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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的叛乱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与一些牢骚满腹的蜀兵哗变两相聚合的结果罢了。尚未等大军全到,已被先锋邵恒率所部五千人扫灭了大半,加上行军时间以及后续安顿,前后不过两个月,至十一月已经大军旋踵还秦。庞峻等人便尽皆撤回,唯有邵恒被留下守汉中。

“既然此子亦有可观之处,就放到汉中,他日或可济大事。”

因为韩高靖这句话,邵恒被任命为汉中郡兵都尉。此后即便当地有小股叛乱或兵士哗变,皆很快被剿灭。邵恒手段铁腕,善于用兵的名声也渐渐传遍汉中,乃至于秦川和蜀地。慑于其威名,汉中鲜少再听闻有叛乱之事。

平定汉中之后的二十余日,陈延率兵灭掉涪陵孙氏的捷报才传来。至此,自显德六年五月开始,迄今长达四年半的平蜀之战方告结束,如果算上当年二月起云津与令狐嘉树先行布置的话,时间还要更久。

韩高靖欣喜之余,下令犒赏秦川将士,论功按品、拜爵封赏。并免秦川百姓一年的纳粮,蜀地亦赋税减半,就连陇右亦减免赋税。于是治下百姓,人人称叹。

随即韩高靖给成都郡守黄琰作书,其中有“谨请使君来雍,或可赏上元灯火”之语。黄琰已经十四岁,又加上少小历经波折忧患,对于这类意在言外、别有用意的往来辞令也十分谙熟。然而毕竟拿不了主意,便去问陈延。

陈延看了书信,长叹一声:“郡守速速给秦侯作书启,当表明心慕神都已久,愿乞到君侯身边侍奉左右之意。如此方能免于祸患。”

黄琰听了沉默不语,许夫人却扑簌簌流下泪来:“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那雍都虽好,岂是我母子安身之处?”

陈延摇摇头,许夫人竟还不明白,这四年来之所以留黄琰在成都,不过是借了他当初曾是蜀州牧的声名,在此安定人心。其实所有军政事务,都是由陈延和曹淳等人分处,黄琰一星儿也沾不到,不过就是盖盖印章而已。如今蜀州境内已全部平定,黄琰的使命就结束了,如何还能留在成都?

许夫人眼巴巴地看着陈延,见他除了摇头之外,别无表示,眼泪倾盆而下:“你我多年的情谊,难道就见我母子沦落至此吗?”

陈延只觉万分艰难,他当日来蜀,无论是效力于许氏兄弟,还是最终与许夫人的偷情,原不过是利用。然而人非草木,自成都平定后,他并未与许夫人断情,自然暗中指点庇护许夫人母子。然自此之后,许夫人与黄琰离了他前往雍都,就非他能控制的了。

“夫人不必难过,秦侯宽仁,不会滥杀无辜。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妇人,郡守当日不过是个十岁小儿,且是归降了的,他犯不上害你们性命。”

许夫人原本是端坐着的,此时身子一倾便跪了下去:“陈郎,请你救救我的琰儿,此去千里万里,到了那人生地不熟的雍都,我们该如何自保?”

黄琰见母亲如此,便上前去拉:“母亲,不要为难陈参军,我们去了雍都未必险恶。”

陈延见了曾经光**人的许夫人及万千宠爱的黄琰如此困顿狼狈,也不觉悲从中来,便也跪了下去,顿首道:“夫人且勿忧心,我同顾参军有些交情。我今日便作书给她,让她照顾夫人和郡守。顾参军和秦侯的关系,你是知道的,必能保夫人母子无虞。”

许夫人犹自掩面哭泣,黄琰便道:“陈参军为我母子若此,黄琰虽无以为报,但感铭于心。”

陈延道:“我们也是相识一场,本该做的。只是有些话要进于夫人和郡守之前,愿不污了两位清听才是。”

许夫人闻言,也知道是有重要的话要交代了,便止了哭声。黄琰忙道:“请陈参军教诲,我必洗耳恭听、事事遵命。”

“夫人和郡守到了雍都后,除按礼仪答谢秦侯与必要的庆典外,定要深居简出,不可交往外人;所有政事固然不要言及,就是雍都文武,尤其是秦侯的家事千万不要掺和;不得对任何人心存怨怼,更不可口出诽谤怨言;不得再提及蜀州过往曾经的一切,对蜀州的如今和未来更不要关心。别人问什么、说什么,只装傻就是了。”

交代的话虽不短,但陈延却是一字一顿说完的。

黄琰知道这些话的分量,便跽坐顿首:“多谢陈参军指教,黄琰字字记在心里。”

陈延忙扶起他,定定看着这不过十四岁而历经磨难的少年,笑道:“如此,郡守必可一世无忧。另外,你去了雍都,必会被授予高位,若是挂名的闲职你便先应承着,若是实职千万要苦苦推辞了才是。就是闲职也不过是个过度,将来还是要辞去,这样秦侯必然会给你个爵位,你就富贵安乐的享受一世。官场即是非场,你不惹是非,是非也要惹你,速速抽身才是正道。”

黄琰平日敬重陈延,不过是因为觉得这人与母亲关系特殊,能保他母子身家性命,今日听了他这如父如兄的恳切教导,也自感激,知道此人也算是个重情义的。

不过,十四岁的黄琰也知道,此人虽厚道,但却不会为了情意妨碍了他的大计。所以,才能潜处蜀州多年,竟不被富贵所动,不被女色所动,不被安乐所动,终究帮着秦侯灭了蜀。这种人给予的教导,自然可够他受用一生。

此后,黄琰以其言自勉,果然安乐一生,寿终正寝。

陈夫人见他事事替他们母子想到了,也渐渐安了心,但到底性子缠绵,犹自恋恋不舍。黄琰知道二人必有事要谈,便先行告辞。

许夫人见左右无人,才哭求道:“陈郎能否与我们同行?”

陈延无法,只得照实说道:“蜀州方平,我留在这里善后,秦侯必然不会令我同行。何况……”

“何况什么?”许夫人心里一紧。

“我终究还是要回雍都的,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许夫人心中又是一喜,话里便有了期盼:“那倒也不算长。”

“但是,等我们都到了雍都,夫人就忘了你我今日之情吧。”

许夫人霍然起身,盯着陈延看了半晌,才道:“陈郎是什么意思?”

陈延任她百般叩问,只低了头不说话。

许夫人只觉被掏了心肝般地疼,伤心到极处,连眼泪也没有了,只摇着陈延的肩,大声质问:“陈郎这是要抛弃我吗?你难道忘了我们这些年的情好欢悦了吗?还是你从来就对我虚情假意?”

陈延伸手抱住了许夫人,道:“阿惠,你听我说。”

阿惠是许夫人的闺名,陈延这样动情的一声轻唤,到底让许夫人安静了下来。

陈延松开了她,看着她虽已三十颇有余、却仍然美丽动人的脸,亦是感伤不忍:“我虽然利用了你,却并非无情之人。你是我第一个女人,我这一生也忘不了你。可是,如果到了雍都,你我还保持这样的关系,对你和郡守都是十分危险的事。我刚才说让你深居简出,不要结交任何人,也包括我。”

“不,你不一样。你不会害我和琰儿的。”许夫人犹自纠缠不已。她并非完全不明白作为亡国之虏,原本就是仰人鼻息。如果再去结交对方的臣子,于己固然是身陷危境,于陈延更是毁了一生志向和大好前途。但她就是放不下、解不开付于陈延的一腔痴情。

“阿惠,你知道秦侯为什么一直把我放在蜀州吗?”陈延言语真切,循循诱导:“他完全可以派个别人来的。”

许夫人茫然说道:“难道不是因为你熟悉蜀地情况,又对这里的几个家族和文武官员都了解,便于控制吗?”

陈延摇摇头:“这只是极小的一个原因。”

“那么……”

陈延目光淡淡,飘移深远:“其实是因为他信任我,却也是在考验我。”

“他想拿蜀地试探你?看你会不会利用对蜀地的熟悉,谋求……谋求割据?”

陈延不觉失笑:“别开这种玩笑!曹淳带着大军驻扎在这里,我怎么谋求割据?而且你这样想,未免把秦侯的胸襟格局看得忒小了。”

许夫人出身市井,对政事向来迷糊,怎么能猜出如秦侯这样一代英雄的想法呢,便怔怔地看着陈延。

“秦侯是想看看把蜀地扔给我,我能治理成什么样,才会考量如何用我。”陈延顿了顿:“所以,秦侯是打算用我的。如果你和郡守与我结交,你想君侯会怎么想?”

陈延对于秦侯打算用他的话说的极有保留,他知道秦侯不但要用他,而且是作为政事决策者暗中培养的。许夫人也隐隐约约听明白了,原来她的心上人不但灭了蜀,还是韩高靖心目中的股肱。这样的结局,早多少年就埋下了,只是她不知道罢了,不禁大为悲伤。

是夜,红烛之下,她剪下一缕长发,流着泪默默无言地交到陈延手中。

陈延不禁惘然,便曲尽柔情,在这最后的时日里,给了她可堪回忆的无限温柔。

其实显德六年平定成都后,众人都拜爵升职。尤其是天授元年,雍都成了陪都,韩高靖封侯之后,样样比照朝廷,所有人都按功劳和才能各归其职。无论实职、虚职都堪称待遇丰厚。只有在平蜀中按说是第一大功的陈延,不升反降了——从前还是一方州牧的参军,如今却只是个成都郡守的参军、别驾。就算是此后黄琰去了雍都,他也不过是个代理成都郡守,虽是地方大员,但离权利核心太过遥远。

若换了其他人该多有怨言了,陈延却沉得住气,从未抱怨过。且在蜀地大兴水利、劝课农桑,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对待几个家族,也公平公正,秉公执法。不过几年间,不但蜀锦的产量、品质都更进一层,就是原本已被战乱耽误得一塌糊涂的农耕,也日渐起势,这几年上交的粮食,已翻了倍。

如今的雍都已远非当日那个缺钱少粮的凋敝旧都,钱粮自不必说,人口了翻了几倍,其实力堪比晋阳。

于是一些明眼人就看出来了,这陈延是韩高靖着力培养、可堪大用的人才。蜀州这天府之国,不过是让他拿着练练手吧。韩高靖用人,向来布局深远。

彼时韩高靖的敌手杨灏听闻涪陵孙氏被灭,又获知秦川和蜀州大肆减免赋税、黄琰母子入秦、陈延继任成都郡守,便长叹一声:“韩高靖自二十一岁出走,用十余年之功,下了一盘大棋,今日方全盘显现,此后与我角逐天下者仅此一人而已。天降此不世出的盖世英才,又何必以庸碌之辈陪衬。合该把世间数州皆灭,腾出天地之大,让我与他决一雌雄才是。”

此言一出,天下诸侯虽恨得目眦欲裂,其实心里是服气的。

天授三年十一二月至天授四年初,徐州与青州相互攻伐,就在晋与北狄冀侯联军相争,而晋豫两州欲相攻伐却因董宁临阵叛变,只夺了武安便不了了之,且晋州与荆州南阳之争时,冀侯趁机占了青州两个郡,豫侯也借机取了徐州五个县。

后青州与徐州数次攻伐,于天授四年冬,青州灭了徐州。

天授四年三月,秦侯与豫侯联合伐晋,豫攻武安,秦派马汉阳、郭孝攸等兵分两路攻河东郡及上党高地。未果,数月后三方协定撤军。

杨灏此后又派陈广等出雁门关,攻打北狄,却北狄于茫茫草原之北,遏制了北部边患,冀州也消停了许多。此后陈广守北狄,威名重于云中一带,狄人不敢南下牧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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