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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再见杨灏
韩高靖来到庭前院落中,不觉感叹慕容平川这风烟馆的别出心裁。处处风景意趣不同,却又处处风景相通勾连,沉醉一处风景的同时,也能远远望见别处风景,真得乾坤乃大,别有洞天之妙。他自小出生于尚武之家,且年少征伐,并不知人世间还有如此精雅别致的享受,于是放下身心,负手赏景。然而也不过才赏得片刻,就听云津已从室内出来。
韩高靖一怔,走过去问:“他们怎么说?”
云津轻摇螓首,笑语盈盈:“回去再说吧。”
此时慕容兄弟也出来相送,脸上竟有尴尬之色,韩高靖觉得狐疑,还要上前去问与云津的婚礼之事,却被云津拉住手臂,又是那一笑宛然的样子:“兄长,我与慕容氏的事情已经了结,我们回去。”
韩高靖心里虚虚实实,似明非明,只好暂且告辞。慕容平川倒还镇定从容,慕容平原只在后面跟着,唯唯相送。
目送他们二人乘马坐车而去,慕容平川向慕容平原道:“平原,顾家女公子后来跟我们说过的话,不可对外人说,以免引发无端疑忌。对家下人等只说是威烈将军来做主为顾氏女取消与你的婚约吧。这晋阳城也算是龙潭虎穴了,你我兄弟还是要小心。”
慕容平原沉默不语,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到底点了点头。
韩高靖带着那长长的仪仗护卫正庄重迆逦地往驿馆走着,云津却突然叫停了车子,韩高靖催马走过来相问,语气中却满是介怀:“你又要干嘛?”
云津却已经掀开车帘,轻轻一跃便下了车,仰起头来看着韩高靖道:“我要请你喝酒。”
韩高靖见她一脸明媚,沉思片刻便问:“去哪喝?”
云津道:“不去风烟馆,也不去长乐馆。我们就去街头这一家如何?”
说着指向路边的一家小小酒肆。韩高靖怔怔注目她半日,方点了点头,翻身下马,两人便去了酒馆,只找了一间临窗的隔间便坐下了。
此时虽是华灯初上,本是酒肆生意好的时候,然而此处酒馆林立,这一间酒肆太不起眼,生意平常,倒也安静。
云津举起酒杯:“与将军相处也有些时日,漂泊无依之人,蒙将军照顾,但以此酒,聊表谢意。”说着便待韩高靖饮了酒,才将杯中酒倾荆
韩高靖放下酒杯,听了她的话却也不觉唏嘘,他本是极少动情的人,此时难免有些伤怀:“你是好女子,若不是生逢乱世,是第一等的世家贵女,能与你结识都是韩某之幸。慕容平原虽不过平常凡夫,然而慕容家富庶,自可保你一世平安。”
云津听了,从袖中抽出一片白绢,笑中带着点狡黠:“从此我可得自由了。”
韩高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夺过白绢,见上面写道:
蜀州慕容樘之子慕容平原,幼与雍都顾谯女拟定婚约。今时移世易,始觉此约于二人之不宜,故各奉家严之命,解此婚约。二人不及婚配而解约,六礼未成,无财帛聘仪妆奁之往来,此后嫁娶,各不相干。
显得三年冬慕容平原谨立此书
“慕容平原欺人太甚1韩高靖豁然起身,拉起云津,一字一顿道:“回风烟馆。”
云津轻轻去拂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抓住,便只好站在他面前,隔着酒桌,和婉含笑,神情中满是风轻云淡:“是我要求慕容平原解除婚约的。”
韩高靖顿时又惊又怒:“你搞什么名堂?”
“将军没觉得慕容平原早想悔婚吗?若非如此,为何我会等到十九岁还待字闺中?”
“我就是因为知道他要悔婚,所以才出面为你解决的,你不明白?”
云津凄然笑道:“我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要如此。”
“你到底想要什么?”韩高靖神色黯然,手上不由松了。
云津便坐下自斟自饮,饮完神情已归于平和:“将军历经世事,难道想不到慕容平原即便迫于压力娶了我,此后会怎样看待我吗?”
“云津,我都知道。”韩高靖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可是生逢这世道,活着就不易,我们都没有资格奢求太多。这已经是你最好的归宿了。”
“时至今日,便是慕容平原不悔婚,我也不会嫁给他。”
“别闹了行吗?”韩高靖皱了皱眉,带着些许的无可奈何:“你非要自断后路吗?”
“将军难道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什么?”
“当然知道。你的仇人,我终有一天会替你杀掉,你好好的嫁人不好吗?”
“将军以为我只是为了报这点私仇?”云津仰望窗外沉沉夜色,语气感伤而平和:“其实像我父亲那样的人,不死于杨晟岳父子,也可能死于别人手中;即便不死于此时,也会死于将来的国之大难。效忠君父,本是士大夫所求。我所恨的是这烟尘四起的世道,是这寡淡无味的人生。”
“这世道谁不恨?多少男儿皆混沌度日,你一个女子何必执着?总有一天我要涤荡这人间烟尘,要还一片清明给这天地。你等着不好吗?”
“将军,你待我真的很好,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云津忽然柔声问道。
韩高靖怔怔看了她很久,目光变幻,仿佛有无数百转千回的心事,他任由那目光在云津身上漂浮,那之后才定了定神,无比坦然地说:“韩某倾慕顾公为人。”
“嗯。因为倾慕家父为人,便以数倍于赎金的马匹生意救他的女儿?便亲自出面不惜迫使慕容氏屈服,只为让她平安嫁人?便动用得力属下模仿他的笔迹,好取信于慕容氏?”
韩高靖一时噎在那里,半日才道:“对,我就是倾慕顾公,顺道借此获取雍都旧臣人心。不然你以为是为什么?”
云津目光飘动,唇吻含笑,眼波便扫在他脸上:“其实不这样做,雍都士大夫,乃至秦川豪贵巨室也早已归心。因你保全并送还晋阳诸臣家人,就连晋阳的随驾旧臣也感激不尽,难道还差我一个?你应该也知道,恐怕杨氏父子此刻极有可能已经通过慕容氏那边知道了我身份。”
韩高靖却突然不生气了,一边饮酒一边慢条斯理地笑道:“对呀,如果杨氏父子来找我要人的话,我就立刻把你交出去。”
“将军既然处处宣告对我的不同寻常,杨氏父子又怎么会为了我这微末之人而与将军无端生衅?”
韩高靖把玩着酒杯笑了笑,她倒是乖觉。此后二人便只饮酒,达成了某种默契般,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可是韩高靖知道,云津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云津什么都明白,可是两个人都硬撑着,谁也不肯率先说破。
便在二人沉默间,门外有人轻轻敲门。想必是酒肆侍者来添酒,待韩高靖应了门才进来,竟是门外校吏:“将军,晋国公世子来了。”
韩高靖和云津俱是一惊,只在瞬息之间便闻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来得好快!韩高靖止住云津,亲自迎到门口。
却见侍从拱卫一个年轻公子走上来,一团和气、满面笑容,韩高靖和云津都认识,此人确实是杨灏。
韩高靖便抱拳相迎来:“晋国公世子如何屈尊到此?韩某不及相迎,失敬。”
“哪里?自韩将军来此,在下早该相请,谁想在这小小酒肆相遇,竟是天意。”杨灏也不客套虚应,进了这小小包间中,见到云津也不避讳。
“还不拜见晋国公世子?”见云津坐着不动,韩高靖便低声轻唤,虽是带着点呵责,却又有几分宠溺,云津知道这里有几分演给杨灏的意思,只不知道剩下的有几分真。
知道云津恨杨晟岳父子,如今她没有当面发作就已是因情势而隐忍了,但他自然不能由着云津,于是便伸手去拉她,哪知云津一扭身却笑意盈盈地去向杨灏行了礼,边行礼边道:“我见晋国公世子既然不避男女之讳,只道超然于人,不拘俗礼呢。”
“晋国公世子可超然俗礼,你岂可如此?”韩高靖含笑道。
杨灏看着两人情形,笑道:“威烈将军的女人岂同凡人,杨某领教了。”
说着便又分主宾坐了,韩高靖令人在他身侧后方设置坐蓐,云津便顺从地过去席坐其后。
“世子怎么会来这样一个小酒馆?”
“将军来得,在下自然也来得。”杨灏开了个玩笑,又转而正色道:“其实我早该特意拜会将军的,然将军连日随天子校猎,自是无暇。今日路过此处,但见将军随从在此,大喜过望,所以唐突拜会。将军与我皆当世豪杰,自然不拘这点小节,请将军莫怪。”
韩高靖笑而不语,知道杨灏定是得到了他为云津之事拜会慕容兄弟,路经此处才特意来的,并非什么偶遇。只怕云津的身份也知道了,但也不点破。便命门外等候的随从再去命酒。
主宾敬酒是少不了的,依照礼仪,卑者敬酒,尊者命酒,尊者不饮,卑者不可擅饮,惟待尊者饮尽,卑者方可饮酒。此时杨灏和韩高靖身份相当,只以宾先之礼,唯有云津冒充韩高靖姬妾身份,作为侍酒,也是极尽礼仪。
杨灏将目光放在云津身上:“夫人想必就是令将军遣散冀州姬妾的那位吧。”
“世子连这都知道了?”韩高靖隐隐含笑,有些自嘲的意思。
“天下之人哪个不知啊?威烈将军为红颜而弃弱水三千之事早就传开了。今日得见夫人,果然不同于那些俗脂庸粉。”杨灏目光直戳戳地掠到云津脸上,毫不避嫌。
“她哪有什么,不过是个妒妇罢了。”韩高靖笑意融融地看着云津,云津便借机赶忙低头红了脸。
“这样的妒妇,谁也不嫌多。”杨灏收了那颇为无礼的目光,笑着寒暄了一句,似是无意地问起:“不知是哪家女公子?”
“本自寒门女,微如蓬草露。欲向世子报家门,只恐使君未知闻。”云津自答,话语虽妙,却全是搪塞之言。
杨灏何等精明,怎么会不知云津不欲吐露身家的原因。以他得到的确信,云津实是顾谯的女儿,但她到了晋阳却不去寻父,一直留在韩高靖身边,那自然是已经知道顾谯之事了。杀父仇人在前,而她却谈笑自如,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此时群雄皆在晋阳,杨灏当然也不能说破,于是便满脸堆着笑,一双丹凤星眸却直直盯着云津,锐利无比。
“哦?我见夫人仪态不俗,总觉得一定是雍都士大夫家的女公子。”
云津早已猜到杨灏已确知她的身份,此时却也不由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知是怕还是恨。便在此时,韩高靖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转头迎上他的目光,只见他含着笑,自然而然的拉着她的手,仿佛他们是最亲密的一双世间儿女一般。虽然大仇便在眼前,且人为刀俎,但云津的心里忽然就安定下来。
“晋国公世子对个弱小女子,也刨根问底的。其实这女子出身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我韩高靖的人,晋世子何必拘泥呢。”韩高靖嘴角挂着淡淡笑容,仿若最寻常的闲谈语气,其中的言外之意却溢于言表。
杨灏暗暗叹了一口气,这韩高靖是铁了心要护着顾谯的女儿了。于是便不再注目云津,转看韩高靖,哈哈大笑:“常闻将军在女色上十分谨慎,却为此女如此,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埃”
“韩某不过一介武夫,只怕辱没了英雄二字?如世子这般才是英雄少年。”韩高靖虽是客气敷衍,却也有几分真诚,即便把当今八方群雄以及治下世子、将领都算上,论智谋、论实力,只怕无人能及这晋世子。他父亲杨晟岳也是个英雄,若论行事果决,也全不如他。
“威烈将军如果是武夫的话,天下女子便都只爱武夫了。”
“世子真会说笑,倒是世子新娶越州伯的女公子,新婚燕尔令人钦羡。”韩高靖只管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他自知杨灏此来不是闲的没事和他说些无聊戏言,自然也不会仅仅是为了敲打云津一事而来。杨灏做事向来狠辣,从不留后患,顾谯一家早已流离失散,生死不明,只剩下云津因受他的庇护而没有动手。但是大司马董环一家却是一个活口没留。不过杨灏既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和他撕破脸,也犯不上为了云津特意来一嘲邂逅”,必然还是为了别的事情。
二人又相互敬了一次酒,杨灏淡淡地笑了笑:“在下此来实在是有事相求。”
“晋世子但请吩咐。”
“只因如今天子在晋,家父为陛下安保日夜悬心,便想组建一支骑兵,拱卫晋阳,护卫天子。但西戎的良马,却皆归宁武,家父愿高价买宁武韩氏的良马,还请将军允许宁武与晋互通买卖。”
“此事倒是令韩某为难,韩江虽然是某之幼弟,但宁武的经营我素来不插手。世子不如去和韩江谈谈,想必他也乐意与世子结交。”韩高靖沉吟道。
云津听了却想起当初从戎兵手里赎回她的时候,他便用了宁武韩氏购买戎马的文书凭证,此时却说自己素不插手。她看着韩高靖平静而深沉的面容,说谎话能够说到这样认真而又肃然的地步的,她是第一次见。
如果不是杨灏的话,大约会被韩高靖的神情骗过的,但毕竟是杨灏,深谙人心,自雍都之乱后,他早已派人去摸清了韩江和韩高靖的关系:“威烈将军的面子,令弟还是给的。何况与晋阳通商对宁武韩氏,乃至于秦川、雍都都大有裨益。将军为天子守卫帝都,千头万事,哪一项不要钱?如果宁武韩氏与我晋阳通商,便可带动帝都生息恢复,将军若能恢复帝都繁华强盛,那么迎回天子便指日可待,我父子的责任也可稍稍减轻。将军不思虑其他,总也要为天子的性命安全尽心竭力。父亲训练骑兵,本是为天子安危。”
好一片冠冕堂皇、忠正贤臣的说辞,连“迎天子回雍都”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云津不禁为杨灏谎言能到如此真诚义正的地步而暗中唏嘘感叹,这些一方诸侯们,脸皮都厚到不但敢于瞒人,甚至可以欺天的地步了。
韩高靖却仿佛对此十分动容的样子:“世子之议,全为天子,极尽忠诚,韩某无不感同身受。舍弟之事,某自当尽力劝服,亦不可擅作主张,此事待回秦川,定当竭力促成。”
杨灏便忙敬酒致谢,以示感激:“将军出面促成,那么此事之成,指日可待。”
那顿酒最终还是杨灏请了,宾主双方夜深方散,虽然面和心不和,但终究俱是当世英豪,相互之间惺惺相惜,衷心钦佩,二人同论天下大事,也算是让云津尽兴地观赏了一番这表面一派义正词严,过程全是虚与委蛇的大戏。
这种顶级高手之间热切情深、指点江山,却全是权谋手段、微妙机变的对决,在她有生之年居然能得观,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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