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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日过去,老夫人携张妈妈去了趟蔷薇园寻苏清辞,三人在东厢房密谈半响。出了蔷薇园后,张妈妈嘱丫鬟护送老夫人回寿康堂,自己则拐去了兰溪园。
“所以祖母的意思,是此事就此作罢?二叔和二婶母那头也不再追究?”赵蕊姬躺在榻上,气若游丝地问立在一旁的张妈妈,满眼不解。
“毕竟没有确切的物证,单凭几个丫鬟的攀咬,老夫人无法给二爷夫妇定罪,只借老夫人寿诞的名头罚二夫人抄写100遍佛经。大小姐,听妈妈一句劝,此事牵连甚广,咱们又无实质性的证据,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苏公子那头,老夫人也已劝说妥当,此事就此揭过。”张妈妈看着苍白无血色的大小姐,心中不免一阵心疼。女子月事之痛,她是感同身受的,年轻时的自己也没少遭罪,没想到蜜罐子里长大的大小姐也免不了此难,当真是可怜。
“小姐,奴婢家乡有一偏方,若用益母草加姜片煮蛋服下,可舒缓月事之痛。”
赵蕊姬眼皮猛掀,自己今日同祖母说的是身子不舒服,未曾提及来月信之事,张妈妈是如何得知。
“屋内腥气重,虽说开窗通风是好的,但小姐还需注意别吹了风着寒,会加重疼痛的。夜间也可让丫鬟烧了姜水泡脚,暖暖身子。”张妈妈又补充了一句。
原来是这样,赵蕊姬抬手抚上小腹,借掌心之热缓解疼痛,“多谢张妈妈,既然祖母已有定论,我自然不再有异议。您刚提及寿诞,祖母的寿诞应当是在下月二十一吧!”
“正是,因不是整寿,老夫人决定请几个亲近的本家来府里热闹一番即可,就不浪费钱财铺张了。大小姐,既然您这头无事吩咐奴,那奴就先告辞了,老夫人那还等着奴回话呢!”张妈妈见她主动转至其他话题,深知此事尘埃落定,便起身告辞。
待张妈妈走后,赵蕊姬吩咐红袖去药方寻益母草熬汤去,又唤过青杏嘱托一番,方才昏昏沉沉睡下。她今日乃是第一回来月信,上吐下泻折腾了大半天,又硬撑着同张妈妈说了番话,此刻早已累得虚脱,哪怕小腹依旧阵痛不已,赵蕊姬还是昏睡过去,直至夜幕临下才转醒。
喝过按偏房熬的汤和鸡蛋,赵蕊姬觉着小腹舒服许多,这才倚着软榻询问青杏安排得如何。
“小姐放心,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且绝对叫人查不到是咱们散布的。”青杏保证道。
“好,接下来咱们也要有意无意漏出点破绽出去,将流言坐实了才行。还有件事,你按我的吩咐去办,切记,任何人来问,你就说是我家小姐嘱咐的,其他一概不知。”赵蕊姬拉过青杏耳语一番,这一回,她定要给二婶母一个痛击。
兰香园里,赵蕊芯正抻着手由小丫鬟给她涂丹蔻,听得丫鬟禀来消息,微扬脑袋,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她不是贯来说自己手指笨拙,拿不得绣花针的么?怎这次这般热心,要亲自给祖母绣寿喜图了。你当真听清了?”
“千真万确,奴婢是同厨房的万厨娘打听到的,她有个远房侄女在兰溪园做洒扫丫头,虽近不得主屋,但能察到青杏她们的进出动作。下午之际,那丫头亲眼瞅见青杏抱着线盒布匹进了主屋,两手空空出来的。”丫鬟信誓旦旦地说,并偷偷觑二小姐的眼色。
这么说来,赵蕊姬那丫头是当真要给祖母绣寿喜图了。虽说这次来的宾客不多,但几位本家的老夫人皆会到场,若当真叫她抢了风头,自己这么多年在族中精心经营的贤惠孝顺的名声只怕要被压一头。不成,决不能让她有这机会。赵蕊芯眼中闪过狠色,唤了贴身丫鬟一顿吩咐,暗忖该如何赢下这一场。
时间很快到了老夫人寿诞这一日,赵府里挂了红绸,并在寿康堂摆了几桌。来客不多,老夫人觉着自己年纪大了,想念与老姐妹看戏饮茶的日子,故而打发儿子给几个本家的老夫人下了帖子,将她们接进府来听戏。
就连苏清辞喝赵雍,都被老夫人请了出来,道他们整日不离蔷薇园,今日府中热闹,着他们一道看戏。俩人未曾拒绝,领了话按时在席中坐下。
戏班演出过半,寿宴开始,晚辈们依照长幼秩序给赵老夫人献礼。轮到赵蕊姬时,她嘱青杏在众人面前展开一副佛祖赐蟠桃的寿喜图,绣技针法虽说不上顶尖,图案花色配得倒是极得当,远远瞧去,佛祖周身仿佛真有佛光隐现。
众人纷纷称赞,就连一向在绣品方面严苛的赵秦氏老夫人也止不住赞赏,扭了头同老夫人赞叹,“老姐姐,你这丫头养得好,有巧思,绣技虽不甚熟练,却懂得扬长避短,是个妙人儿呀!”
老夫人极为受用,但面上依旧装作不堪受赞的模样,笑辞道,“大妹子快别赞了,这丫头也就会捡些旁道讨巧罢了,哪里比得上大妹子家的那几位姑娘,个个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话虽这么说,老夫人唤过翠喜,吩咐她好生收起来,过些时日找个大师装裱,挂在寿康堂的正厅。
翠喜应声,正要去接青杏手中的图,忽听得二小姐一声姣喝挡了进来,只得停住动作看她。
“祖母,姐姐这幅图,恐有不妥。”赵蕊芯起身,端茶往青杏的方向去。还未等老夫人问出口,她却一个趔趄,手中的茶水不偏不倚,全数洒在绣图上。
水渍晕开,原本色彩鲜艳的绣图开始晕染,继而模糊,最后只剩下银色图案在其中,颜色却是斑驳不堪,瞧不出形态。
众人倒吸冷气,吩咐扭头看向赵蕊姬。此刻的赵蕊姬,嘴角含笑,一杯茶端在手中,气定神闲地看着赵蕊芯,仿佛这事与她丝毫不相干。
赵蕊芯那一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故意的,赵蕊姬自然没错过。原本赵蕊姬还在想,若她不出手,自己该想什么办法激她出手。
“以银线度色绣寿喜图,堂姐这把投机取巧未免也太过粗糙了些。况且,祖母这是高寿,你用银线是何意。虽说伯母在日常用度上略有约束,但姐姐此举也实在太不敬祖母了。”赵蕊芯得意洋洋地朝赵蕊姬发难,她就不信,这回还整不倒她。若是能借机将伯母的管家之权收回,那母亲接手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岂不一举两得。
苏清辞同赵雍与赵蕊姬是一桌,此刻见她毫不慌张的模样,顿时起了看戏的兴致。没想到今日最好看的戏不是台上的,而是台下的,当真有趣。
“你如何断定,我用来绣图的就是银线?银线珍贵,这幅寿喜图下来,不说上万根,几千根应当是有了。哪怕母亲将府中一年的月例都拨给我,只怕也买不到这么多的银线吧!堂妹不如凑近了看,那是什么线。”赵蕊姬未曾起身,笑盈盈地看向堂妹,不慌不忙地反驳道。
闻言,赵蕊芯上前凑了几步,待细细瞧了几眼后,面容刷地白了,这线,瞧着怎么如此像母亲库房里的银蚕丝线?不可能,银蚕丝线极其稀少,母亲房里的那几贯线,还是舅舅送来给母亲在关键时刻送人的,自己当初求了许久,连半贯线都没得到,赵蕊姬又是从哪里寻得的。
“想必堂妹是看出了名堂。祖母,这图中所用的线,确实是孙女派人度上去的,只因这线是珍贵难寻的银蚕丝线,本就银光淼淼、如烟如雾,孙女不愿染色毁了这天然之韵,故而出此下策。”
赵蕊姬话一出口,堂中人又是倒吸一口气,银蚕丝线,那可是比银线更珍贵的,有钱都买不着,这赵府还真是财大气粗,区区一个小姐竟然能寻到这么多银蚕丝线,且只是用来绣图讨老夫人开心。
“银蚕丝线何其珍贵,堂姐又是从哪里获得这么多丝线,莫不是伯母偷偷动用关系和银钱,自别人手中强抢过来的吧!”赵蕊芯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将矛头引向伯母,赵蕊姬之母。一旦将银蚕丝线的来处与赵刘氏扯上关系,届时就算这线来自母亲的库房,她也能想法子撇清关系。
刘氏听得侄女将话引到自己身上,俏脸一拧,正欲起身辩驳,被夫君赵永恒伸手按住,示意她静待下文。
见赵蕊芯将脏水往母亲身上泼,赵蕊姬恼意上涌,板了脸厉声驳斥道,“堂妹以为,谁都像杨舅父那样,可以不惜耗费万金去寻银蚕丝线么?真是笑话。这丝线,不过是我外祖家祖上当年救过开国高宗一回,高宗感念救命之恩,赏下金银珠宝及丝线绸缎无数。我母亲成婚时,外祖疼爱,从库房深处找出这珍藏了近百年的银蚕丝线,添入母亲陪嫁。前些日子母亲听闻我要给祖母绣寿喜图,知我绣技不佳,便给了几贯银蚕丝线,助我讨祖母欢心。祖母,这银蚕丝线却是我母亲所有,还请明查。”
一旁的刘氏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女儿撒谎如流水般,连磕巴一句都未。赵永恒见妻子这番神态,只当是女儿悄悄偷了妻子的陪嫁未曾知会,伸手轻拍夫人的手背,以示安慰。
赵蕊姬悄悄给母亲递了个眼神,这银蚕丝线还真不是母亲给她的。上一世父亲在给她准备嫁妆时,不知从何处得知一落魄举人在迁坟时,从祖墓中挖出一箱陪葬,其中就有十贯银蚕丝线。那举人急缺钱上京赶考,便典当了五贯。饶是这五贯,也依旧花了赵永恒不少银子,故而在将嫁妆单子交给女儿时,特意同她说起此事,嘱她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可拿出来送人。
上月,她在得知祖母寿诞之际,原本愁恼要如何避过赵蕊芯的陷害,脑中忽然忆起这一茬事来。原本她是没有这么多银钱买下的,谁知苏清辞同赵雍在听说她急需用钱时,俩人皆大方给了十几张银票,加之她当掉自己的首饰,这才凑够了钱。
幸而那举人得了银钱后就举家迁往京城了,祖母就算要查,也查不到她头上来。
此刻苏清辞同赵雍已明白过来她在说谎,难怪前些日子她要来借钱,原来是为了今日。瞧她今日装扮寡淡,身上也没几件像样的首饰,定然是当了不少物品凑钱。
大妇为了给婆母贺喜,大方将祖传百年的银蚕丝线拿出绣图,二妇不过万金藏了银蚕丝线,却舍不得献一方绢帕,孰亲孰疏,众人心中皆有一杆秤。
杨氏这才醒转过来,当即起身赔罪,“母亲,不是媳妇不愿献出所藏的银蚕丝线,实乃那线是兄长暂存在媳妇这里,日后还会拿回去,媳妇不敢擅专,请母亲见谅。”
说罢,又扭头呼赵蕊芯,“阿芯,还不快给你姐姐赔罪,姬姐儿此举是好意,却被你不小心绊倒失了彩头,委实该罚。姬姐儿,你妹妹也不是有心的,你就原谅她这一回吧!婶母日后定会好好管教,再不让她情急乱说话,可好?”
这话是要将赵蕊芯的举动往无心之过上引了,赵蕊姬看着婶母惺惺作态的模样,一言不发地抿嘴。若不是赵蕊芯三番两次寻自己的茬,她怎会出此下策,让赵蕊芯在本家人面前失了颜面。况且,赵蕊姬也不认为,若自己没有提前准备,赵蕊芯就不会故意使绊子,方才那一跤,摔得可真巧。
赵蕊芯见母亲训斥她,还让她给赵蕊姬赔罪,自是万般不愿意,撅着嘴立在堂下使性子。杨氏见女儿不会察言观色,当即起了步子要去拉女儿,忽听得一道清冷至极、稚嫩至斯的少年声音横梗了进来,竟叫她在这夏日里惊出一股冷汗。
“小生竟不知赵府的子女教养娇惯至此,堂姐妹之间争执龃龉,竟引得二夫人亲自下场护女,当真是母女情深。”薄凉透顶的指责话缓缓道来,如醍醐灌顶般惊醒上座的老夫人。
老夫人忆起还在张府水深火热的唯一女儿,若不是去年芯姐儿那一搅合,自己早就接了女儿归家调养,也不至于她被婆母欺辱,当堂赐妾了。这一年,老夫人想了多种法子想要将女儿接出张府亲自调养,皆被张府寻借口挡了回来。就连自己今日寿庆,张府也只是打发人来送礼,道张老夫人病中,张二夫人需侍奉床前,不能亲来为母贺寿,还请赵府体谅。
如今杨氏母女俩却在跟前秀情深,当真以为自己不掌权就眼瞎,看不透这其中龃龉了么。赵老夫人冷了脸色,扬声嘱张妈妈将杨氏母女带去祠堂,宴后再行处置。
杨氏还欲辩驳,被夫君赵永昌一记眼神杀过来,哼着鼻音牵了女儿往后堂走。
赵蕊姬深知祖母爱面子,如今能当众让张妈妈将杨氏和堂妹押入祠堂,已是难得,若自己还揪着不放,那便是不识好歹,逼祖母下不来台了。遂转了身子,朝苏清辞投去一眼感谢的眼神。
方才那一句,正是苏清辞的帮腔,引得祖母忆起姑母不幸,否则仅凭这寿喜图,她还真没把握能让祖母治杨氏和赵蕊芯的罪。都说为母则爱之心切,这一年来,张妈妈多次失望而归,赵蕊姬自然瞧见了祖母黯然神伤的后悔,苏清辞那一句真真切切将杨氏钉入阻扰姑母归家的罪行当中,这才得了祖母怒气,事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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