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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船行片刻,三人都是默默,一片静谧中,只听得水声潺潺。小船微微摇晃着,不像是行走于常常波涛怒吼的黄河,倒让陆锦想起了风平波静时的太湖。她前世是地道的北方人,除了旅游就没见过江河湖水,可今生却已经连看了十三年的太湖,若是这一趟能活下来,恐怕还要一直看下去,人生际遇之奥妙难测,莫过于此。
天色渐暗,河水被夕阳映作一片金黄,陆锦伸手撩了两下水,被叮地一激灵,这才打起精神来,开始同那彭姑娘说闲话,试图打探出她为什么会帮他们。
可怜陆锦那少得可怜的特长中从来不包括同陌生人攀话聊天,从前世的最后一次相亲到现在,她已经许多年没受过对着人却找不到话题的罪了,曾经勉强锻炼出来的微薄技巧也早都留在前世了,舌头上的技能只剩下了讥讽嘲笑驳斥等等,这时候挖空了心思,也没表现出什么技巧性来。
倒是那彭姑娘,明明一眼看去就是个没怎么出过门的,脸皮又薄的要命,偏偏嘴巴挺严,表面上有问必答实诚得不行,实际上却滴水不漏,一点有用的也没说。
倒是欧阳克,当此月色长河之下,见一美人翩翩而立,靥飞红霞眼波如水,撑船的动作起伏之间,身材曼妙之处无不毕现,如此久违的美景当前,不由得心怀大慰,连一路上的愤懑怨毒都忘怀了几分。
说起来这彭姑娘在欧阳克见过的美人中也并非姿色绝顶,可她却正好属于欧阳克最喜欢的那一种:大家闺秀般的温婉如水,小家碧玉般的羞涩可人,江湖儿女的利落爽气,最妙的是,还有一点不太弱的武功。
十余年来,欧阳克所收姬妾百余人中,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可能够长久得他青眼相加的,气质上最少符合其中两点。
比如眼前这彭姑娘,又比如……张萍这个贱|人。
自数月前惊变以来,欧阳克忙于忍耐疼痛和屈辱,忙于暗自疗伤,忙于策划逃亡,忙于对陆锦明嘲暗讽,忙于愤恨着想象有朝一日要将陆锦怎样怎样,他太忙了,以至于很少想起害他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可但凡偶尔想起,那便是连食其肉寝其皮也难以形容的切齿痛恨。
他待那贱|人何等温厚,那贱|人却报以剧毒和刀兵!可欧阳克恨她的不止如此,更是她的欺骗。
张萍入白驼山庄才只两年,可武功已能与早入庄三四年的姬妾相抗,除了她自己自残般的努力,更是因为欧阳克格外耐心的教导和偶尔心血来潮的点拨。
张萍眉目清秀柔和,若论及美艳动人,差众西域姬妾远矣,可欧阳克确实是格外喜欢她的――当然,他曾经或现在或将来,喜欢所有年轻动人的女子――她只一个优点令人难忘:她看着欧阳克的目光,永远那么绵绵脉脉,专注得就像他是她的全世界。
这样的眼神,欧阳克少年时从未得到,他后来得到了许多许多,即使不像张萍的看起来那么虔诚,可依然像是在看一座高山,一尊天神。
欧阳克真的曾经以为那些都是真的。
可张萍毁了这一切,她告诉他,那些眼神的主人,甚至没有一个会为他向叔父报个信。
她已经死了,多可惜呀。欧阳克想,真应该将她扔进万蛇窟里养个几十年的。
“欧阳克。”陆锦的声音打断了欧阳克的遐想,“你在想什么?”
欧阳克猛然一惊,发现陆锦已经自船头站起,一手按着腰间伪作玉扣的剑柄,面上一片冰冷木然,又问了一遍,“你刚才在想什么?”
心知必定是自己刚刚忍不住将心思露在脸上给她发现,欧阳克此时笑得格外温良,“在想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大同还是丰州?”
陆锦又看了他半晌才说,“不必你操心。”她回到船头坐下,想起欧阳克刚才狰狞扭曲的脸色和几乎刺痛她的杀气,再一次,再无数次地想,或许她还是该杀了他,然后自己去白驼山自首,这样带他上路,纵然再小心,也有疏于防范之时,到时妄自搭上自己性命也就罢了,连一个垫背的也拉不上,才是真正赔本。
欧阳克松一口气:又逃过一劫。他习惯性把玩手中折扇,忽然觉得掌心刺痛,伸手一看才发现,那牙骨折扇的扇柄居然断做十余片,这是……欧阳克一把合住手掌,不顾断片刺入皮肉,心中一时狂喜一时暴躁,好不容易才想起陆锦仍然坐在船头虎视眈眈,他勉强压抑了心绪,袍袖一甩遮住折扇,若无其事似的将手搭在船舷上,顺着船帮将折扇碎片抛入黄河中。
而陆锦,她什么都没有发现。
几乎已变作船头背景的彭姑娘忽然问,“你们真是夫妻?”
陆锦愣了一下才答,“是。”
彭姑娘轻声笑,“哈,夫妻。”她只是少出远门缺乏江湖经验,既非瞎子也非傻子,不管是欧阳克一开始看着她的淫邪目光,还是后来的狰狞脸色,或者陆锦的磨刀霍霍,她都看得一清二楚,这样的两个人,居然是夫妻。
“我叫彭仇余。”她忽然说,“我活到十八岁才知道,我娘起这个名字,是为了让我爹每次叫我都能明白她有多恨他。”彭仇余默默撑了两杆,又说,“我和我爹是从山东逃出来的,我娘联合了别人,抓了我爹几乎杀掉他。我救了我爹,跟着他逃跑,可他说要联合沙伯伯打回去,将我娘千刀万剐。”
“天下间居然多的是这样的夫妻。”
半昏半黄的落日下,彭仇余娇美的脸庞木然如同石雕,再不见之前半分温婉羞涩。
又过半晌,小船行至浅滩,彭仇余停船道,“你们上岸吧。”
陆锦刚要从船头跳下,欧阳克忽然说,“有人追来了。”她便头也不回,左手一探抓住彭仇余手腕,几乎同时右手持剑架上她的脖子,然后才回头远望,确实有点点灯火由上游而来,不知是否追兵驾到。
彭仇余猛然间受制,下意识地向后一仰,但陆锦的剑跟进得比她仰得还快,剑下立刻就是一道淡白的痕迹,然后慢慢渗出细细的血来。
彭仇余又惊又痛又气,“你、你好没道理……”她说到一半停下,咬着下唇瞪向陆锦,再也不愿有半点软弱示此二人。
欧阳克凑近两步,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雪白方巾来按在彭仇余的脖子上,温声道,“彭小姐莫怪我们不懂得怜香惜玉,眼下实是迫不得已,恐怕要劳烦彭小姐随我二人走一趟。”
彭仇余厌恶地推开他的方巾,“休想!”
欧阳克微微一笑,正要再行劝说,陆锦却忽然放下剑,“算了,你走吧。”
不只彭仇余捂着脖子愕然,欧阳克更是愤怒,“你又发什么疯?”喜怒无定独断专行不拆别人台不痛快说的就是眼前这个疯丫头,无论二人关系如何,好歹现在坐在同一条船上,她自己打算找死的时候能不能提前通知一声?
陆锦皱眉道,“怎么,她不愿意,还能真杀了她不成?”
另两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多稀奇呀,怎么就不能杀了?
只不过已经被她两抓两放的彭仇余是想:这姑娘看着心狠手辣,难道竟是个下不去手空有妇人之仁的?
而欧阳克更是开口嘲讽,“你所杀之人岂在少数?这时候又……”
陆锦打断他,“别废话了,快跑吧。”
欧阳克一攥拳头,张口就要说不如我们分道扬镳各跑各的,掌心忽然的刺痛却提醒了他:他刚刚既然能够无意间捏碎牙骨折扇,那捏碎陆锦的小脖子想必也是轻而易举――只要有机会。
欧阳克想,机会机会,两个人慌慌张张被共同的敌人追赶,岂不是最容易使人放松警惕产生身边人是朋友的错觉的时刻?
这就是机会。
至于黄河帮与侯通海?这点他倒与陆锦所见相同:对方才是不死不休的大敌,候通海那只是小小的冲突而已。
“彭姑娘,多谢你渡我二人过河,告辞。”
欧阳克的言辞是一向的斯文有礼,可惜他就算在此时,看着彭仇余的眼神依然不正,专往人脸上胸前扫,彭仇余虽然心中厌恨,可她刚才那阵脾气过去,就又恢复了绵羊习性,这会儿只能捂着脖子默默地撇过脸。
见欧阳克这样干脆利落地放弃挟持人质计划,陆锦虽然没联想到他道德品质高尚方面去,倒也有几分佩服他的勇气见长――她之前一直以为欧阳克属于惜命胜于一切的人,否则为什么都落到这个境地了,还不肯同她拼命呢?
陆锦自己体力不济,自然也不肯让欧阳克独自逃命,她压着欧阳克的速度,两人跑得并不快。欧阳克心中另有所图,自然乖乖从命。
彭仇余站在船头,耳听得远方一声大喝,乃是侯通海用内力发出,又有数十上百点火光闪动,聒噪顺流而来。她侧头捂着伤口,看着前方二人的背影片刻,忽然自船头一跃而下,向前追赶而去。
陆锦听到涉水声,警惕的回身喝问道,“你又要如何?”
彭仇余已给那软剑架在脖子上两回了,两回都是毫无反抗之力,让人家抓小孩似的一抓一个准,一见陆锦有拔剑的意图,身体就先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她退完反应过来,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恨,可也只能抿抿嘴,尽量平静地问,“侯叔叔带了许多人追来,你们认识这附近的路吗?”
陆锦与欧阳克对视一眼,二人都是初涉北方,自然对此地一样的陌生。
彭仇余也看出来两人满眼茫然了,又说,“附近有个小山涧,芦苇茂密十分隐蔽,或者可以躲过侯叔叔。”
她说完,不等二人回答就越过陆锦身侧,转向东北方走去。
陆锦犹豫了片刻,也拉着欧阳克跟上。
“你为何又要帮我们?”
彭仇余答非所问,“我们前次在兴庆府不知为何被西夏官府追捕,不得已离开了兴庆,这件事情,你二人可知?”
陆锦想到那蛮横老头和豪门壮仆,暗笑一声“果然”,故意问,“怎么回事?”
彭仇余听了,也不说信不信,继续道,“那次是沙伯伯同我父亲到兴庆府中找一位故交商借人手与钱财,助我父亲重夺声势杀回山东去的。此事不成,沙伯伯十分生气,侯叔叔自然恨煞你们,这次既是他亲自追来,恐怕会要了你们的性命才肯罢休。”
陆锦摇头道,“这可真过分,又关我们什么事呢?”这诚然是真的,不过她也明白别人是不信的。再说,她若真的全然不知来龙去脉,这时候早就冷笑一声“谁怕他”然后有多快跑多快了,哪里还会这么兴高采烈幸灾乐祸地喊冤。
“可我、我倒有些感激你们坏了此事。”
彭仇余果然半点不信,他们当时身在兴庆府,因所图事大、又是在西夏朝廷中心,自然行事谨慎,除了那一次侯通海不忍她每日愁容不展,自告奋勇带她出门散心,他们未与任何人起冲突。突然被官兵逐出兴庆府,怎么可能同这二人没有关系呢?
可惜她想也想不到,这世上竟有人肯为了几十年前的小小恩惠,全力庇护一个乖张的糟老头。
“我两次要杀你,你却为这件事救我们?”陆锦摇头道,“我可不信。”
当然了,还因为二人武功不俗身怀利器貌似富贵。若只彭家父女二人,她也不惧强敌,可黄河帮已为她父亲做了许多,她却不能再让黄河帮平白树敌了。又或者侯叔叔是同她父亲或沙伯伯一同前来,那静悄悄地将这二人杀死在这里,又有谁知道。
既然两者皆不成,彭仇余也只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只求这二人快点离开这地界了。
远方的喧闹声渐渐临近,彭仇余只顾埋头在前面带路,三人走得各怀鬼胎,终于到了一处小河湾边的乱石滩中,彭仇余领着他们左转右折,最后扒开了一片芦苇丛,露出底下突出水面的青色大石。石面离水三寸,平坦而潮湿,表面满是青苔,地方虽不大,也藏得下两个成年人。
“石头很滑,你们小心藏好,我去引开侯叔叔。”
欧阳克没想到这里居然真的能找到隐蔽的藏身处,幸好此地狭小,二人靠近之下,机会只会更多。
陆锦拦住纵身欲跳的欧阳克,回头问,“你……没关系?”
彭仇余微微一怔,摇头表示无妨。可一见到陆锦先将匕首出鞘抓在手里才跳上水中的大石,又厌恶地扭过头去。等两人别别扭扭地藏好,她将芦苇丛摆弄成密密实实又自然的姿态才快步离去。
石头上的地方确实不大,芦苇丛又矮,两人不得不半蹲半坐,陆锦几乎是贴在欧阳克身边,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掐住她的脖子,可是他却不敢做非分之想,因为陆锦的匕首也紧紧地贴着他的肋下,刀刃的寒气几乎要刺破他的衣衫。而陆锦的表情,却是那么自然而然若无其事,好像她这动作纯出自本能一般。
欧阳克虽然失去了此时出手的机会,可他此时成竹在胸,倒也并不着急,反而低声笑道,“这位小姐一路帮助咱们,莫非对你夫君图谋不轨吗?”他一句话占了两个姑娘的便宜,而且一个可爱一个可恨,再一想不久就能反客为主,不由大是得意。
陆锦颇为诧异,“你这次倒不慌不忙,怎么不怕死了?”
欧阳克笑道,“就算真给这什么三头虫抓到了,凭我叔父的威名,难道有人敢将你我怎么样?”
陆锦奇异地看了他一眼,“我就算最危急时候,都没好意思报我师父姓名,”其实是她的危急时刻往往是做了不欲为人知的事时。即使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可也并不愿给师父知道她已不是那个抱着他胳膊撒娇的小孩。“你怎么三十岁了还只有你叔父的名头可报?”
欧阳克脸色不由一沉,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本来可以说“我出身名门光明正大我叔父的名字有什么不能说?倒是你遮遮掩掩不知姓甚名谁恐怕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吧?”
这本来是极好的讽刺,可惜太过自欺欺人以致连他那样的脸皮厚度也说不出口。
欧阳克在心里扇了陆锦十八个耳光剁了她的手还不过瘾,结果刚抬了两根手指,陆锦就说,“别乱动,这不是闹着玩的地方,掉下去咱俩谁也活不了。”
欧阳克又沉默了片刻,才说,“既然如此,你我此时岂不正该同舟共济?何必咄咄逼人。”
陆锦一想,可不是,虽然她防范得紧,可欧阳克若真挑这会儿捣蛋,那可让她头疼死了。她倒很拉得下脸,“你说的是,算我多嘴。”
欧阳克见她服软认错,反觉索然无趣。
两人话不投机,都不再说话,四周只有风过芦叶的沙沙声。
陆锦下船时是趟着水走的,鞋袜裤角统统湿透,她这些年出门在外,虽然越发爱享受却远不如以前娇气,浑不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可惜她自己的身体摆在那儿,虽说比小时候健康多了可到底不是女金刚。走着的时候还好,这时候一静下来就觉得双脚冰冷,再有小风一阵阵地吹,即使是盛夏也让人受不了。
陆锦连着打了两个喷嚏,遮掩不及,好些飞沫溅在欧阳克衣襟上,恶心得他脸色铁青。即使以陆锦的脸皮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连忙给他个笑脸,可是持着匕首的右手铁铸般纹丝不动,只是用左手艰难地在右边衣襟里摸手帕。
欧阳克不耐烦,一把从她衣襟里扯了手帕,胡乱擦了自己身上两下便丢到陆锦身上。
陆锦一时惊得愣住了,回过神来顾不得手帕,扬起左手就是一记响亮的大耳光送出去,咬牙低喝道,“欧、阳、克!你活得不耐烦了?!敢把手伸到我这里来?!”
欧阳克好久没挨过耳光,心理承受能力大大降低,半分好颜色也装不出来,脸色立刻狰狞起来。
幸好他从来都是个怜香惜玉的,从小到大,但凡身边略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姑娘,他都是好言好语的,更别说打骂,当然了,吃两块豆腐揩两把油那是常态。
这一路上他虽然嘴上油滑,还真是从没把陆锦当正常女人过,整日里想的不过是有朝一日翻了身怎么把她抽筋扒皮,求着他对陆锦下手他都觉得自己牺牲良多,刚才把手伸到陆锦怀里也真是没存什么龌龊心思。
可是这会儿就着月光看陆锦气得小脸通红眼睛雪亮,再不见平日里的阴阳怪气,本来五分的颜色一时倒有了七分。欧阳克不由得搓搓手指,回忆起刚才的手感来。
陆锦更是咬牙切齿,手上匕首更递进了两分,已是贴着欧阳克的皮肉,正要再警告他两句,忽然听到远远的有些呼喝声隐隐传来,心中一凛,连呼吸也压低了。
人声在远处徘徊了一阵子,渐渐向着河水下游远去。
陆锦心中放松,又连连打了几个喷嚏。两人静静地呆了一会儿,确认那拨水匪确实走得远了,正想离开,欧阳克突然一竖手指,“又有人过来了。”
陆锦连忙捂了口鼻,掩住未出口的喷嚏。侧耳倾听了片刻,才从夜风中听到隐隐绰绰的声音,又过了片刻,声音渐渐清晰,她还在努力分辨,欧阳克已经轻声说,“是彭姑娘。”
陆锦看他一眼,心想内功果然好用,苦慧所说的水到渠成不需经脉也能使用内功的境界,十年八年、二十年三十年,也不知道她死前能不能有这么一天。
欧阳克以为她不信,得意道,“似彭姑娘这样的美人,再过十年我也不会听错她的声音。”
陆锦心中的各种羡慕嫉妒恨立刻转化为鄙夷,不屑再理他。这时彭仇余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
“……侯叔叔已经向下游找去了,我们、我们怎么不同他一起?”
片刻之后,才有一个异常宏亮的老年男声沉声说,“仇余,你怎么到东岸来了?”
彭仇余的声音微微发抖,“我、女儿见侯叔叔夜渡黄河,心中好奇,所以、所以跟来看看……”陆锦几乎可以想到彭仇余这时脸色发白绞着衣角的情形。
“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吗?怎可如此胡闹!”那宏亮男声厉喝道,“沙大哥肯收留你我二人,已经是冒了奇险,又要助我打回山东找那妖妇算账,天下间肯为朋友做到这等地步的,你以为世上能有几人?你还一次次地给他惹麻烦!”
“女儿只是想帮沙伯伯……”彭仇余被训斥过后,声音更是气虚,“爹爹既然不想我跟来,我回去就是。”
两人的声音已经很近,即使隔着极为茂密的芦苇丛,也能看见除了高挑的彭仇余外,还有一个矮小的身影,想必就是她的父亲,能和沙通天称兄道弟,岂是善类?
陆锦不由得更是捂紧口鼻,可她没有内力可以强行调节呼吸,只能纯靠毅力忍耐,越是不想就越是觉得鼻腔发痒,眼看一个喷嚏就要出来。
她这用力往自己脸上一捂,喷嚏还没出来就先岔了气,才刚发出个咳嗽的音,就听到一声暴喝,“什么人?!”
欧阳克刚想伸手去推陆锦,却因位置不占优势,被陆锦先一步用肩膀撞歪。那石头能有多大,欧阳克好险没歪到水里,幸好他此时内力恢复大半,及时用手在石头上撑了一下,勉强算是潇洒地翻到了岸上,只恨扇子已经捏碎,不然此时还能更添几分风度。
跟彭仇余站在一起的,是个比她还矮上大半头的老头,虽然五短身材,却目光锐利,气势惊人。这自然是彭仇余的父亲,千手人屠彭连虎。
他被自己的妻子暗算,不仅丧失了经营几十年的基业,更是要女儿相救才勉强逃得性命。他虽然不是什么交游广阔的人,却也同周围的绿林好汉们素有往来,可这一路上,别人不是打算落井下石就是拿他当了肥肉想要套出他还有没有别的家底,那时候一路东躲西藏,就算遇了欺辱也不敢露出武功生怕引来追兵,饶是他素来老谋深算性狠且忍,在被沙通天找到的时候也快要豁出性命去与他婆娘同归于尽了。
因此,当与他有几十年交情的沙通天带人在半道上迎住他,又半句话不问,只是为他筹划如何报仇雪恨重建基业时,他已知道,这不是交情而是恩情,彭连虎纵然再无情义,也明白今后他是再不会拿自己的算计心思去对付沙通天了。
彭连虎现在无力回馈沙通天,可给沙通天捣乱的人撞到手边了他也自然要管。只是他生性谨慎,听女儿提及二人似乎出身不凡,便留心打量欧阳克,喝问道,“小辈,你是何人?”
欧阳克甩甩袖子抖抖衣摆,从从容容地拱手道,“在下白驼山庄欧阳克,不知尊驾又是何人?”
陆锦独自蹲在石头上一阵猛咳,总算是缓过这口气,眼看想要继续躲下去也不现实,便也纵身跳到岸上。陆锦既无内力又不会轻功,出场的姿势还不如他,顶多也就算比较敏捷而已。
白驼山庄威震西域却在中原名声不显,世人大多只知西毒欧阳锋而不知白驼山庄主是何人也。
彭连虎听了这陌生的名字,先看欧阳克出场勉强,又见陆锦功力浅薄,虽然二人锦衣华服也不放在眼里了,倒是欧阳克面目英俊风度过人,让他怀疑起女儿助二人逃脱的动机了。可待到陆锦站定,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剑布条一样软垂下来,彭连虎就惊了,“上官峰是你什么人?”
陆锦一愣,直觉回道,“什么上官峰?”她话刚说完,便暗叫一声“坏了”,果然彭连虎已经狞笑一声,“好啊,不想今日却抓住了偷盗上官帮主墓室的小贼!”
上官帮主又是哪号人?陆锦那个冤哪,她被扣上杀人放火抢劫的黑锅都无所谓,反正她也干得出来,可盗墓这么恶心的活计,真是想也没想过,“胡说八道!我偷了那家伙什么?”
“嘿,你手上拿着的不就是赃物!”语音未落,彭连虎便已从腰间取出一对判官笔,纵身向陆锦攻来。
陆锦这才明白过来,什么狗屁上官峰,恐怕是这矮子随便编出来杀人夺剑的。这事情也不是第一回了,她既知无法善了,便手上一抖,人随剑走,惊鸿游龙一般迎了上去。
彭连虎既然存了夺剑的心思,下手自然狠辣无比,双笔交错变幻,笔尖所点不是大穴就是要害,每一下都使出了十足的功力,每一招都是冲着陆锦的命去的。
这矮子的武功之高也大出陆锦意料,在她过去所见过的人中,只有丘处机的武功能比这老头略胜一筹,欧阳克比他尚且不如,可丘处机的剑法堂堂正正,欧阳克阴狠有余杀气不足,今日一战之险恶,竟是她前所未遇。
只是也只有这样的对手,这样的性命相搏,才最能发挥陆锦那千变万幻机变无双的剑法。
三年前一路北上,她在那短短数月中得到的阅历长进比后来三年间的名师教习中得到的都要多。她过去就在一场场恶战中如小强般成长,这次亦绝不怯场。
十几招一过,彭连虎便发觉,他开始时所占的优势正在逐渐被消减,眼前的少女似乎有一种惊人的应变能力,她的表情和剑法一开始还略带些随意和漫不经心,可是一旦发现对手难缠,她就在几招之内极为迅速地冷下来,冷而凌厉,像是冬日里悬崖下的巨型冰锥,长而巨大,一切的力量都集中于顶端的一点,每一击都带着要么刺死他要么粉身碎骨撞死他般的决心。
彭连虎大仇未报,绝不肯这时便与她同归于尽。俗话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老江湖彭连虎平时便颇以自己谋略自豪,聪明人总是少了些拼命的血气,眼见陆锦似乎不打算要命,而且越来越不要命,他手上的招式便不由得少了几分杀气。
这一者进一者退,本来武功略逊的陆锦居然与彭连虎打了个势均力敌。不过,最多也就是势均力敌了。若是陆锦能支持到二百招开外,倒是有可能击退彭连虎,可事实是她最多也只能支撑几十招而已。
这边战况激烈,彭仇余与欧阳克却在一边闲着。彭仇余是心中焦虑,却自知自己武功低微,能够旁观不给父亲惹麻烦已经足够。她并非胆小怕事之人,既然父亲执意对付这二人,她转瞬之间便已改变心意,暗暗站在阻拦欧阳克的方位,在她看来,欧阳克武功不如陆锦多矣,她只要阻拦片刻还是能做得到的。
而欧阳克只想着这矮子好扎手,他是该上去帮把手先杀了这矮子再从容地折磨死陆锦呢,还是该趁着这矮子收拾陆锦的时候逃跑回家。后者似乎比较理智,可好不容易恢复了内力却没能亲自整治陆锦,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啊。
发现自己气力不济,陆锦咬牙暗恨,虽然心意动摇,可到底没脸做出恩将仇报第三次挟持彭仇余的事情。又过几十招,陆锦的剑法愈发莫测,可她的体力也到了极限,每出一剑都像是从自己的骨髓里榨出来的力量。忽然脚下一软便被彭连虎觑到破绽,一脚踢在她的剑柄尖端上,软剑脱手而出,陆锦手心被摩擦得一阵灼热,她一下子坐倒在地,心中已是绝望了,却没想彭连虎居然跃过她追着剑光而去,她迷茫回头,正好看见雪亮的一道剑光悄无声息如流星一样飞出去,映出彭仇余侧对着他们毫无所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最艰难的一段已经写过去了,老子下次再写大段武打戏老子就去死。
啊,更新神马的,虽然我此时此刻是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更新在夏天把它完结掉的,不过谁知道惰性这种东西究竟能不能战胜呢
于是不如大家拭目以待或者先攒攒,过一个礼拜再来看,如果那时候我又更了两章,那好了,我一定已经把懒神从身体里赶出去了,如果没有……咳,我希望是有的。
多余的话不说了,反正说了估计也没人看了。
就算是为了我老娘,我也得把这篇文写完啊……她一天问我八遍你那篇文完结了没有我快要含糊其辞不下去了。
对了,下次更新――如果有的话――在下一章,本章终于完结了。
哦对了补充几句废话,我最近几个月把血红的书全~~~都重新看了一遍,你们可以想象那是个多大的工程,不提三观的话――事实上他的书没有三观可言不过这不是重点,我始终那么爱他的文笔哟。我爱死了他那种故事的架构、大场景的描写、对情节的绝对控制力,虽然总被人说他的情节很跳跃就像是喝醉了写出来一样,但我看到的始终是无与伦比的想象力和控制力。它的情节从来没有失控过,如果它看起来像是失控了,那一定是血红偷懒不想好好写了。印象最深最喜欢的就是《邪风曲》里厉风初入燕王府,那一段光走路去燕王府写了一万多字,用各种情节穿插,一点都不枯燥的介绍了燕王府的背景势力接下来的新人物和人物的立场什么的。各种合理各种张力啊!我当时看的时候完全拜倒了,起点里常见的换地图桥段居然被处理得这么好我真是……
咦奇怪我为什么在这里说这些话啊哈哈那么大家拜拜了希望能有人看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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