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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锦是被欧阳克扔在地上的。

她的额头撞到椅子腿,整个人摔在地上,发出咕咚一声巨响。

欧阳克只是随便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把她扔下,一看她蜷在角落里也是好大一堆,又伸脚把她往墙角踢了踢。

不过这对陆锦来说是好事。

她之前烧得人事不知,整个人如永坠黑甜乡中,这猛地一撞,倒把她的意识稍微拉出来点了。

现在的感受对她并不算陌生,身体里、或者更里一点,骨髓里,滚烫得像是有火在烧,可是身上的肌肉却一阵阵发麻发冷,全身都像是被绑了两层被子一样,喘不过气也动弹不得。

在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十三年里,陆锦早就熟悉了这种感受并且淡然视之了。可是那时候生病只是生病,她要么挺过去要么直接过去,现在呢?现在在她身边的不是细心的丫鬟、周到的管家、慈祥的师父,而是恨不得扒她的皮喝她的血的欧阳克啊!

陆锦明明清晰地意识到她身处何等境地,却连一根指头都难以动弹,她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了多久,不知道自己是否仍在黄河边的草地上,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的软剑不在她身边。三年来她昼夜将软剑带在身边,白天就插在腰带里,晚上就放在枕头下,那种硬而凉的触感几乎已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可如今那种感觉也消失了。

她身患重病,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倚仗,而身边的欧阳克还不知会怎样收拾她。

即使早就决定与欧阳克同归于尽,即使一直因为没心没肺而无所畏惧,可是这一次,陆锦终于第一次在厌恨烦躁之外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因为未知而生的恐惧。可是即使是在睡梦中,她能够求救的人,也只有那一个而已。

简单的沐浴更衣过后,欧阳克披散着头发,身着干净的白色单衣单袜,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清爽畅快,再看看还有个仇人就团在墙角等他发落,这几个月来的憋屈恐惧几乎要一扫而空。

陆锦发出微微的呻吟声,她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什么,声音含糊,完全听不清。

欧阳克看看自己一身雪白,再看看陆锦满身肮脏灰腻,不由皱了皱眉,可到底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只好忍耐着蹲下来凑近陆锦,过了好一会儿,他抬头,“师父?”

这丫头的师父?

当然了,每个武林高手都该有个更高明的师父。就好像他有作为西毒的叔父、丘处机有天下第一的王重阳一样,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就只略逊于他的陆锦,当然也该有个高明到与五绝相若的师父才对。

可是陆锦那种从骨子里瞧不起他瞧不起一切的桀骜和嚣张,让欧阳克很难想像她对着某个人恭敬谨慎的样子。

因此理智上明知她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必然有师门有父母,可是仍然常常下意识地认为她是天地间一个匹夫。

欧阳克忽然又想起陆锦晕倒前的最后一剑,现在想想,那时候她大概已经不太清醒,可是那一剑……

快当然是快的,可是它的不凡不在快上,欧阳克相信自己的灵蛇拳更快。会武功的人为什么比不会武功的人动作更敏捷力气更大?因为他们的四肢经脉中都有内力运转流淌。

同样内力浑厚,为何有的人一拳挥出去有千斤之力,有的人一拳就快如闪电?皆因所练内功不同,内力在经脉中运行的路线速度也有不同。

欧阳克走的是轻灵诡异一路,以他所知所感,所谓“意到劲到”便是说内力的修为与出拳的力度合二为一,刹那间的内力流转就是武林中人出手如电的秘诀。

而陆锦,她的内力浅薄这一点毫无疑问,欧阳克听她呼吸看她眼神都能明白这一点。

可她所学的剑法无疑是极为高明的,虽然出剑本身的速度不快,可是对时机的把握,动作间的衔接却是无懈可击。更重要的是,因为她的每一剑都恰到好处,既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寸,更从未浪费任何力气,因此很容易造成她出剑极快的错觉。

她很快,但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快。

欧阳克见多识广,虽然从未见过一个真正的剑法大家,可是武学之道,本就一通百通,因此一直自以为知悉了陆锦剑法中的秘密,只要内力恢复便绝不怕她。

可是陆锦那最后一剑,却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不是快慢、不是轻重、不是时机。

而是某些凌驾于其上的东西。

那似乎是……境界。

这东西说起来玄之又玄,没有摸到那道门槛的人永远不会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剑法有境界,内功、拳法当然也有,所谓“技近乎道”,境界甚至与功力深厚与否、剑法熟练与否没有关系。

欧阳克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他能有这种眼界也只是因为他有个好叔父而已。

可是这个丫头,能有多大呢?十六?十七?最多十八。就算她从五岁开始练武,迄今也不足欧阳克练武年头的一半。但她那朦朦胧胧的最后一剑,却已经触及到了那个境界,算是摸到了门槛。单只这一点,便是他人努力终生亦不及的。

欧阳克真不想承认这个“他人”里包括了他自己。

陆锦的咳嗽声打断了欧阳克的思绪,他按住陆锦的颈动脉停了一会儿,又捏开她的下颌看了两眼。

她快死了。

如果就把她放在这里什么也不做的话,在两天或者三天后,这个恶毒的丫头、天纵的奇才便会成为一具尸体。

欧阳克按在陆锦颈动脉上的手指越来越用力,或者他还能助她一臂之力。

陆锦的脸色由蜡黄变青紫,可她只是微微挣动,甚至没有伸手试图推开欧阳克的手。

欧阳克十分遗憾地放开她:太可惜了,怎么能让她在睡梦中就稀里糊涂地死去呢?他忍了那么久,难道只是为了让她痛痛快快地去死吗?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呢?

欧阳克起身套上外衣,出去招呼店小二找个擅长伤寒和外伤的大夫来。他自己医术平平,当然给专业的大夫看看彼此参照下最好。

那大夫看了他的伤口,说没大碍,再给陆锦看,却说她身体孱弱不耐风寒,如今也不算病得很重,可因她身体弱,就这么死掉也是很有可能的事。给开的两个药方也只是极为普通的验方,大众、无功无过,欧阳克自觉自己开的方子还比他强些,不过给陆锦吊吊命也够了。

他想了想,又在药方后面添了几味药。这种商旅往来的渡口虽然没什么好大夫,但贸易繁荣,欧阳克买的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无非一些曼陀罗苦艾草而已,交代伙计一声就给送货上门了。

那伙计熬了好大一碗药,欧阳克捏着陆锦的下巴给她硬灌下去,看她被呛得咳都咳不出来的难受样子,心里有种莫名的快意。

欧阳克打了别的主意,也不再刻意苛刻她,陆锦脏兮兮的样子实在让这个贵公子打骨子里看不惯。便让掌柜给找了个大娘帮陆锦把头脸洗洗,身上脏衣服扒了,裹上条薄被扔到床上,这便是半个时辰过去。

再过一会儿,陆锦果然不安地在床上翻腾起来,欧阳克大喜,过去一看便不由愣了一下,陆锦折腾得满头是汗、两个削瘦的肩膀都露在外面,乌油油的长发散在脸上、身上、枕头上,衬得她那张总是阴沉凌厉的小脸都显得柔弱不少。

再柔弱的美人欧阳克也见得多了,只是这对比在陆锦身上,那真是强烈得吓死人,就算看不上陆锦的姿色,欧阳克也不得不被惊在那儿三秒钟。

他很快回过神来,把陆锦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背,得到安抚的陆锦渐渐安静下来,欧阳克又轻轻叫,“醒醒、醒醒。”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内力。这是一种以声音震摄人心神的法门,在人沉睡时才能使用,得药物配合,则足以让人知无不言。

陆锦“嗯”了一声,迷迷蒙蒙地眼睛睁开又闭上,却又留了条缝,似醒非醒的。

欧阳克问,“你是谁?”

陆锦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欧阳克皱眉,又问,“来,乖乖的跟我说真话,你是谁?”

陆锦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差点从欧阳克怀里滚到地上。欧阳克连忙把她拖回来,心里明白这问题一定是踩到陆锦痛脚才引发她如此激烈反应,或者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一个人要怎么才会不知道自己是谁?比如他这样不知亲生父亲是谁?

欧阳克苦笑片刻,换了个方法问,“你是哪里人?”

陆锦含含糊糊地轻声回答,“沈阳。”

没听过,不过没关系,总有人听过,他会找到的。又问,“你父亲是谁?”

陆锦沉默了一会儿,“……张建设。”

那么她姓张。“家里还有什么人?”

“爸爸、妈妈、奶奶……”又挣扎了好一会儿,加上一句,“弟弟。”

“你家住在哪里?”

“沈阳**街##花园。”

“你家怎么走?”

陆锦一言不发,泪水沿着眼角渗出来,一直流到鬓边。

欧阳克心想这是最重要的问题,连问了三遍,陆锦才小声回答,“回不去……找不到……”

这才真是没招了。欧阳克又拍了一会儿,问,“你师父是谁?”

陆锦难得的毫不犹豫,“虬木。”

虬木未出家时,倒在江湖上有偌大的名声,可他出了家,还知道是他的,也只有枯木和云栖寺左近的武林人士了。欧阳克又得到个陌生的名字,真是满心无奈,拍她两下,“真乖。你用的是什么剑法?”

“韦陀剑。”

欧阳克可不信,他的声音更低沉更轻柔,“好好想一想,你用的是什么剑法?多厉害呀,那么快、那么精妙,招数那么多,是什么剑法?”

陆锦仍然答,“韦陀剑。”

欧阳克有心再问详细些,已经觉得隐隐地头晕胸闷。这种邪门功夫,一般对内力和定力要求极高,欧阳克内力初初复原,定力也不卓越,这样盘问了一通已经再难继续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玉啊……它没啥伏笔,它就只是个要带上的玉扣同时兼职剑鞘扣嘛

北方要找个没有历史的城市真难呀……沈阳也挺有历史,不过它元朝才开始叫沈阳,所以这会儿欧阳克应该是没听过的

我想说啥来的?对了,我快要被我家的网络整死了,它每天白天可以正常上网晚上就上不去,问题我白天不在家呀!叫人来修,上得刷刷地流利,今天决定把路由器重新设置一遍,结果它就自动自觉的又好了……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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