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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她才淡淡的“哦”了一声,像是若无所觉地翻了下眼皮。

“这两天你好好翻翻这本册子。”她郑重其事的说,“一旦忙完了春耕,就马上着手民兵训练。”

李逸深邃的目光看过来,没什么起伏的问:“还有呢?”

裴卿微微张开红唇,下意识的回答:“没有了呀。”

隔着一张桌子,他的视线在她的脸上打了个转。

“你说要钱给钱要物给物?”他善意的提醒。

裴卿恍然大悟,随即清清亮亮的回答:“啊,需要的不是你动动嘴的事吗?对了我可以让人给你做个大喇叭,这样你训练时喊号子的时候,还省点力气。”

李逸:……

*

对春耕这件事,裴卿是相当重视的。

可惜她暂时没有良种,昔县老百姓种下的还是以前产量贫瘠的种子。

他们把种子撒到地里就不管了,只等到秋天收获。

在这个地方管也没有用,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场兵祸袭来人们就得举家逃难,到时候粮食也不一定会便宜谁。

即便是努力作物耕地,但土地实在是过于贫瘠,用上十分力气和用上一分力气得到的产量,区别并不是很大。

所以往年的时候,这里的人们通常都是挣扎着过活。

但今年不一样了,今年他们有了仙女般的王妃娘娘。

瑞王妃不光给他们钱让他们帮着耕种王府的地,还以一文钱10斤的价格收购对他们没什么用处的树皮草根,给了他们收入不算,还把造纸的方法交给了一部分人。

那可是安身立命的手艺!

一个学徒需要在师傅家里奉献10余年,当牛做马半辈子才能拿到的手艺,王妃娘娘就那么慷慨的告诉了他们。

活菩萨也不过如此了。

而被挑出来学习造纸术的人,也都有各种各样的特殊性——不是年老无依,就是年幼无着,是平民里面最苦的那一部分人。

这一部分人得知要被阿云传授造纸术之后,全都变成了裴卿最狂热的追随者,别说给工钱,就是不给钱白干,他们也心甘情愿。

按照裴卿给出来的技术,他们制作出了一批结实耐用的厚纸,这个时候,她已经又选出了一批人,把历史上技术成熟的雕版印刷术交给了他们,居然是要培育属于王府的雕版印刷匠人。

要知道只有在江南繁华地带,属于大家族的大书局才会有这样的工匠,而这种工匠来到贫瘠的北方,一向都只有饿死的下场。

王府之中,盛况空前,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以前饥饿疲惫的面色从人们脸上扫去,取而代之的是吃饱喝足后高涨的工作热情。

李逸站在房顶上,俯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越看越是迷惑。

“王妃究竟要做什么?”

他手里还拿着那本民兵训练手册,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这本册子乃是无价之宝,因此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轻易不敢丢开手。

这时,陈侍卫轻轻跳上房梁站到他的身边,低声禀报道:“主上,那边问您什么时候过去主持大局?”

李逸捧着宝贝书册,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再等等,我要给王妃练兵。”

陈侍卫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练,练兵?!王妃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李逸眸光沉沉的看了他一眼,后者顿时收声。

“姑且以为她想拥有自保之力吧。”他叹息着,轻轻抚了抚手里的书脊。

陈侍卫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那……就这么坐视不管?”

李逸哼笑一声,俯视着正把一堆堆纸张搬进王府库房的人们,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有什么可管的?她毕竟是王妃,整个藩镇……现在她最大。”

*

一本《小学一年级语文上册》,一本《小学一年级数学上册》,被裴卿珍而重之的放进了阿桃的手里,同时给她的还有《雕版印刷术》流程。

“阿桃,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裴卿握着阿桃的手,温和而坚定的吩咐,“我想让你负责把这两本书用雕版印刷术印刷出来,纸张做出来了,雕版也会马上弄好。先期每样印500本,从开始刻雕版到印刷,每一个细节都要盯紧点,这一阵子你们每天都跟着我学习这两本书,再过不久你就会把这两本书的内容全学完,我希望将来有你负责全县人的教育。”

阿桃惶恐又迷惑的被王妃娘娘抓着手,心里的忐忑达到了顶点。

她本来是大字不识的村姑,这一阵子王妃娘娘亲自教导她,几乎是用填鸭的方式让她学会了两本册子的内容,让她从目不识丁变成肚子里有墨水的文化人。

但是,让她来挑大梁去教别人……她配吗?

“奴……我,我怕我做不好。”阿桃惴惴不安的说。

裴卿的目光柔和如水波,她温柔的拍了拍阿桃的肩膀:“你若是拒绝,我就没有别的人可以指望了。阿桃不会这么忍心让我失望吧?”

如此美丽高贵的人,却如此温软的求肯,别说阿桃只是个普通人,就算她是一尊泥塑石雕,现在也忍不住会一口应承下来。

“为了王妃娘娘,阿桃一定会努力!”阿桃心中斗志熊熊燃烧,迸发出前所未有的信心,“我就是拼死,也会完成王妃娘娘交代的事情。”

裴卿嗔怪的叹了口气:“我要你死做什么?我只要你抓好教育罢了。好好干,看好你哦。”

阿桃激动的呼吸急促,大声回答:“遵命!”

除了造纸、做雕版、准备搞印刷的这部分人,裴卿把昔县能调动的青壮年全都调动了起来,定好明天开始“民兵训练”。

这又是一个让全县人陌生不已的新词汇,但他们知道,只要听王妃娘娘的话他们就有饭吃,这就足够了。

而一心憧憬吃饱饭的昔县人民还不知道,现在王府的粮食快空了。

“不光快断粮,而且钱也全用完了,”裴卿算了算手里的东西,对李逸说,“这个王妃,不好当哦。”

李逸这时候就站在花园小楼的一楼里,他是唯一一个被准许进入王妃住所的侍卫,也是唯一一个男子。

不过,裴卿好似对此若无所觉,所以就没人提起。

“你也可以选择不当王妃。”手里拿着民兵训练手册的男子淡淡的来了一句。

回应他的,是一个娇媚的白眼,瞳仁水亮、眼风撩人,妖精似的。

李逸头皮一炸,后背仿似掠过一道电流,酥中带 麻的感觉让他的眸子沉了沉。

裴卿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懒洋洋的说:“我不当谁当?你么。”

李逸:……

等了等,裴卿没等到他说话,心下不免有些奇怪,半开玩笑的问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真想当王妃?”

一想到眼前这个八尺汉子穿上华丽宫装的模样,她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桃花眼弯弯,连酒窝里都盛不下笑意。

李逸冷淡的睥睨她一眼,反问:“你对我是不是有点太得寸进尺了?”

裴卿的笑容略凝,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一转身便假装没听过这句话,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明天就要开始民兵训练了,你书看完了吧?”她不动声色的问。

“看完了。”李逸看她装傻,幽暗的眸子倒映着一点烛火的光芒,略带认真的问,“但我有一点疑问,希望王妃能为我解答。”

提到公事,裴卿的态度也瞬间端正:“什么疑问?”

“本朝团练兵需要自带干粮参加训练。但你的民兵训练是包吃住的。”他举起一根手指,“需要训练多久?10天20天还是40天?你口袋里的钱粮能撑得住吗?”

“你这本书上写了还要训练队列。”他举起第2根手指,“你知不知道许多平民连左右都分不清?要怎么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左转右转?”

他还要举起第3根指头,却见裴卿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这不是我的疑问,这是你的疑问,你是专业的。”她举起第一根手指。

“尽信书,不如无书。书上只是理论中的方法,具体怎么实施还需要你在实践中不断调整。”她举起第2根手指。

眼看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她遥遥的压了压手掌,语调变得柔和:“现在我再来回答你第1个问题——很快就会有人给我们送钱来了,有了钱,还怕没粮食?”

*

曾县令这两天的日子过得不太痛快。本来身为堂堂两榜进士,不说在六部行走,至少也得留京当个京官吧?可是他却被打发到这穷乡僻壤的昔县当县令。

刚开始来到这地方,藩王重病王府无人,整个县城他说了算,比起其他藩镇的同僚,倒也算过得自在。

尤其县外突发火山,火山灭了之后出现了各种矿藏,他这个几十年都未必能挪窝的穷县令突然入了贵人的眼,就过得更有盼头了。

贵人已经给他许诺过了,等什么时候矿产开采到一定程度,就把他往上升一升,当一位府台大人。

当然,矿上出产的所有东西都要交给贵人,一两也不能落入朝廷手里。

曾县令出身贫寒,没见过钱也没见过权,但这不妨碍他渴望权势,他不仅要当知府,还要当全天下最逍遥最有钱的知府。

所以他努力挖矿,想尽办法摊派徭役,把本来已经穷成石头的昔县硬生生的又榨出二两油,肥了他自己,唯一损害的只有藩王府的利益。

当曾县令以为这样的好日子还会长长久久的过下去的时候,藩王病逝,轮到撤藩了。

按理说,藩王病了好几年,跟王妃也没有个孩子,这藩镇肯定是要撤掉的,没有了藩王,曾县令的日子将会过得更滋润,更加的肆无忌惮。

偏偏就在朝廷派来太监宣布撤藩的时候,那个王妃说自己有了身孕,弄得来撤藩的太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最后只能灰溜溜的跑走,藩镇显而易见的撤不成了。

撤不成也就算了,曾县令只以为还像以前一样两方相安无事。

谁知道情况急转直下,他倒是想装作没看见藩王妃,派人暗杀了事,架不住人家手下有能人,把他折辱一顿还不算,一次两次从他手里搜刮金钱,还美其名曰”讨债”。

曾县令觉得自己冤死了,他这是招谁惹谁了?不过是想当一方土皇帝而已,怎么过程就这么艰难呢?

还有那位瑞王妃,看上去娇滴滴的一个大美人,却有着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手段,一来便如入无人之境,把弱鸡般的王府下人愣是鼓动成一群虎狼,打的他家家丁毫无招架之力,生生抢走了他千方百计收敛来的民财。

曾县令那个气,那个憋屈就别提了。

到了这个地步,他派出去刺杀王妃的人宛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而上边的人又催逼的紧,矿上还接二连三闹出事情,再不是之前两年顺风顺水的光景。

把曾县令急的燎泡长了满嘴,天天在家揪胡子。

然而就当他以为事情再坏也不过如此的时候,瑞王妃的举动却让他意识到事情还有可能更坏。

——这位王妃娘娘,居然打算全县练兵!

虽然打的是团练的名义,但曾县令疑神疑鬼,总觉得那位王妃娘娘在针对自己。

按照朝廷规定,藩王不可以有府兵,但可以有团练,因为哪朝哪代也从来没人指着团练兵能顶上用,不过是乌合之众的代词而已。

同时朝廷也规定藩镇的一切出产都归藩王所有,无论是地上产的粮食还是地下埋的矿藏,甚至山里的走兽飞鸟……只要是在藩镇地界的,那都是藩王的东西。

你说藩王身故?那东西也是人家儿子的,根本轮不到一个县令染指。

所以,瑞王妃宣布怀了遗腹子的时候,最苦恼的不是前来撤藩的高太监,而是曾县令这个地方官。

这天早上,曾县令照旧心事重重地在屋里踱步,屋子是用上好木料盖的,房间宽敞明亮,就连糊窗户的也是用的绡纱,透着一股逍遥豪气。

突然之间,曾县令发现自己家窗户上的绡纱正在微微颤动,不仅绡纱,就连窗棂也发出轻轻的颤音,片刻之后甚至门框都跟着嗡鸣起来。

“怎么回事?”曾宪令一懵。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宛如青空霹雳、振聋发聩到令人肝胆欲裂的吼声。

那是数千人齐声呐喊,发出同一种声音造成的巨大震动。

“一、二、三、四,王妃娘娘千岁——”

声音铿锵有力,高亢明亮,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几乎能把意志不坚定的人拍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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