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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津终于退出了参军的行列,隐身于曾经的威烈将军府,甘心做了个外人眼中相夫教子的女子。然而她终究不是个平凡女子,也或者是韩高靖出于弥补心理,他所有的文书,包括鹞鹰在内的一部分致密文书也都是经过她手的。处于雍都权力核心的部属对此都心知肚明,所以背地里仍叫她“参军夫人”,慢慢的这个称呼就传入云津的耳中,她听了不过一笑置之。
韩高靖不是个昏聩之主,她知道像“鹞鹰”那样的文书,她所看到的不过是皮毛,表面的。至于鹞鹰是谁统率,驻扎在哪里,究竟有到少人,执行怎样的命令……这些机密只有韩高靖一人和鹞鹰那个几乎没有人见过的领将才知道,她是全不知情的。非但鹞鹰,就是令狐嘉树手上的那支神秘的力量,也是如此。
这样其实对谁都好,她自从打算退居他身后时,就曾说过不再插手他的事务。
韩高靖却哪里肯,坚持说:“我如今的人不够用的,你不可躲清闲。”
“别哄我了,从前还可这么说,自从陈延来了,其实有没有我,都无所谓。”
韩高靖从不评价臧否人物,尤其他手下部曲,今日却正色向她说道:“无论是什么人,都有所长所短。我身边这几个杰出人才。郭公德高望重、聚拢士庶人心,乃至于政务的处理都是格局深远、有条不紊,那自然是众望所归;但陈延在处理政事、经营谋划上自然更胜一筹,且隐忍沉深、胸有丘壑,是个天生的掌国之才;然在察微知机、临战奇谋上要逊色于你;令狐洞察人心、行事果断,世上无出其右者,但他不善战;若论大局营谋、稳定全军、深沉慎重莫能比之中军大将军姜恪;执金吾稳重,可独挡一面,善守不善攻。韩江和袁晨倒是能够经营财物、输运粮草,但阿江的心思不在这上头,虽然如今以一己之力鼎力新政,清查资财,令秦川、陇右、蜀州财力翻番,但他迟早要辞了这职务的。袁晨忠诚笃厚,自是司农的不二人选,实在适合掌司农令,掌控天下粮草,但在机变上颇不足。所以各有有个人的长处,我其实少不了你的。”
云津便笑:“那你怎么没说说我的短处是什么?”
韩高靖便故作深思地皱起眉头,冥思苦想:“你的短处,就是生的太美,偏偏被我看上了,那便发挥不了你的长处了。”
云津早知道他是在调笑,也笑语盈盈地凑趣:“哦,那君侯此言差矣,能够被君侯看上,那是我的长处才是吧。”
韩高靖见她笑容满面的样子,更觉歉疚。他曾经说过不愿她屈居人下,为使她免受面对正室的尴尬,便单独将她与阿荆安排在威烈将军府,更不许别人以姬妾名之,不称“某姬”,只称夫人。然而毕竟有虞氏夫人在前,他虽心中视她为妻,对外她却仍是次于虞夫人的侧室夫人。
“我能够得到你,总是我的幸运。可你遇到我,总是你的短处……我知道对不住你,可如今的形势,……”
云津便低了头,半日无言,再抬头时便带着笑:“若当初没有你,我连命都没了,我的一切总是你给的。如今也是心甘情愿,这样的话你以后可以不必提了。”
他是因虞夫人的缘故不能给她正妻的名分,心中总觉得遗憾。可是她其实也知道,就算没有如今的形势,他也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何况自夏天之后,他对虞夫人比从前亲近许多,这里面并不全是因为要巩固与豫州的亲厚。不管是因为什么,他多少对虞夫人上了心。
韩高靖见她分明因此而悒悒不乐,从此不在她面前提虞夫人。
“有个事想求你。”云津若有所思道。
“和我不需要求,你说好了,只要我能做到的,无不答应。”韩高靖拉过她掬在怀里,满是怜惜。
“我听说顾显要离开雍都去北原操练戎胡军了。”
韩高靖点点头:“是。不过如果你希望他留下的话,我可以重新部署。”
云津便笑,韩高靖这是要做个沉迷女色的昏主吗?
“没有,我是想除非与晋作战需要戎胡军,要不干脆让他去守长城,防东胡部吧。”
韩高靖吃了一惊:“你只有这一个弟弟。”
“自北狄不复强盛,又被晋王灏挥兵逐出,算是彻底没落了。但是此消彼长,一直被北狄压制的东胡部,如今又有起势。我们必须早做防范,以免将来东胡趁着我们与晋阳作战的时机,起势坐大。西胡部与西戎接壤,在西戎的威压之下,一直弱校君侯可与西胡部互通使者,扶持西胡以牵制东胡。”
韩高靖道:“到底还是你见微知著。如今秦晋大战在即,的确不应坐等胡部势大,致使北部边患成为掣肘。”
“顾显去守长城、防东胡部,是极合适的人眩”
“你兄长这些年没有消息,顾氏如今只有顾显一子,若有个闪失如何是好?”韩高靖沉思道:“不如待顾显成婚,生下子嗣再说吧。”
云津便道:“君侯说的是,待我给顾显选个妻子,尽快让他成婚。”
韩高靖便笑道:“哪有这样急的?我慢慢到那些世家中,先观察那些适龄之女,给顾显挑一个。”
云津断然道:“还是不要高攀世家之女了。我想让顾显娶个寻常人家的女子。”
“你家虽不是世族贵家,可也是清流士大夫,顾显娶妻不当过于低微。”
“顾显不谙权术,我让他去守边塞,也是为此。娶妻怎可牵扯上盘根错节的高门女子?”
韩高靖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她希望顾氏男子一如前代那样,可以建功立业,也可成为专任之才,却不去染指权力。想必这就是顾氏女子们风生水起、大起大落,男子却只以清流代代延续。于是不再提以选高门女子为配的事。
见正经的话也都说完了,韩高靖便故意叹气道:“我们只说你顾氏的家事,怎么不说说我韩氏的事?”
云津便瞟了他一眼,笑道:“你们韩氏还有什么事?该娶妻的娶妻,该生子的也生了子。便有些什么事,还不是秦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还用我说什么?”
韩高靖便靠过来,双臂环住她的细细腰身,脸上神色却是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地:“有个叫韩高靖的,孩子太少了,还缺个女儿。”
云津便也回以一脸正经:“韩高靖是谁?我不认识。”
“那今日便认识认识吧。”
云津见他靠的更近,便去推他。于是一个不放,一个要走,推拒之间,却有个侍女走了进来。那侍女一见这情形,扭头就要走,却被云津唤住了。
“什么事?”
那侍女再回转身来时,韩高靖已然端坐,便趋身回道:“京辅都尉来求见。”
京辅都尉此时来,想必是为了近来有人于夜间潜入廷尉正乔谖宅邸中,妄图刺杀的事。虽是刺杀未遂,但是韩高靖当即派戍卫专职保护。又因是刺杀朝廷命官,便由京辅都尉彻查。
一时蒋如意进来,便向韩高靖和云津行揖礼,随即将查明结果上报。
“刺杀廷尉正的乃是上郡望族赵氏家奴。”
韩高靖沉默片刻:“赵氏家奴为何刺杀廷尉正?”
蒋如意道:“此事是因去岁赵氏家奴仗势侵夺农人土地,原本不归廷尉所辖。但因赵氏势大,家奴刁恶,地方官无人敢管,相互推诿。那农人也是个有气性的,便躲过那刁奴的眼线,偷偷来雍都状告。雍都令觉得棘手,恰遇到廷尉正,因为牵涉上郡赵氏,他便接手了。当时判的结果是归还侵夺土地,赵氏刁奴杖责一百。于是便怀恨在心,买通杀手刺杀廷尉正。”
“侵夺农人田产可有赵氏包庇?如今刺杀可是赵氏指使?”
“当初侵夺田产时,赵氏起初确有包庇。但赵氏见惊动了廷尉正,便不再包庇。如今刺杀,并非赵氏指使。”
“既是刺杀廷尉正,此事乔君当回避。如今可是廷尉亲审?”
蒋如意迟疑了一下道:“正是因为廷尉年事已高,寻常时候不管事,如今拿不定主意。他查阅律令说刺杀当朝大员当斩首或配边,因刺杀未遂,恐怕当戍边。然而关系廷尉正,他暂时拿不准该如何判。”
韩高靖便道:“刺杀的可不是普通的朝廷官员,是司法属官,乃是藐视国法。岂可从轻?”
蒋如意听了便道:“仆只管京辅治安,并不敢越俎代庖,过问司法。但如今廷尉卿有所疑问,仆当将君侯的意思代为传达,不敢私自做主。”
蒋如意离去后,韩高靖又命人赏乔谖绢帛百匹,以褒扬其执法公道。
“如今的刁奴都这样蛮横了吗?总是身后的主人纵容之故。”韩高靖叹息道。
云津见他许久未饮水,便倒了一杯米酒递来,看他饮下,才道:“自从阜乡侯及同党覆灭后,豪族世家都已收敛。像赵氏豪奴这样的不过是少数。何况最初只是在上郡时有所包庇,一旦闹到雍都来,赵氏并不敢造次。廷尉按照君侯的意思杀了那刁奴,各世家自会约束家奴。君侯打压打压就是了,此时并非大动干戈的时候。”
“你说的我岂不知,只怕日后势大难制。”
“有阜乡侯的教训在前,他们不敢。倒是可趁机以赏代罚。”见韩高靖扬眉来看她,便道:“当初君侯下令,能够以家奴参军,家奴若立有功勋,便可得自由身,再立功便可受赏,连同前主人亦可受赏。如今便可选择里面有功勋特著的,各加以褒扬封赏,别家见了,自然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韩高靖笑道:“云津,你可知前些日子陈延有类似的见解?”
云津摇头:“哦,早知他说了,我何必多此一举?”
“我都嫉妒陈延了。”韩高靖颇有闲情逸致般地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嫉妒他什么?”
“嫉妒他居然能想到你能想到的。”
云津抿嘴一笑,原来他也会逗人的。可是别人或许不知,她怎么会不知,无论是陈延还是她,或者是别的人,若得鱼龙潜跃,总需沧海广阔。但他从来都自谦,并不在文武部属面前炫耀识见高明,可是众人长短只在他心中罢了。
想到这里,她便道:“众目睽睽,众口咻咻,千人千策,而定大计者,一人而已。”
他本是为使她开心,并不是认真的,见她笑了,才起身:“少不得要跑一趟,去探问一下廷尉正,听说他被刺客伤了手臂。”
云津一边去取了他外出的衣袍来,一边想,无论如何豪横,说到底只是个刁奴,找个刺客都不找个像样的,乔谖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都砍到手臂了,居然还能刺杀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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