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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突厥毗伽可汗命人进贡求婚示好,但吐蕃的攻势并没有结束。就在李隆基正打算带着群臣从呆了两年多的东都洛阳重回西京长安之际,西面再次传来了军情急报。
吐蕃赞普和突骑施可汗苏禄兵马围安西镇!
不过数日,安西镇便传来了消息,安西副大都护赵颐贞率军击破联军。朝中上下才刚松了一口气,又一个更大的噩耗却骤然传来。
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君?败死!
王君?此前因为战功显赫,极得李隆基重用,自己摄御史中丞之外,甚至其年迈的父亲都得李隆基恩宠,官拜少府监致仕,其妻夏氏亦因为战功而另封武威郡夫人。这个匪夷所思的消息最初被人斥之为荒谬,但随着各种细节传来,说是王君?在率领精骑劫杀吐蕃去往突厥的使者时,被其旧日之敌回纥人承宗族子护输伏杀,甚至于还有人说是护输甚至打算带其尸体奔吐蕃,最后因为凉州兵马追来,这才丢下尸体仓皇而逃,朝中方才不得不信。
不但朝中,此消息传到河西各部,回纥契苾等铁勒诸部却是反应平淡,甚至有人拍手称快,而河陇百姓却是为之大震。在这种情势下,李隆基从洛阳回长安的行程自然是格外加紧。
一到长安,他便立时召集文武大臣连番集议,宋璟和致仕的张说一个不拉。尽管杜士仪不曾与会,但在紫宸殿呆了整整一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一个中书舍人回到中书省后,却唉声叹气地说,一大堆官员唇枪舌剑,吵了个天昏地暗,最终方才选定了统兵大将,却是以朔方节度使萧嵩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判凉州都督事,兼兵部尚书。而空缺的朔方镇,则是以左金吾卫大将军信安王李祎为朔方节度副使,知节度事,兼摄御史大夫。
对于如此是否可以抵挡吐蕃军锋,本是众说纷纭,但这一日黄昏杜士仪往见阔别多年的开府仪同三司宋璟,问及此事时,宋璟却欣然说道:“萧乔甫在朔方因袭王晙旧制,治军严明,前往河西陇右,应该能够稳住大局,而信安王虽则从不曾出外,但观其在左金吾卫大将军任上,亦大见章法,坐镇朔方应无大问题。其实此次凉州兵马损失轻微,只是因为王君?败死,这才人心浮动,只要萧乔甫能够稳定人心,吐蕃兵马不足为惧。
之前张说之回京,我特意去见过他,他对我叹息,当初曾经劝陛下对吐蕃多加恩抚,不要因为吐蕃无礼,便一再发兵。要知道一朝用兵所得,却盖不过吐蕃连年袭扰的损失。而且就算要用兵,打得吐蕃不敢再犯方才为功,如王君?那样打了小小的胜仗就洋洋得意请求追击,根本就是好大喜功!”
杜士仪虽然不喜欢张说这个人,但当初在并州和张说兵分两路安抚铁勒两部,他不得不佩服张说的胆色和战略。而且,在边疆裁军几十万,把那些平素就只是用来屯田的兵卒完全作为农人,募兵专司打仗,这样的战略思想也是正确的。听到宋璟对萧嵩加上李祎的组合如此推崇,而张说对于王君?之败有那样的分析,他自然点了点头。这时候,宋璟又开了口。
“只是,若非王君?看准了陛下是……求军功,因而投其所好,自己又可趁机大立功勋,本来这连番大仗是可以避免的。”
宋璟原本说到一半就想打住,但想想杜士仪素来是守得住机密的人,他最终还是说完了这句话,落座之后又叹道:“国库这些年固然是日渐丰足,可封禅花销巨大,边地的战事又开销巨大,再加上从去年到今年,河东河北各地都是水灾频发,治水又是所费不菲,倘若不是你在茶政上,为国库补足不少,此次突厥谋求互市马匹,又点名要茶叶,再次省去了大批绢帛,只怕再坚实的国库底子,那也是不够的。幸好幸好!”
杜士仪原本就将宋璟视作是师长,面对他的赞许,免不了谦逊了两句。可这些自谦的话才开了个头,就被宋璟举手打断了:“你也不用在我这儿还说这些客套话,政绩也好,功劳也罢,是别人评判的,更难得的是正好能救一时之急!韩休那等不好打交道的人,此前都对我实实在在夸奖了你两句,足可见你确实踏踏实实。我也好,张说之也罢,全都曾经当过中书舍人。你踏踏实实再做一任郎官,届时三十之龄掌知制诰,指日可待!”
宋开府你怎么也说这样的话?我可不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啊!
在肚子里苦笑两声,杜士仪终究不好反驳宋璟这殷切期望,只能唯唯答应了下来。而公事训导时间结束,宋璟就调转话题问起了他的婚事。显然,赐婚的余波早已经从洛阳传到了长安。杜士仪当着别人的面不好说他和王容惺惺相惜,当着宋璟的面,却着重提及当年从王守一的那些恶徒手中救回王容的缘分,果然,宋璟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
“你既是愿意,我就不多说了。娶妻娶才德,不在门第,便如同宰相佳婿不知凡几,能成器者却少之又少。当年我家儿郎也有不明就里,以为我看重你,是想招你为孙婿,可他们却不知道,我忙于国事,疏忽了他们,以至于诸子无一成器,又怎敢将品行都无法确定的孙女嫁给你?”
杜士仪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宋家人甚至曾经把他当成是孙婿的人选,不禁大汗。然而,更打动他的是宋璟这一番语重心长推心置腹的话。
“这么多年来,宋开府的关心爱护,训诫教诲,士仪不敢少忘!”
“呵呵,你成婚之时,我也会去瞧瞧新妇如何。能让圣人金口玉言赐婚,又能称你之意,想来应是贤妇无疑!”
回了长安,这是王元宝的老巢,也是杜士仪的老巢,几番安排之后,他终于得以和久别的王容见上一面。当他把宋璟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王容时,就只见这位女郎同样是感动得面色微红。王容何尝不知道,杜士仪能够面对天子许婚公主,说出那样不假思索的回绝之语来,可倘若宋璟在杜士仪离开长安,观风北地之前许婚孙女,杜士仪未必就能够拒绝。正是这位老人的刚正风骨,成全了他们。
“杜郎虽幼年丧双亲,但先有卢公为师,再有宋开府提点教诲,其实真的是幸运已极了。”
“你说得一点没错。相较于有些人有父亲,却还得提防父亲的算计,甚至于难得一真心师长,我真的是一等一的幸运。”
杜士仪这话听着像是随口有感而发,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说的是谁。因为拾遗补阙乃是天子近臣,中书省和门下省一样在禁中,他每日出入,又见过太子李鸿两次。当年那个为了病重的生母曾经冲动到要丢下课业的储君,如今脸上已经看不出那种好奇和稚气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和内敛。显然,丧母之后又不得父亲欢心,身边没有一个肱股可以倚靠,年轻的太子不得不自己成熟起来。
李祎代替萧嵩前往朔方镇守,而萧嵩要赶往河陇,自然不会单身而行,挑来拣去,他点名同行的人中,竟有一个是裴宁的兄长裴宽。这一日,杜士仪正好因为裴宁之事前去拜见,恰逢其会这消息送到裴家,裴宽在一愣之后便笑了笑说道:“我和萧大帅早年有过些情分,大约是他觉得我做事可靠,这才选了我为判官。三郎在东南判茶引司事,我又要出外,家中还有几个幼弟,就拜托杜十九郎你帮忙照顾照顾了。”
杜士仪和裴宽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其人虽则不畏权势,但也不是完全不知变通的人,兼且萧嵩既然是因为认识而重用裴宽,此行又不是一味为了打仗,更重要的是安定河陇,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爽快地答应了裴宽所托。
随着匆匆从朔方赶回长安,又带着精挑细选的属官和从人前往陇右,长安城中总算是渐渐平静了下来。只不过,被这样的紧急事件一搅和,对于杜士仪那即将到来的婚礼,关注的人自然而然就少了许多。这一天傍晚,当杜士仪再次苦命地在中书省加班加点为了非本职工作赶工的时候,一个令史突然快步进来,将一份文书撂在了他的案头。
“杜补阙,固安公主上书请入觐,陛下已经允准。闻听公主因河陇战事,轻车简从一路策马疾行,已经过洛阳,不数日就要到长安了!”
听到这个消息,杜士仪登时心头大震,接过文书嗯了一声,等人一走,他方才大喜过望地攥紧拳头猛地敲在案头。
阿姊这是来入觐,还是特意要来参加他的婚礼?
当满心喜悦的他踏着满天星斗出了大明宫时,在宫门等候许久的赤毕快步迎了上前,笑吟吟地又说出了另一个好消息:“郎君,杨家小娘子已经到了!”
得知娇俏可爱的玉奴竟然也已经抵达了长安,杜士仪不禁轻拍额头笑道:“这还真是都赶在一块了!好,快些回家吧,为玉奴好好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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