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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的7月份,中国北方的战局僵持,南方却是枪声不绝。粤桂两系军阀之间的大战,正进行到了如火如荼的阶段。
自陈炯明亲自前往梧州督师以来,粤军便一路势如破竹,各路战线捷报频传。
右翼许崇智部兵出平乐,以窥桂林。因为经受不住政治和军事上的压力,7月10日沈鸿英在贺县通电宣布自治,声明与陆荣廷断绝关系,投入到了粤军的怀中。到了7月14日,许崇智终于攻克平乐,但面对铁桶一般的桂林,却是屡攻受挫。一直到了8月中旬,沈鸿英的主力部队撤出桂林,赶赴湖南投效赵恒惕参加湘鄂之战,许崇智和李烈钧所带领的滇黔军才总算是进驻了桂林。
在钟泱拿到的报告里,对于这件事情才算是了解了一个大概。当初沈鸿英是打算投靠陈炯明的,连电报都发出去了。可惜许崇智和李烈钧早就投到了孙逸仙的手下,又怎么会让陈炯明平白得到一个助力。遂不理会沈鸿英的意见,一路猛攻桂林,直到最后,把对方逼往湖南方向逃遁。因为许崇智现在还披着陈系的外衣,故而沈鸿英也误以为是陈炯明不肯放过自己,只好无奈离去。
相比于右翼的一场烂仗,左翼是陈炯明手下大将叶举所率,大军所指,岑溪和容县旦夕而下,叶举本人也于7月13日抵达北流。旋与中路会师,合功浔州。根据王立文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钟泱可算是对粤军的动态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比起孙系的人马,现在的粤军可谓是兵强马壮、士气如虹,陈炯明手下皆是能征善战的将才。
只可惜,钟泱从王立文汇报回来的情况中,也看出了陈炯明在军中的控制力并不强,军队几乎是各部长官的私产。这一点绝对不是小问题,作为一个军阀,失去了对军队的掌控,便注定了败亡的命运。
钟泱也不得不暗自惋惜,陈炯明是一个能吏,却做不好一个首领。反而是孙逸仙这类人,更适合当一个领导者,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好人果然是玩不好政治的。
中路军因为要硬撼桂军主力,所以在浔州遭遇了顽强的抵抗。7月12日攻克了藤县,两日后才攻克了平南,直到16日,这才算是进驻了浔州。
因为浔州被破,桂军已无依凭,就连陈炳焜在16日的当天下午,也不得不通电引退把所有的军事指挥都统统归到了陆荣廷的小舅子谭浩明手上,自己则忙着落草去了。17日,陈炯明开始移架浔州,旋即粤军开始猛扑南宁,桂系的统治根基已然摇摇欲坠。
民国十年也即是1921年的7月17日,在广西省会南宁麻雀巷的“耀武上将军”府第里,笼罩着一片慌乱惊惶的气氛。管家们低声吆喝着,指挥着家丁扛抬着贵重物品,进进出出。门口的那几辆马车上,早已经堆满了各种家当。但还有不少的财物被堆放在院子里,临时抽调出来的精装挑夫们正在整理着担子。丫鬟、小姐、太太们则在房中忙乱的收拾着金银细软、梳妆用品。
在这偌大的府第里,虽然下人们慌乱一团,惶然无措,但是府第的主人——老帅陆荣廷却镇静如常。他今年六十三岁,体格魁伟,面孔宽阔,天庭饱满,下颚圆长,无论是用江湖相士的眼光还是常人的眼光看来,这都是一副难以见到的好相貌。
可惜的是,右下颚有一伤痕,把这副好相给扭歪了一点,歪成一个“毋”字。虽然下颚这点残缺有损于他的相格,但是,那双细长有神的眼睛,和线条粗犷的鼻子,又给他增添了几分慓悍豪放的气质,使人觉得,似乎他的右下颚必定要有那么一条伤痕,那脸也必定要扭成这么一个“毋”字,才算是真正的富有绿林好汉传奇色彩的陆荣廷。此刻,他身着白竹布汗衫,摇着一把大蒲扇,正在花厅上漫步,不时停下步子,逗一逗笼中的画眉鸟。
“老帅,搬家之事已准备就绪,何时上路,请你下令。”秘书陆瑞轩来到花厅,向陆老帅请命。
“急什么?”陆荣廷不慌不忙地摇着大蒲扇,其实他本人倒不是一点都不怕,但是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大,他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不然脸上一旦出现惊慌,就容易致使人心浮动,要是因此而引起了某些下人的坏心思,可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老帅,自从游击司令刘震寰在黎木根倒戈投粤之后,粤军兵不血刃而占梧州,陈炳焜和韦荣昌两位司令的中路军不战而溃,大河一带门户洞开,粤军的陆、海军正沿浔江而上,追击我军,不要多久,他们就会抵达南宁。”
还未等陆瑞轩说完,府外便传来了一阵陆荣廷熟悉的呼喊声:“姐夫,不好啦!”陆荣廷扭头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内弟广西督军谭浩明。发觉了对方言语中的慌乱,他心里也是猛地一惊,急急问道:“月波,前线怎么样了?”
谭浩明字月波。
“不好,不好!”谭浩明惊慌失措地摇着头,“刘震寰引着粤军自大河而上,追击我军,桂平镇守使韦荣昌已率部向粤军投降,陈炳焜走了,我在茂林桥与粤军接仗,又败了!”
其实还有更坏的消息,那就是陈炯明已经亲赴浔州第一线,粤军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兵临南宁。只不过这个消息暂时被严格封锁住了,外人仍未获悉。
谭浩明与陆荣廷的关系极不同寻常。当年陆荣廷逃离武鸣,远走边关龙州,无依无靠,又由龙州流浪到水口圩。水口圩离龙州不远,与越南仅一河之隔。随后不久,陆荣廷在水口圩认识谭浩明的父亲谭泰源,谭家业农兼撑渡船,为小康之家。谭泰源见陆荣廷性格活泼,身体壮实,孔武有力,遂收留令其帮撑渡船,陆荣廷这才有了个落脚之地。之后就是日久生情的戏码,谭浩明的姐姐看上了陆荣廷,并与其正式结婚,陆、谭遂成郎舅之亲。
当陆荣廷发迹,扶遥直上的时候,谭浩明之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位至广西督军之职,时人常以陆、谭并称。其实,谭浩明本不学无术的庸碌无能之辈,不过借着与陆荣廷有裙带关系才得以任要职。今日从前线战败归来,陆荣廷自然不会追究他的责任。谭浩明拜过陆荣廷从房内出来,正值内心坎坷之际。
只见秘书陆瑞轩面带惊惶之色,匆匆奔来,向陆荣廷报告:“老帅,沈鸿英在粤北战败,退回贺县,通电宣布自治,声明与老帅脱离一切关系,自称救桂军总司令……”陆瑞轩急喘喘的,不得不停下来吸一口气,又接着报告,“另据报,右路军黄业兴部在粤军围攻下退出高州,黄业兴率部退回广西后,又突然率军开向钦、廉方向,似有将部队开入南路投降粤方的意图。”陆瑞轩满头冷汗,颤抖着将手中的两封电报呈给陆荣廷。
“我们左、中、右三路大军,都完啦!”谭浩明哀叹一声,用哭一般的声音说道。
“哼哼!爹娘都给他们生了两只脚,走东走西由他们去好了!”陆荣廷将电报往地上一扔,随随便便地说道。
“姐夫,我们怎么办?”谭浩明眼定定地望着陆荣廷,在这里,始终只有这个外貌粗鄙的汉子是众人的主心骨。
“既然打不过,我们索性就走嘛,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陆荣廷抬了抬他那有一条伤痕的下巴,仍不在乎地说道,“输了没什么,我们还可以就上山,本就是从山上下来的汉子,只要还有命在,其他的都可以捞回来!”
“瑞轩,你马上去给我把福祥找来!”陆荣廷对陆瑞轩道。
“是!”
不久,长得黑胖的旅长陆福祥奉命来到,他既是陆荣廷的义子,又是陆氏身边的一员悍将。陆荣廷命令道:“福祥,你把存放南宁的军火全部运回武鸣老家去,将部队撤到高峰坳一带布防,要保存实力,必要时可拉上山去,听我的命令随时准备反攻!”
“是!”陆福祥奉命去了。
“老帅,我们呢?”陆瑞轩心神不定地问道。无论是陆福祥还是陆瑞轩,他们都是陆荣廷的嫡系心腹属下,别人都可以背叛陆荣廷,唯有他们不得不和他们的老帅绑在一起,背叛对他们来说,是取死之道。
“到龙州去。”陆荣廷说得干脆而轻松,仿佛对于眼前的败逃混不在意,而是去游览观光一般。但陆瑞轩透过那张“毋”字脸,看得出老帅内心是痛苦的。
“走,我们要走得堂堂正正的。”陆荣廷摆出一副豪爽的大丈夫气派,“你拟个电文吧,就说为了不使地方糜烂,百姓免遭兵灾,我陆某人自愿下野,以息干戈,以全桑梓,以救斯民……”陆荣廷虽然从三十七岁才开始学文化,但文字功夫并不粗浅,他作的诗,写的大字,胜过那些饱读经书的文案幕僚,平时给部下批阅电文,常有画龙点睛之妙。
他点了点头,说道:“我去安排一下吧!”
陆瑞轩口头上答应着,那两条腿却站着不动,脸上一副沮丧凄惶之色。他知道此电一发,陆老帅一离开南宁,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流亡和寓公生活……
“莫那么想不开嘛,坐江山和赌钱坐庄一样,今天是我,明天是你,下一次又轮到我来,赌输的钱是可以再赢回来的!”陆荣廷把两只衣袖往上一推,象在番摊上下大注一样,气派不减当年。
也许是陆老帅这几句颇具“哲理”的话给陆瑞轩打了气,壮了胆,他点了点头,这才去拟老帅的下野电文。
下野通电一发,陆荣廷带着广西督军谭浩明、省长李静诚等一批文武要员,离开南宁麻雀巷,到凌铁村码头乘船,上边关龙州去了。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黄业兴统率的右路军,在攻下高州之后,忽闻桂军中路全线溃败,恐孤军深入,后路被断,急从高州撤回广西玉林,又闻桂平镇守使韦荣昌已降粤,黄业兴见大势已去,即自谋出路。
他本是广东钦州人,所部大多是钦廉子弟,便决定脱离桂系,将所部开往广东南路,再图发展。黄业兴统率的这支队伍,原是桂军名将林虎的第二军,因林虎反对向广东用兵,因而辞职离桂,陆荣廷即以该军师长黄业兴升司令,统率全军进攻高雷。第二军虽桂军劲旅,但在粤军的追击之下,又闻各路桂军皆已战败,官兵已无斗志,逃的逃,降的降,士气瓦解,溃不成军。他们由广东逃回广西,复又奔向广东,官兵惶惶,皆不知所往。这天,当部队从玉林逃到北流县的六靖镇时,已是黄昏时分。
由于整天胡乱奔跑,官兵疲惫不堪,一时听到宿营的号声,士兵们那两条跑得麻木了的腿,一下酥软下来,象被伐倒了的一片丛林,伏地而倒。大路旁,河沟边,古树下,三五成群,横七竖八,一个个仿佛中了瘟疫一般,除了口中在不住地喘息着外,四肢皆已动弹不得。不过,也有个别体魄特别强健的士兵,趁混乱之机,军纪荡然,独自提着枪,摸入百姓早已逃空的镇子上,寻找食物,顺便还可以找些值钱的细软。
想当初,陆荣廷也是一个比较有良知的军阀,桂粤两地在他的打点下,一直也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勉强算得上世泰民安。如果不是因为不明大势,不知进取,他也不会困守在南宁,被革命党一口吞掉。细算起来,桂系军阀还是很有战斗力的,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广西兵的凶悍勇猛在全国都是排得上号的。
只可惜,政治上的错误决定以及领导者的能力所限,在发展的早期并没有完成很好的组织结构架设。单兵素质较高但是组织涣散的桂系军队,在经过整体训练的粤军面前竟不堪一战,足见军队的建设也是一门大学问。不要以为光把士兵的个人勇猛练上去就足够了。
7月20日,粤军攻克了贵县,次日抵达横州。那个时候,陆荣廷和谭浩明等人早已经相继遁入龙州,而南宁各界的社团则推举出了黄培桂、韦荣昌等人维持秩序,并且派出了代表到浔州向陈炯明求和,表明无意与粤军敌对。
对于对方的求和,陈炯明是抱有善意的,这一场战争原本就不是他所希望见到的,一切不过是迫不得已。就在23日的那一天,通电告知黄、韦二人,表示同意了南宁方面的请求。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陈炯明还下令粤军暂缓前进,任由桂系收容溃兵。
但是黄培桂与韦荣昌的求和并没有诚意,实际上这是陆荣廷的缓兵之计。在表面上欢迎粤军进入南宁,事实上却对粤军军官的要求屡次退却,不愿意缴械。对于对方的这种不合作态度,陈炯明早有所料,并且已经做好了准备。故而他很快的便做出了回应,他虽然好心,但绝不是愚蠢。
在此之前,他早就命亲信大将洪兆麟奉令率所部三个团的兵力,与李云复的一个旅的兵力一起行动,从汕头开始出发,7月中旬的时候便已经到达了浔州。面对南宁方面的顽固心态,陈炯明为绝后患,不得不下令以洪兆麟为中路指挥,对南宁发起猛烈攻势。
整支大军,翁式亮任左翼,钟景堂负责右翼,陈炯明则是亲自坐镇前线,为后军接应。在钟泱所提供的军火支持下,又有塘尾营这样的强军队伍,连日猛攻,粤军遂于8月2日进入南宁,定鼎战局。
而原本还在南宁负隅顽抗的黄培桂等陆荣廷旧部,在粤军抵达城下之前,早就陆续收拢残兵,退回了武鸣、龙州、镇南等处,和谭浩明会和。
当初陆荣廷表示要陈炯明驱逐孙中山出境,两广才能弃怨修好开始。6月13日,桂军分三路攻粤。6月26日,孙中山发布命令,派陈炯明为“援桂军”总司令,率兵攻桂。
战争开始不久,重镇梧州被粤军攻陷,随后,双方在北流一带展开激战,很快,桂军溃败瓦解,前敌指挥官刘震寰阵前倒戈;龙州镇守使韦荣昌在桂平通电附粤;百色镇守使沈鸿英在贺县宣布自治,脱离陆荣廷,旧桂系集团分崩离析。
在南宁广西督军署内的参谋甘朗廷、副官黄桂培以及林俊廷等便乘机发动签名反动陆荣廷,各部下级军官以及一些中上级军官都参加了签名。陆荣廷见形势已无法扭转,乃以依南宁绅商各界的请求为由,决定退出南宁。7月16日,陆荣廷通电下野,令龙州镇守使黄培桂移驻南宁,代理督军、省长两职。其部队一部分交陆福祥率领,退往武鸣,其余大部分撤往龙州。8月5日,韦荣昌迎接粤军和平开进南宁。陈炯明派黄培桂、韦荣昌主持改编桂军事宜。
到如今,整个局势已然明朗。可以说,只要龙州一下,陆荣廷便再无翻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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