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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阔的黑暗中,我险些迷失了方向,无论走到哪里,脚下和远方看上去都没有区别。
后背因刚才的重摔仍旧隐隐作痛,加上之前在千狐迷障中受的内伤,我每走上一段路,就觉得胸口发闷,偏偏这黑暗不知延伸到何处,时间流逝着,只觉得走了很久很久,举目一望,却还是朦胧一片。
镜灵口中的部落,到底住着什么人?能够在这思之渊底住着的,一定也非寻常之辈吧?难道又是和九尾狐族一样被困在这里的吗?
正想着,前方黑暗之中竟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影像。再往前走些,那影像越来越清晰,渐渐凝聚成一排排形状相同,高度也相同的似帐篷一样的土房,房顶上正是用思之渊底的草搭盖的顶,这使得每一间房子上都发着微微的光,将房子的上半部分映亮,而下半部却好像隐匿在黑暗中。这些房子没有特点,表面也没有区别,甚至连窗户都没有。在思之渊底,窗户的确没有什么用处。
待我走到房子跟前,转身望去,背后仍旧是无边无际的茫茫一片,我竟无法分清自己是从哪边走来,低下头,哪里还有刚才走过的足迹?举目一望,那幽幽黄草依旧成片飘摇,将一切迹象都掩盖了。或许,这里原本离那面镜子不远,只是我一直在这草海中兜圈子罢了。
我围着附近的几间屋子转了一圈,更多的迷惑涌上心头:这些圆形的房子不但没有窗户,连门都没有!这些屋子也并不多,来回数数也就十几间,可我在中间来回转了几遍,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甚至连人的气息也感觉不到,就像是这些房屋早已被废弃了一般。难道这还不是镜灵说的那个部落吗?
就在我心中生出的一连串疑问无法获解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我一跳,紧跟着是猛然间的晃动,我只觉脚下一滑,像是地面突然就塌了下去,我本能地向后退去,但因为没有灵力,我退开的速度远不及地面下沉的速度。乍一看,那地面当中当真凹进去了一个巨大的坑,这个坑正在四间园子的正中间,而我则在坑的边缘,再退,便已经贴到屋子的墙面了。却在还来不及换方向的时候,一阵下坠感袭来,那坑仿佛有一股吸力,能够将在它范围内的东西都吸得下沉下去,我却只能无奈地随着地面的下沉跌下去,而奇怪的是,这坑下沉的速度虽不慢,但我却能够勉强站稳,似乎总能在快要彻底失重的那一瞬间,又有一股力量托住脚底,让人还有紧贴地面的感觉。
这个巨大的坑持续下沉,不一会儿,我就已经看不见地面上屋子的墙了,周围只剩下黑漆漆的岩壁,唯有脚下的黄草发出微微的光。
忽的,下沉的感觉慢慢减弱了,有些令人窒息的静谧和昏暗环绕着我,但很快,一束光线渐渐从岩壁下方透了出来,并且越来越明显,再然后,岩壁底部竟然出现了一个窟窿,亦像是一扇门。当下沉感完全消失,一扇明显被人工雕琢过的石门赫然已在眼前,门外黄色的光迫不及待地窜进来,想要将洞里的黑暗挤出去。
紧接着,那门内的光,被一道人影遮住了大半。自进入思之渊底,仿佛就没有正常的光亮,以至于我也渐渐适应了这昏暗的世界,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说来,我见过的妖魔也算多了,对各种奇形怪状的形象也不见怪,可眼前这个人,却着实让我觉得很怪异。从气息来看,分明是凡人,但却生着一副奇怪的面容。塌陷的额头,将那双暴突的眼睛衬得无比畸形,还有那四方的脸颊,竟比那昆仑镜镜灵还要棱角分明,硕大的鼻子被两个凸出的眼睛夹着,同样是方正怪异的形状。但偏偏那嘴……如果还能称为嘴的话,实在与脸上其他的部分极不相称,那分明就只是在鼻子下面开的一个小洞,连嘴唇都没有。总之,这张脸,无论怎么看,都让人很难受,仿佛是强行揉捏到一起似的。但是,这人的体格却十分魁梧,岩壁上的石门并不小,那人却几乎占满了,裸着的上半身亦是棱角分明的肌肉,双腿壮硕,却出奇的短。我也隐隐猜到,这便是镜灵说的神女遗族了。
“尔,何人?何以,此?”
那人突然开口,倒让我吃了一惊,原来那“洞”也能发出声音。只是他说话实在太过僵硬刻板,样子也是十分木讷,一字一词,像钉子钉下来一样。
我想他应该是问我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吧?不禁猜测,难道神女遗族都丧失了正常言语的能力了吗?
“是昆仑镜镜灵让我来这里的。”也不知他是否能听懂,但当他听到昆仑镜时,脸上的神情就变了,原本生硬严肃,此刻竟从眼神中流露出无比的崇敬。
在他还未回过神来时,我身上带着的昆仑镜忽然发出一阵光亮,而后,之前的青衣镜灵便出现在我与那人之间。
那人立刻抬起双臂,噗通一下跪了下来,无比虔诚地连连拜了九下,拜完了,头却仍然埋在地上,发出了“呜呜呜呜”的浑厚的声音,像是在念着什么一样。
“请带我们去见族长。”
镜灵并未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但那人却仍旧毕恭毕敬到有些畏惧的样子。他从地上爬起来,仍然低着头,不敢擅自看镜灵,只是转身向门的另一边走去。镜灵转过头,示意我跟上,我便也迈开了步子,跟在那人和镜灵的后面。
进了这石门,或者说出了那岩洞,眼前又是另一番天地。
在我们脚下的,是一座不规则的石桥,两边则是平静的湖水,一墩一墩的石块嵌在水中,向前望去,这桥笔直连接着对面的陆地,中间也没有弯曲。沿着我们刚才出来的岩洞外,也同样有一圈可以行走的石块路,与桥连在一起。岩洞外围是规则的圆形,目光随着石路看去,似乎另外两边也有同样的石桥。每两座石桥中间,又有小道连着一根粗大的圆柱,那柱子直接插到天上,也是无数规则的石块堆砌而成,而柱子下端,有一处门一样的开口,挂着黑色的布帘子。难道竟是之前看到的屋子的底部吗?
石桥两旁湖水却是黑色的,就如同灵芝禁域入口处的一样,只是那湖似乎根本看不到边,而且一丝波纹也没有,静得几乎让人误认为那只是过于光滑的地面,但仔细看去,却又似乎能瞧见水里隐约有类似鱼的影子的生物在游移着,可是即便如此,仍然没有一点的涟漪,也不知那“鱼”是如何游动的。
头顶的天空也同样令人惊骇。原来先前在我脚下踩着的黄草翻转过来,竟然就是这个世界的天空。天空与地面的距离很近,但望去又似乎很茫茫一片,而那光,也是从这一面发出的,虽然也是一样的幽幽昏暗,但明显比另一面亮了一些。于是,在这个奇特的世界里,天空是淡黄色的,没有云彩,没有日月;地面是灰色的,没有植物,没有凹凸;湖水是黑色的,没有流动,没有涟漪。
这个地方直像是一个巨大盒子一样的洞穴,就这么向前走着,我只觉得十分压抑。
走过我们正对着的石桥,登上了一片稍微广阔些的“陆地”,同样是一块块规则的石头拼成的地面,细看去,石块之间裂缝里仍然是那黑色的湖水,这整个陆地,似乎都是搭建在水上的。在我们的前面,是一根根和刚才一样的圆柱,每根柱子下也都有挂着黑色布帘的开口。我猜,这柱子应该就是这些人居住的房子。它们有序地排列着,虽然不多,但却能够巧妙地遮挡人的视线,当站在其中一根面前时,就无法数清到底有多少柱子。
我和镜灵跟着那个怪异的人绕过了几根柱子,最终在一个开口前停了下来。眼看这开口与别处并无不同,但我立刻感受到了从中传来的灵力波动。族长,应该就在里面。
一路上,那怪异的人一直低着头,默默无言,此刻停了下来,弯下腰毕恭毕敬转过来,仍旧不敢抬起眼睛,只是向镜灵深深鞠了一躬,又木讷地看了我一眼,便朝来时的路离开了。我转头看着他离开,他笨拙的身影配上周遭呆板的圆柱,突然没有刚才那么突兀和奇怪了。
镜灵还未开口,那圆柱开口处挂的帘子突然就掀开了,紧接着,从昏暗的洞中走出两个人,和刚才那人生得极为相似,但却能从体型和衣着上辨认出刚才那人是男人,而这两个是女人。她们走出来后,一左一右站在开口两边,接着,洞中又走出了一个人,这个人虽与她们也很相似,但却周身裹着厚重的麻布长袍,手中紧握着一柄石头权杖,杖顶镶着一枚鹅蛋大小黄色的珠子,珠子当中隐隐闪着光,忽明忽暗,我感受到得灵力,正是从这里传出的。
想来,这就是神女遗族的族长了。
那族长见到镜灵,也是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接着又看了看我,原本就凹陷的额头上似乎多了两道皱纹。她的眼神不似其他人一样木讷,而是有些担忧和疑惑。自然,她的担忧和疑惑,全来自我。
“以我之力,已无法长久维持结界,你等族人的命运,唯系此女子身上了。”
镜灵对族长的一番话,同时让我和那族长都吃了一惊,只觉那族长看我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忍不住问道。
镜灵缓缓转身,面向我。
“带你来此,便是让你完成只有你能完成的使命,又或者,让你知晓你的命运。”
我的命运……我究竟有什么命运?心中苦笑。果然,我似乎不止是我,从我经历过的种种,又无端被卷进的种种,终究是被那玩弄世事的命运所操控。记得曾经杀死一个魔族时,他曾在奄奄一息之际警告我。他说六界之中,除了人界、鬼界,上至神魔,下至仙妖,都不可能为自己而活着,即便他们寿数长久,即便他们拥有强大的灵力,却始终逃不过命运的操纵,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使命,或轻或重,就是生死,都早已安排好了,而他们的命运,一早就被刻在神界那本无字天书之上,无人能窥探,也无人能更改。他说,总有一天,我也将为了一个自己不愿意承担的使命而悲叹命运的蛮横,我将在之后漫长的岁月中历尽心灵的折磨。然后,他在一阵无奈、嘲弄、怪异的尖笑声中消散,唯留给我久久回味。
一瞬间的失神,思绪便已脱离了时空的限制,直到被那族长的声音叫了回来。只因那声音太过生硬,虽然不似刚才那人一样只字片语、不成句子,但却仍旧像是刚学说话的孩子一样,断断续续,而且每个字都说得像钉子钉进木板一样,让人听了十分不悦。
“她,当真,能,带我,族。人离,开此地?”
原来,这位神女遗族族长竟也同九尾狐族族长一样,想要带族人离开这个与世隔绝且令人绝望的世界。但是她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难道亦是因为那若隐若现的魔气吗?可我却并没有在这里发现魔气埃
“此女子非六界生灵,却兼具六界生灵之气息,体内又有天神血脉,唯有她能带你族人离开这里,通往人界。”
还未待我回过神来,镜灵的话如同一道霹雳,将我所有的思绪都打断了。
“什么非六界生灵?什么具六界生灵之气息?”我感觉自己心跳加速,太多的疑问涌上心头,却又说不清具体的问题,各种各样的信息一闪而过,却最终凝结成一个字:妖。妖?妖……
我不是妖吗?妖怎么会有六界生灵之气?我又怎么可能不是六界生灵?
镜灵终于注意到了我的失态,她转身对着我,用她那能够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我,想必也觉得应该向我解释一下了。
“你不是妖。”最终,她只是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几个字。
又是当头一棒。苍黎、归尘、如缘、睚眦……支离破碎的话语被凑到一起,在我脑海中不断打转。
“那我是什么?”问出这话时,我不再激动,就像是早知道结果,只是等着她说出来罢了。
“上古女娲大神传下术法,能借物造人,如今的凡人便是女娲以泥土塑形而造出。你也是由一名天神造出的。只因这个天神不晓女娲造人之真正要领,只能借助他力,便以鹤卵为基、神力为引、人体为形、魔气为魄、鬼灵为魂,借妖灵之力造出了你,故而你身上兼有六界生灵的气息,也同样兼有六界生灵的不同灵力,可你本身却已不再是六界生灵之一。”
我的心猛然一沉,即便我猜测过自己与母亲的关系,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这便是所谓的非六界生灵,却兼有六界生灵之气了吗?我也一时间明白了,为何我会无端被卷进一场场的纠葛当中,为何会遇到那么多的质疑。如若说无字天书能够决定神魔仙妖的命运,那我的命运,却连妖都不如。因为我的命运,或许早已被造出我的天神决定了。那么,造出我的天神,就是母亲吗?只是,她造出我的目的何在?如果她真的是天神,那她又为何要将我带到妖的领地抚养,还要编造我是妖的身世?又或者,母亲不是造出我的天神,只不过机缘巧合捡到了我?那么,那个天神既然造出了我,为何又弃之不顾?或者他一早就安排好了我的命运?到底还有多少早已预定好的遭遇?我到底又将被引向何处?难道我的一举一动,其实都是被人操控着的吗?那我经历的爱恨因果呢?也是早就注定的吗?
我用力地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调整自己的呼吸,但最后还是一团乱麻。
“那究竟是谁将我造出来的?”我在问出这话时,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心底的翻江倒海了。
镜灵却漠漠摇了摇头,叹道:“关乎你身世之事,牵涉神界不可外泄之秘,其中来由,我不可全部告知你,但早晚你会知晓的。现在,你只能借神女遗族之力重塑碧玉簪,作为交换,你需助其族人摆脱这无穷无尽的幽闭之苦,重返人间。”
“重塑碧玉簪?他们真的能重塑碧玉簪吗?”
算是找到了一点宽慰,起码,我身上的毒可以解了,起码,此行并不是枉然。但我突然又想起来什么。
“此碧玉簪原就是神农大神从昆仑西王母处寻来一块璞玉后,指导神女遗族制造出来的,他为此留了一丝神力在遗族族长的传承灵珠当中,碧玉簪的神力源泉,也是出自这一丝神力。但因为当初制作碧玉簪已消耗了大半神力,所以,这一次,即便重塑了碧玉簪,它的力量也会大有折损,但于你解毒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如缘呢?就是和我一起掉下来的狐妖,她也在这里?”我转而问族长。
即便心中万千感慨,但又能怎样?既然能够解去我身上之毒,那或许我有时间去弄清更多的真相。比如如缘说的我的母亲并没有死,那她与造出我的天神是否有关联?她是否知道我的身世?再比如我与孟云仲的前世纠葛,是否我们之间还有缘分未尽?是否这一世我们也会相互错过?
于是,我现在只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关注到当下的事上面,既然我的命运早就被人设计好了,容不得我更改,也只能先顺着那轨迹走下去了,最起码,有一个真相等着我。
“狐妖,有,我们,想要,之,物。”那族长断断续续地说。
“你跟我来。”镜灵突然对我说,接着向族长示意,要她带路。
族长点了点头,便向我们刚才来的方向走去,后面跟着她的两名侍女,镜灵示意我也跟了上去。
我们再次过了刚才的石桥,到了我下来的岩洞处,绕到了左边的石桥,我看见在我们刚才经过的石桥背后,也同样有石桥,也连接着和刚才一般无二的石块路地,一根根的圆柱直插到低矮的“天”上,越看越让人觉得压抑。
而我们眼前这座石桥对面,却不见擎天的圆柱,那石块拼成的陆地仿佛一望无际,又更像是被迷雾一样的空气氤氲着,看不清前方到底是什么。直到我们过了石桥,走在石块上,仍旧是只能看清眼前一丈左右的景象,而左右环顾,视线只是无限延伸,望不到头。
我们继续向前走着,像是走向一个浩瀚无垠的未知世界,每每走入迷雾当中,却发现根本什么都没有,转过头去,却又能清楚看见来时的路,实在太过奇怪。
也不知走了多久,视线逐渐清晰,忽然就发现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道石壁,越是往前,那石壁越清晰,却仍是看不见石壁的边缘。直到那石壁距离我们不到一丈,我才发现,这石壁着实大得出奇,似乎与这陆地一样,根本无边无际。我低头看了看石块间的黑色湖水,竟然好似有了流动的暗纹,
而我们的眼前的石壁上,渐渐出现了一道石门,门上刻着浮雕,似是许多藤蔓一样的植物围绕着一个少女,那少女手中握着一物,似是一根发簪,而在藤蔓以外,则盘绕着一条黑龙。那黑龙的眼神犀利凶恶,即便是浮雕,也让人看得汗毛耸立,心生畏惧。恶龙的头顶,也即是门的上方正中间,似乎有一个圆形凹陷,像是太阳,却又有些不规则。想来,浮雕应是记录了巫山神女制服恶龙的往事。
我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才是真正的巫山神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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