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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学历,没买社保,没有正式工作的经历。

本地人,却常居西南,街道的人口普查七次有六次都没参与。

有耳钉有纹身,不正经的打扮,这些条件拼凑起来,说他没两份案底都不信。

但档案里,确实是干干净净的,引得人有些狐疑。

耿辱看着这个年轻警察查了几遍,“别看了,真没有,我这不还救人来着呢,照理来说应该给我颁个乐于助人的奖,送两面锦旗挂墙上。”

年轻警察相信自己的直觉,没反驳也没理会他,对他和对嫌犯的态度就差上一副银手铐。

挺有前途的,耿辱大度,内心暗暗地想。

一个女警察给他送了杯水,耿辱这次没有主动说口渴,不过的确有些唇干舌燥。天气太太燥热,吃了份烧鸭就有点上火。

长时间耗着也不行,耿辱录口供都录三个小时了,正常来说不应该有他这么多屁事,但那个扑街小差佬就是拖着不让他走。

“你之前究竟是干什么的?”年轻警察又问一遍。

“打散工,卖烟,卖假酒的我说三遍了。”耿辱属实无奈。

“卖什么的?”年轻警察故意挑点毛病。

“假酒!”耿辱被迫得大声起来,“你究竟想听我说几遍?还是想听我说卖身,卖贞洁之类的话,我租的房按天算的,你要是一直拖着不让我回去,麻烦帮我报销。”

门开了,走进来另外一个警察,对年轻的那个用本地话招呼道“吃点宵夜先,晓芳买了炒粉。事情搞清楚了,那个捞仔说是自己借了高利贷,还不起。唉,全是这些烂仔事,麻烦死了。”

被打为捞仔兼烂仔之一的耿辱在那儿坐着,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那同事接着又说“怎么还没审完呢?要不算啦,一条烂仔而已。”

年轻警察没关注耿辱情绪,应了两句,接过一盒炒河粉,坐下在他面前,先没吃。

耿辱脸色挺平静的。

年轻警察特意关注到这一点。

“生气?”

“哪有,”耿辱木着脸回答。

刚刚同事说那些话的时候,耿辱不说生气,甚至连眼神都没一丝起伏,正常人听到自己被这样说,多多少少都有些情绪,他却出乎意料的反常。

年轻警察把那盒炒粉推到他面前,“你要吃吗。”

耿辱动了动身,伸手打开,拆筷子,吃两口。他一点都不客气。

“好吃吗?”年轻警察问了句。

“太热气了。”耿辱只是回。

警察看着他用二十分钟吃完这盒炒粉,其间两人一言不发,只有耿辱的吃粉声,椰菜拌着蛋碎还有很多油气,吃着吃着就沾满了筷子。

十二点半,年轻警察说“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耿辱不惧不忿地从容报个地名,真乘着警官的黑色小汽车回城中村。

下了车,年轻警察还要盯着他上楼,从楼外看不见楼内哪间屋打哪间屋,但小警察眼睛跟鹰眼似的,一瞬间都不放过。耿辱感觉自己每根头发丝都被他打量完了。

耿辱上楼十分钟,那黑色小汽车才离开。

他照常洗澡睡觉玩手机。

过了一天,两天,刚去找房东续了个费。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一贯没人打扰的生活突然被人敲响了门,耿辱穿的大裤衩,身上挂件米奇老鼠体恤开了门。

那年轻小警察露出工作证,对他说,“麻烦跟我们走一趟。”耿辱没太意外,早就知道这小差佬这几天一直盯着自己。

他什么事都没干,回去收拾了手机,关了煤气,跟他们走。

到警察局,没多说两句,进审讯室,这次直接先给他上了铐,水倒还是放了杯在手隔壁。

“耿辱?”

”嗯。”

“二十四?”

“对。”

一问一答几轮,耿辱重复些说过快二十遍的话,很有耐心,就是眉心微微有些蹙着,浅浅的小疙瘩,看不出来究竟有没有生气。

年轻警察直接进来跟他说“我姓刑。”

耿辱答“嗯,刑警官好。”语气里什么都没有,像是走个形式。

“你之前一直住在西南,混些个□□,我们托丽江的同事调了批边境的录像视频。真巧啊,他们那边最近也在查这个。三个月前看到你在边境停留,你是一周前来到这边的,十天前那里刚好搞了个特大团伙。”年轻警察调理清晰,把该讲的一次性讲完,不给耿辱插话喘气的机会。

耿辱垂眼盯着桌子淡淡问“我去边境不行啊,爱看风景。”

“坦白从宽。”刑远林用四个字打断他。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卖烟卖假酒。”耿辱抿着唇在灯光下,他的脸很白,血色似有似无,又说“我没吃早餐,胃有点疼,能帮忙买个肠粉吗?只肉不蛋。”

刑警官转了转笔,低头从审讯处俯视坐铁板凳的他。

这人年龄二十四,比他长一岁,却显示出不相符合的成熟稳重,甚至有些老道,这么一番揭了他老底的话语,他居然没崩心态,而是平静得近乎异常。

其实不瞒你刑远林动动身,靠在桌子上,“西南昆明的警察局已经和我们联系,把你贩毒的事全部抖落干净了。”

耿辱本来心如止水的,但这么一下他被弄得差点笑了。

“真的吗?”

“你想看看记录吗?”刑远林敲桌。

他不能笑,越是憋一半不憋一半,只是半边的唇角洞洞,意外地有些邪气。

刑警官深虑地盯着他。

耿辱实在憋不住,于是转为带笑的嗓音,他张嘴说话,因此可以尽情嘴角上扬“刑警官,饭可以乱吃,话别乱讲。您什么证据都没有,竟然能监控了?还和西南分局有联系?你以为自己是省厅局长啊。”

刑远林看着这人越来越嫌弃的话语和笑容,摸了摸下巴,沉默着思索。

再度安静下来。

刑远林确实没有这个权利,但他爸是省厅局长,边境的监控是他们主动发过来让这边拍苍蝇布网的,至于向昆明总局要资料,那边还没答复。

受伤的那小毛头倒是很机灵,怎么勾引都不透露些风声,和这边口供一样“打散工,卖烟,卖假酒”一问到敏感的要不答“没有”要不答“我不知道”。

刑远林现在的确没有证据,可以证实这个耿辱有过严重的违法犯罪行为。他要真是个普通小混混倒也还好说,但问题在那假身份证上,做工精细到这无可挑剔的程度,简直跟真的一样。

刑远林怀疑那就是真手艺做出来的身份证,至于是哪个局给他批的,这其间有千万缕难以描述的联系。犯罪团伙肆虐,和当局肯定脱不了干系,哪个官僚内鬼的,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揪出来。

耿辱似乎也心里很清楚他在想什么,现在能扣押他的无非就是假身份证的问题,拘留也不过拘留十天,只要他想随便编点胡话,对方不信都得信,一到时间谁都拦不住他出去。

“那跟你说个好消息,”年轻警察刑远林说,“我蹲守了你几天,没抓住你的痛点,发现你家楼下有些不对劲。”

“很吵。”耿辱顺着他的话头讲。

“你认识楼下屋主吗?”刑远林盯着他的眼睛。

“见过一面,”耿辱眨了眨眼,目光往隔壁的墙上挪挪,他很聪明,用这种小动作引导年轻警察坚定信心。

他多被关几天倒是无所谓,但不能白关,楼下那个失乐园必须得端掉。

“最多两天就能出结果,”刑远林双臂交叉,正义凛然地注视他,“下午你会被移送看守所十天,延不延时,视情况而定。”

“我能打个电话吗?”耿辱问。

“不可以。”刑远林回。

他被很守时地送往看守所,抱头起身一套动作很熟练,背人靠墙搜身。他被特殊关照,单独一个房间,头发还留着,大概是刑远林省厅局长儿子的身份发挥了点作用。

一个是怕他长得太漂亮了,在里面遭受些非人待遇。近几年是很文明的,但要是有个瞥一眼都像放电的,保不准这犯罪分子改造场犯罪率会直线飙升。一个可能是这小子想随时提审耿辱,这样好方便,留着长发能明显认人。

警力集中溯源,捣了个失乐园,抓到好几个等着吃枪子的。清扫场所时,顺便把楼上的也给搜一遍,结果发现耿辱这人卫生干净,不抽烟,不喝酒,除了一把小刀和十来块散钱,垃圾都没多几块。

他也确实本来就是休假避风头,没什么雄图大志想要做的,顶多楼下买份煎饺,喝杯椰青。警方看这人简直闲得发慌,不难推测,就是一天天在那破几平方米的床上吃饭睡觉打游戏。

等半天,那秃头的溜冰场主终于想通,能拖一个下水是一个,反正自己上无老下无小。三两句话,就把楼上邻居给卖了,这段日子一直被耿辱弄得心慌慌,这回竟像出了口恶气,心里爽快了不少。

耿辱天天满口看守所所规,嘴里念着“好好改造,重新做人”,抱着重获新生的希望,背诵两三天,感觉心灵净化,精神升华,比遁入空门还要摒世弃俗,就是瘦了两斤半没别的损失。

他月头月尾连着三进宫,自己也没估计到。唯一意外的是自己人生居然这么跌宕起伏,跟开辆动机鸡在乱石滩飙夜车似的,碛口公园都得礼让三分。

耿辱要想自己要是再来个立即死刑,那不得肩比珠穆朗玛峰,自己纯白的魂魄能搁那天山雪峰绕顶三圈。

“耿辱,”他被叫到,提出来。

为了显示他的涅槃浴火,和刑远林见面时他还念经似地诵背一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好好做人,重新改造……”

年轻警察冷着脸,“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耿辱笑答“还不错。”

这边的审问室更为正规,大玻璃隔着,刑远林见着他艳色马甲穿身上还挺漂亮。耿辱这种蓝颜祸水的做到这种份上真不容易,只不过老天一边追着喂饭吃,他却不甚在意用脸,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楼下有个溜冰场,三天前端掉了,拿到了点口证。”刑远林说。其实他长得也不差,剑眉星目,星瞳炯火的,一头短发,颇有些流量小生相。不过气质比较生硬,实在难以让人联系到友善和观众缘两词。

“口证也好意思拿来说,我也能,不就是胡编乱造吗?毒贩子都是亡命徒,能拉下水一个是一个。自己吃花生米都要找垫背的,没点公德心。”耿辱实话实说,这些点东西并不是直接证据。要这样能行,他随口一捏造,全世界都能给他陪罪。

他顺道指点这个心浮气躁的毛头小屁孩“刑警官,你太浮躁了,别老是把有色的眼镜往人身上套,你以为你眼睛流光溢彩呀,就算心里知道也该懂得取舍,近利不如放长线。改改吧,不然得吃多少亏。”

这点审讯技巧吓唬一些小混混还够用,万一遇上经历丰富的六七年老手,不过就是小娃娃的动画片台词。

耿辱自持心力一般,没到狗哥那种三四个面孔轮流换的。几番话语都没令他感到威胁,证明刑远林软件能力实在是差。

不过好在各有拙劲,死脑门,警队就需要这种有一股劲的“蠢才”,好好调教肯定前途大好。

被暗中调教欣赏的刑警官,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冷漠反问一句“那你觉得现在应该?”

耿辱的银手环响了响,他动了动,黄色长发和马甲竟和这灰色的审讯间不配套,一眼就看得出当属西南那五彩缤纷的地。

然而这个印象在刑远林目帘前浮现半秒,便被接下来的话震撼地冲击了脑髓——

“杀了我。”耿辱轻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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