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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既是元德六年正月已丑(十三)。
今日,既是司马季主亲自占卜所选定的元辰之日(良辰)。
刘彻率领文武百官,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从未央宫出发,抵达思贤苑的籍田时,朝阳冉冉升起,田地之中的麦苗之上,还挂着许多露水。
太常窦彭祖,率着太常有司,敬跪刘彻撵车之前,恭身拜道:“太宗皇帝训曰:夫农,天下之本,其开籍田,朕亲率耕,以给宗庙粢盛!愿陛下升车,谨遵祖训,为天下先!”
刘彻端坐于撵车之上,额前垂下的琉珠,无风自动。
尚书令汲黯,则跪在他身前,道:“请陛下升车!”
刘彻于是伸出双手,站起身来,道:“朕闻之: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今朕法太宗故事,亲耕籍田,皇后亲桑蚕,太常祀太牢,以敬神农,愿天下升平,道毋饥人,四海升平,民禄无穷!”
于是文武百官皆拜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彻这才抬起脚,升车走下。
大农丞番训,则推着一具披红挂彩的曲辕犁,恭敬的站在田边,看到刘彻走过来说道:“吉!今日良日,今时良辰,天子亲耕,万民依从,四海升平,六合一统!”
于是,乐府的乐师开始奏响编钟,唱诗童子们合唱起了诗之载芟。
伴随着乐声和合唱,刘彻在几个侍中的簇拥下,走到那曲辕犁前,扬起手中的鞭子,驱赶着那头早就被训练好的耕牛,翻动土壤。
“载芟载柞,其耕泽泽。千耦其耘,徂隰徂畛。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侯强侯以……”刘彻念着这首诗经中的名句,感叹道:“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善!制诏给司马相如,命其为朕做汉之载芟,以嘉天下!”
养御用文人是干嘛的?
就是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的!
当然,刘彻也知道,司马相如即使是孔子复生,李白杜甫附体,恐怕也很难写出能够超越这首载芟的诗赋或者文章。
原因很简单。
诗经之中的任何一首,都有着内在的灵魂,蕴藏着先民的愤怒、兴奋、祝福、歌颂和讽刺。
即使再过两千年,蕴藏其中的智慧和呐喊,也依旧深重。
许多诗经中的篇章,甚至成为了世人考究历史的重要依据。
就如这载芟,几乎就是用一个极富画面感的篇章,完美的描述了西周时期的农耕场面以及文化风俗。
是很多史学家想要研究西周,不可避免,必须熟读的经典。
不过可惜的是……
刘彻望着东方,摇了摇头。
孔夫子和他的徒子徒孙,都有着喜欢删减经典的习惯。
当然,不可否认,他们的删减,在某些意义上做到了去芜存菁,对相关文学作品和思想再升华的提高。
不过……
删减后,却没有留下删减前的副本,直接导致了大量珍贵文字和经典失传。
这就有些过了。
这也算是刘彻对儒家的一个心结吧。
当然,他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止儒家干的很嗨皮,其实法家、墨家、黄老学,都做过类似的事情。
事实上,这也是任何一个学派必然做的事情。
将符合我的三观的东西留下来,丢掉那些不符合我的三观和立场的东西。
就如同现在的儒家春秋之学,分作公羊派、谷梁派等。
易经有周易、归藏易、连山易帜分。
就连黄老派,其实也有齐黄老和楚黄老之别。
而墨家……
看上去好像似乎是团结如一的一个学派。
但,仔细看看历史,你就知道,墨家内讧起来,直接就会生出一个小弟。
当年,许行先生,既是自墨家分裂而出,自立门户,成立的农家。
然后,秦墨又与东方墨分道扬镳。
甚至,其实最早的游侠和刺客,也大都是墨家子弟。
正如三国演义所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也如后世所说,历史是螺旋式上升的。
他们只是在现在不得不抱团而已。
就如现在的儒家内部韩诗与楚诗,鲁儒与思孟学派,谷梁、公羊,都并存在一起,和睦相处。
但,你看看历史上罢黩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家先干的是什么事情?
当政的公羊派和楚诗派学者,对着韩诗派和谷梁以及思孟学派大打出手。
他们甚至,宁肯与法家合作,用内儒外法之道,与黄老派妥协,也要先干死韩诗、谷梁和思孟。
到了后世,谷梁和思孟,因为子孙给力,所以幸存着。
甚至黄老学派的著作,法家的著作,乃至于墨家的墨子一书,都有着存世。
但,连山易和归藏易去哪里了?
韩诗学派的著作何处可觅?
这就是所谓的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的中国版。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儒家要感谢刘彻。
是他拯救了那些在曾经的历史上,消逝在时光之中的学派和名著。
而且,正因为有着刘彻这个仲裁者存在。
所以,诸子百家,根本打不起来。
他们最多在私底下玩玩小动作,相互抹黑和攻仵。
但是,想要从肉体到灵魂,彻底抹杀对方,那是不可能的。
即使鲁儒的著作和文字,刘彻都特别命人印刷了一套,收藏在石渠阁的档案馆之中。
这在刘彻看来,是他的使命。
诸子百家打归打,赢归赢。
但赢家通吃,败者去死这个臭毛病,应该改改。
不然的话,未来别人上位,可是会原样照搬的。
将视线收回来,刘彻赶着耕牛,翻了三步土,就将这耕具让给了一侧的御史大夫晁错。
本来,应该是周亚夫的。
不过,如今周亚夫在太原主持军事,没有回来,所以,晁错顺位顶替。
而今天这个亲耕籍田的场面,其实是刘彻跟司马季主以及司马谈等名宿研究出来的全新汉家籍田礼仪。
今年是第一次实施。
整个礼仪,既保留了宗周籍田礼的许多制度,但同时也有着创新和改革。
是属于刘彻的整个汉室政权的制度改革的一部分。
作为皇帝,刘彻一直就在思考一个问题:假如未来拿下印度后,该怎么办?
虽然这个问题很可能是要到子孙后代,才会去思考和烦恼的问题。
但,这却也不能不考虑。
总不能说,给子孙留下了这广大的帝国,无尽的财富,却因为子孙不肖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而丢个精光吧?
虽然,即使在刘彻的子孙手里丢光了。
但只要诸夏民族依旧尚武,依旧有着进取心,重新拿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就像两汉开凿和经营西域,虽然子孙不肖,在汉末丢了个精光。
但,到武唐之时,西域都护府重立。
唐代的军人,甚至远比汉朝军人走的更远。
他们越过了葱岭,将前进基地一直深入中亚腹地,直抵西亚的边境。
若非安史之乱,天知道唐朝军队会不会打进大马士革?
即使经过了两宋的沉沦,但在明朝之时,明军也曾经饮马贝尔加,七下西洋,开创了一个大时代。
似乎,对中国而言,只要统治者不缩卵害怕,自乱阵脚,几乎没有人能击败和阻扰他们恢复霸业,收复那些自古以来就属于自己的土地,然后再将一大批自古以来的土地,留给子孙后代。
所以,后人说:穷则搁置争议,达则自古以来。
但刘彻不愿意去赌。
万一,那个搞出八王之乱或者别的什么乱子,岂不是抓瞎了?
所以,他必须建立和健全一个,类似宗周那样的体系和制度。
就算皇帝,朝臣脑残。
但是,殖民地依然有足够自保,甚至反击的能力。
同时,还得给殖民地的贵族,必须确保,不会无意义的发动内战。
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
很可能需要数十年的探索和摸索,一步步,一点点的确立。
但刘彻有信心,可以在自己有生之年完成它。
因为,只要他活着,他就可以确保,不管是谁,都会听命于他。
当然,这不仅仅,只能依靠宗法制度和道德礼仪。
事实上,自宗周崩溃,礼乐崩坏后,这个天下就是兵强马壮者为王。
特别是局势混乱的时候或者乱世之时,枪杆子的声音,比谁都大。
所以,刘彻必须学习宗周,制定一个天下人都认可的价值观。
类似于后世米帝的,图朝的经济至上体系。
而这样的尝试,在数年前,当刘彻在宣室殿的殿中,挂上那块‘四海穷困,天禄永终’的牌匾时,就已经开始了。
而这个使命,在刘彻决定要殖民印度次大陆时,就已经决定了必须由他来解决这个问题。
不然,无论是安史之乱还是类似于米帝独立战争那样的灾难,都可能在未来给汉室和诸夏民族造成灾难。
大英帝国可以丢了北美,因为北美距离其本土太远。
但汉室决不能丢了未来的次大陆殖民地。
因为次大陆与中国本土的距离,说穿了,就隔着一个喜马拉雅山。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三哥人民,刘彻必须确保,永远沉湎于他们的宗教和欢乐之中,永远幸福,永远懵懂,永远善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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