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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戌时,杨太师府邸前,来了一名身穿粗布麻衣、头戴斗笠的客人,一般来说,这种穿着打扮的人,是不太可能轻易进入太师府,然而门口守卫看到来人后,却恭敬地将之请入府上。
进到杨府,此人轻车熟路来到杨兆亭的书房,轻轻叩响房门。
一身便服的杨兆亭打开房门,将来人让进书房,书房中茶香四溢,茶桌上已经泡好一壶香茗,并备有两个精美的茶杯。
来人取下斗笠,露出一张周正的脸庞,此人却是今日在朝堂上舌战群臣的韩松韩太傅。
“倦风,尝尝新到的花茶。”杨兆亭笑眯眯地为韩松倒上茶水。
韩松品了一口杯中香茗,开口道:“这茶浓淡适中,花香绵延,不错不错。”
二人一边品茗,一边谈笑风生,气氛融洽相谈甚欢,丝毫看不出来早朝之时针锋相对的剑拔弩张。
因为,二人本就是关系极好的朋友,只不过,他们的关系并不为外人所知。
“高仲和赵先河竟然让我草拟奏疏、弹劾你,倦风,可笑不可笑?”杨兆亭说。
“所以,他们都不能留。六部那边有什么动静?”韩松端着茶杯,淡淡说道。
“兵部的卢侍郎,户部的张尚书,礼部的……”
听完杨兆亭的话,韩松微微颔首,默默将杨兆亭提到的人记在心中。
一壶茶水喝完,外面传来更夫敲锣的声音,“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杨兄,早些休息。”韩松戴上斗笠,起身告辞。
韩松走后,杨兆亭并未立即休息,他外表看起来波澜不惊,内心却是惊涛骇浪,他知道,自己正在参与到一场能够改写靖国历史的事件中,正在同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合作。
“好一个‘大靖开国两百载、文武状元第一人’,好一个韩倦风!初任太傅一年,就开始打十三藩王与三军都督府的主意,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天子明堂之梁木,唯韩松是也1杨兆亭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喃喃自语,作出对韩松的评价。
韩松回到府上,相比杨兆亭气派恢弘的太师府,韩府要寒碜得多,韩松虽与杨兆亭同为三公、位列一品,却仍旧不喜前簇后拥的奢侈生活,因此,府上的下人数量相当有限,门口的老汉,还是仁泰三十三年、韩松高中文武状元时候的仆从。
“爹……”韩松刚到院子,一个四五岁大的孩童从屋里跑出,兴奋地仰起头,望着韩松。
“都二更天了,还不去睡。”韩松撇撇嘴,板起脸来说道。
这孩童,是韩松之子,韩克谦。
“爹,玩儿……”韩克谦拉着韩松的麻衣一角,让韩松陪他玩耍。
“克谦,去搬张凳子。”韩松用命令式的语气说道,猛地抽出被韩克谦攥住的衣角,险些将儿子拽到。
韩克谦却习以为常,乐呵呵跑到屋里搬了张竹椅,放在韩松身前,又转而跑回屋。
韩松望着尚不懂事的幼子,多少感觉到有些愧疚——因肩负重任,韩松没有时间陪伴妻儿,没有教儿子看书识字。
而韩松在韩克谦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开始研读四书五经,自己的儿子韩克谦,却连大字都不识一个。
“罢了,待克谦长大成人,终会理解我的良苦用心。”韩松心道,坐在竹椅上,望向夜空,早上还是阴天,夜里却星月明朗,韩松的目力向来不错,这种天气下,能清楚看到星象。
正当韩松专心致志看向北方天际群星之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其身后传来。
“老爷,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别着凉。”温柔、充满关切的声音响起,韩松身后出现一名容貌姣好、脸色苍白的女子,在韩松的麻衣上披了一件轻裘。
她是韩松的夫人,韩李氏。
“去睡吧。”韩松头也没回说道,继续盯着北方夜空。
韩夫人闻言,轻声回到卧房,熄了蜡烛。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宗华,莫要怪罪韩某,韩某所做,为的是这大靖江山、是这天下万民……”韩松孤单地坐在院子里,转而看向东方夜空,喃喃自语。
……
永德十二年,二月十二,亥时一刻,南京城内城、千步廊,钦天监观星台。
一位身穿官服的白须老者正例行观测星象,他是当朝钦天监监正,正五品官员。
不多时,他脸上原本平静的表情,忽然变得震惊、恐惧……
因为他看到,东方夜空中,那颗名为荧惑的暗红色星,竟缓缓转入心宿所在区域。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又看到北方星象之变化,北方中天的紫微星垣居中的那颗星星,其光亮骤然变得黯淡,而那颗星旁边不远的一颗辅星,却大放光芒。
星空的异象让年迈的监正大惊失色,他取出纸笔,奋笔疾书:东方苍龙可见荧惑入心宿,乃荧惑守心、大凶之兆;北方紫微垣可见帝星黯淡、将星璀璨;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此时,韩松正负手而立,站在观星台下方,抬头望着夜空。
“龙战死于荒滩,血流三万里,帝星黯淡将星璀璨,将欲反而帝无为……”韩松自言自语,所言之词,与监正记录下的内容大同小异。
“不行1监正写到一半,忽将纸笔收起,颤颤巍巍朝观星台的台阶走去,焦急地喊道,“尹大人,快来扶老臣下去,老臣有急奏,需立即面圣1
“徐大人?”石阶下传来一个女声,一名身穿与监正官服相仿的年轻女子现出身形,她是钦天监的监副,大靖开国以来,钦天监唯一的女官,尹文嬅。
看到尹文嬅后,监正徐大人三步并作两步朝石阶下方走去,只想尽快将自己观测到的异象禀明圣上。
尹文嬅也在往石阶上走,想上来扶着徐大人,可还没等她走上几级台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年事已高、腿脚并不方便,且情绪激动的徐大人,因老眼昏花,一脚踏空,从陡峭的石阶上滚落,尹文嬅虽伸出手想要抓住徐大人,奈何她一介弱质女流,只扯下了徐大人官服上的一块布,完全无法阻止徐大人滚落的势头。
随后,尹文嬅只能发出一声惊呼,眼睁睁看着徐大人跌落到石阶下的平台上。
“哎呦……”徐大人哀嚎道,他是文官,不是武将,这种高度跌下来,让他伤得不轻,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不说,脚踝还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左脚骨头应声断裂。
尹文嬅退回平台,蹲下身正欲检查徐大人的伤势,却听徐大人固执地说:“尹大人,扶老臣去求见圣上1
“大人,您的脚……”尹文嬅有些惊慌失措,看着徐大人变形的脚踝,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徐大人有何急事要面圣?”平台下,传来了韩松的声音。
“韩太傅?”徐大人探着脑袋,看到韩松出现在平台口处,忙说,“太傅大人来得正好,老臣有十万火急之事需要面圣,烦请太傅大人扶老臣起来、带老臣去见圣上1
徐大人认为韩松是文武状元、武艺高强,带他去乾清宫自然不成问题。
“徐大人所谓的十万火急之事,指的可是荧惑守心、帝星黯淡之异象?”韩松边说边来到徐大人和尹文嬅身边,蹲下身来,伸出右手垫在徐大人后脖颈上,将徐大人扶着坐了起来。
“正是!太傅大人也察觉了?此乃大凶之兆,劳烦太傅大人助老臣去乾清宫面圣,老臣要亲自禀明圣上1徐大人全然不顾滚落石阶造成的伤痛,只想尽快见到皇上。
“这是?”韩松忽然看到,徐大人刚刚躺着的地方,有几张纸,便顺手捡起来。
“这是老臣记录下来的星象。”徐大人解释道,纸张是在他从石阶跌落之际,不慎从官服中掉出来的。
韩松摊开纸张,看过上面记录的内容后,点了点头,轻声说:“韩某亦懂得观星之术,徐大人有伤在身,不妨由韩某代劳,向圣上禀明情况。”
徐大人稍加犹豫后,坚定地拒绝了:“此举不妥,虽人尽皆知太傅大人学贯古今才高八斗,然老臣身为钦天监监正,定然应做好分内之事,观天象、推节气、定历法,实属钦天监本职,岂敢劳驾太傅大人?老臣虽受了点伤,却无大碍,既然太傅大人不愿助老臣前去面圣,那老臣便自己去1
说着,徐大人挣扎着就要站起身来,尹文嬅欲搀扶,却被韩松一侧身,用自己的身体将她与徐大人分隔开来。
韩松把嘴巴凑到徐大人耳边,压低声音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其位谋其政,这个道理,韩某不需要徐大人教诲……”
说着,韩松放在徐大人脖子上的右手闪电般做出动作,与此同时,徐大人面露痛苦之色,韩松则猛地咳嗽了一声,咳嗽声掩盖了徐大人脖子上发出的动静。
“咳咳……”
“韩大人您……”尹文嬅以为韩松染了风寒,便开口问。
而后,她就看到徐大人脑袋一歪,无力地垂了下来,韩松则一脸错愕,惊呼道:“徐大人,你怎么样,徐大人……”
尹文嬅心惊不已,已然察觉到徐大人恐有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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