望中,似听见萧冥怒声狂吼:“军医!快叫军医!救他!一定要救他!”

眼前阵阵发黑,她在昏迷之前,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那大祭师卓顿说他命短福薄,英年早逝,原来是真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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