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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暖倏然睁开眼,躺在布置成新房的卧室,头顶是占据整个天花板的婚纱照,所有的幸福都像是一场美妙的梦境,在她掀开眼帘时,眼前猛然天旋地转,巨大的黑暗旋涡瞬间吞没了她,也告诉她昨天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现实里发生的。
摸着身边空荡的位置,苏暖再也难以入眠,闭上眼陆暻泓的一举一动,一扬眉一勾嘴角的浅笑便在她的脑海里越加的鲜明,不过是分开了一天,她便已经如此怀念。
苏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入睡,她掀开被子,穿好衣服下楼,别墅里悄然无声的寂静,她打开门看到花园里萨满了月光,一地亮白,然后走了出去。
她很快也看到了游泳池一角,一明一暗的火光,她闻到雪茄的味道,在深夜里,带着一股涩涩的香甜,她默默地走过去,在游泳池边坐下,一池凉风拂过,也吹醒了她朦胧的意识。
“你怎么还没睡?”
泰伦斯转头看着目光迷离的苏暖,她的瞳眸里反射了泳池的水波,听到他的询问,她的脸上是清清淡淡的笑,然而却令人看不清那清澈得幽深的眼。
“做了一个梦,就醒了,醒了,然后睡不着了。”
苏暖的声音很恬静,像是水,也像是满池的月光,泰伦斯望着苏暖隐于夜色中的脸庞,她在睡衣外面披了外套,双臂环抱着膝盖,一脚随意地踩在泳池边,然后侧了头,看着雪茄火光中他忽明忽暗的脸。
“找到了吗?”
苏暖没头没尾的一句询问让泰伦斯的身体一震,他听懂了,熄灭了手里的雪茄,沉默起来,他的脸有些沉重,也许是因为深夜赋予了它另外一种颜色。
苏暖不想去深究,于是她不再看他,将视线投向整个花园,空气凉薄安静,没有浓郁的花香,也没有夏虫低吟,只有彼此过于静谧的呼吸声。
“难道没有找到吗?”
苏暖的嘴角噙起淡淡的笑,却隐忍了太多的担忧和惊慌,一双手攥紧了外套的口袋。
泰伦斯将她的不安看在眼里,从她光裸的一双脚,到凌晨微光里暖暖默默的一张素颜,片刻过后,他才幽幽地开口,声音轻轻流泻在夜色中:
“找到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抽烟,也很久没这样失眠……”
苏暖听了泰伦斯的话,静静地看着这个面色隐藏在黑暗里的男人,他将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看向远处:
“从没有想过陆暻泓也会有栽倒的一天,说起来真的像是拿铁的黑涩幽默。”
声音喃喃,苏暖没有打断他,只是她外套下单薄瘦弱的身体狠狠地战栗了一下,不久之后,泰伦斯仿佛下定决心,声音依旧冷淡得像雾气:
“那个人我找到了……没想到竟然是顾凌城,那些资料应该是里斯特死前给顾凌城的。”
苏暖有些难以置信的惊愕,里斯特为了阻止她和陆暻泓的幸福,竟然把那些指控陆暻泓的资料给了顾凌城,她微微地瑟缩了下,环紧了自己的身体。
“他说,除非你回到他的身边。”
泰伦斯盯着苏暖淡淡地补充完这句话,苏暖起身就走,一双脚苍白得吓人,泰伦斯紧跟着起身,急急地抓住她的手臂:
“你不能去找他,如果ansel知道了,你该清楚后果是什么!”
“我有说我要去找顾凌城吗?我准备远足一段时间,现在去收拾行李,你不会想管吧?”苏暖嘴角的笑有些僵硬,她甩了甩被泰伦斯握紧的手腕:“现在请你放开我。”
泰伦斯在暗夜中逼视着苏暖一双清冷的眼,双手扣住了苏暖消瘦的肩头:
“我能这么轻而易举就查到证据在顾凌城身上,而国安部却还在费尽心机地调查,只可以说是顾凌城故意泄露给我的,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引你上钩。”
“他要我做什么,他要的恐怕是瞿家的权势吧?我只是想要和心爱的男人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要斗你们去斗,为什么总是要把我扯上,难道是指望我改变历史吗?”
苏暖的眼圈泛红,有些气急败坏,她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难受,那些气愤中说出口的话,像是海滩上的泡沫,稍纵即逝。
她连自己都管不好,要怎么才能去管陆暻泓的事,万一做不好,陆暻泓会不会也要像少晨一样离开她,苏暖不敢多想,但眼泪却滴落下来。
泰伦斯轻叹口气,松开了她,苏暖偏过身抹掉眼泪:“顾凌城不爱我,我说过很多次了,或许现在他在后悔,但他最爱的永远只有他自己,更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他一生的追求,权势利益最终还是凌驾所有,包括……爱。”
“如果他是真的爱上你了呢?你要回去吗?”
“怎么可能,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和他牵扯了八年,甚至还结了婚,然而终究是惨淡收场,现在,难道他突然爱上我了?你以为他是白痴吗?”
泰伦斯深味地看着苏暖自嘲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眼前的这个女人其实是半个白痴,不过却笑不出来,顾凌城伤她太深,才会让她无法再信任他。
“顾凌城说,瞿家和你,他都想要。”
泰伦斯终于说出了这句话,那是顾凌城亲口强调的,一个字也没差。
苏暖含着泪顿了顿,无法从这句话里反应过来,然后她揩掉眼角的一滴泪,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夜空中似还回绕着她离开前的那两个字:
“笑话。”
泰伦斯守望着苏暖的背影,却不知道她说的笑话指的是何意,是指顾凌城渴望的是笑话,还是由他来转达顾凌城的意思是个滑稽的笑话。
----《新欢外交官》----
车外一场夏雨绵绵而下,苏暖独自一人坐在驾驶座上,倚着窗边,赤着一双脚,用一双眼睛睥睨着不远处半山坡上的那间别墅。
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怀念或是难过,只是想不到办法去解决,于是静静地发呆,从清晨的朝霞到黄昏的夕阳,一直望着那个她和父亲居住了很多年的地方。
顾凌城不肯接她的电话,只是让他的秘书告诉她这个地址,不过是想让她亲自上门,她明白秘书的眼中蕴含的意思,然而却也犹豫了,在此徘徊不定。
手提袋里的手机铃声欢悦地响起,是陆暻凝的电话:“小暖,你在哪里?我在别墅找不到你。”
“我在外面的暗室里洗照片呢,二姐先不跟你聊了,过会儿我再打给你。”
苏暖想要速度地挂断电话,那一头的陆暻凝却匆忙地阻止了她:
“小暖,小弟的事你别担心,家里能在上头说得上话的或是和陆家相识的世交都在帮忙了,小弟也就这两天接受调查,马上就会回家的。”
“嗯,我知道了二姐,你别担心我,我很好。”
苏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她一转脸,就看到车窗玻璃上,映出一个女孩模糊的影子,苍白的脸色,柔媚的凤眼,却固执地微笑着。
陆暻泓已经两天没回来,这也是苏暖为何会重新审视泰伦斯说的话的原因,她可以将顾凌城的话当笑话听听过去,却无法置陆暻泓于不理,恐怕顾凌城也是抓住了她这一条软肋,他应该就坐在那个别墅的沙发上等着她送上门。
苏暖倒吸口气,压低声线和陆暻凝再三保证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她又在车里坐了很久很久,遥望着雨中的别墅,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需要走过山坡,需要走进去?
用她的话来说,她思考的时间几乎到了天荒地老的尽头,却依然只是握紧了方向盘,她听到了内心的声音,它让她调转车头离开,打消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是……连尝试都不尝试一下,又怎么知道顾凌城是不是真的不顾念过往?
苏暖发动了引擎,却久久踩不下油门,如果她今日退缩了,如果顾凌城真的把那些证据交给了国安部,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陆暻泓……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怕自己越想越失控,恐惧不安会如浪潮吞没了自己,她不想要卷进男人的争斗中,然而总是事与愿违,她把整个身体松松软软地斜倚下去,闭上眼揉着太阳穴,所有的意外都来临得太过简单。
苏暖终于觉得坐够了,她关上了跑车引擎,俯身将一双脚放进了暗红的高跟鞋里,然后径直打开了车门优雅地走下去。
她身上已经有了魅影继承人的气场,玲珑沉稳,清高强势,唯一掩饰不住的,就是她浑身上下透着的灵气逼人。
除了在踏下跑车时不经意地绊了一跤,其他的动作完成都很利索,她洁白纤长的视线在空气里钓鱼,雨一直朦朦胧胧地下一直下,没有停止。
苏暖轻轻地关上车门,上了锁,不带一把伞,就那样走进了这场广袤的雨夜里,每一步迈出都异常地简单,却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阻止自己的转身离去。
她已经决定了,就算顾凌城怎么无情怎么刁难都好,她都要拿到那份证据,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愿意……尽她所能!
淅淅沥沥的雨丝打湿了她的微卷的黑发,苏暖眯起沾染了湿气的眼睛,望向越来越近的别墅,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苦涩。
这并不是她人生里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去处理和顾凌城的关系,也不是第一次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就那样被国安部人员带走,不过上一次是警方而已。
她知道,平静的海面下早已波涛汹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陆家人恐怕已经费尽心机地在疏通关系,不管陆暻泓有没有做过,他们都会尽全力挽救僵局。
只是当那些指控的证据真的摆上台面,引来别国政府干预时,即便国安部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怕不能就此善了,最起码陆暻泓的生命安全就是个问题。
她不可能拿自己最爱的男人开玩笑,她可以有骨气,但不想后悔终生。
苏暖的视线很坚定,一直穿透了目的地,她的心空旷得可以容纳住这片湿润的天空,然后湿漉漉地出现在了别墅的铁门外,隔着栅栏,看到了落地窗前一直等待在那里的顾凌城。
他们的目光在雨中相撞,顾凌城以一种忧郁而意料之中的姿态迎接她,幽深的眼神,逡巡着她头发上衣服上滴滴答答的雨水,她细长紧身的灰色铅笔裤,精致而裸露的脚背,和脚下暗红沾满泥水的高跟鞋。
然后回到她的脸上,视线迫近她眼角妖娆的弧度。
苏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她淡淡地忽闪了下眼睫,看到顾凌城喉头轻轻地一紧,他移开了视线,然后转身,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白纱袅娜的窗边。
给她开门的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子,他从头到尾都没打量她一眼,就像是受了指令的机器人,将她带到别墅的门口,为她打开别墅的大门。
她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她生活了近十年的山区别墅,只是现在,它属于顾凌城,别墅从里到外没发生什么变化,以至于她闭着眼都能摸到她想去的地方。
她不知道顾凌城是何时买到了这座别墅,毕竟她拖着箱子离开时,它在等待几个月后的拍卖,而那时候的顾凌城还没有足够的金钱买下它。
苏暖在一脚踏进去前,她转头看了眼别墅前的那一块空地上栽种的凤凰花,那一片红艳艳,绚丽的如同死亡般的凤凰花,毫无预兆地充满了她的视线。
初秋的到来,盛夏的逝去,让凤凰花飞落满地落红,落而不褪其色,红得妖娆而不知悔改。
苏暖的眼光一闪,她从没想过能在这里看到本该属于沿海城市的花中,就像她那一次在冬季看到宁儿花园里的百合,同样的惊愕,同样的出神。
她曾经在某个清晨,告诉顾凌城她梦中有一大片望不到边的美丽凤凰花。
那个时候,他睡在她的身边,她依偎在他的肩头,低低细语,他紧闭着眼,呼吸平缓,似未听到。
然而如今,顾凌城却在这个城市,为她布置了一片火红色的天空。
可是现在的苏暖却提不起任何一丁点兴奋的喜悦,她扯了扯嘴角,那又怎么样呢,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回不去,这一院的凤凰花不属于一个叫苏暖的女人。
将那片开到荼蘼的美丽抛回记忆深处,苏暖走进了别墅,穿过客厅,绕过沙发,上楼,她似乎早已猜到顾凌城就在楼上,这样的猜测让她自己都发笑。
顾凌城正坐在二楼拐弯处的休憩间,低头翻看着一份报纸,倚靠在沙发上,烟雾缭绕,无论何时,他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沉稳的气势。
脸上也始终挂着淡笑,似是准备好要嘲弄些什么,一看就是个大气而有控制欲的男人,并且英俊,所以他总能令女人疯狂,或许这就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苏暖跨上最后一阶台阶,站在楼梯口,一时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场。
顾凌城穿了一件紫罗兰色的衬衣,和一件深黑色的西裤,长腿随意地交叠,华贵无比,当他听到脚步声抬起下巴,微微投来一瞥,苏暖只好低下头去。
当历史重演,她再一次带着恳求站在他面前,她依旧没有什么必胜的筹码。
“来了?”他放下了手里的报纸,淡淡开口,嘴角洋溢着笑意。
苏暖点了下头,没有过多的寒暄,走到沙发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她身上的雨水很快便沾湿了布艺沙发,晕染开一滩暗色的水汽。
酝酿了很长时间的沉默,苏暖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顾凌城的目光像是一团温暖的雾气,默默地笼罩,她知道,在他面前,她只有无所遁形的份。
刚想要开口,顾凌城却接起一个电话,苏暖把话咽了回去。
不出三句话,苏暖便知道是一个女人打来的,他的声音很低沉,很温柔地叫着电话那头女人的名字:
“慧慧,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吗?哦,我今天回a市了,有些公务要处理,嗯,要过几天才能回去,等我回去我们就去听演奏会。”
苏暖笑笑,并不是嘲讽的笑,只是忽然想笑,很平淡的笑容,她撇开眼望向廊间窗户外的雨帘,如果她没猜错,是国务院某位高官的独生女,她在京城政交圈某次宴会上见到过。
她看到茶几上的一瓶红酒,便拿过一只干净的高脚水晶杯,倒了一杯,似乎想把满心的烦绪像这杯酒一样一饮而尽,暂时地忘记,企图放松自己。
顾凌城挂断电话,然后走上来,轻轻巧巧地取走了她凑到嘴边的酒杯,随手放在茶几上,云淡风轻的动作,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喝酒对身体不好,不知道吗?”依然云淡风轻的语气。
苏暖冷嘲地笑了一下,回了一句:“难道不喝酒身体就能好吗?”
顾凌城看着她,笑起来,他一直都喜欢她满身刺的样子,一直都喜欢,即便是在梦里,却深刻地怀念着,不曾遗忘这个他错失了一次的女人。
“在购下这套别墅的时候,我就准备好了这个休憩间,”他唇角一歪,泄露一个略显邪魅的笑,“从那时候起,我就在等,等你穿过那片凤凰花,走进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你没有让我等很久。”
苏暖没有抬起眼,她的双手扣着膝盖上的手提袋,静默地坐着,仿佛一个丧失了灵魂的布娃娃,许久之后,顾凌城掐灭了烟头,眉角一条,继而淡笑:
“叫你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绿林我已经拿下了,就在昨晚,就在你坐的这个位置,签了字。”
苏暖惊讶地抬头,为顾凌城这样突然蹦出的消息而错愕,顾凌城从商没多久,却轻而易举地将绿林出版社攥在了手里,他靠的又是什么?
难道他真有那么厉害的经商头脑,弃政从商不过是他对人生价值观的重新判定?
不过很快,苏暖却是轻笑地低垂了头,她想起刚才那通电话,顾凌城从不介意女人作为他成功路上的垫脚石,这也是他永远无法属于一个女人的真正原因。
“为什么要这样笑?你知道吗,我不喜欢看到你这样笑。”
顾凌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脚边,他的手抚上她的头发,手里的温度让她感觉自己是被怜悯的,他的声音在头顶淡淡地响起来:
“暖暖,你愿意回来吗?”
苏暖微微偏头,离开他温暖的手,“顾凌城,这没意思……”
顾凌城的手停在半空中,几秒钟之后,他把手插回了口袋里,笑出了声音:
“怎么说?”
苏暖嗤笑一下,她的意思,聪明如他会不知道吗?
“可以……把指控陆暻泓的证据还给我吗?”她说。
顾凌城脸上氤氲的笑沉敛下来,脸色平静得近乎要结一层冰,他转身走回去自己的沙发上坐下,他们便不近不远地对视着。
他身上保留了中国政客和商人所拥有的全部气质,沉稳、淡定、城府,想得深看得远,极具耐心,并且擅长等待。
他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危险的光芒,但是他笑眯眯地看着她。
陆暻泓的指控证据跟她有什么关系?哦,他忘记了,他们是要结婚了,如果不是里斯特的那一枪,他们现在应该是夫妻了,是呀,他们还上床了,她竟然真的跟别的男人上床了。
她无名指上的钻戒是陆暻泓送的,等陆暻泓回来,他们应该马上又要举行婚礼了,她就那么爱陆暻泓吗?不可能……绝不可能……她竟然真的不再留恋他们的过去了吗……
想起那一天在珠宝店里的一幕,顾凌城的心骤然一痛,他残忍地对自己笑,跟自己说,不,我绝不要问,我一个字也不要问。
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就好,在他最为后悔的时刻,他要把她留在身边,那样在午夜梦回时,他才可以不用去擦拭眼角渗出的泪水,他才可以安然入睡。
“时间不早了,是该用晚餐了,想吃点什么,厨房今天刚买了几只澳龙,要不要尝尝,你不是最喜欢姜葱龙虾的吗?”
苏暖看着他的笑,有些难受,摇摇头,她的目的明显:
“那些资料……”
顾凌城却突然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楼梯上很快传来脚步声,刚刚带苏暖进来的中年男子满脸恭敬地朝顾凌城鞠躬:
“先生,晚餐您打算吃哪些菜,我这就让厨房去准备。”
苏暖静静的,却如坐针毡,听着一些熟悉或是陌生的菜名穿过空气,飘进她的耳朵,她的手握紧了手提袋,她并不想和顾凌城共进晚餐。
中年男子离开后,顾凌城的声音已经淡雅得如同幽山居士:“还是试试吧,你不是每次都吃不够吗?”
苏暖终究是定力不足,站起来,俯视着神色朦胧的顾凌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调:
“陆暻泓和你无冤无仇,就算他真的涉嫌间谍和从商,也跟你的利益没多大关系,你又何必这样因此而得罪陆家一个大家族还有他们背后的势力?”
说完后,苏暖自己都觉得有些冲动行事,顾凌城摆明了要和她比耐心,可惜关心则乱,她做不到泰然自处,满心都是陆暻泓的安危,她咬着嘴唇,心乱如麻。
“所以呢?”
“所以,你把资料还给我,我带回去给陆家人。”
她的回答也很直接,既然大家都已经把事情放在了明面上,也没必要再拐弯抹角,这顿饭也不必再吃了。
顾凌城却突然发笑,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目光幽冷:“暖暖,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坦诚,你真的爱上陆暻泓了吗?”
苏暖有些烦躁地反驳:“你能不能不笑?”
顾凌城便真的不笑了,幽幽地停下来,盯着她:“你被陆家人卖了,还要替陆暻泓数钱吗?那些证据要回去有什么用,依着陆暻泓的能力,就算我把那些证据投放到国安部的邮箱里,他也照样可以安然无事地走出来。”
“暖暖,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担心我会被陆家人暗中使绊刁难,还是……担心陆暻泓会去坐牢?”
“他没有做那些事,为什么要去坐牢,那些证据不过是里斯特伪造的,你如果当真了,最后输的人只会是你。”
苏暖的语速很快,迫切地想要顾凌城相信她的话,然而顾凌城鼻息浓重,看着她,他其实很想问,你到底更关心哪一个?
可是,他忍住了,过于热烈地一笑,很久之后,沉默了一世纪那么长,他说道:“我把资料给你,你就会回到我身边吗?”
“我回来的话,你会遣散你的后宫,然后一心一意跟我过吗?”
苏暖的眼睛里已经布满血丝,问出这句不期待得到答案的话时,嘴角染上一抹讥诮的笑,顾凌城皱着眉头看她,眼底闪过一丝的痛苦,撇开脸:
“暖暖,你从没有放弃过表达对我的怨恨,对吗?”
他们之间恐怕永远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吧?
有一些话,埋在心里太久了,久到变成了一颗堵在心口的种子,然而说出口却像是开在刀刃上的花,华丽无比也痛苦无比。
苏暖凄然一笑:“是啊,我曾经那么清晰地表达了,你还是漠视我的爱,现在不要在跟我说这些,你把那些证据给我,然后我离开,什么都就此结束。”
“过去的我不想再去计较,现在我只想和陆暻泓好好地过日子,我也希望你能够成全我这点卑微的愿望。”
顾凌城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望着她猩红的眼角,他知道自己的心口在淌血,但他说不出口他的爱,他害怕她的鄙夷她的不在乎,就像那个女人将他的爱丢在地上然后转身离开,所以,他只是皱起眉头看着苏暖眼角隐隐的晶莹。
她现在是在为另一个男人伤心担忧吗?
是吗?
“我以为我表达得已经够清楚,没想到还会让你误会,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两年前就已经回不去了,即便是如此你还不肯放手吗?”
顾凌城唯有缄默,他转开眼,重新抽出一根烟点燃,叼在嘴边,一口口吐出浓重的烟圈,也迷离了自己的一双眼,看不清对面的那道纤影。
死寂般的沉默开始萦绕在休憩间,过了片刻,他却一改阴郁的样子,弹弹烟灰,姿势优雅,抬头看着站在那里的苏暖,侵染一般的笑:
“如果我说我不想放手呢?我要你回到我的身边,永远不再离开。”
苏暖听了这句话,只是略带疲倦地笑笑,不再接话,她已经知道这样的争吵不会有结果,她也许并不该来,寂寥了一颗心,转身下楼离开,这是她要做的。
还没有迈下第一阶楼梯,顾凌城便像影子一样沉默迅即,挡在了她的面前,苏暖仰起脸看他,方才风度在瞬息间消失殆尽,脸上是隐忍这不发作的愤怒。
“既然我们已经无法可谈,请你让开,我赶时间。”
苏暖绕过顾凌城欲走,他却拽过她的手腕,狠狠地一扯,手中忘记拉上拉链的手提袋落地,里面零碎的物品散落一地,在叮咛声里苏暖觉得后脑勺砰地一声撞在门板上,整个身体就那样被禁锢在了顾凌城和门板之间。
顾凌城盯着她,混沌清冷的眼神,苏暖并不回避,视线在空中胶着,充满对持的意味,他忽而甩开她早已疼痛不堪的手,并且移开视线,却未离开她。
苏暖终于获得解放,她撑起双手去推顾凌城的身体,看了一眼自己红红的手腕,还未来得及舒一口气,一双强劲的手就瞬间托住了她的脸。
顾凌城的气息近在咫尺,他的薄唇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脸颊,暧昧而旖旎的姿态,苏暖没有料到的结果,被惊吓,以至于挣扎得异常的激烈。
就像是一部无声的黑白影片,他们之间的挣扎和禁锢愈发地激烈,“啪”地一声,他冷冷地接受了一个冷冷的巴掌,清脆的声响贯彻了整个廊间。
没有躲避,即使是眼神,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避让,他看着苏暖淡漠以对的神情,他的唇瓣还重重地印上她的嘴角,清淡的烟草味汇入她的口鼻,他的手指拂过她湿润的眼角。
顾凌城低头看着指尖那一滴灼热的眼泪,难受得有些窒息,这是她第一次打他,当他吻上她的时候她落下泪滴,过于麻木的表情让他的胸口压抑得痛苦。
他放开了她倒退一步,俯视着苏暖潮湿的睫毛,双手放回裤袋里,骄傲地攥起来,他的心在慢慢地往下沉,沉到一个无底洞里,再也见不到光明。
他甚至察觉到自己眼眶的湿热,他终究无法忍受她的无视,双手紧紧地扣住她的肩头,在她低身去捡手提袋之前,紧紧地盯着她,呼吸急促而不安:
“你曾说爱我,现在,你的爱……还剩多少?”
“曾经的都已经过去了,再追究有什么用,我现在爱的是陆暻泓,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如果你对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
苏暖流连着眼神,冷冷地看着顾凌城红红的眼圈:“希望你不要再为难陆暻泓,就当是我求你,成全我仅剩的一点点幸福。”
他停住所有的动作,面色骤然变得冷淡并且危险起来,眼泪泛动的潮湿也因她的话而干涸:“那你告诉我,你为此打算付出什么代价?”
“你要魅影吗?除了即将到手的魅影,我一无所有……”
苏暖嘲讽的笑还没消褪在嘴角,顾凌城却蓦地抱起她,转身,几步之后,随手把她扔进了沙发上,随即覆盖而上。
她来不及挣扎逃离,后背便撞上厚实的沙发,她在他冰冷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可遏制的疼痛,当他的手要碰到她的脸颊,她不着痕迹地避开,偏过头,目光平静,无关紧要的一种对待。
她就那样安静地呆在沙发上,以不动制万动,因为她始终明白,一个女人是不能妄图跟男人比蛮力的,不管你有多么不甘心,否则最后遭殃的只会是你自己。
八年里有三年的时间,他们的相处就是一场激烈的拉锯战,除了争吵很少有和平相处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内心的真实想法,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
然而最后的最后,这样克制自己的结果却是,她将对他所有的爱都给了另一个男人,他怎么允许她这样轻易地就将他脆弱的灵魂丢出自己的躯壳?
是呀,他是风流不羁,流连花丛,即便是现在,他依然要有别的女人,他也许一辈子做不到一个纯情派,可她却是他唯一一个想要一生在一起的女人,他想要她为他生儿育女,他想要回到第一次婚姻那样,每晚她都守着他回家。
“如果陆暻泓出了什么意外,或是死了,我会从魅影89楼跳下去。”她说,脸色因为一场雨的浇淋后苍白憔悴:“你不应该成为阻挠我的那一个。”
“我凭什么?”他脸上突然挂上邪邪的笑和清淡的怒气,“要替他人做嫁衣。”
“我已经什么失去了太多,甚至不止一次想就此结束了无生趣的人生,爸爸,少晨,甚至是我怨恨的聂晓颖,这些人都因我而死,如果再加上一个陆暻泓,”她憨憨的笑:“知道吗?我已经两个晚上没睡觉,当我感觉不到他在我的身边。”
她的话让顾凌城脸色晦暗不明,他的双手死死地握成拳,松开她,兀自坐着,双臂躺在沙发背上,优雅得交叠了双腿,似一株旺盛的食人草。
然后他的手轻轻地一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他要看看她到底可以为陆暻泓做到什么程度?
有时候人总是太过骄傲,太骄傲地掩饰着自己的在乎,顾凌城看着苏暖轻轻地走下沙发,赤脚爬上窗台时,她回头看了看自己那双暗红的高跟鞋,眼神清淡。
顾凌城全身的肌肉都纠结在一起,虽然他的姿势没有丝毫的改变,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不相信苏暖会真的跳下去,然而他忘记了一句话:爱是盲目的,震撼的。
结果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怪异的吼叫,崩落了一滴眼泪,然后迅速地往楼下冲去,他低估了苏暖的决心,虽然从她站在铁门外起他就发现了她的绝望和无助。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心被另一个男人吞噬,做不到,也不想去做。
从两层的高度跳下,落地速度非常快,似乎瞬间就完成,来不及看什么,虽然她一直睁着眼睛。
跌落在草坪上,压碎了一枝桠的凤凰花,她闻到新鲜而略带刺激的汁液味道。后背失去感觉,苍凉得发麻,空中飘落的雨丝,似万箭凋零,浩渺而来,落进她空洞的眼里,恍惚着顺着眼线往下流。
如果她救不了陆暻泓,那么就陪着他一起痛吧……
她咧开嘴角笑了笑,苏暖,你果然有种,一串眼泪滚出来,然后一张焦虑,愤怒,鄙夷,痛苦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
他轻轻地俯下身,声音仿佛从天国传来:“陆暻泓值得你这么做吗?”
她张嘴,咬住他的手指,近乎暴力地咬下去,满嘴的鲜血,混着雨水往唇角流,顾凌城皱着眉头看着她,他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顾凌城极少有机会品尝到这种心脏失重的感觉。
当一个女人在你的面前跳下去,她似乎在威胁你,却又带着不经意的玩笑。
他看不清那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当她回头,他以为她在犹豫,现在想起来,那似乎是一种道别。
虽然只是二楼,然而并非每一个人都拥有这种冷艳的勇气,直到医生说,她以正确的姿势落地,只是擦伤和轻微的脑震荡。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打着点滴的女人,如果从89楼跳下,是否还能保持这样正确的落地姿势。
苏暖的眼睛紧闭,狭长的眼线,像一道明晰的忧伤。
他伸出手,轻轻地触碰那妖娆似带着张力的弧度,指尖沾到一滴凉凉的泪,落在他包着纱布的手指上,瞬间被吸收,他忽然笑了笑。
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眼,仰靠在椅背上,似一种无力地颓废。
她怎么敢以为,这样就可以威胁得到他?
回想起她咬住他手指的样子,唇角的血冷艳带着凄美,双眼以外,纯洁素雅的脸,带着懵懂和毫无眷恋,杀气腾腾地落进他的视线,在苍茫的雨里撞击着他的神经。
他曾把过多的视线放置于她的双眼,直到今天才看清她那张无辜的脸,清清淡淡,没有生机的苍白。
而造成她这般结局的人,此刻就坐在她的身边,离不开,所以只能这样守着她,在她还没有恢复意识前,一个人独自霸占着她安详的睡颜……
苏暖在凌晨醒过来。
她下床起身,套上自己的高跟鞋,走出卧室,即便不开灯也能抹黑下楼,穿过客厅,然后不小心撞上沙发,在她跌倒前,先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
“有没有撞疼哪里?”
声音来自头顶,她在他怀抱里找不到贴合的姿势:“我要回去,告辞。”她挣扎开他的双臂,朝着门口走去。
“你难道不想再说服我把资料交出来吗?”
“那我说服你,你就会给吗?是我低估了你顾凌城,才会白痴一样地送上门,我怎么就忘记了,你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决定。”
苏暖的反驳过后客厅瞬间沉静了,沉静得就像是黎明前的寂寞。
“如果我说,只要你住在这里,我就可以不告发陆暻泓呢?”
他淡淡的声音,并且盯着她的眼睛,苏暖在这种注视下也毫不回避,良久,她回答:“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打开别墅的门,她的眼前出现一片茫茫然的白雾,令她觉得四肢无力,嘴巴里一片苦,她将一只高跟鞋踩了出去,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如果你今天离开,我不会再给你机会!”
“那就别再给我任何机会了。”
苏暖喃喃,嘴角的苦笑蔓延至眼底,她甩上门的那一刻,顾凌城的警告却在耳边响起:“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如果不想陆暻泓名誉扫地,性命堪忧,三天后回到家,我要看到你的人。”
他是在威胁她,她没听错,拿陆暻泓威胁她,可是面对这样**裸的威胁,她变得无能为力,她静静地站在跑车边,看到玻璃窗上自己清亮的面庞。
----《新欢外交官》----
一个星期过去,陆暻泓依旧没有回来,相反的,时而有国安部的工作人员到家里来取证,苏暖心中的焦虑也越发地明显,她收到了一个快递,打开后是一串钥匙,署名是顾凌城。
苏暖忽然觉得好累,她扔掉了钥匙,远远地扔掉,转身走进盥洗室里,澄亮的镜子里映着她苍白的脸,她对自己笑了笑,是不是真的只有她才能扭转乾坤?
她知道陆家人绝不会告诉她事情发展的实际情况,唯有打电话去询问瞿弈铭,瞿弈铭片刻的沉默让她知道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结束。
苏暖盯着镜子里的那双眼睛,现在用你的脑袋好好想想吧,苏暖,为了陆暻泓,你究竟有什么是可以付出的呢?
陆暻泓是你在世间唯一最后的感情,他是最后的,除了父亲之外你拥有的最后的那份爱,他把他自己都交给了你,你要辜负他的这份感情吗?
苏暖望着镜中的自己,淡淡地笑起来,咧开唇,露出莹白的牙齿,无论脸色多么地苍白,那双唇始终红艳着,像那片凤凰花。
她对自己说:你可以的,这一次也可以,事情都会过去的,因为过去所有的事,全部会成为过去,这次也不会例外,只要她去了,顾凌城就会罢手。
当泰伦斯打开别墅的门,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最终在浴室里找到了熟悉的纤影,一个悬挂的心也逐渐地落地,却在看到她的情形时不由地揪起心来。
苏暖抱住蜷缩的双腿,倚墙而坐,双眼紧闭,花洒喷雾一般的水珠不断地浇注到她全身,她在发抖,然而双眼紧闭,那是冷水。
弥漫而交织,雾气腾腾,一个细瘦的女人坐在里面,仿佛在接受某种神圣的祭奠仪式,自虐,凄美,彷,引人迷失,充满亵渎的**。
她的脸很平静,甚至是享受般的淡定。
梨花卷发顺着水流,盘结在两侧,任何一点色泽都充满了生命,像是微微蠕动的黑色蔷薇,盘踞在灵魂边缘。
她仰着脸,身上穿着白色的衬衫,以一种动人的姿势坐在喷洒的冷水中,凝固了一个时空。
这幅画面,仿佛来自圣经,然而全无考证,冲击力给人带来错觉,恍惚在血液的迷醉中。
即使是泰伦斯也无法否认,觉得此刻的苏暖美得摧残人心,至少在此刻,最平淡无奇的苏暖拥有这种决断的摧毁般的力量。
泰伦斯走进去,关掉水阀,苏暖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进入了她密闭的空间,可是水阀一旦关掉,她却立即张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看到泰伦斯,略略地挣扎着笑了一下,然后张了张嘴,终于发出声音,“我……只是想清醒一下。”然后她笑了,惨白着脸笑了。
泰伦斯蹲下身,轻轻抱起了她。
他不敢告诉苏暖任何有关于陆暻泓的消息,陆暻泓的情况不容乐观,只要顾凌城还握着那些证据,陆暻泓便一天不得安宁,而顾凌城只想要苏暖这个人。
泰伦斯默默地用大大的毛巾包裹她,为她擦拭的时候,苏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某个方向,当他要为她擦拭头发时,她却阻止了他的动作。
“谢谢你,但我相信我自己可以。”
苏暖的声音有些哆嗦,不过除了哆嗦,听上去再也没有任何的不同,她对泰伦斯笑笑,然后抱着浴巾起来,走到刚才注视的方向蹲下身捡起一串钥匙。
“我得把湿衣服换下来,所以我想要冲个热水澡,十分钟后见,泰伦斯,我希望你能趁这点时间帮我安排去a市的机票。”
她关上了浴室的门。
泰伦斯的神情有些严肃,他好像预知了某种猜测,却不愿意去相信,当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真打电话订机票时,苏暖已经换好了衣服走出来。
苏暖没有催促他,别的话也没再说,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地板上,将头靠在膝盖上,看着她放在面前的那串钥匙,天已经亮了,泰伦斯陪她睁着眼睛。
“至少我们该吃点东西……”
泰伦斯站了起来,给了苏暖一个大大的笑,他伸手地给她,她没有拒绝,微笑着由他拉着起身,在他踱步去厨房前,叫住了他:
“我要出去几天,如果陆暻泓回来,替我瞒着他好吗?”
泰伦斯回头审视着苏暖脸上的浅笑,像是猜到了什么,皱起眉头,抬手放到了她的头顶,轻轻地慢慢地摩挲着她的头发:“别笑了,很难看。”
----《新欢外交官》----
泰伦斯说:“苏暖,你们离婚了,你们没有关系了。”
她低下头,清清冷冷地笑说:“男人和女人,永远不可能没有关系,关系这种东西,就算没有了,再制造就可以了。”
泰伦斯扶住她的肩膀,郑重地劝告:“你只会被伤害,你知道的,别去。”
“老实说,我不这么认为。”她抬头看着他满眼的担忧,眼神轻轻忽闪着,继而笑了,“那么我走了。”
她抓起手机和外套,打开门走了出去,脚步迅捷坚毅,仿佛要赶着去参加一场重要的考试,泰伦斯站在那里,他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
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笑这个时而胆小懦弱,时而无所畏惧,为了心中所爱不顾一切的女人,她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决绝,毫不犹豫?
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女人的毅力不是男人可以想象得到的,她们一旦认真起来,往往会令男人感到震惊恐惧。
飞蛾并不为火殉情,它钟爱的不过是自己的一双翅膀。
出租车在南都花园的公寓前停下,下了车,苏暖看着眼前这幢公寓,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当初离婚前她搬离这里,如今却又重新站在这里,不免有些天意弄人。
当她看到那串钥匙时,就一眼认出了是这套公寓的,因为钥匙上的钥匙圈是她和顾凌城租下这套公寓时她亲自挑选的,是一对情侣玩偶。
开了门,她慢慢走进去,四周的一切还是三年前的样子,地板新换过了,象牙色的木地板,墙壁上的依然是他们的结婚照和她的那些摄影作品。
然而她站在这里面,却全然陌生,再也找不回曾经的感觉。
一切都在变,早已物是人非……
顾凌城说从她搬出去后,家里一直没有再请过阿姨,说是不喜欢外人待在他们的家里,他用了“他们的家”这个词汇,似乎投注了浓厚的情感。
苏暖离开之前带走了所有的衣物,现在衣柜里却是塞得满满的,她没想过在这里久住,自然不会带什么衣物,打算解决好问题就离开,不多留一分钟。
苏暖起身来到衣柜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衣柜,出现在眼前的是今年巴黎刚刚展示出来的衣服,有些还是限量版的,她怔怔地看着它们,无关乎喜爱。
“怎么样,还喜欢吗?”
苏暖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倏然转过身,便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顾凌城,此时正靠在门口,微笑着看着她。
苏暖沉默地扑闪了下眼睫,没有说话,只是合上了柜门。
顾凌城轻轻一笑,双手插在裤袋里,一步步走到她身边,看着那些衣服:
“我每年都会买下最新的服装,一年四季,这几年来,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轻轻地说着,修剪干净的手指慢慢滑过那些昂贵的布料,他的动作温柔,像抚摸着自己的爱人。
苏暖只觉得心隐隐难受,不愿多去回想过往,无论喜悲,撇开眼淡淡说:
“你没有必要做这些,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其实她想说:过去的都已经无法挽回,不该再抓着不放,让彼此痛苦。
然而考虑到那些资料,苏暖终究没有把话说绝,所以只能缄默不语。
顾凌城却收回目光看着她,轻声问:“为什么说没有必要?”顿了顿又道:“可是我心甘情愿,虽然过去有太多遗憾,但我始终想要弥补。”
所以就拿陆暻泓来威胁她吗?一次次地威胁?
苏暖垂着头,顾凌城上前将她转向自己,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颚,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一脸温柔与宠溺,让苏暖和几年前的情形重合,却毫无羞赧的幸福。
“这个家已经空了太久,我相信你一定会把它装饰得漂漂亮亮的,对不对?”
他的语气低柔,像对着情人诉说着思念,对每个女人,顾凌城都是保持这样的风度和温柔,这一点苏暖早已一清二楚,并不会因此而迷惑。
苏暖一时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乱,她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顾凌城的转变有些诡异,他的眼中满是柔情,可是她的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提醒她:他不爱你,你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玩具而已。
她轻轻地嗤笑一声,不露痕迹地避开他,顾凌城有些错愕地看着她,苏暖却不看他的眼睛,疲惫地说:“我坐了几小时的飞机,累了,想要休息。”
顾凌城微笑,说:“那你休息吧。”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带上门出了卧室。
苏暖无力地退到床前,身子一软坐在床上,她突然发现,这次的决定似乎哪里出错了,顾凌城的温柔攻略让她疲于应对,扰乱了她的策划。
手机突然响起的铃声让她的心跳加速,她拿出藏在裤袋里的手机,来电显示是泰伦斯,苏暖按下接听键,里面很安静,她忽然有种心照不宣的感觉。
“放心吧,我会处理好其他事,早点回来。”
这是泰伦斯从头到尾说的唯一一句话,苏暖明白他打算配合她隐瞒其他人她回到顾凌城这边的事,苏暖静静地听着,想说一声谢谢却发现有些无力。
“自从少晨之后,再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倒我了,包括爸爸的离世,这次也一定会做好,泰伦斯相信我。”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语气有些歆羡:
“曾经在法国我和陆少晨有过几面之缘,也曾和ansel一起跟他喝过下午茶,当时一直从他口中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名字,他说那是他见过最灵气逼人的女人,可是当我真的认识这个女孩,才发现她不止灵气逼人,还傻气逼人。”
苏暖亦不开口,只是听泰伦斯说着,“少晨不愿意在你面前说这些赞美的话,可能是因为男人的劣根性吧,他宁愿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好,这样就可以一直纯粹地执着,一直留在你身边……”
苏暖哽咽了一声,微微笑起来,没想到这么多年后,还能从旁人口中听到少晨对她的赞美。
她能有什么好的她自己还能不知道吗?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难道真的是这样的道理吗:因为爱,多么平凡普通的一个人,也会变成世界上最珍贵的拥有。
陆暻泓……也是这么以为的吗?
她的心,忽然痛了一下,她能为他做的,到底有多少?
苏暖眼睛有些酸涩,她微笑地看着试衣镜前的自己,她已经挂了电话,电话里响起有节奏的嘟嘟声,可是她却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很久很久。
----《新欢外交官》----
晚饭时间,顾凌城坐在客厅专心地看着电视,楼梯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顾凌城微微侧头,便见苏暖慢悠悠地下楼。
她身上还穿着早上来时的那身衣服,白色的简单t恤配着黑色的九分铅笔裤,一双暗红色的高跟鞋稳稳地落在地板上,她静静地敛着眼睑,迈下了楼梯。
那样的暗红色,在灯光下,仿佛暗沉昏睡的花朵,花儿开到颓靡,就要开始凋零了,最后的鲜血,最后的盛开,就是这个颜色。
一头黑亮蓬松的略长卷发凌乱的披在身后,慵懒之中又添一份性感,就像是傍晚贪睡被强行唤醒的少女,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眼波流转,纯澈无辜地看过来。
那一双狭细充满张力的丹凤眼,眼角绝美的弧度,就像是男人一生的劫难。
顾凌城不经意间微一皱眉,目光却紧紧锁定在走下楼,还带着一脸倦容的苏暖身上,粗略地扫视了一边,开口时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责怪:
“怎么不换上睡衣再睡觉?”
苏暖这才清醒过来,顾凌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挠了挠本就凌乱的头发,脸上淡淡的神色,尔后轻轻地一笑,才明白她已经回到这个曾经的“家”。
笑意不知不觉爬上嘴角,顾凌城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刚一抬手,苏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顾凌城心底苦笑,放回举在半空中的手,低沉的声音响起:
“睡了这么久饿了吧?”
苏暖的大脑有片刻的短路,她点头,一会儿又摇头,顾凌城一挑眉梢,似乎心情分外愉悦,望着她迷糊的样子道:“我肚子也饿了,去做饭吧。”
“什……什么?”苏暖以为自己听错了,目光对上他含笑的双眼,很快又低下头去,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低声不满地拧起眉心,“为什么是我?”
顾凌城摸了摸光洁的下巴,打量了圈不甘愿的苏暖,没有生气,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因为我不会做饭。”所以只有你去做了。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却看见苏暖悄悄撇着嘴,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
“我等你。”他从她身边走过,一阵风,带着男性淡淡的香水味。
苏暖瞪着眼看顾凌城神情悠闲地走上楼,心口闷闷的,转身进了厨房,没有看到顾凌城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凝望她背影的柔和眼神。
厨房里,苏暖拉开冰箱,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她咬咬牙,忍住烦躁的暴走,穿着拖鞋,啪啪地冲上楼,敲响书房的门:“顾凌城,我有事要和你说。”
身后的房门被轻轻打开,顾凌城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明明心里一片柔软,面上却是不露山水的平静,只有唇边若有似无的笑:
“怎么了?”
她抿着唇说了句:“没菜。”不仅是没菜,连米都没有,这根本就是间空房子,一点也没有久住的生气。
身后顾凌城沉沉一笑:“我忘记了,因为我平时来都是外带快餐的。”
平时来……苏暖听到这几个字难免有些感触,但却不足以令她动摇决心,她转过身去,顾凌城抿着唇看着她笑,她脸色不怎么好看,似乎有些生气。
他突然迈开步子走到她身前,低头望着她柔声询问:“现在还来得及吗?”
苏暖微微有些怔忡,待明白过来,迟缓地点点头,这个时候也没怎么刻意地排斥顾凌城,和他一起去了附近的超市买做晚饭需要的食材。
超市里,苏暖推着手推车,顾凌城四处张望,双手插进裤袋里走在她身边,三十几岁的男人,引来无数女性侧目,不可否认对女人来说是个致命的诱惑。
苏暖只管自己挑东西,算是彻底忽略了身边跟着的顾凌城,对于那些羡慕嫉妒的目光也是泰然面对,这多亏了跟陆暻泓逛超市时练就的功力。
想到之前和陆暻泓一起买东西的情景,苏暖不禁挽起嘴角,心情也莫名地好了几分,却不知这一幕看到身边人眼里有些刺眼,然而却都未点破。
虽然说他是陪她一起买菜,可实际上真正挑选东西的却是他,更让她郁闷的是,眼前这个只顾选东西的男人从来都不看标价,看上什么就拿下。
苏暖在心底默默数了一遍,该买的差不多都买全了,可是顾凌城似乎越逛越有起劲,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车里扔,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几百多块。
当然这对于顾凌城来说并不算大数目,付钱的时候,他那骨节鲜明的手一伸,一张信用卡出现挡在了她的皮夹之前,当他淡笑地跟收银台小姐说刷卡时,苏暖没错过收银台小姐羞涩而被迷得团团转的样子。
她有些不明白眼前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她曾经所认识的顾凌城?
回到家,做好饭已经快八点半,顾凌城什么也不做,懒懒地靠在沙发上,看着不知道是谁主演的电影时不时发出笑声,就像居家好男人般等妻子上饭。
苏暖在厨房里听到那嘻嘻哈哈的声音,内敛不外放的顾凌城鲜少有这么肆无忌惮暴露情绪的时候,如今这么做了,不知是好是坏。
在自己胡思乱想的状态下,打破两个盘子,烧焦一个菜后,苏暖将一些黑乎乎的东西端上了餐桌,饭碗里是黏糊糊的米饭。
和陆暻泓在一起,做家务煮饭的那一个永远不会是她,陆暻泓总是把她护在手心捧着,只要走进别墅,她看到的会是一个二十四孝好老公。
饭桌前,顾凌城吃得一脸满足,一口一口把难以下咽的饭菜吞下去,苏暖好几次都偷偷拿眼瞟他,这些东西她连碰一下都觉得倒胃口。
“我脸上有脏东西?”冷不防顾凌城问了一句,停下扒饭的动作,目光深挚地盯着她,那幽深的旋涡里是满满的宠爱和纵容。
苏暖摇摇头,不再多看,顾着自己埋头吃碗里的饭,顾凌城却在咽下一口被煎糊的鸡蛋后,满足地笑笑:“我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地吃过一次晚饭了。”
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苏暖不动声色,顾凌城却已不再继续说,夹了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收拾好碗筷,苏暖进了洗手间洗去全身的油烟味,出来时却见顾凌城正站在门口,眼神慵懒地看着她。
从这个角度看来,他像是一个刚刚睡醒的国王,灰色的长睡裤软绵绵地垂在脚踝处,上半身则衣襟大开,那些胸部肌肉静静的呆在那里,却仿佛随时可以纠结起来。
苏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立即低下了头,心跳有刹那的加快,然后故作镇定地从他身边走过,一阵沐浴露的清香飘过鼻间。
“你第一次看到我裸露的上半身时不是这副羞涩的神态。”
顾凌城莞尔,他的双臂随意地环抱在胸前,看上去甚至有些得意,但这种得意的神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的脸色很快就恢复,就仿佛那不过是昙花一现。
他本能地抓住苏暖的手腕,阻止她的离去,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际响起:
“暖暖,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苏暖身子微微颤了颤,却没有抽出手,他的手慢慢滑下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让她看着自己。
“我们重新开始好吗?”他又问了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忘记过去,忘记你是苏暖我是顾凌城,重新开始。”
苏暖垂眸看着他们相握的手,良久的沉默,良久后,她抬眸看向他,挽起嘴角,笑得很坦诚,当然也有些不自在,当她准备开口时,顾凌城却率先甩开了她:
“时间不早了,洗洗回房睡吧,明早和我一起去出版社上班。”
不等苏暖给出任何的回答,顾凌城已经走上了楼梯,他似乎已经料知了她的答案,那不是他想听到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避。
苏暖徐徐蹲下身,探手捂着微微钻疼的胃部,她仰起脖子,看向厚实的窗帘细缝间泄露出来的月光,安静的睫毛密得像一张网,笼罩了她眼底的情绪波动。
----《新欢外交官》----
苏暖没有违背顾凌城的意愿,第二天一早她就跟着他去出版社,有一个很好听的头衔,总裁的私人助理,当她走出电梯时,工作人员各司其职,却也免不了好奇地偷看一眼。
有些眼尖的一下子便认出苏暖是魅影的总裁接班人,如今成为了他们出版社的临时特助,不免有些大材小用,然而这话只能放在心里说。
苏暖在众多观众的视线里走到顾凌城的办公室,将泡好的咖啡端到他的桌前,顾凌城正在处理文件,连头也没抬一下,苏暖便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她办公的地方就在顾凌城办公室的角落里,私人助理,说到底只是他随意添加的职位,根本没什么正经大事等着她。
要做的事不过是什么泡咖啡整理文件接电话的琐碎杂事,一件接一件,要她一刻不能歇息,因为她曾在魅影黎崇森手下时也做过,所以第一天上班也是驾轻就熟。
有时候无意间的抬头会撞上顾凌城的视线,他似乎有些走神,在对上她的眼睛时,便立刻移开,继续忙碌手上的文件,仿佛刚才是她的幻觉。
顾凌城的身边,时常会出现些明里暗里送秋波的莺莺燕燕们,仅一天下来,办公室里的茶几上就多出五个便当盒,这其中还不包括顾凌城拿她做挡箭牌挡去的一些。
第二天他就让她帮他去附近的商场选些女人会喜欢的礼物,等着晚间约会时,送给某位佳人,那个时候苏暖就坐在远处的沙发上平静地等待。
待他和粉色佳人用晚餐,在餐厅门口吻别后,便去停车场开车,苏暖一直没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直到启动轿车,顾凌城打破了沉默:
“你没吃晚餐,为什么不吃?”
“不饿就没吃,现在回去吧。”苏暖说完便看着窗外,始终看着窗外。
“嗯。”很久之后,顾凌城发出一个鼻音,“我对你的关心是不是不够,让你不高兴了?”他的声音含着笑。
“没有,你是老板,作为下属没有权利议论上司。”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便各自沉默。
“对你而言,我现在真的单纯只是上司吗?毕竟我们也算是……”
“夫妻一场。”苏暖接过他的话,之后又是久久的沉默。
车子在公路上飞驰,慢慢从荒凉进入繁华,人烟虽然凡俗,然而毕竟令心灵温暖,进入市区,车速慢慢减下来。
沿途灯光闪烁,繁华无比,楼宇参天,栉次鳞比,空气干燥,浸满灯红酒绿的脂粉味道,各种噪音也接踵而至,夹杂着音乐,时而暴戾时而温柔,有机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擦着空气的边缘冲撞听觉神经。
“我知道你有话对我说,趁现在有什么就直接说出来吧。其实我们没什么不可说的。”苏暖在黑暗中笑笑,“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其实,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顾凌城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开车,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在听。
“老实说,我好象从来也没给过你什么,我们当初的一起,说白了不过是各取所需。”
他想要权势,而她渴望着被呵护的疼爱。
“等你哪一天愿意把那些证据交给我,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
苏暖淡淡的声音淹没在雷克萨斯尖锐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响声里,轿车突然加速,像是要抛弃厚重的躯体一般,速度越来越快,在车群中躲闪。
苏暖牢牢地抓住安全带,看着刚刚飞奔而过的重型机车离他们越来越近,然后,被轻轻地甩在了后面,然后轿车突然停在了路边。
两个人在惯例的冲撞下,一起向前弹过去,一辆载满黄沙的大货车,擦着车身侧缘,飞快地冲了过去。
车内的两个人静静呼吸着,呼吸声在各种噪音里显得落寞不堪,之后平静重新降临。
“下车。”
顾凌城的嗓音很清冷,苏暖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略略的停顿了几秒钟,然后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夜风中,她裹紧了外套,然后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步伐坚定,毫不迟疑,顾凌城看着观后镜中的那个身影,比起白天更快地模糊起来。
她就那样走了,甚至没有开口问他一句,或是回头看他一眼,仿若这就是她所要的结果,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变的,有节奏的,强壮而非强烈的。
他静静地发动了车子,继续上路,他没有打算调整方向,所以他们越走越远。
路边草丛中没有萤火虫,偶尔有几只蟋蟀在叫,还有蚊子,飞绕在耳旁,发出嗜血般的振动翅膀的声音。
苏暖穿行在黑夜里,脸上泛出清宁的笑,只是她自己看不到,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轻轻地含在嘴里。
万事开头难,剩余的路程,她也一定可以走好,因为她一直都走得很好。
----《新欢外交官》----
接下来的几天顾凌城都没有再回来,也没再强迫苏暖去公司,这是苏暖求之不得的,若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对着顾凌城,她怕自己迟早会破功。
苏暖从泰伦斯那里得到关于陆暻泓的消息,国安部还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但她却开始忐忑,那些证据在顾凌城手里,如果顾凌城一冲动交出去……
她摇摇头,甩去所有混乱的思绪,她走上楼,脚步很轻,并且准确地找到顾凌城的书房,她推开门,走进去。
这是她最终的目的,就像是一个无间道,小心翼翼地找到她想要的东西,然后趁对方发现前跑得远远的,计划听起来很简单,可惜实施起来……
苏暖站在幽暗的书房内,内心却在自言自语:现在苏暖,你要把自己变成一个盗窃犯了,想想看吧,最最饥饿的时候,你也没有变成一个小偷。现在,成为魅影接班人,在人生中最为有钱的时候,你却忽然变成了一个盗窃犯。这的确是好笑的转变。
她知道那份文件顾凌城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她甚至知道他会把它放在哪里,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了解他。
她知道得到一旦这份指控证据交出去,顾凌城得到的回馈不会少,说不定他的事业版图会得到一个新的、决定性的拓展,他将因此攀上另一个高峰,到达他所预期的高度。
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苏暖想要大方地给他祝福,却又不得不去破坏他的计划,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因为顾凌城而受到伤害。
苏暖准确地打开书桌的抽屉,取了那把钥匙,在书架右侧的原木柜上,她看到了那个钥匙孔,像个黑色的秘密,诱人失足。
她的内心平静无波,平静得令她自己也感到一丝丝的害怕。
她打开了抽屉,看到了那个深蓝色的文件夹。
然后,像是要验证自己的预感一般,她回转身看向书房门口。
顾凌城,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知道他来了,她感觉到了,她只是不知道他究竟从哪里开始把她当作一幕哑剧的主角。
他的眼神太过犀利,在黑暗中甚至发出晶莹的光,像一头野兽,然而身体却斜靠在门旁,长而有力的双腿交错,果然像个看戏的人。
只是苏暖并不去看他的脸色,当她微微地低下头去时,她知道自己开始害怕了,但是她不自觉地微微笑起来,想起泰伦斯的话:你只会得到伤害。
是的,顾凌城是这个世上仅存的两个令她感到痛苦的男人之一。
陆暻泓让她痛苦是因为爱和安危,而顾凌城,则是因为他的阻挠。
苏暖在短短几日里已经重新认识了痛苦也认识了感情,然后她知道她无法再承受下去,所以她来了,走进这个书房,拿走她想要的,然后抽身离开。
她也许是一个无情的女人,只想守着自己的爱情,至于别人的感情她视若无睹,像她这样的女人或者该被另一个更无情的男人伤害吧,这是因果报应的逻辑。
然而重要的是,即使难以承受,她依旧不在乎,她更彻底地放松起来。
苏暖的不在乎是无人能及的,纵然椎心挫骨,自厌自弃,纵然知道自己可以被顾凌城伤害,可是她不在乎,她早已厌倦,她只想着尽快回到陆暻泓身边。
陆暻泓不能一直呆在国安部审讯室,她也不能一直呆在顾凌城的身边。
“我要这个。”
她终于抬起头来,淡淡开口,觉得满嘴苦味,这就像是一场电影,不过刚刚开始片头曲。
她拿起了那本深蓝色的文件,它躺在那里,像是一株冬眠的植物。
顾凌城已经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一把攫住了她的胳膊,苏暖抬眼看着他,她的睫毛忽闪着,一下一下,她看到他的脸,石雕一般的纹路。
“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我吗?”
他的声音沙哑,然而性感,这种性感夹杂男性与兽性,顾凌城是一个纯粹的男人,沉稳而强大,对于猎物从来一击即中。
有一瞬间,他身上散发的寒意令苏暖几乎要颤抖起来,可是她还没有想好究竟要怎样说,只是用双手攥紧了那份文件,她不想交出去。
顾凌城其实说的没错,这就是她回来的目的,只要可以救陆暻泓,她可以压制着内心对顾凌城的排斥和不喜,强迫自己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
“你以为我就只有这一份证据吗?”
他的微笑好看而残忍,那般的生动,仿佛雪地里的生灵,他越来越抓紧了她,他的目光中满是暴烈,暴烈的绝望,他甚至弯起薄薄的唇给了一抹冷漠的笑:
“像我这种未雨绸缪的人,你觉得我会不拷贝多份储存起来吗?呵,我明明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它,可是我却不想去怀疑你的用心,到底是你太精明,还是我变笨了?苏暖,有谁相信,你仅仅是个只有24岁的女孩呢?”
“我需要它。”苏暖仅仅这样回答:“把它给我。”
“我要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真心地留在我身边?”
顾凌城的双手狠狠地扣着她的手臂,他的下颚抵着她的额头,垂眸看着她波澜不惊的模样低声问道,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发泄出来。
“如果我原谅你,你就会把那些拷贝的文件都给我吗?”
她看着他,好像在说,是不是只要我说出原谅你三个字,你就会放过陆暻泓,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随时随地就说出你想要的答案。
顾凌城有些恼怒,当他在她的眼睛里读懂了这个信息,“为他这样值得吗?”他死死地拽住她的皓腕,用力一扯,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这些天的一切都是你的虚情假意对不对?你甚至连一秒也没想过和我在一起,你脑子里想的不过是如何趁我不备偷走这份证据!”
“就那么爱他吗?那么在你的心里,我又是什么?”
苏暖被他握得双肩一阵疼痛,她拼命地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因为痛楚而痛吟出声,甚至不允许自己皱起眉头,只是目光冷淡地越过他看向某个角落。
“我要这份资料,你自己说的,只要我回来你就会放弃指控陆暻泓,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你又希望我付出多少真情来回报你?”
她看到顾凌城高高扬起的巴掌,然后听到自己的脑袋里发出的尖锐的爆鸣,她被这巨大的力量击倒,像一匹布一样摊乱在地上。
**的感觉侵袭左脸颊,嘴角瞬肿起来,嘴巴里的苦味已经完全地消失不见,因为满嘴的血腥取代了它们,她并没有流血,连嘴角也没有流出一滴血。
她只是尝到了满口的血腥味。
她坐在地上,冷冷清清地笑起来,她只是觉得好笑,这样的挨打,她并不是第一次,她回忆起聂晓颖冷冷的巴掌,那是一个母亲的手留在她脸上的哀叹。
而她的心口上那道永远不会结痂的伤口,就像是秋天的稻田,永远无法结束,她一直都相信,伤口是一种有生命的东西,终有一天,她会收获命运。
所以顾凌城这一巴掌不代表什么,不过是让她重温过去的挨揍的感觉,不过是曾经是女人现在是男人那样的区别。
苏暖清冷地笑着,笑得眼泪流出来。
“你为什么要笑?我很好笑吗?”
顾凌城攥着她的肩膀,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他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感伤,就像是一个音域丰富的戏子,目光沉敛了浮动的波澜。
他夹着她的肩膀,提起了她,她的脚离开地面,她的脸感觉到他的呼吸:“我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可笑到以为你真的会心甘情愿回家。”
苏暖转开了脸,她紧紧闭着眼睛,双手始终没有松开那份文件,即便要承受顾凌城的滔天怒火,她亦不胆怯地战栗,只是抱紧了手里的文件。
“你听到了吗?不要做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要是说我爱你,你会不会拿它当做我的软肋,要我做些可笑的事?”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事情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你知道我是一个无法爱人的男人,现在无论我怎么欺骗自己,也还是发现自己在爱着你。”
他笑起来,冷冷的,甚至这场告白也冷冷的,苏暖却没听进去多少,即使听进去她也不会当真,她自始至终都认定:顾凌城不爱苏暖,不爱!
不爱……这两个字刺痛了他的心脏,他怎么可能不爱,怎么可以不爱她?
“你知道我是个魔鬼。”他说,“魔鬼不伤害别人会死的。这是天性。”
他残忍地笑着,然后毫无预兆地紧紧扣住她的下巴:“暖暖,我要伤害你。”
他始终从容不迫,始终气息平稳,他所有的话,说出来都毫无情绪,毫无温度,即使是暴怒的顾凌城,也始终面带深邃的笑容,夹杂着阴鸷的怒气。
他好不怜香惜玉地扯着她走出书房,顶开卧室的门,顾凌城将她推倒在床上,苏暖从怔愣中回神,顾凌城已经欺身而上,他死死拽着她的胳臂,墨色的眼睛里跳跃着难懂的火焰,依稀,那火焰会将所有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放开我,我没答应你这也是交易的内容!”
话音刚落,苏暖就觉得腰际一紧,顾凌城强迫着她紧紧贴在他的胸前,苏暖死命地挣扎,却敏锐地感觉到顾凌城因为**而发生变化的某部位正抵着她的小腹。
他的呼吸忽急忽缓,却是越来越炽热,听到苏暖的命令声,顾凌城抿紧了唇线,不答话,只是俯低身狠狠地咬了一口她的香颈。
他身上清清淡淡的烟草味道彻底包围了苏暖,苏暖也越加地清醒和恐慌,这不是陆暻泓的味道,陆暻泓从来不抽烟的。
“顾凌城,别让我恨你,放开我!”
苏暖奋力地挣扎,白皙的脸庞骤然失色,她拼尽力气推开稍有松怠的顾凌城,顾凌城始料不及,一个重心不稳,被她推翻跌坐在床沿上。
顾凌城看着苏暖匆忙中下床,跌倒在地板上的狼狈样,她颤抖的双肩却引不起他的联系,因为他没忘记那份被她一直死死抱住的证据文件。
那份文件时刻提醒着他,这才是她愿意回来的原因,不是因为爱他,是因为另一个男人的安危才勉强自己来到他为她塑造的这个家里!
苏暖还没跑出卧室便被顾凌城轻易地抓住,他的双臂犹如铁箍紧紧地圈住她单薄的身体,往床上一带,自己高大的身体便压制住了苏暖欲逃跑的行为。
裤袋里的手机因为剧烈的反抗而掉落在床上,触屏被点亮,是那张她和陆暻泓一起合照的大头贴,苏暖别开脸,不敢去看照片里陆暻泓的眼睛。
她是属于陆暻泓的,就如同陆暻泓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这样的甜蜜幸福,绝对不要被破坏、被玷污,如果被印上一个污点,幸福便不再是幸福。
“放开我,放开我……”
不论她是踢打还是恳求是唾骂,顾凌城都丝毫不为所动,他禁锢着她的双腕,注视着手机屏幕上相依而笑的两人,轻描淡写地微微一笑:
“苏暖,游戏规则由我来定,既然游戏开始了,你以为你还有全身而退的道理吗?当初是你自己答应的,就该心甘情愿接受一切现在和将来要发生的事!”
他不再理会她的反抗,像头愤怒到极致的雄狮,苏暖被他强制性地扣在床上动弹不得,他将苏暖奋力捶打着自己的拳头牵制住,一手放到她的头顶上方。
另一只手无情地撕裂她的衣服,瞳眸中幽冷的**啃噬她的身体,并不狂热,也无激情,一切冷冷清清,他只是要惩罚她,惩罚她的三心二意!
她的上衣被他撕得犹如一块抹布,下身的紧身铅笔裤却依然穿得好好的,当他低下头去解开她的裤扣时,她却不再惊慌失措地叫喊或是踢打他。
空气似乎也凝滞不动,周围笼罩着可怕的低气压,仿佛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可惜,他却没有继续下去,当他抬眸看到她失去生气的死灰瞳孔。
她的眼角渗出大量断了线的珍珠般的泪水,她任由他为所欲为,静静地闭上眼,停止了反抗,就像是个残破的娃娃,死气沉沉地躺在他身下。
苏暖并不怕死,她只是怕陆暻泓会出事,也怕陆暻泓不再要她,可是如果因为这样就不要她,她也无话可说,她会从此走得远远的,不再奢望爱情……
“如果我答应了你,你是不是会履行你的承诺,如果你再言而无信,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顾凌城,仅此一次,从此你我各不相干。”
她的脸苍白得吓人,唇瓣被紧紧地咬着,有血液流出来,她的眼圈内仿佛有流不尽的泪水,蕴藏着无尽的绝望和残碎的嘲讽。
“他有那么好吗?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就像个出来卖的荡妇,苏暖,他陆暻泓值得你这么为他吗?”
顾凌城看着她,他的眼睛充满**,然而依旧冷清而空洞,他挨近她的耳际,滚烫的带着浓烈**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鬓边:
“你把自己给了我,还可以再回到陆暻泓身边吗?”
“如果……如果他真的因此而不再爱我了,那我就离开,我本来就是一个不会爱的人,再失去一次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我也不会原谅你顾凌城。”
她艰难苦涩地开口,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笑,他看着她,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有多么美,多么魅惑,即使脸上的伤痕也成为她美丽的一部分。
周身闪着光泽,因她义无返顾的勇气和他的**交织而成的妖娆,让她看上去像一团烈焰,顾凌城觉得仅仅看着她,就难以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不等等他,他不过是迟钝了一些,自我欺骗了太久,她怎么就不等等他,也许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八年,八年的纠缠,是他错过了吗?
爱情不过就是一场随遇而安,又有什么好执着的,没有几个女人能守着像他这样的男人爱上八年,他们在错误的时间相遇,错失了繁花盛开的最美季节。
顾凌城沉默了所有的动作,他在口中模糊低喃,听不出一个音,然而却有种痛到骨子里的铭刻和灼伤,苏暖看不到也听不到,因为她想的只有一个陆暻泓。
苏暖紧闭的眼皮上灼热的一滴液体,然后转凉滑过她的眼睫,她似乎感受到一阵湿咸。
她发现本压在她身上的力量消失,幽幽地掀开眼,只看到落地窗前的那道背影,她看见顾凌城捡起那个深蓝色的文件夹,他疯狂一般地撕裂,撕裂,然后漫天飞扬,雪白的碎片落在她的头发上,裸露的肌肤上,听到他冷漠的嗓音:
“这是你要的结果,现在满意了吗?”
苏暖顷刻间安静下来,怔怔地看着那些纸片,安静得像一个国度,一个四季降雪的国度,这个时候房间里响起熟悉的铃声,苏暖的手机。
那是谁打来的电话,没有人去关心,因为他们心知肚明,苏暖抓起手机抱在怀里,她努力遮掩住暴露的身体,跑出了卧室,跑下楼,跑出客厅,跑过庭院。
她站在凤凰花树旁边,眼泪潺潺滑落,手里孜孜不倦震动的手机,看着上面的号码,苏暖破涕而笑,一边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一边按下接听键。
“我在家里看电视呢,嗯……别担心我……”
陆暻泓的声音有些疲倦,经过了这些日子的审讯,即便此刻打这通电话身边也会有监听的人,苏暖努力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异样,望着那大片的凤凰花笑笑:
“你快点回家吧,我等你回来,会一直等着的,所以不要在外面待太久。”
“好,我很快就回去。”
苏暖听了陆暻泓的许诺,本紊乱的心绪逐渐得到了抚慰,她挂断电话,内心一片感激,只要陆暻泓没发现她的异常,一切就会过去。
转头看向别墅的二楼,一个阴暗的角落,顾凌城是不是真的决定放弃拿出那些所谓的证据指控陆暻泓?
----《新欢外交官》----
陆暻泓站在那里,挂断了手机。
“陆先生,苏暖小姐刚从顾凌城的公寓出来,貌似……衣着不是……”
这句话像是一根刺一样撺掇在他的心里,他终于无法忍受,手里的玻璃杯狠狠地砸在地板上,破裂的声音清脆而刺耳,他转身走出别墅的卧室。
当他站在他们一起亲手布置的卧室里,听到她在电话彼端说,她正在房间里看电视,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心痛得无法呼吸”。
大傻瓜,为什么要骗他,难道她觉得他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需要她为了他放下尊严去祈求顾凌城吗?
陆暻泓笑起来,笑得胸口收缩,他蹲在地上,只是呵呵地笑着,心中一片荒漠,只是想笑而已,他觉得没有关系,即便是再优雅的人也是可以这样笑的。
----《新欢外交官》----
苏暖打开别墅的门,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她坐在玄关处,深深吸口气,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打算忘记在a市发生的一切,刚起身就看到了客厅沙发上的陆暻泓。
墨黑的清爽短发,纯白的v领衫,随意的深蓝色休闲裤,清淡却温煦的笑容,深情而专注的目光,就像无数个独自入眠后看到的模样,似真实,又似梦幻……
就像曾经在诗集里看到过艾米莉所说的一句话:等待一小时,太久;如果爱,恰巧在那以后;等待一万年,不长;如果,终于有爱作为报偿……
浓郁的喜悦恍若断壁上的瀑布瞬间轰然而下,天地间一片静谧,苏暖静悄悄地凝望着他,害怕一旦出现大的动静陆暻泓就会像泡沫一样消散了。
陆暻泓已经走到玄关处,他俯低身,英俊明晰的五官在她的瞳孔里放大,苏暖试探性地伸出手,清楚视线里惦念了无数次的脸庞,有些哽咽的欢喜。
她微凉的指尖是暖暖的温热,真实的存在,不是冷冷清清的空气,也不是午夜梦回时黑暗里的幻影。
“陆暻泓,你回来了,真好……”
她还没站起来就扑进了陆暻泓的怀抱,就像是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猫,再次见到了温暖的归宿,紧紧地环住他的腰际,用脑袋蹭着他的胸口,喜极而泣。
“傻瓜……”
陆暻泓轻叹一声,用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然后圈住她日益消瘦的身体,拍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抚,琥珀色的眼眸里是浩瀚皎洁的月色。
“我不是说过,乖乖在家里等我,哪儿也不要去吗?”
陆暻泓的低柔责备的声音像一曲最动听的钢琴曲,然而苏暖听后浑身一僵,短暂的喜悦过后,错愕的惊慌一闪而过在脸上,她意识到了什么,抬手去摸嘴角。
然而陆暻泓好像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只是把她搂得更紧,苏暖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她看看玻璃橱窗上自己倒映的样子,除了脸颊还有些肿,别的都还好。
苏暖还是有些心虚的,她担心陆暻泓问起她去了哪里,然而陆暻泓却没有追究她的行踪,好半天,她就这样贴在他怀里,真切地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渐渐地心满意足。
原来,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只要有陆暻泓,幸福就是这么简单,没有谁能取代陆暻泓在她心里的位置,没有谁,即便是顾凌城,也不曾这么让她着迷。
陆暻泓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也不用做,就这样抱着她站在客厅里,苏暖贪婪地体味着陆暻泓身上的气息,眼眶逐渐转为湿润,伸手反圈住了陆暻泓。
陆暻泓,陆暻泓……含在舌尖上像蜜糖一样的名字,如今念来却浸在舌根的酸楚里,仿佛也连带着淡淡的苦涩,但是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只要陆暻泓回来了,所有的不愉快都会过去,只要陆暻泓平安就好。
“突然很想和你出去走走,明天,我们去约会吧。”
苏暖乍听到这句话,不可免俗地怔住了,然而陆暻泓的确是用慎重的语气重复着这句话,他稍稍退开一步,双手搭在她的肩头,垂着眼看着她有些疲惫的面色,略带着几分玩笑意味地说道:
“第一次邀请女士一同出游,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
望着陆暻泓透着认真的眼眸,苏暖抿嘴笑,扯动了嘴角的伤口,微蹙眉头,但仍然掩饰不住眉眼间的愉悦,她的双手自动环住陆暻泓的脖子,贴近他的脸颊:
“怎么会呢?我求之不得,老公!”
第二天一大早,苏暖便和陆暻泓准备去约会,她难得淑女地穿了一条白色的公主裙,粉色系的平底凉鞋,戴着一顶花哨的草编太阳帽,牵着陆暻泓走出别墅。
迈入而立之年的男人,已经位列成熟的阶段,苏暖回头看着身后紧随的陆暻泓,不可否认,像陆暻泓这个年纪的男人,就像一瓶酝酿醇香的葡萄酒,是最迷人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难言的诱惑力。
陆暻泓没有穿严肃的正装,却也是较为成熟内敛的打扮,米白色的衬衣,袖子被整齐地撩起之手肘处,领口的扣子只扣到第二课,露出精致的锁骨,嘴边挂着浅显的笑容,望着她的眼神宛若一池涟漪泛动的幽涟。
苏暖一直瞅着陆暻泓不移眼,陆暻泓的薄唇微翘,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伸手飞快地掐住她的鼻子,让她因为呼吸难受而缓过神,埋怨地瞪了他一眼:
“蓝颜祸水!”
“难道你不喜欢吗?”
苏暖瞪着陆暻泓那带着坏心的笑,被他捏住的手里,他在手心挑逗性地挠痒,从掌心慢慢地渗透进肌肤,直达心底,苏暖的脸更红,打着破罐子破摔的旗号,勾住陆暻泓的脖子,踮起脚热烈地堵住了他的唇,试探性地探进他的嘴里,品尝久别的味道。
陆暻泓眉头一扬,嘴边的笑意更浓,热烈地回应起来,苏暖将全身的力道都依附在他身上,感觉陆暻泓那股清雪香气流淌进了自己的血液里,在她的心头潋滟起伏。
许久之后,缓缓放开彼此,陆暻泓牵着她往车库走去,阳光下,苏暖望着地上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心中一阵阵的感动:
“no*matter*the*ending*is*perfect*or*not,you*ot*disappear*from*my*orld。”
我的世界不允许你的消失,不管结局是否完美,陆暻泓,你明白吗?
----《新欢外交官》----
他们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没有第三者的约会,他们做所有恋人会做的事,就像是情窦初开,回到了十八岁的花样年华。
去海边放风筝,虽然季节有些不对劲;去船坞吃冰激凌,点最大的巧克力船,吃得满嘴都是奶油;他们去苏暖最喜欢的小吃街,苏暖将所有的麻辣烫都点了一遍,然后捧着一个大碗蹲在路边,陆暻泓一身高档的衣着站在她的身后。
苏暖每一样都只咬一口,然后丢回碗里,等她统统咬了遍,才跳起来,扬起草帽下的小脸,笑得弯弯的眼睫,叉起一颗肉圆往陆暻泓嘴里塞。
陆暻泓拧着眉头,强行吃下他向来认为不干净的食物,结果苏暖一样接着一样递过来,他刚想开口拒绝,却在接触到苏暖略带受伤的眼神时,立刻配合地张开嘴,任由她把所有的吃食倒进他的嘴里。
苏暖根本没吃多少东西,陆暻泓却吃撑了,脸色有些怪异,绷着唇线,苏暖扔掉大碗,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捧腹大笑,他只是无奈宠爱地看着她。
然后趁别人不注意,苏暖会凑过来,亲亲他又红又辣的嘴巴,他会因为一肚子的闷气拽过她偷偷地接吻,她并不反抗,只是在唇间坏坏地偷笑。
开车经过街边一家服装店时,苏暖心血来潮,死拽硬拖地把他拉了进去,不顾他别扭的反对,塞给他一套衣服把他推进了换衣间,带着一句威胁:
“如果你不换,晚上就别上我的床!”
陆暻泓瞅着苏暖得意的样子,喉结动了动,这样的威胁更像是**裸的邀请,不再过多的不情愿,二话不说就换上了那幼稚的衣服。
正值下班的高峰期,热闹的马路上到处是来往的人流,苏暖拉着陆暻泓兴奋地东张西望,时而催促兴致乏乏的陆暻泓几句,陆暻泓便懒懒地跟上去。
不能怪陆暻泓消极怠工,论那个三十来岁的社会精英穿成这样子四处溜达,都无法表现出很高兴的一副样子。
陆暻泓停顿下脚步,转头就看到橱窗玻璃上的自己,短t恤,七分裤,板鞋,和一身清新打扮的苏暖走在一起,远远看来像是翘课压马路的学生情侣。
一路走来两个人吸引了不少的眼球,陆暻泓虽然处变不惊,但因为这样……时尚的穿着被人盯着看,的确感觉怪怪的,便随手买了副墨镜戴上,挡住那些无聊的目光,也将自己臭臭的一张脸遮去了大半。
“哇,没想到陆部长戴墨镜这么好看啊!来,借我戴戴!”
苏暖讨好地围着他转了几圈,忍着笑趁他不注意摘掉了他的墨镜,让他一张英俊漂亮的脸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陆暻泓脸上瞬间阴沉,苏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扬了扬手里的墨镜,就向前跑去,时不时回头冲他喊:
“来追我啊,追到我就还给你!”
于是性子素来沉稳内敛的陆部长,顶着四周射来的怪异目光,追着苏暖而去,苏暖看到靠近的陆暻泓,笑得肚子都疼起来,却是无比的甜蜜幸福。
他们在附近的一所中学门口停下,恰好是放学时间,学生骑着单车鱼贯而出,苏暖突然放开他的手冲进了学生群里,陆暻泓被冲出来的学生挡住。
没过多久,苏暖便回来了,不过手里多了一辆自行车,陆暻泓疑惑地皱了皱眉头,苏暖却很兴奋地朝他招招手,陆暻泓走近看着这辆陈旧的自行车问道:
“哪儿来的单车?”
“买来的啊,刚才有个小朋友跟我借钱,我给了他五块钱,他就把车给我了。”
陆暻泓眼角一抽,苏暖却一个劲地激动欣喜,挽着他的手臂撒娇地晃晃:
“怎么样?这辆车还能不能骑?”
在苏暖二十几年的记忆里,虽然也骑过单车,却没有真正享受过一次被自己喜欢的人载着穿过大街小巷的经历,这在任何年龄段,都是一件浪漫而幸福的事,这些年坐过不少豪车,但最渴望的却是这最平凡的幸福。
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招摇过市,对陆暻泓三十几年的人生来说,也不曾有过,然而因为苏暖的眼神太过渴望和期待,他只能默默地蹲下身去检查车子。
“行是行,就是破旧了些……”
陆暻泓的话刚说完,苏暖就一点也不客气地跳上了后座,歪着脑袋咧嘴笑笑,陆暻泓无声地叹了口气,跨上了前座,腰际立刻被苏暖从后面搂住:
“亲爱的,我们就骑这辆车回去怎么样?”
为了哄他答应这个请求,竟然可以甜蜜地唤他“亲爱的”,陆暻泓转头看着苏暖谄媚的样子,那双青涩明媚的凤眼里是满满的兴奋,他在她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不禁有些闪神,当苏暖再次询问,才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太阳快要下山了,我们快点出发吧!”
苏暖搂紧了他的腰,脸靠在陆暻泓的背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她觉得无比的心安,抛开了所有的烦恼,只想守着前面这个男人。
陆暻泓也不多说,一踩自行车的脚踏板,便驶入了车流中,马路边上,苏暖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一手圈住陆暻泓的身体,一手挠着他的腰部,陆暻泓满脸的无奈,低头侧眸说着什么,一手扶着单车,一手反过去拿开她的手。
只是刚被拿开,苏暖的另一只手就不老实地继续戳,嘻嘻笑眯了眼,陆暻泓忍无可忍,最后只好在她双手搭在他腰上时,用一只大手一把扣住她的两只手腕,抓到身前阻止她的胡搅蛮缠。
结果苏暖却是小动作地捏捏他的手心,又伸出手指点点他的小腹,陆暻泓天生怕痒,于是一辆自行车就在马路边上以曲线迂回蜿蜒前行,看得路人都想发笑。
和他们擦身而过的人都能听到自行车后座上苏暖的笑声,带着小女孩的味道,俏皮胡闹并且爽朗,两只脚晃悠着,然后抱紧了陆暻泓的身体。
十字路口,一条长长的车流在等待红绿灯,陆暻泓骑着一辆小巧的破旧自行车载着苏暖混迹在一群穿着校服的中学生里,当真是鹤立鸡群的显眼霸气。
“看那个大叔,还学我们泡妞,真的傻得可以哦!”
顶着一干小朋友鄙视的眼神,苏暖暗暗地偷笑,脸上一本正经,陆暻泓则黑了脸,努力不让自己去在意这群小屁孩的议论和苏暖的得瑟笑声。
“陆暻泓,我们一直这样骑下去多好!”回去的路上,苏暖搂着陆暻泓的腰,“你载着我欣赏一路的风景,等你累了就换我来载你,怎么样?”
“你确定你载得动我?”
苏暖一点也没因陆暻泓这句扫兴的反问而不悦,反倒倚在他的背上,哼哼道:
“不解风情的男人,我这只是一种说法,懂不懂,你该听懂我话里的含义,而不是纠结在载不载得动的问题上,难怪以前都追不到女生了,闷葫芦!”
陆暻泓低笑一声,偏过头看着苏暖微翘的唇瓣:“有吗?我就追了你,说我闷葫芦,你现在不是照旧坐在我的后面吗?”
“油嘴滑舌!找骂是不是,你这个笨蛋!”
第一次被人骂笨蛋,还不能还嘴,陆暻泓对上苏暖沾染了雾气的双眸,投降般转回头,忽然腰间一疼,苏暖正歪着脑袋咬住他的腰际,难得的任性。
“暖儿,别闹,我骑车呢!”
“暖儿,快放开,不然我把你放在路边。”
“苏暖!”
----《新欢外交官》----
他睡着了。
很英俊,她的男人很英俊,嘴角带着孩子一般的骄纵,白天的种种愉快还历历在目,从不曾如此随性而为,和喜欢的人肆无忌惮地做着以前不敢的事。
他把他的爱给了她,这个不习惯爱的男人把所有的感情瞬间给了她:他不曾付出过的,亲情友情爱情甚至对伙伴的信任,全部都给了她一个人。
她只是希望他不会因为一次给与太多而变得贫血。
然而那些她已经无力去考虑,相爱的很彻底,然而亦各自打算,没有杂质,但也不纯净,流光溢彩,也夹杂混乱。
苏暖吻了吻陆暻泓的额头,然后掀开被子走下床,走出卧室,去厨房倒了杯冰水喝,突然就失眠了,清醒地睁着眼,看着天地间的一片漆黑。
她走到客厅里坐下,打开电视机,调到音乐频道,开始一边听歌一边回忆着和陆暻泓过去的点点滴滴,等一切都过去,她决定远足一次,捎上陆暻泓。
天际逐渐放亮,黎明的天光照射进来,苏暖揉了揉惺忪疲劳的眼皮,音乐还散乱在空寂的客厅里,苏暖起身决定回放,她伸手去关电视机,然而手停顿在了那里,因为她看到电视里的混乱场景。
“现在插播一段新闻,今晨4时09分,京城明尚集团的地下停车场发生一起爆炸案,车主正是不久前刚创立明尚总裁顾凌城先生。由于顾凌城先生醉酒走出车外呕吐,幸运地躲过一劫,但也在爆炸中身受重伤。”
“目前顾凌城先生依然抢救于市人民医院,由于当时路人不多,所以尚未发现新的受害者,警方已经对这起恶意的谋杀案进行全面调查,有关事件最新发展,本台将继续为您作及时报道,敬请关注!”
苏暖长时间地没从这条新闻里反应过来,她听到心脏传来暴烈的跳动,以至于她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一只白皙的大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代替她关掉了电视机。
苏暖猛然转头,就看到陆暻泓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那双漂亮的眼睛,就这样,明明和她近在咫尺,却让她感觉仿佛是从银河外看过来的,疏离得骇人,而他所注视的方向,正是刚才电视里的画面。
“陆暻泓……”
苏暖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她一直紧紧盯着陆暻泓,他在听到她的声音后,脸上的寒意瞬间烟消云散,转而换上的是一脸温柔呵护的笑容:
“怎么不睡觉,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陆暻泓说着便要揽着她往卧室走,苏暖却定在原地不肯动,她的双手扯着陆暻泓的袖口,咬了咬牙,仰起头看着陆暻泓关切的双眼:
“顾凌城应该不会有事,他那样的人,会好好活着,对不对?”
陆暻泓蹙眉笑了下,知道她在等着他的答案,就点点头,清润的声音,仿佛冷凝成一道冰冷的箭羽,凉飕飕地擦过她的脖颈。
“嗯,他运气不好,天色还早,再去睡一会儿。”
“他不会有事,所以你也不会有事对吗?这件事和你无关,你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
苏暖很少有这样带着哭腔和他说话的时候,温和的晨光洒进来,陆暻泓的眉目依然那般俊逸美好,然而却陌生得可怕,就像是一株纯白的曼陀罗。
看上去优雅高洁,散发着无害的诱惑,引得人驻足倾心,可是越靠近,才发现他的任性就像是剧毒,随时都可以置人于死地。
周围的空气,好似一潭死水,沉闷得令人窒息,陆暻泓深不见底的眸子深深凝望着苏暖,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在飘渺不定。
苏暖望着陆暻泓淡淡的神色,莫名的不安,莫名地上前抱住了他,那不是陆暻泓做的,绝不是他,她相信绝不是陆暻泓。
并不是相信自己,也不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而是,相信陆暻泓的爱。
他那么爱她,不愿意失去她,他知道如果是他,顾凌城死了他自己也会受到牵连,那样她也会活不下去,所以陆暻泓不会去杀人。
她可以怀疑全天下的人,甚至怀疑自己,但她相信陆暻泓。
即便她想到,昨天晚上陆暻泓是出去过一趟,过了很久才回来,他说他去买酱油了,是呀,那瓶酱油还搁放在厨台上,那可以证明陆暻泓的清白。
----《新欢外交官》----
当刑警找上门时,苏暖表现得非常好,很努力地平静着心情,很平静地目送着陆暻泓被他们带走,她的思绪变得异常简洁,不再有任何多余的胡思乱想。
她从没有像这样专注过,并且明确,这令她看上去成熟、充满力量,她感觉到内心的这份力量,足以支撑她等到陆暻泓回来。
她跟自己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不就是被请去协助调查,不是陆暻泓做的,他根本不需要负任何刑事责任,可是事实证明,她害怕地双手颤抖。
她慌乱地跑出别墅,跑向被刑警监视着离开的陆暻泓,只是她还没触碰到陆暻泓,两位持枪刑警就把她拉开,不允许她接触嫌疑犯。
陆暻泓闻声回头就看到苏暖一脸的苍白,她太过镇定,镇定到任何人都看得出她的伪装,她干干净净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陆暻泓,你什么时候回来?”
苏暖的指甲攥进了手心,她被刑警拦住无法靠近陆暻泓,只是攀着刑警的手臂不敢眨一下眼睛,盯着陆暻泓,陆暻泓深望着她,安慰地笑了笑:
“那你相信我吗?”
苏暖点点头,有一滴泪从眼里崩落,只有一滴,苏暖咬住唇,点头,陆暻泓嘴角的笑容无限扩大,柔光在他深邃的眼中静寂地流着:
“在家里等我回来,别再到处乱跑了,听话知道吗?”
“嗯,我等着你,我在家等着你……”
苏暖目送着警车离开,周围不少好奇的打量她无暇理会,只是转身行尸走肉般往回走,她答应陆暻泓的,要回家去等他。
只是刚走到别墅的门口,苏暖就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开始哭泣,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顾凌城斩钉截铁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他!”
如果顾凌城指控是陆暻泓唆使人在他的车子里按了炸弹,如果顾凌城同时向国安部递交那份证据,事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她能想到的只有铺天盖地的黑色恐慌。
苏暖的心痛得她喘不过气,顾凌城不爱她,是他的幸运,因为所有爱她的人都要遭遇不测,爸爸死了,少晨死了,现在连陆暻泓也在受罪。
要不是她,陆暻泓根本不会遭遇这些不幸,他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外交官,那样完美优雅的人,怎么可以在监狱里呆着?
她凭什么呢?浑身上下也找不到可爱的地方,她才是最应该去死的吧,她的母亲说过,她是不被期望来到这个世上的,竟然苟活到现在。
苏暖,你不应该割手腕,这么矫情的自杀怎么适合你呢?你应该直接从89层跳下来,你应该跌成烂泥然后被狗吃掉。
苏暖无法控制地哽咽,泰伦斯赶到时就看到苏暖抽泣的背影,他倚在车门上,一双眼睛冷淡地看着,一直看着,他很想走上去扶起她,可是他迈不动步子。
若是今生,有一个女人,这样为你哭泣;坐牢,也许值得一试。
她应该很爱陆暻泓,爱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感情可以浓郁到这种地步吧?
那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到底得到了她的心,只可惜,他看不到,如果看到了,一张冰山脸应该会瞬间融化,或许再也不冰冻了。
----《新欢外交官》------
“我们得快点想办法,你知道的,那些地方不是人待的,陆暻泓那样有洁癖的人,尤其不能长时间呆在里面,他会难受的。”
“泰伦斯,我们怎么忘了,陆家在中央不是有人吗?还有瞿家,我可以去求……只要能帮到陆暻泓,我可以回瞿家的,陆家再加上瞿家,陆暻泓会没事的。”
苏暖不断地喃喃自语,看着他的目光变得光彩灼灼,泰伦斯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但还是选择了回答:“这次负责案子的是国安部郑副部长,他背后的那股势力和陆家所代表的政治势力在政见上素来矛盾颇深。”
“那关陆暻泓什么事,他是无辜的,他们总不能污蔑他吧?”
苏暖的眼神很空洞,这话出口连她自己都不信,更何况是那些头脑精细的政客,郑副部长……苏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叫郑慧慧,和顾凌城有交集的名媛,她的眼神有些恍惚:“是他……”
“即便是顾凌城这次遇到谋害,为了以示公正,上头绝不会让和陆家有联系的官员来接手,那么调查这起案子的极有可能是政治局里和陆家不和的一派。”
苏暖的视线直直的,她惶惶地笑一下:“怎么这么复杂,可是他们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可以乱下结论吗?”
“小暖,”泰伦斯依然静静的,却也打破了苏暖的自我安慰,“顾凌城已经向法院提交了ansel和他过去冲突的证据,有人出庭作证曾在附近看到过ansel。”
苏暖站起来,摇摇欲坠,她愤怒地有气无力地吼:“泰伦斯,你这样子让我不想再看到你,为什么要说些让我生气的话!”
泰伦斯静静地看着她,良久的沉默,厚重得像西伯利亚的雪。
“他也是你的兄弟,你怎么可以这样毫无内疚地打破别人所有的希望?”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自欺欺人,那些事实和证据都摆在那里,”他顿了一下:“顾凌城背后倚靠的势力太强大了,我也无力入手,并且……陆家这些日子也遇到了瓶颈,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解决。”
他静静地看着苏暖,看着她苍白的脸,他们都知道,他已经把一切都说得很清楚了,那么清楚,苏暖也都听明白了。
她点点头,没有过于担心的害怕,很平静的神情:“泰伦斯,你应该早点这样说的,我不应该成为这件事的阻力,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只要可以救他,陆暻泓本来就是无辜的,如果没有我的话。”
“即便是我这个和他认识多年的朋友,也无法完全相信他是无辜的,小暖,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陆暻泓,并非善类。”
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基本上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哪怕是杀掉一个人。
“嗯,”苏暖点头,“你也告诉过我,他只对他喜欢的人好,陆暻泓不仅喜欢我,并且爱我,虽然……我配不上这些爱,但我相信这些爱。”
她说完就走了,泰伦斯来不及阻拦,只能望着她坚毅的步伐和消瘦凌厉的背影。
----《新欢外交官》----
……
……
陆暻泓的案子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才逐渐明朗,那些所谓的指控证据看似真实,实则因为陆家和瞿家的再三要求,国安部经过几番调查核实,却发现不少的漏洞,最后证明陆暻泓是被曾经的部下里斯特陷害栽赃的。
至于真相如何,因为里斯特长眠地下,死无对证,再也没有谁敢来质疑国安部的办事效率和一系列专家的验证报告,再加上陆瞿两家的实力,足以让那些证据成为子虚乌有的污蔑。
至于顾凌城也撤销了对陆暻泓的诉讼,他用一句“天黑看错了,只是个误会”来了结这次的谋杀案,没有谁再去追查,这是所有人需要的结局。
只是当陆暻泓从国安部出来时,他一眼望去,来接他的人里却再也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在国安部审讯室里度过的这段日子,他并不觉得会成为人生里的阴影,面对西装革履打着领带,面无表情的审讯人员,听着录音器里磁盘转动的沙沙声,他依然能泰然不动,沉着相对。
那个时候他什么都没有想,没有去想那些证据是否真的到了国安部手里,没有去想别国驻华使馆得知此事后会不会提出惩治自己,他的大脑里只苏暖来看他时说的那句话。
她说,我相信你,我等着你回家。
可是,这个女人又一次地欺骗了他。
在陆家人躲躲闪闪的眼神里,他夺过兄长的车钥匙,不顾姐姐哥哥的阻拦,开着轿车飞驰回别墅,打开门,站在玄关处,却再也迈不动一步。
拉紧的窗帘阻隔了午后的阳光,他的面色在阴暗中影影绰绰。
别墅内的布置还是一个月前的样子,只是太过冷清,少了一种阳光的气息,也少了人的气息,客厅里过于空荡,还是他们打算结婚时买的家具,他没有拖鞋,慢慢地走向紧闭的卧室,打开房门,走进这个属于他和她的新房。
里面是一片淡紫色,是她希望粉刷的颜色,他抬头看去,可以看到天花板上纳福被放大的婚纱照,照片中的她笑得幸福甜蜜,依偎在他的胸口。
床头柜两边放着两只花瓶,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百合花,百合花白得过于绚烂,白得太过刺眼,让他的眼睛微微地生疼,他怔怔地看着,忘记了一切的反应。
心里已经有了某种猜测,可是他不愿意去相信,他听到一阵开门声,心里一喜,慌乱中转身跑出去,然而映入眼眸的是拿着拖把和垃圾袋的钟点工。
钟点工看到陆暻泓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惊喜转为此刻的失落晦涩,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将别墅女主人交代的事告诉了陆暻泓:
“先生,您是新来的住客吗?这里的女主人让我没两天就过来打扫一次,不过倒是没通知我您今天会来,不然我就明天来打扫了。”
“她是什么时候聘用你的?”
陆暻泓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客厅里回绕,钟点工不解地望着陆暻泓满脸的苍白迷惘,心想这么个好看的男人怎么行为举止怪怪的,但面上还是老实回答:
“大概二十几天前吧,那之后我就没在这里见过她了,当时我看她拖着行李走了,应该是出去旅游了吧,您找她吗?”
落地窗前的雪白纱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陆暻泓就那样傻傻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他和苏暖的合照,他抬头看到钟点工打开的液晶电视机里的新闻。
是魅影和新建立半年却实力迫人的明尚出版社的合作剪彩仪式,顾凌城坐在贵宾席前,一脸职业化笑容地接受采访,他被聚光灯包围着。
“你都知道了吗?”泰伦斯忽然出现在别墅门口,他瞟了眼电视里的顾凌城,揉着太阳穴苦笑:“我没想到最后他竟然会就此罢休……”
泰伦斯的话还没说完,陆暻泓便推开他朝着大门口快步走去,他的步伐找不到以往的优雅从容,泄露了主人的心急如焚。
当陆家人赶到别墅时只看到泰伦斯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陆暻泓和苏暖的结婚照,发现他们的到来只是抿抿嘴:
“这件事你们也瞒不了多久,如果他真的爱苏暖,他总该知道的,苏暖为他做的决定值不值得,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陆家的几位长辈面面相觑,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反驳,他们也没料到苏暖会突然离开,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却在顾凌城身边看到了苏暖的身影,而如今,却是连顾凌城也再也寻不到苏暖的踪迹。
他们又怎会不知道苏暖的意图,她想要用自己换回陆暻泓,却又做不到在面对陆暻泓时站在顾凌城旁边,所以才会在他们的眼前彻底地消失……
只是现如今,小弟可怎么办,他对苏暖的感情,绝对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陆家众人的担忧是对的,当他们看到陆暻泓重新站在他们面前,都不由地吓了一跳,他皱起着眉头,走进别墅,越过众人,不声不响,关上书房的门。
在陆暻泓出现在门口时,他的眉头上多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那伤口里流出的红色液体,顺着他脸部的轮廓滴落在白色的衬衫衣领上,可是,他却没有抬手去擦一下。
在众人不解担忧的注视下,书房门再次打开,陆暻泓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他的领口已经被染红,陆暻凝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关心,却被陆暻泓避开。
“小弟,你去哪里了?怎么额头受伤了,还是快去医院包扎一下吧!”
“小弟,其他事缓缓再说,你先把伤口处理好行不行?”
姬素清也有点看不下去,虽然也因为苏暖的离开而难过,但也不愿意看到陆暻泓因此而不管自己的身体,然而却被陆暻泓看过来的目光逼视地说不出话来。
他冷淡的眼神透过血红的妖娆,别样的刺眼,他没有多加理会众人的关切,也不去处理额头的伤势,抬步就走,对于劝阻的众人只有一句淡淡的质问:
“我说过,请你们照顾好她,可是,现在她在哪里?”
陆家众人只有沉默以对,望着陆暻泓推门而出的决然背影,良久的安静后,是一片叹息声,他们互看一眼,自是明白陆暻泓的性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们用尽一切人脉关系都找不到苏暖,在长久的失望后也许会放弃寻找,但陆暻泓不一样,他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她为止,哪怕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
似是想到了某种可能,陆暻凝和其他几位的眼中闪过恍悟,陆暻凝率先一步走进书房,只看到一桌的凌乱和血渍,还有电脑上来不及关上的文档内容。
是一封辞职信,陆暻凝望着那硕大的几个字,怔愣地叹息,陆暻泓现在竟然愿意为了一个女人甘愿放弃自己的理想,那到底要怎么样的深爱才能做到?
他知道自己外交官的身份限制了自己的出境,便义无返顾地选择了辞职,陆暻凝望了眼窗外西沉的太阳,苦中作乐般笑了笑,如果苏暖看到这样为她疯狂的陆暻泓,会不会连睡觉也笑出声来?
想起自己青葱岁月里的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陆暻凝垂眸含笑,不再担忧,也不再自责,关了电脑,回头看向门口焦急望着自己的弟弟弟妹:
“年轻人总要疯狂那么一回,你们该体谅一下小弟晚来的这次疯狂,既然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我们也不该阻挠不是吗?况且,我们不是也年轻过吗?”
本来有赶着去阻止陆暻泓胡闹的兄长,在听到陆暻凝的话后,看着陆暻凝带笑无奈的眼神,皆收回了迈出的双脚,纷纷看向自己的妻子,想起了那段埋在记忆深处的爱恋,是啊,谁没有年轻过呢?
也许让一向自制力过人的陆暻泓疯一回,并不是什么坏事,比起失去一生挚爱的女人,一份工作,一个理想,又都算得了什么?
----《新欢外交官》----
苏暖从袋子里扯了一片面包,放进嘴里咀嚼说:“我不是战地记者!”
一个阳光的男孩拉住她准备离开的手,真诚地笑,在这战火弥漫的地方:
“那有什么关系,你只管拍就行了,还有比战争更好的题材吗?我们应该让全世界的人看到,和平年代里的战争是什么样子--难道你怕死?”
怕死吗?苏暖想到了那一次的二楼坠落,她笑笑,点点头:“有点怕。”
男孩拿起相机又拍了几张照片:“其实我也怕,但是恐惧的根本目的是勇敢。”
苏暖听着他没有逻辑的话,拧了拧眉心,然后在男孩旁边的树荫下坐下,没有去顾忌是不是会弄脏裤子,她低头擦拭着胸前的单反相机。
男孩看到苏暖不走了,心情顿时愉悦了不少,笑着补充道:
“就像战争的根本目的是和平一样。”
苏暖看着他的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男孩兴味地探过头来:“在哪里?”
苏暖懵,随即赔了一个淡笑:“呵呵,我随便说说的。”
男孩把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一捞,在她身边一屁股蹲下,上下打量着苏暖:
“真是的,这样搭讪的话也随便说,你一定是个很滥情的女人吧?”
“啊?”苏暖擦镜头的手一顿,有些尴尬。
“咔嚓”一声,她的尴尬被对方定格成画,男孩沾着灰尘的脸在阳光下熠熠闪烁,他关上镜头,凑近神思恍惚的苏暖问道:
“你一个姑娘家的为什么要到这种危险地方来?你家里人怎么都不管你?”
苏暖垂眸笑了笑,没有做出回答,然而思绪却不期然地飘到了两个月的画面。
她只是带着护照跑去机场,趴在售票台前,气喘吁吁地说了一句话:
“能不能买一张最快起飞的机票,到哪里都行。”
售票小姐看了她一眼,视网膜上还倒映着她狼狈的样子,回答:“有。”
她拿着票,登机,落座,睡觉,浑浑噩噩的一个长梦,一觉醒来,空姐说:
“小姐,飞机到达巴勒斯坦了。”
那个她只在中央新闻联播里看到过的地方,四处是战争的硝烟和军队的坦克炮弹,而她却在误打误撞间来到了这个国家,直到走出机舱她都没反应过来。
她没有当即买一张返程的机票逃离这个危险的地带。
她走出机场,站在街头,忽然被涌至的人群冲走,她背着一个背包踉踉跄跄,在她跌倒之前,一个男孩抓住了她的手,然后大叫:“快跑啊,以军来了!”
于是苏暖便跟随着人流被这个陌生的男孩牵着拼命地跑,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似要跳出来,害怕,刺激,兴奋,一一充斥着她的大脑。
跑着跑着,她忽然听到一声枪响,响彻天际,然后她竟然轻松起来。
那时候她想,人生真奇妙,那一枪也不知道打中了哪个倒霉鬼……
他们跑了很久,直到跑到荒芜的空地才停下来,男孩盯着她手腕上的伤痕,一条一条,那里的皮肤异常地薄,薄得像透明的糯米糍粑,包裹几根明晰的血管。
苏暖不习惯被人一直盯着看那些伤口,那些她曾自我堕落的证据,她抽出自己的手,傻呵呵地笑笑,试图掩盖自己内心的不自在。
男孩一愣,也跟着笑,许久之后才问出一句:“你热衷自杀?”
苏暖咬了一口有些发硬的面包,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又从包里拿了瓶矿泉水,配着面包喝了一口,看着远方冉冉升起的乌烟袅袅。
“别介意哈,我就是随便问问,你知道的,当记者的对什么都好奇。”
“那也不用揭人家伤疤吧。”苏暖瞟他一眼,开玩笑般地转移话题。
“我都救了你一命,你让我采访一下当做报答不算过分吧?”
苏暖有些气闷,拧着眉头看他:“报答?你怎么不说让我以身相许呢?”
男孩讪讪地抓抓短发,然后揶揄地笑起来,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是满满的笑:
“那敢情好,这年头娶老婆多难啊,你要真愿意,我还剩下一大笔老婆本了……”
男孩后面说了什么苏暖基本没听见,她的听觉一直停留在他的开头几句话,在自己的心里暗暗低喃:老婆……老婆……
苏暖不可遏止地想起了陆暻泓,并且眼圈有些温热得难受,她低下头,深吸了口气,扯着面包,囫囵吞枣地咽下去,卡得喉咙发疼。
几天前她打越洋电话给林嘉嘉,林嘉嘉可以算是她唯一值得信赖的朋友。
林嘉嘉一惊一乍地跟她描述陆暻泓、顾凌城、瞿家还有陆家如何疯狂地在找她,也告诉她陆暻泓已经没事了,那些所谓的指控证据都是伪造的……
然后林嘉嘉问到她:“小暖你在哪呢,我怎么听着电话里乱糟糟的,你回来吧,我看顾凌城也不会再逼你做什么了。”
苏暖当时拿着电话,坐在一个破落的院子里,仰望着晦涩的夜空说:
“我挺好的,就是瞎忙,可能暂时不回去了。”
“你忙什么啊?”
“啊?就忙些没心没肺的事,呵呵……”
……
“是为了他割的吗?”男孩好奇地瞪大眼问。
苏暖抬头,嘴巴停下咀嚼:“他是谁啊?”
男孩瞟了一眼她的手腕,努努嘴,哼哼道:“你现在心里想的那个人啊。”
“不是!”苏暖很淡然地笑着,拿起一角的面包塞进嘴里,“我为一个男人自杀了很多次,但是现在我爱的是另一个男人!”
她转过脸看着男孩,扬起下巴,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怎么样?我就是很滥情,三心二意,你要是不高兴就咬我啊!”
男孩被她这样鄙视地一挤兑,有点委屈起来,夺过苏暖手里的面包啃起来:
“我不就是好奇吗,那么凶,至于嘛,爸说的没错,女人都是小心眼的动物。”
说完起身拍拍屁股,转身离开小房间,再出来的时候却端了一碗方便面,笑嘻嘻的:“哎呀,是辣牛肉味的,最后一碗。”
苏暖闻到面香,一咽口水,把干面包一扔,跑过去夺过碗就吃起来,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得男孩呵呵地大笑,指着苏暖满嘴的红辣道:
“这碗面本来就是给你吃的,你抢什么啊,一点也没有女孩的矜持。”
苏暖根本不厉害他的嘲讽,只是埋头一筷一筷吃着面,最近她总是吃不下什么东西,却惟独喜欢吃酸辣,此刻被辣椒味一刺激,胃口变得出奇地好。
“说说,你现在心里爱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男孩的表情几近谄媚。
苏暖便开始回忆,停下吃面的动作,捧着大碗坐在小凳子上,表情却是无限幸福,唇角萦绕着宁静的笑容,然而眼神却是淡淡的忧伤:
“他是个很完美的男人,很多人都说他冷情凉薄,可他却为了我做了很多不可能的事,我最终也不可免俗地爱上了他,也没想到我也因此而真正长大了。”
“只是,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法在一起。”话锋一转,苏暖听到自己喉间咕噜的声音:“不过,曾经我也爱过另一个的男人,为了他自杀很多次,因为他不爱我,因为他我失去了太多,像我这样的人,完全自作自受。”
说完,一笑,又自顾自吃起来,似乎此刻在享用的是高级餐厅里的美味佳肴。
苏暖吃着吃着,忽然听到男孩开口:
“其实罗密欧的第一个恋人并不是朱丽叶,而是一个叫罗丽莎的女孩,罗密欧一直深深爱着罗丽莎,可是罗丽莎却一直没有回应罗密欧,她以为罗密欧会一直这样,永远徘徊在她的身边。”
“罗丽莎却从没发现罗密欧的痛苦,后来罗密欧为了见罗莎琳而混入仇家凯普莱特家的舞会,谁知在派对上第一次见到了凯普莱特的女儿茱丽叶,对她一见钟情,上演了一场伟大凄楚的爱情,而罗丽莎就这样在罗密欧的记忆中慢慢被淡忘了。”
苏暖抬起头来,看着他,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说:
“没有人怪罗密欧滥情,反而认为他是情圣,每一次他都爱得深刻入骨,直到他找到灵魂里相属的那个人,他愿意为那个人付出生命,并且最终也做到了。”
苏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滑出眼眶,噼里啪啦地掉在汤面里,她低下头胡乱地擦拭了一遍,然后才抬头看着满脸担忧的男孩笑笑:
“呵呵,没想到这种泡面这么辣啊!”
男孩看着她强强压抑的哽咽,无声地轻叹息,仿佛看懂了她摩挲眼中的难过,递上纸巾:“可别把眼泪掉进饭碗里,眼泪里有毒素,你这不是变相自杀吗?”
苏暖被逗得破涕一笑,接过纸巾胡乱擦了一下,她只是忽然想起了陆暻泓,并且为此而心痛,她或许该回去,可是她害怕,害怕顾凌城的决绝。
一旦她出现了,她所要面对的难题足以让她发疯,于是,她学会了逃避,宁愿躲在这个战火四起的国度,也不愿回去遭受内心的煎熬。
吃完面苏暖问男孩:“明天我们要做什么啊?”
“明天我要运救助物资,你就在家里等着,物资到了,你就负责把他们发给孩子们吧。”
“嗯。”苏暖点头,又笑:“家?你把这里当家?”
男孩得意洋洋地打哈哈:“哥哥我四处为家。”
苏暖一筷子敲到他头上:“没大没小!”
男孩夸张地叫疼,然后又悄悄靠上来,凑到苏暖耳边怪兮兮地询问:
“哎,姐,”这小子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上来就套近乎,苏暖翻了他一记白眼,却也不再赶他走:“你相机里的那对**男女是谁啊?”
“什……什么**……男女?”
苏暖有些错愕,不禁握了握胸前的相机,她竟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动了自己的宝贝相机,思绪峰回路转间男孩还一个劲地在那里得瑟地哼哼:
“就是站在一土丘上的那张,满天星星那张,有一个明星一样好看的裸男的那张,哎……那个女的……那样的身材,”男孩的眼神上下一转,忽而盯着神情怪异的苏暖放大瞳孔,手指指着苏暖不敢相信地大呼小叫:“应该不是你吧?”
苏暖被他这么大声一喊,脸上染上两块红晕,却是气得炸毛,起身就追着他打。嘴里喊着:“谁让你乱翻我东西!”
“哇,看来真的是你,没想到呀没想到!”
“给我站住,看我不教训你个不听话的小鬼!”
“说我小鬼,你自己也大不了我几个月……”
两个人在院子里追来逐去,乱哄哄的,却是另一番轻松的快乐。
她的生命里人来人往,爱爱恨恨,喧喧闹闹,到最后,还是一个人。
苏暖告诉自己:一个人,才是生活的真谛。
并非孤绝的单身只影的一个人,而是灵魂里感情上真正独立的一个人,无论被多少人包围,也无论被多少人隔绝,都是一个人。
这才是人类真正应该有的生活状态。
----《新欢外交官》----
和男孩似乎从一开始就很熟,男孩也从一开始就追着她一声声姐、姐的叫,彼此仿佛认识了很多年似的,对于素来不喜和陌生人亲近的苏暖来说是个奇迹。
男孩叫张杰明,新闻系毕业的,跑来战区,做很多反战工作,也帮助战区儿童,为的不过是一腔热血,和苏暖这样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人完全不一样。
后来苏暖也努力参与,给当地的孩子分发救助物资,给他们拍照,有时候也跟着张杰明一起潜入游行队伍中,拍下一些激烈的冲突现况。
有时候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去,苏暖吓得心脏都不跳了,发誓下次不要来,然而还是一次次的来,一次次地在生与死的边缘游走,不亦乐乎。
没办法,谁叫她上了贼船,而且正义感和同情心泛滥成灾,再次被张杰明嘲笑为“超级滥情的女人”。
有时候物资紧缺得厉害,而空运忽然中断,那些孩子饿得哭泣,然后饿得沉默,她想尽办法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做成饭,喂他们,后来她自己也饿。
于是开始想念城市,想念城市里喧闹馨香的菜馆,想念有陆暻泓陪伴的日子,她努力劝着自己去放下,然而往往是越劝意志力越加顽强,铭记得越发清晰。
往后的一个月,苏暖累得够呛,也时常饿得腹部疼痛,连喘气都艰难,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一开始以为是大姨妈,后来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这样一阵阵难受的疼痛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尤其是今天,她今天的状态格外的不好,时而疼得一秒也站不住。
结束工作后,坐在低矮的庭院里等张杰明回来,她饿了,非常想吃东西,最近的食量也大增,但她依然不会做饭,需要一个保姆为她准备一切。
身后有军靴的声音传来,苏暖的心跳一滞,她不知道是敌是友,也打不起这个赌,她还是怕死,所以起身撒腿就往房子里跑。
“苏暖!”她听到一声激动而气愤的吼。
苏暖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不是为了那个声音,只是她感觉到自己两腿间忽然一热,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低头一看,两裤管的妖冶血红。
她抬头看见了顾凌城,他就那样站在院门口,也发现了她的异常,苏暖又低头看看自己裤子上的鲜红,人便软了下去,却是跌落在一双结实的双臂间。
苏暖还是晕血,很奇怪,有这样怪癖的一个人怎么可以在这个时时处处充满杀戮危险的地方一呆就是几个月。
----《新欢外交官》----
他从苏暖消失那一天就开始寻找,带着一腔的怒火寻找,三个月后终于找到。
如果不是他无意间在新闻晚报里看到报道巴以冲突的一张图片,苏暖蹲在硝烟弥漫的街头,正在给几个穿着破落的小孩子拍照,一脸安宁的微笑。
他连夜找到报社,不顾他们的工作人员是否已经下班,强行要求查看图片的来源,最后发现是一个叫张杰明的志愿者拍摄的。
他考虑徘徊了很久才搭乘飞机过来,也曾在踏上机舱的时候,一度担忧自己会不会在这个矛盾激化的国度莫名其妙被一个子弹打中脑袋。
可是,最终他还是来了,听从内心的驱使来了,并且真的见到了她。
她穿着土得不能再土的衣服,脸上花里胡哨的灰尘,中性妖娆的梨花头成了一个鸡窝,并且在见到他的瞬间就立刻晕了过去。
他联系到大使馆,派车把苏暖运往市区医院,苏暖的唇起了皮,并且很苍白,眼圈下是浓重的青黑色,他把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抱住,隐隐地担忧着。
那天她再次跑来跟他谈判,求他放了陆暻泓,他简直不能相信她竟然会有这么坚定的意志力,一次次的失信于他,却又一次次地为了别的男人恳求于他。
她怎么就认准,他一定会答应她的请求,就这么轻松地放过在他胸口划下一道一生都难以愈合的伤口的男人?
男人远没有女人想的那样大度,他们总是在暗地里斤斤计较,尔虞我诈地对付着对方,况且,他没冤枉陆暻泓,看了那些资料他就知道里斯特给他的证据全部是事实。
然而苏暖却铮铮地相信着陆暻泓绝不可能做违法的事情,只因陆暻泓对她说了三个字,相信我。所以她真的相信了,不遗余力地相信。
于是他给了她一巴掌,他无法容忍她那么坚决地替另一个男人辩护,尤其是在他面前。从前,苏暖的那些辩护和坚定的相信是属于他顾凌城的。
无论他做了什么,苏暖都坚定不移地相信他。
现在,她似乎是把爱都给了陆暻泓,甚至连一丁点也没给他剩下,无论他多么努力,多么用心,她都不曾再看他一眼,她的眼里只有那个叫陆暻泓的男人。
所以他忍无可忍地甩了她一巴掌,甩得她嘴角出血,苏暖却径直腾地一声在他跟前跪下来,哭得稀里哗啦,她从没有这样哭过,尤其是当着他的面。
她好像是真的害怕,害怕得双手不住地发抖,她断断续续地讲述如果那些证据浮出水面陆暻泓会遭遇的危险,眼泪没有停止过。
即便是当年为了苏振坤来求他,她也不曾这般伤心绝望,望着跪在脚边卑微的苏暖,顾凌城听得心里酸涩,似乎有一把匕首狠狠地扎进他的心口,她每说一个字,就往他的心头用力地深入一寸,直到将匕首全部没入他的心脏。
这个傻女人,她难道不知道她越是为了别的男人求他,他就越生气吗?
他要让陆暻泓永世不得翻身,身败名裂,永远得不到她!
他依然记得她说的那些话,每每午夜醒来也记得他们的对话,她说:
“我会离开的,不会再出现,只要你可以放过陆暻泓,我可以走得远远的,愿意消失在天涯海角。”
见他无动于衷,她继续努力地说服,她说她已经求过陆家的人,只要顾凌城放弃对陆暻泓的指控,销毁那些证据,陆家人也会既往不咎,甚至欠他一个人情。
顾凌城从她的话里听出很多问题,她要离开,从此消失在所有认识的人的眼前,没错,她是这个意思,但是,她以为一走了之就能解决所有的矛盾吗?
然后他冷冷地对她说:“我要你留下来,一辈子呆在我身边做个情妇!”
这是唯一的条件,也是最残忍的条件,苏暖几乎没有犹豫,当她听到曾经这个让她在求他救苏振坤时头也不回就会离开的条件,她连连点头,说好。
瞿家甚至也来找他,为了苏暖,瞿弈铭竟然也低声下气地请他不要指控陆暻泓,瞿弈铭对他说,他有什么要求尽量提出来,只要瞿家办得到都会去做。
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和苏暖的约定,那是他埋在心底的秘密,耻于说出口的秘密,却也是他内心最真实渴望的秘密。
最终顾凌城私下与陆家和瞿家达成协议,然后他将动了手脚的指控证据交给了国安部,并且想办法让陆家伪造了一些信息,让调查漏洞百出,一切打点得妥妥当当,只等案件结束陆暻泓就可以安全从国安部出来。
可是,苏暖却忽然消失了,他发誓一定要抓她回来,这个小骗子!
她再一次地欺骗了他的感情,当他兴致勃勃地回到家,只看到一屋的清冷黑暗,她甚至连行李也没拿,或许她一直跟着他,确定陆暻泓没事了转身就跑了。
顾凌城怒极反笑,他坐在沙发上,抓乱了一头短发,扯掉整齐的领带,点染一根烟在暗夜里抽着,突然觉得很好玩。
这样的逃离简直超过以往他们所有的游戏,令他觉得刺激,令他觉得紧张,令他充满斗志并且心痛无比。
然而他并没有任何损失,他甚至成功地借助这一事件,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地位,以及财富。
为了成功,他可以小小牺牲一些,即使是一线机会,他咬住就不会松口,他相信是陆暻泓自己,为他制造了这个机会。
即便是这个让他喜怒无常的女人,也是陆暻泓亲手把她推到了他的身边。
回想起几个月前陆暻泓突然发疯地闯进他的办公室,和他一脸坦然相比,陆暻泓的脸上是难掩的愤怒和焦急,再也不是那个沉敛情绪不外露的深沉男人。
陆暻泓让他把苏暖交出来,他似乎认定了是他藏起了苏暖,他并未否认,只是指指展览橱窗上的赛车模型,如果陆暻泓赢了,他就把苏暖交出来。
赛车时陆暻泓终究赢了他,超乎他的意料,因为陆暻泓的不知死活,他为了苏暖竟然连生命都置之度外,所以这个清冷的后来居上者又赢了他。
陆暻泓始终可以赢他,若苏暖真的在他身边,此刻她应该跟着陆暻泓离开。
这一认知让他不可遏制地握紧拳头,看着陆暻泓眉边不断渗出的血液,他长久地嘲笑,只有一句话:“你要疯了吗?”
陆暻泓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地盯着他,让他兑现自己的承诺,然而他却在陆暻泓的眼里看懂了,陆暻泓是真的疯了,疯得失去了痛觉,他只想抓住苏暖。
苏暖如果看到从翻掉的赛车里爬出来的陆暻泓,恐怕会更加坚定地选择这个男人,可惜一切都晚了,他知道,苏暖走了,任何一个地方都找不到她。
于是他和陆暻泓制定约定,如果谁先找到苏暖,另一个人就不准再出现在苏暖面前。
但陆暻泓却没有应允下,他只是无声息地转身,不答应和他做任何的约定,如来时那样,急匆匆地开车离开,额头是被他自己遗忘的血色伤口。
陆暻泓不愿意让苏暖从自己的生命力消失,所以他变得胆怯,他可以跟顾凌城赛车,可以拿自己的命去赌,却惟独不能用苏暖来下注。
顾凌城只是望着自己的手心怔怔出神,他爱得难道真的比陆暻泓少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他爱苏暖,很爱,爱到日夜痛彻心扉,爱到面对苏暖时唯有沉默以对。
只是这份爱,他一辈子也说不出口……
----《新欢外交官》----
巴勒斯坦的医院相对于中国有些落后,苏暖被拉进急诊室,顾凌城也跟了进去,但很快就被当地的护士赶了出来,并且拉上了雪白的窗帘。
他坐在走廊上,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找到她的喜悦,相反是无比的沉重,这是连他自己都无法诠释的感受,一生都未有过。
医生走出来,要他填写一些表格,然后断断续续地埋怨,看着他的目光也是十分的不善,又转身指指急诊室里,噼里啪啦地说着异国语。
顾凌城听不懂阿拉伯语,大使馆的一位工作人员用英语为他做了翻译,意思是说:还好,胎儿保住了,像她那样的体质本就不宜受孕,怎么还让她到处跑?
顾凌城站在原地忘记了言语,只是怔怔地望着敞开的急诊室房门。
于是医生责怪地瞪了他几眼,然后严肃地说了几句,就转身离开。
翻译人员说:那位小姐貌似做过心脏方面的大手术,即便现在康复了,但怀孕仍然有风险,不知道这一胎能不能保住。
于是顾凌城便想起尹瑞晗在他醉酒的那一个晚上对他说的那些话。
她告诉他,苏暖本来为了他不要命地决定人工受孕,可是下一秒苏暖便知道外面有一个女人怀了她丈夫的孩子,那是多大的打击和嘲讽。
当苏暖问晚归的他,她如果想要一个孩子他觉得怎么样。
顾凌城那时候一心事业,并且对爱依旧处在厌恶之中,想起白日在医院门口看到她和陆少晨相拥的情景,于是冷冷地回答她:他不想要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然后,他甚至没去看她当时的脸色,便甩门离开。
那时候,苏暖只有二十一岁,也是唯一一次跟他提起孩子这个话题。
那时候她自己还是个不大的孩子。
他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于是跑去急诊室,护士拦不住,只好放他进来,于是把他当做过于兴奋的父亲。
苏暖正在做b超,看着画面里跳动的黑点点,一脸幸福满足的表情。
“孩子的爸爸是谁?”他淡淡问,然后又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
苏暖的视线没有一秒钟离开过那点跳动的小生命,听到有人问,也没去想是谁,脱口而出:“谁管那个?”她是笑着说的,语调带着俏皮的兴奋。
说完后,她才想起抬头看一眼,在看到病床前的顾凌城时立刻停住了笑容:
“对不起,我只是……太开心了。”可能觉得自己不够诚意,于是又补充一句,兴高采烈的:“知道吗,以前医生告诉我说,我这辈子都很难当妈妈的。”
护士说了句什么,苏暖没听懂,脸色茫然,两个女人比比划划,苏暖终于明白她问她要不要拍张照片留念。
苏暖眼睛一亮,满脸激动地点头,一遍遍说着“yes,yes!”
顾凌城便把窜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新欢外交官》----
苏暖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几个月都带着球四处奔波,导致最后的检查结果是胎心不稳,吓得她都不敢多走一步路,难得乖巧地整天整夜地躺在床上。
后来通过翻译人员的帮助,他们知道,苏暖极有可能怀了双胞胎,这样的结论让苏暖小心翼翼地捧着照片,笑容淡淡地飞上眉梢,如同新绽的红色凤凰花。
“要是医生允许,我想马上飞回去,我不能继续呆在这里,这里太危险,我要吃好喝好睡好,谨谨慎慎地供养我的宝宝!”
说这话时,顾凌城就坐在她的病床边,望着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好像把之前那种种的矛盾冲突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她终于为自己全部浓烈奔放的爱找到了一个最好的放置对象,她的孩子们,她的孩子们不会拒绝她的爱,也不会反对她的爱,当然也不会有任何人再来阻挠她爱她自己的孩子。
于是她又一次把所有的爱给了还未出世的小生命,其他人、其他事都被她抛弃在脑后,她的眼里只有那已经有些微隆的小腹。
苏暖便是这样,从不吝啬,每一次的付出都是全心全意全部,曾经那个接受的对象是他,后来是陆暻泓,但现在,他们都被她抛弃了。
她要自己的孩子,其他人顿时变得什么也不是了。
她的母亲不曾爱护过她一秒,只在最后用生命换取了她的原谅,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所以拼命地去给予自己的爱。
她抚着肚子,一脸的甜蜜,“小宝贝们,等妈妈身体好点就带你们回国!”
顾凌城坐在医院后面公园的椅子上,忽然打断她和孩子之间的交流,或者更应该说是她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你曾经……想要人工受孕,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苏暖正在喝一杯温热的牛奶,她停下来,转头看着他,然后点点头,很坦荡很平静的表情,并没有过多的介怀和怨言。
“是为我吗?”
“嗯。”
苏暖继续咕咚咕咚地喝光了牛奶,意犹未尽地擦擦沾染了奶渍的唇角。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后来不想要了,就和李医生说反悔了。”
她忽然抬头看着天际大朵大朵的云,白白的:“宝贝们,看到没有,那些云真好看,”又转头对顾凌城说,“王后看到白雪然后生下白雪公主,我看到白云,你说会生下什么?”
顾凌城看着她自得自乐的样子,她大概已经全不在乎了,所以这么快乐,她一向擅长苦中作乐,也擅长忘记,她在众多苦难中学会了这项本领。
只是被她抛弃的人,没有她恢复的这么快罢了。
他摇摇头,双眼不曾离开过她一秒。
“是小狗儿啊。”她得意地抿嘴笑:“因为白云苍狗。”
顾凌城也苦笑了下,喉结呜咽着那几个字,白云苍狗,白云苍狗。
人生一梦,白云苍狗,错错对对,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
他的脑子里充满了二十一岁的苏暖,轻声问他的那句话:如果我想要一个孩子你觉得怎么样?
那时候他甚至不愿意多花一分钟去猜测一下她这样问的目的。
她该是多么的紧张和忐忑,尤其是她还知道另一个女人怀了他的孩子,她却依然选择了谅解,只想和他安稳地生活下去,不离不弃。
他却冷冷地给出一句残忍的话。
他想象她一个人跟李医生说不要孩子了,想象她面对医生异样的目光时的尴尬和失望,想象她知道别的女人可以为他生儿育女时的绝望和伤心。
之后她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雅鲁藏布江摄影,那时候,陆少晨陪着她。
她一个字也没跟他提过人工受孕的打算和她知道尹瑞晗怀孕的事。
即使是现在,她也没有一句责怪,似乎早已看淡了。
她说,那是她自己的问题,不管他的事。
顾凌城坐在她不远处,巴勒斯坦某一个午后,在灿烂的阳光里捂住了眼睛,他怕眼泪流下来。
----《新欢外交官》----
顾凌城一直没有离开,就像是一道影子静静地守在苏暖身边,苏暖一开始还会婉言说服他离开,尔后渐渐地变成了沉默地淡笑。
她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孩子上,至于他,她可以选择看不见,而她,自始至终都没提起过要给陆暻泓打电话,把怀孕的消息告诉陆暻泓。
她是怕他发现她和陆暻泓有联系,一气之下再拿出那些资料威胁陆暻泓吗?她又怎么会知道,他已经把那些资料撕成了碎片,丢进了垃圾桶里。
顾凌城看着苏暖灿烂的笑容,就像第一次的见面,半山坡上那一小束阳光。她看上去像那时候一样,乐观,朝气,无惧,无畏--像正被谁深爱着。
顾凌城也无法提出更多的要求。
医生交代了,不能给她任何压力,她的胎儿并不稳定。
他不知道她从二十一岁开始就承受着痛彻心扉的巨大难过,虽然他认为她不适合家庭,然而那却是苏暖最渴望拥有的。
他没有胆量对她说:苏暖,我已经放过陆暻泓,按照约定,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当一个称职的情妇。
他也没有胆量对她说:不管我身边有多少女人,你其实才是唯一。
他更加没有胆量对她说:苏暖,我其实很爱你。
不管这爱是怎样的,自私也好,自负也好,它是爱。
但他无法再逼迫她,如果失去这两个孩子,苏暖会彻底崩溃。
毁掉一束阳光,也许证明了一个男人的伟大,然而现在的顾凌城却被更为巨大的内疚充斥了。
在他名利双收、满足感到达顶峰的时候,内疚证明着他仍存的人类灵魂里的脆弱,内疚也最有力量的击倒了他。
一个男人,当他真正得知自己欠一个女人太多的时候,他会被内疚湮没。
这种内疚会超越他的爱恨,使他重新开启男性原始的怜悯与反省,并且使他愿意做一切来补偿她。
男人一生中这样的反省机会只有一次,并且过时不候。
因为他会渐渐了解自己的这种弱点,并且发觉情感冲动下不理智的后果,他会渐渐摒弃这种内疚。这是男人的秉性。
所以,若女人有幸遇到这种机会,绝不该错失。
苏暖绝不是个精明的女人,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扮猪吃老虎”这种词汇,那么苏暖属于“纸老虎”系列。
她虽然嘴上对顾凌城诸多怨言,然而她也始终相信那些痛苦最终是她自己给自己制造的,她付出了情爱,他也给出了宠爱,顾凌城不欠她任何。
所以当顾凌城问道: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她笑着,随意冒出了一句:“我什么也不想要。实在内疚的话,就欠我这一次,你要永远都记着你欠我一次。”
他欠她一次。
苏暖绝没有料到她的这句话实实在在的于一个恰当的时机撞到顾凌城心里。顾凌城也因为欠了这一次,从此无法在苏暖面前抬起头来。
那种顶峰时刻的内疚,在以后的日子里,或浓烈,或转淡,但从未忘却,持续一生。
原谅别人的人,总是比被原谅的那个人强大,这是真理,苏暖很幸运的碰触了真理,因为那一刻,充盈的母爱令她一往无前。
前提条件是,顾凌城的确是个值得爱的好男人--如果你不指望跟他白头偕老,共度一生的话。
----《新欢外交官》----
苏暖在医院里呆了四五天,一开始胎儿状况不稳定,有时候腿间会有血丝流出,吓得她半夜大声哭喊起来,引得医生护士睡意朦胧地往病房赶。
终于有一天顾凌城走了,没有跟她打一声招呼,他走之前给她找了一个会英语的当地居民当特护,苏暖觉得顾凌城应该给出了价格不菲的月薪。
苏暖的情绪时常不稳定,特护便整夜地陪着她聊天,试图分散苏暖放在胎儿身上过于紧张的注意力,苏暖慢慢地放开自己,经常罔顾了时间点拉着特护谈天说地,也不管特护累不累,只管自己舒服。
总的来说,状况一大堆,乌龙也不少,然而孩子比她想象中来得坚强。
当胎儿四个月的时候,苏暖基本上不吐了,变得爱吃爱走动,尤其爱吃辣,特护用英文告诉她,酸男辣女,应该是两个女儿,但护士却信誓旦旦说那么好动,一定是一对双生子。
苏暖只是笑吟吟地摸着越发明显的肚子,甜甜蜜蜜地过日子,完全忘记了时间早晚,忘记了各色人等,忘记自己还身处在一个战争之地。
她现在只一心等待着肚子里的两个孩子降临到这个世上,终于有一天特护问她,宝宝的爸爸是谁,如果是那个聘她来的英俊男人,为什么要丢下她们母子。
苏暖只是笑笑,摇摇头:他不是我孩子的父亲,他对我而言,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因为愧疚吧,他才会那么关心我。
从那以后的十几天,特护便闭口不再提及有关宝宝父亲的相关话题,苏暖其实并不在意,对她来说,什么都不重要,除了肚子里的宝宝。
苏暖在医院调养的一个月里,每天都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等她觉得身体差不多时,便开始和医生商量出院回国,却被医院以孕妇独自远行危险拒绝。
医生退一步的妥协条件:领一个亲人过来护送苏暖回家。
这对苏暖来说,并不是一个大问题,她立刻想到了战地的张杰明,只是还没来得及打电话,就在在电视上看到张杰明,彼时他正在接受采访。
他的笑容一如一个月前,不过有一只手臂负伤了,绑着绷带和夹板吊在胸前。
面对记者的关心,他挠着头发呵呵笑道:“小意思,不出三个月就能复原。”
记者接着问了一个很恶俗的问题,有了今天的成就最想感谢谁。
张杰明却给出了一个很不俗的回答--至少在苏暖看来是独特的。
他说:“最想感谢苏暖小姐,我虽然是战地记者,但摄影技术不够,幸而遇到同为志愿者(有些谎言的成分--苏暖暗忖)的国内摄影师苏暖小姐,她拍出了很多珍贵的图片,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真是会说话,最起码苏暖听了后飘飘然的感觉,很是舒服,摸着自己的肚子有些洋洋得意。
苏暖关了电视,才想起那天顾凌城送她来医院送得匆忙,竟然什么也没从居住的院子里拿来,甚至还没跟张杰明打声招呼。
直到现在,她想用张杰明冒充自己亲戚才想起有这么档子事,不过当特护为她送上一盘水果沙拉时,苏暖又彻底忘记了这件事。
直到看到新闻后的第三天,她收到了一本摄影集,当时她正在公园里边散步边策划回国的事情,当她翻开摄影作品时,发现里面收集的竟然都是一些战地的照片,她已经不确定这些是不是都是自己拍的。
只是在那一刻她被震慑住了。
不是被自己的摄影技术,也不是被拍摄出来的作品,而是被画面里的那些孩子。
那些真实美丽的孩子,令她霎那就回忆起曾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分分秒秒,那时候她很忙,忙着拍摄忙着照顾他们,忙着参加游行,忙着反战,照片洗出来又忙着照顾她肚子里的宝贝们。
她从没有仔细看过这些战地孩子深藏在表情后面的神态,她以为那不过是一些生活照,远远称不上作品。
她以为只有框架好了的人物或是风景才是美丽的,直到此刻才明白,最美丽的是人类脸上真实生动的表情。
“这些孩子太可怜了。”特护用略显拐脚的英文感慨,眼眶湿润。
苏暖却回头对她说:“嗯,是有点可怜,但是他们每天都尽量让自己过得快活一些。”
特护有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苏暖微笑,以为自己说了一句很深奥的话震到了她,谁知特护一脸讶异地指着摄影集上的某一张照片:“苏小姐,这张,也是你拍的?”
苏暖不解地低头,看过去,便看到了她和陆暻泓的那张被她藏在相机里的裸照,她一直没有去洗出来,只是在夜深人静时默默地望着,有时落泪。
浩瀚星宇,苍茫得像一片闪烁的海洋,一男一女置身其下,以最纯真的身体相对,颇似东方版的亚当夏娃。
双手静静交握,男人把一个吻印在女人的眼睫上,小心翼翼,静谧得像一首小夜曲。
恰到好处的黑暗遮掩了身体的隐秘部位,恰到好处的星光又清晰了男女有别的身体轮廓,那些美丽优雅的线条引导视线作神秘无穷的追逐。
照片的左下方有几个英文字母,拼凑在一起的意思:夜。
特护微微歪了脑袋,欣赏着照片,没去注意苏暖的神情,说:
“虽然是一张裸照,但是并没有给人龌龊淫荡的感觉,唉……”深深叹一口气,“果然艺术的世界不是我们这些平民所能理解的。”
苏暖许久盯着照片中男子的轮廓,圆润的指尖轻柔地抚摸,然后突然合上摄影集,情绪大变般咬牙切齿:“张杰明,最好别让我看见你。”
“看见我要怎样,咬我啊?”男孩嘻嘻的声音传过来。
苏暖转头,便看见张杰明,抬手要打,又发现他仍然吊着石膏的手臂,于是大发慈悲地住了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点头,娇柔一笑,凤眼微扬:
“嗯,人模狗样的。”
张杰明也笑,盯着苏暖还不是很隆起的肚子,沉思般点点头:“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苏暖拍拍他的脑袋瓜,训道:“没大没小的。”
张杰明被摸摸被拍的后脑勺,嘻嘻笑着坐在苏暖旁边,脖子上挂着单反相机,不说真的很像专业摄影师:
“你还不是一样,没通知我一声,肚子就大了,原来你当初是带球跑啊!对了,我听院子里的孩子说,那天带你走的是个中国男人,是……”
张杰明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用眼神暗示地看看她的肚子,苏暖柔柔地笑着,也不作回答,视线重新在摄影集里那些黑白的作品间游走,忽然冒出一句:
“张杰明,认识你真好。”
男孩看着她,举起胸前的相机摇了摇:“很感动吧?”
苏暖点头,表示默认了男孩的得意。
“那要不要以身相许?”男孩的笑容依旧灿烂。
苏暖轻拍他的脸,像拍一只小狗:“如果我生了女儿,就许给你了。”
男孩笑得像一只狐狸,苏暖轻哧一声,从张杰明手里夺过相机,她为了宝宝差不多已经戒了拍照片,现在再拿到相机便忍不住地手痒。
她把镜头对向某个方向,然后眯起眼去调焦距和光线,随意地采集景色,然后在转向某个位置后,苏暖脸上的浅笑转变为震惊,她忘记了所有动作。
她只是愣愣地望着相机液晶显示屏,望着里面突然出现的男人,时隔四个月她还是见到了陆暻泓。
他就像个影子站在她面前,不言不语,她知道她是爱他的,爱着这个清冷完美的男人,就像是爱着自己,爱着肚子里的宝宝那样深爱着。
他的样子渐渐的模糊,她分不清那是真的,还是幻觉,于是努力地眨眨眼,手里的相机被拿走,她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看着他皱起的眉头,看着他额头上那道淡淡的伤疤。
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被浓重的忧伤包围。
陆暻泓左手拎着一个行李袋,他身上却不再是西装革履领带笔挺,穿着修身休闲装,比几个月前更加消瘦,他离她只有几步远,却像是定格在那里。
苏暖低下头忽闪着眼睛,忽然笑起来,“你受伤了……”她喃喃自语,然后看到陆暻泓走来她的身边,蹲在她的脚边,行李被他随意地摆在一边。
他握住她轻轻抚摸他额边伤疤的手,有些冰凉,他捂住她的双手,长久地握着,“暖儿,不要再离开了,让我回到你身边吧。”
他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眸浸润在雾气里,他已经不再戴眼镜,因为她曾经无意间的一句戏言,她喜欢他不戴眼镜的样子。
苏暖抽回自己的手,她触摸到他的泪水,温暖,湿润,这个无所不能的倨傲男人,是在因为她落泪吗?
那不是幻觉,他是真的,真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就像一百多个夜晚里的梦境一样,真实地蹲在她的脚边,细心地呵护着她。
“我答应过顾凌城,永远不再见你……”她轻轻地说道,脸上挂着微笑,“这里很危险,你不该来的,你知道吗,我不想看到你有什么意外。”
“我知道,”陆暻泓握紧了她的手,他微笑起来,笑容有些清冷,有些沉静,然而那是他的微笑,“这没什么,你知道的,我一向凉薄得要命,我只想享受爱情,和你的爱情,除了你,谁也不可以。”
“你真的那么爱我吗?陆暻泓,确定有那么爱吗?”
她知道答案的,并且确信那个答案,然而她依然想听他亲口承认,那是她最想听的情话,当她在被迫离开他远走后,唯一想听的甜言蜜语。
“是的,我确定,我确定在商场里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开始爱你了。”
“那只是推测,爱情令人看不到真实。”
“是的,也许只是推测,爱情的确令人看不到真实,所以我觉得我的爱情就在那一刻开始了,那么暖儿,你可以成全我吗?”
他仰起脸,视线和她不远不近地对峙着,苏暖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寂寞和害怕,还有隐约的愤怒和痛苦,因为她的不告而别,让他几乎踏遍地球上所有的国家。
可是,现在的苏暖已经不内疚了,她有了他们的宝贝,她所有的爱都有了归宿,所以她既不内疚也不惧怕,她抬起手摩挲着陆暻泓瘦削的脸颊。
他的眼睛里不断地有泪水流出来,不像是痛哭,而是一种自然的反应,无关乎情绪的发泄,只是忧伤大片大片地在他的眼底绽放开来:
“我太害怕了,暖儿,三十几年里从没有这样害怕过,我害怕每天清晨醒来看不到你,害怕剩余的生命里没有你的陪伴,害怕每一分每一秒独自一人。”
苏暖双手捧住他的脸,微微地叹了口气,因为她也无比怀念着这张脸:“陆暻泓,你其实真的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啊!”
她凑上自己的唇,吻住了他柔韧的唇瓣,陆暻泓稍稍地抬身,接受了她的吻,他的吻有些霸道蛮横,不断地加深,让她不能呼吸。
陆暻泓的双手顺着她的肩头缓缓下滑,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小腹,吻顷刻间结束,苏暖困惑地睁开眼看去,陆暻泓的脸色很古怪,他的身形有些僵硬,甚至因为过度的惊讶而往后倒退了一步。
他的视线在苏暖的脸和她微隆的肚子上逡巡,最后停在她那双因为怀孕而略略浮肿,却依旧明艳动人的凤眼上,清隽的眉宇微微地敛起。
苏暖的笑容淡淡地散去,她的心里翻腾得厉害,她不知道是因为情绪过于复杂,还是她又要开始孕吐了。
她努力在心里翻找某句可以解释前因后果的句子,陆暻泓却忽然慢慢地又在她身边跪下来,把脸贴在她的肚子上不敢呼吸,尔后抬起眼看着她:
“暖儿,你又撒谎了……”
苏暖笑起来,眼角闪烁着水光,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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