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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定知府不算小官,韩文经过一年的沉淀已经变的颇为爱惜羽毛,此时他心中虽然质疑,面上却不悲不喜,说道:“若是如此,短短一年间小郎君便学有所成,本府甚为欣慰。这样吧,本府就来考考你,看看你这个案首是否名副其实。”

赵彦闻言心中一惊,除了四书五经之外,他只对《孝经》、《千字文》等蒙学书籍以及八股程文有所涉猎,若是韩文一时兴起出一个特别高大上的题目,那可就坐蜡了。

“府尊,学生这里有昨日入城时所作诗文一首,先请府尊过目。”赵彦赶紧将那首《正定府》,现名《真定府》的诗文递给了韩文。

赵彦一边将诗文递给韩文,一边心中暗道,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考我,想看我这个案首是否名副其实,那就看这首诗吧。

韩知府含笑接过,展开纸张先不看诗句,而是先看了看字迹,见这纸上的台阁体端正有序、横平竖直,倒也过得去,他点了点头这才开始阅览诗文。

起伏沙冈一郡环,

唐藩成德汉常山。

西抱恒岳千峰峭,

南截滹沱百道湾。

中国咽喉通九省,

神京锁钥控三关。

地当河朔称雄镇,

虎踞龙蟠燕赵间。

良久之后,韩文一手抚须,一手持着那首‘真定府’,不自觉的开口吟道:“中国咽喉通九省,神京锁钥控三关。地当河朔称雄镇,虎踞龙蟠燕赵间。此诗端的是大气,真的是小郎君所作?”

赵彦谦虚道:“府尊过奖了,学生不过是妙手偶得罢了。昨日学生与几位朋友行到真定城外,听几位朋友畅谈府城的历史人文,一时有感便做出了此诗,那几位朋友与学生都在恒升客栈落脚,府尊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前去查证。”

赵彦说的言之凿凿,韩文心里倒是信了大半,他哈哈一笑,说道:“小郎君年纪轻轻,便能作出此等气势十足的诗词,实在是难得。”

“呵呵,府尊谬赞了,若非真定城池雄健壮丽,学生又怎能有感而发做出此诗呢。”赵彦继续谦虚。

韩文瞟了眼赵彦稚嫩的脸庞,心中多了几分爱才之意,便问道:“若是本府没有记错,小郎君年后已到舞象之年,不知可有表字?”

这又是哪一出?赵彦不及细想,老实回道:“学生过了年十五,已到舞象之年,家中长辈尚未赐下表字。”

表字乃人在本名以外所起,表示德行或本名意义的名字,一般由父母长辈或师长所取,韩文忽然问到了这个,赵彦不禁心中一动,试探道:“若蒙府尊不弃,愿请府尊为学生取一表字。”

韩文正有此意,闻言并不故作矫情,反而欣然应下,随后他沉思片刻,这才开口道:“《诗经》有云:彼其之子,邦之彦兮。《尔雅》云:美士为彦。《尚书秦誓》又云:人之彦圣,其心好之。邦与国通,美士为彦,彦圣又有善美明达之意,本府便从中取‘国’与‘美’这二字。本朝承元制不避不讳,‘国’与‘美’这二字也无需避讳,故而本官为你取表字‘国美’,你意下如何?”

国美,嗯,听着还行……等等,国美?换一个行不行?我觉得邦美也挺好的。赵彦欲哭无泪,奈何方才韩文话里说的清楚,国美二字代表了很好的寓意,若是贸然拒绝,只会凭白恶了韩文,于自己的科举大业实为不利,所以赵彦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算了,表字国美就国美吧,总算没被表字成美国,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既然有了赐字之举,韩文已隐然将赵彦当成了自己晚辈,话语间都透着一股亲近。

“国美啊,你能虚心好学,本官很是欣赏。只是你年纪尚小,能被取中县试案首已是不易,此次府试由本官为主考,虽说你我乃是故人,但本官却非徇私之人,且府试不比县试,文章写成后需糊名,故而切勿抱有侥幸之心。”

赵彦想了想,拱手谢道:“府尊之言学生记下了,故天将降大人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增益其所不能,府尊一片谆谆爱护之心,学生颇为感激。只是学生听说前次府试时有人私通考官,于阅卷之时舞弊,学生对此甚为痛恨,只是心中也颇为惊恐。学生对自己的才学有信心,只是怕阅卷之时有人为了自身利益而影响评卷的公正,学生一人落榜无事,怕就怕那些人做的太过份,万一激起某些读书人的火气,再闹出些事情来,凭白污了府尊的名声。”

“毋须惊恐。”韩文忽然气吁吁说道:“科举乃是为国选材,偏偏有些人却钻进了钱眼里。前次府试何人舞弊本府并不知晓,不过既然本府履任到此,就一定会保证府试的公正与公平,到时本府会亲自监督阅卷,国美放心就是。”

赵彦点了一句便适可而止,他相信他的话已经在韩文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在府试阅卷的时候,韩文有非常大的可能会将自己的试卷单独拿出来看,只要自己的文章还过得去,想必韩文不至于那么绝情。

赵彦与韩文正在厅中叙话,外面突然传来禀报声:“报……大老爷,前门外有二人持名帖求见,说是锦衣卫中所副千户与其麾下校尉,因公事想要与大老爷面谈。”

锦衣卫?这帮子败类找本官所为何来?韩文对于东厂与锦衣卫是深恶痛绝,可惜这两个衙门的后台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连内阁学士马愉都不敢轻撄其锋,更何况他这个小小的四品知府。

略微思量了片刻,韩知府还是对外面说道:“将他们带来此处吧,本官这就去更衣。”

赵彦见状,觉得自己该告辞了,便拱手道:“今日得蒙府尊教诲,学生受益匪浅,这便告辞了。”

韩知府又勉励了他几句,便命人为赵彦带路,目送其离开了厅中。

去时之路与来时之路一样,赵彦不是路痴,就算自己也能走出去,不过既然韩知府好心让人给他带路,他也不便拒绝,便跟在那衙役身后一边走路,一边打量着四周的建筑与景物。

绕道府衙大堂时,赵彦不期然与那两名锦衣卫狭路相逢,按制民应避官,是以赵彦与带路的衙役避到一旁,等待对面带路的衙役与两名锦衣卫先过去。

赵彦眼角余光扫到一个人影,蓦然觉得很熟悉,略一抬头打算偷瞄一眼,不想却正看到那张才分别不久的面庞,只是他身上的装束已然换成了锦衣卫专属的飞鱼服。

‘李兄’这两个字正要出口,对面的李循却突然使了个眼色,赵彦会意,重又低头当起了‘鹌鹑’。

李循是锦衣卫?他不是家中次子么,虽然父亲李荐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但是李循却没有继承的权利,故而才投身于科举,如今怎么又摇身一变,穿上了一身锦衣卫的衣服来见韩知府?而且离去时还谎称是去拜会其父亲的故交好友?

赵彦带着疑惑回到客栈,李循当然还未归来,刘景、钱良才、张文渊三个人正坐在客栈大堂小酌,桌上放着笔墨纸砚,想必是三人闲极无聊,又做起了文字游戏。

刘景面色酡红,显然喝的不少,不过看起来神智还算清明,他见了赵彦笑着招了招手,指着桌上的片纸说道:“赵贤弟,你可算回来了,方才我等说起上次你在深州时运楼上出的上联,倒是一人想了一副下联出来,你且来看。”

上次赵彦给钱良才出的上联是‘前思后想,看左传,书往右翻’,如今时间已然过去了近两个月,没想到几个人还记得,而且还每人写了一副下联出来。

赵彦拿起纸一看,只见纸上当先写着自己那副上联,随后下面依次写着三副下联。

其一是‘坐北朝南,吃西瓜,皮向东甩’,后面写了个张字,应该是张文渊所作。其二是‘抚上弄下,走后门,手向前摸’,这是刘景所作。其三是‘越冬向春,语夏荷,子由秋结’,这自然是钱良才所作。

赵彦看完不由失笑,若说对的最好的,自然以张文渊为最,其次是钱良才,最后才是刘景,不过这其中最有意思的自然还是刘景所作,这位刘大公子风流不羁,如今离了家,倒是越发‘’了。

见了赵彦的表情,刘景哈哈一笑,对钱良才道:“钱兄,如何?我就说赵贤弟是我辈中人,要不然如何能看懂我这下联。”

旁边张文渊是老实孩子,虽已订婚却尚未完婚,且并未接触过女色,闻言心中懵懂,茫然问道:“刘兄这下联有何深意?”

刘景面带深意的笑道:“张贤弟,愚兄这下联中,最有深意的还是‘走后门’三字,如今府试在即,今日便不与你说了,免得你分心。等府试过后,愚兄再好好给贤弟解说一二。”

“刘兄,你这可是误人子弟啊。”钱良才在一旁笑道。

走后门的典故出自《夷坚志》中《优伶箴戏》,与南宋奸相蔡京有关,张文渊读书涉猎甚广,自然知晓,不过刘景言语中的‘走后门’似乎别有用意,这却不是老实孩子张文渊所能了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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