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缈星宫里魔力幻化的灯依旧亮堂。

意佪坐在塌前,细细端详熟睡的澹台绮鸿。他在她身边九日,将她的喜好厌恶尽收眼底。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好好看看她。

她是澹台文矱的左右手,每日都要忙到子时才能休息,睡上两个时辰又要同澹台文矱批阅灵疏。

他望着她,心底生出疼惜。

与她相处的时日,他看到了她为了活下去隐忍,为了澹台氏的尊严隐忍,为了自己的亲人隐忍。

她和自己很像,同样有名无实。他虽是妖族的王上,但这王权却不在他的手里;她为魔族卖力,却因一个孽种的头衔,得不到王室贵族的认可。

意佪沉思之际,门外传来风声。他蹙眉,给她掖好被子便起身前去察看。

风声渐渐隐去,最后化成一个男子站在意佪对面,比起意佪,他少了一些成熟稳重。

男子翻袍行礼,面色恭敬又不失亲切:“拜见父王……”

见他来此,意佪的面容僵住,又马上恢复原状:“腾宇?是妖族出了什么事吗?”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腾宇此刻来魔族的愿因,自己都九日不回妖族,他前来让自己回去也应当,可是,可是……

他还想在鸿儿身边多留几日。

腾宇看了一眼面色复杂的意佪,又瞟了一眼房内的澹台绮鸿,他还以为父王只是在魔族与文矱伯伯醉酒叙旧,不想竟陪着一位姑娘,忍不住问道:“父王,她是……”

意佪道:“按照辈分,你应该唤她一声王姬姑姑。”

腾宇恍然大悟道:“原来她就是父王日思夜想的王姬姑姑!太好了!之前父王不是说王姬几百年避着你不见,如今终于守得云开了。腾宇本不想来扰你,只是父王九日未归期间,您的师父与轩承将军为是否归顺天界一事大闹了一场,将好几棵树连根拔起!”

意佪随意道:“拔了就拔了吧,吩咐多种几棵龙游梅。”

“什么?”腾宇听得愣愣的,无奈道:“父王,轩承将军就罢了,您师父那儿我实在应付不来。”

意佪迟疑片刻,道:“在外面等我,我进去同她道个别。”他转身走到澹台绮鸿的榻前,抬手施法将周围的魔灵灯光减暗一度,这样既不会处于黑暗,也不会影响她一夜好梦。

他俯身在她前额印下一吻,握紧她赠他的红纱,道:“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翌日,澹台绮鸿睁开困倦的双眸,目光扫向房门,发现床下的地铺整整齐齐地铺在那儿,原本睡在上面的老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困意全无,随便披了一件袍子就跑了出去。

没有疾火,它离开了……

她将缈星宫连一个角落都不放的翻,仍不见那只老虎的影子。

它不顾自己,毫无留恋地离开,这般绝情!

多年来她已经习惯自己安慰自己,这次也不例外。既然自己是它的主人,自然希望它安康快乐,而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况添一只兽,所以走得很好,走得很好!

好一番自我安慰后,她想起要帮王兄批灵疏,连忙穿好衣裳,随意梳两下长发,拿了一对雪白绒球流苏发饰夹在两耳上方的头发上,向大殿跑去。

在她气喘吁吁地停在殿上时,愣住了。

澹台文矱案前无一本灵疏,倒是本不该出现的南宫美人坐在王兄身旁盈盈地笑着。澹台霜颖夹在两人中间,脸上的笑不知是真是假。

“王兄,南宫娘娘……”澹台绮鸿心下尴尬,看这情景她貌似不该出现在这里,她低头等着王兄训斥,与他一起处理公务之时从未有过迟到,但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生物钟往后推迟了两个时辰。

澹台文矱见她低头紧张的模样,舒心一笑,道:“今日灵疏已交由三弟代理。”

澹台绮鸿表示不放心,道:“三哥他可以吗?我还是去凛紫殿替王兄看看吧……”

澹台霜颖见姑姑一副做错事儿的样子,连忙说道:“姑姑,今日就好好歇一下,不用那么辛苦。父王不会生气的,已经有人替你求过情了,有娘亲陪着,你就放心好好歇息吧……”

澹台绮鸿愣了愣,如今南宫美人成了宫中最受宠的娘娘,王兄也将霜颖赐给她做女儿,也只有她的话能入王兄的耳朵,想来是她替自己求了情。

最重要的是,自己今日可以好好歇息了!

“娘亲娘亲,陪霜颖去用膳吧。霜颖想吃你做得红豆糕!”澹台霜颖转身跑到南宫湘摇着她的胳膊撒娇。

“好,娘亲陪你。”南宫湘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又转向澹台文矱,道:“我一早备下了糖水点心,王上要去珍舞宫歇息吗?”

澹台文矱点头,应道:“好,孤也好久没有陪陪霜颖了。”

表面上是为着霜颖,实则想寻个合适的由头望望南宫湘,当真是美色误国,但澹台绮鸿依然打心里为王兄高兴,他肯在后宫走动,为霜颖添弟妹也是魔族的喜事。

澹台绮鸿还未替他高兴多久,却捕捉到澹台霜颖眼里的一抹冷意,眨眼的功夫,又变回了撒娇俏皮。

倒真是应了那句“假亦真时真亦假”,命运给了霜颖一张单纯可爱的脸与清甜软糯的嗓音,这些刚好用来掩盖她病态毒辣的内心。

澹台绮鸿一边走一边思索,三百年来她想让她看到世间的美好,想让她无忧无虑地活着。可不管她怎么引导,她还是将王兄的阴险狠毒全部继承下来。

她烦得很,想着回缈星宫再躺一躺,或是再找史官寻本史书看看,只是路还未走远,假山后斜斜地映着两个黑影。她忖度着是谁,那身影竟发了话。

“三公子待曲神女自是极好,绮鸿王姬也与她情同姐妹,神君且宽心吧。”

“栩琢丫头没什么好担心的,主要是你,你与他们相处如何?”

“小仙没机会与他们讲话,那兄妹敏感得很,以为小仙是少熙派来的细作。”

“他们出生不凡,生性敏感多疑,要得他们的接纳,还是需要些时日的。”

闻此言,澹台绮鸿紧皱的眉也舒展了不少,但她又蹙起眉,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演的一出戏,故意演给她看!或是他们早已察觉自己路过此处,顷刻间便换了一副面孔。

她想着便大步走上前,装作很着急的样子喊道:“知恩,知恩!”

知恩大惊失色,行了个礼,恭敬道:“绮鸿王姬。”

“你和谁说话呢?”澹台绮鸿装成一副慌忙的样子,急道:“现下快到午膳时辰了,三嫂想吃你做得点心,我找了你好一会儿,你快去吧。”

知恩脸色微微一变,忙再次行了一礼,道:“怎么好劳烦绮鸿王姬亲自来寻,我即刻便去。神君,我先离开了,改日知恩定亲自拜访。”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澹台绮鸿将目光转向被撇下的白胡子老神仙,问道:“还未请教这位神君……”

他轻抚自己的胡须,虽然一副风仙道骨和蔼慈祥的模样,可那眼里总是流露出若有若无的玩世不恭。

“老夫乃神族清凫神君。”

澹台绮鸿想了一会儿,道:“可是白鹤真人的师兄?”

清凫神君怔住,但细瞧这女子的模样倒是与那人有几分相似,于是问道:“莫非姑娘乃泽蘩之女?”

澹台绮鸿保持着王姬的风度以及晚辈应有的礼貌,道:“原来是师伯,倒是我怠慢了,不知师伯可有空闲到晚辈的宫里吃一杯茶?”

清凫神君思忖着该如何旁敲侧击地问一些关于她的问题,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待至缈星宫,澹台绮鸿提着茶壶给他倒了半杯热茶,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并轻轻品着,道:“师伯想问什么便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清凫神君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索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问问徒弟栩琢的情况。”

“师伯既然找我问话,自然是希望我坦诚相待,为何师伯自己却不愿坦诚相待?”澹台绮鸿将茶杯放到桌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清凫神君,道:“您到底是来问栩琢神女过得好不好,还是要问我们兄妹有没有暗地计划造反?直说不好吗?”

清凫神君心下暗暗一紧,不成想这个澹台氏王姬还挺敏锐,连忙笑着干咳了几声,笑道:“师侄着实敏感,师伯怎么会有那种心思。”

澹台绮鸿不接他的话,继续说着:“虽说万年前恒曦太子给予我们魔族恩荫,但我们心里清楚得很,小小的魔族自然是不敢与三界之首的神族抗衡。”

她说着打开茶盏品了一口,微长的睫毛覆上漆黑的眼眸,道:“师伯,我承认想报仇,可那终究是我的妄想。况且三哥平安归来,我自认为无需再淌这趟浑水,师伯觉得呢?”

这澹台绮鸿乖巧懂事,小心谨慎,只求安分守己,不同澹台傲劂那般没有人情味以及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或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清凫神君尴尬地笑了笑,道:“时辰不早了,老夫要回神族了。”

“师伯不打算去看看栩琢嫂嫂?”澹台绮鸿一面说着一面起身想给他带个路。

清凫神君依然笑道:“无需再看了,栩琢有傲劂照顾,老夫自然放心。”

澹台绮鸿道:“那好吧,师伯慢走,有空来坐坐。”

待清凫神君消失在眼前,一抹冷意自澹台绮鸿眼中划过。她将白瓷杯里的茶饮尽后,满脸疲惫。若是每日都这么演,怕是连自己都不再相信自己说的话了。

突兀两下叩门声,澹台绮鸿想着定是师伯半路折回来,便匆匆去开门,这一打开门,愣住,惊道“三哥?”又朝他身后探了探,问道:“栩琢呢?你们不是一向形影不离吗?”

澹台傲劂道:“她难得嗜睡,我只能孤身前来。”

“进来坐!”澹台绮鸿不喜欢她的任何一个哥哥对她生分,连忙招呼他进来,邀他坐下,道:“我帮你倒杯茶。”

澹台傲劂道:“不必了,我只是来问你些事。”

澹台绮鸿忙坐下:“什么事儿?”

澹台傲劂担忧道:“自东海回来,阿琢每夜梦魇。”

那日曲栩琢被茵蜞从鳐推下,离黄泉只差一步之遥。别说当事人,就连澹台绮鸿这个旁观者偶尔想一想都发怵。

澹台绮鸿一手撑头,一手敲击桌板,戏谑地分析道:“每夜梦魇啊!她定然日夜缠着你吧,你应该高兴啊!一个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想见想缠的就是最重要最信任的人,这说明她在心里给你留了位置。”

他的确喜欢阿琢缠他,缠多久怎么缠都好,但这些甜头若是用阿琢的精神不振无精打采为代价,不如不要,澹台傲劂如实道:“我高兴是一回事儿,可她惊慌忧虑,日夜不眠,她的身体消受不了。”

澹台绮鸿困惑道:“所以我能帮你什么?我并不擅长岐黄之术。”

澹台傲劂道:“你下次何时前往东海?我与阿琢依然同你一起去。”

澹台绮鸿有了不好的预感,问道:“你要做什么?。”

澹台傲劂做了一个掐的动作。一株杂草被连根拔起,弹出去的墨紫色火焰将其燃烧殆尽。

这火烧的不是草,是人!澹台绮鸿抖了一抖,她明白三哥的意思,也清楚地记着:东海虚无葬处,三哥为了曲栩琢,毫无顾忌地命令缚辰刺向茵蜞。

澹台绮鸿抿了一口茶让自己冷静下来,道:“三哥,其实……很多事儿不必做得太绝,而且茵蜞也被你刺了一剑,应该……已经知道错了。”

澹台傲劂的目光如淬毒的利刃,怒道:“知道错了又如何?!”

他的手握成拳,声音渐渐颤抖:“那个人企图将阿琢推下虚无葬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如果我没有及时施法,阿琢就要……就要……”

“我看惊慌的不只是曲神女,你比她慌。”澹台绮鸿觉得她用惊慌来形容澹台傲劂已经是客气的了,他这样明明就是疯魔癫狂。

她一直不信爱情这种东西,来世一千年,她看到太多把心奉出却被辜负至心灰意冷的人,也见到太多两情相悦却因世俗压力不得不一别两宽的情况。而三哥却爱到心甘情愿不求回报的地步,爱到即使与世俗观念对立也要袒护爱人的地步。

看来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啊!

重情之人寥寥无几,更何况此人是自己的同胞哥哥,澹台绮鸿决定帮他一把,道:“好,且等外祖父何时唤我们回去,不过以我多年前往东海的经验,最好不要期待他唤我们回去,因为每次回去都不会有好事发生。”

澹台傲劂站起身,平静道:“不打扰了。”言毕离去。

澹台绮鸿收住脸上的笑,忙跑回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将拂情酒找出来,前段时间找步离姐讨了一瓶拂情酒,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

不管怎样,茵蜞毕竟是自己的表妹,实在不忍她就这样丢了性命。

如果给茵蜞灌一瓶拂情酒,忘了情,从而不会对他们有威胁。这样,三哥会不会留茵蜞一命?

赶到东海,正遇上在珊瑚丛里看书的茵蜞。

澹台绮鸿笑道:“表妹真是勤奋刻苦!”

茵蜞放下手里的书,问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澹台绮鸿掏出拂情酒,拔去瓶口的塞子,道:“那日走得匆忙,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此酒是圣物,你快试试。放心,这酒味甘甜,即便是不会喝也不会醉的,关键在品味儿。你若是喜欢,我下次多带一些。”

茵蜞接过酒,道:“多谢姐姐。”轻抬手臂,长袖遮住脸,一会儿便将空玉瓶递到澹台绮鸿眼前,笑道:“这酒真是甘甜。”

澹台绮鸿心下嘲讽,拂情酒苦涩而非甘甜,凡是喝过拂情酒的人,不管有没有动情,不到一秒便会晕过去,可这茵蜞不但没晕,反倒清醒得很。

澹台绮鸿偷偷瞄向她衣袖里的大片酒渍,很显然,茵蜞以为她有阴谋,把酒偷偷倒进衣袖里,半点都没喝。

既然有这样的防备之心,也不需要自己为她操心了。不过面子给足了,总归要客气客气。澹台绮鸿道:“那日,是我们莽撞了,惊了东海,也伤了你。”

茵蜞笑道:“都过去了,茵蜞早已不计较,姐姐也莫要放在心上。”

客气两句竟还真把错归咎到他们身上,怕是忘了祸端由谁引起!即便澹台绮鸿在心里反驳千万次,也只能客气地说:“哪日表妹得空,便来魔族坐坐,我亲自招待你,算是补偿对你的歉疚。”

茵蜞面露难色,道:“母亲不让我离开东海,说海外险恶。姐姐的邀请,茵蜞怕是要拒绝了。”

澹台绮鸿感觉被泼了一脸冷水,道:“没事,长辈难违。时辰不早了,我该回魔族了,表妹也不要太刻苦,注意身体。”言毕,唤出八凌镜离去。

隐约听到背后有一声不屑道:“若不是你还有些用处,谁要在此陪你做戏?!”

澹台绮鸿冷笑,看来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既然她非要自寻死路,自己就大发慈悲地助她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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