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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明章和楚识琛从深圳回来,就该放假了。

公司今年大丰收,文旅项目不必多说,历信银行也是亿级的大单,还有一些千万级别的项目,林林总总累加起来,项樾足够在行业内傲视群雄。

业绩超额完成,年终奖肯定不会单薄,尤其是业务部门。

楚识琛的工资单格外详尽,他当秘书的薪酬,数次参与项目的奖金,节假日的加班费和各种补贴,最终的总额远超预估。

楚识琛衔着金汤匙出生,尝过百般富贵,儿时早早接触银钱,长大更是每天和钱票打交道。从他指缝抓来散去的是天文数字,根本不可计算。

他不敢自称“视金钱如粪土”,但是面对钱财,灵光的是头脑,心里已不会有太大波澜。

楚识琛将工资单收起来,无论如何,这是他在新世纪第一年赚到的薪水,意义多少有些不同。

奖金发完,福利保障部来送春节礼品,很丰厚,部门里的咋呼声一直没断过。

下午就放假了,楚识琛一惯整洁,没什么可收拾,他把该关的机器关掉,去总裁办公室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项明章也整理得差不多了,把抽屉清了一下,问“晚上的年会是谁负责?”

“张总。”楚识琛道,“怎么了?”

项明章说“我不出席了,老项樾的年会也是今晚,我得过去。”

老项樾的年会盛大隆重,董事局的人都会到,项明章身为副总裁没理由缺席,况且他不是与世无争的性格,凡有大场面必定要坐镇高位。

届时觥筹交错,楚识琛叮嘱“别喝多了,带上胃药。”

项明章装了一盒,拎上外套和公文包,说“那边好多事没处理,我早点过去,晚上年会你代我发言吧。”

楚识琛道“放心,我看着办。”

项明章忽然停顿,说“放假有什么安排,还记不记得?”

“去缦庄拜访伯母。”楚识琛哪会忘记,“你提前跟伯母说一下,不要唐突了。”

项明章满意地答应“过年那两天吧,让我妈给你封个大红包。”

项明章先走了,老板一撤,员工彻底肆无忌惮,各部门窜来窜去,办公区比广州的老街还热闹。

晚上,年会在五星级酒店举行,项樾包下了两层楼的宴会厅,上下有双旋楼梯连通。

今年项樾有两件事要庆祝,一件是项目斩获颇丰,另一件是收购亦思。

楚识琛朝亦思那边望了一眼,端着红酒走过去,李藏秋坐在首桌,瞧见他来,捏着杯脚点了点头。

近一年来,楚识琛整顿了亦思几个重要部门,弄走李藏秋不少人马,然后断绝资源向渡桁转移,文旅项目又逼得李家父子避嫌。

再加上请周恪森回来委以重任,到现在,李藏秋元气大伤,和楚家几乎没有私下的交往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体面人,楚识琛主动打招呼“李总,我敬你一杯。”

李藏秋喝一口红酒,笑着对满桌人说“亦思今年的成绩比前几年都要好,识琛功不可没。”

楚识琛道“我只是个半吊子,感谢大家为亦思尽心。”

周恪森看他的目光满是慰藉,说“少喝点酒,意思到了就行了。”

楚识琛陪亦思的同事们聊了会儿,为项明章当发言人登台讲话,后来又被彭昕拉着侃大山。

年会在凌晨结束,这就正式放假了,楚识琛回到家,泡了个热水澡,关掉闹钟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他过去日理万机,一年到头只有过年能喘息片刻,不太记得会做些什么,好像就是待在公馆陪伴家人。

楚识琛习惯依旧,每天起床在花园散散步,白天在房间里看书。喝咖啡,抽雪茄,闲得无聊就干点活儿,涮一涮小香炉,擦了擦琵琶。

唐姨收了张学友的专辑还要说人,不知是褒是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放在旧社会,大清亡了都得保姆来告诉他。”

楚太太道“你在说我儿子,还是在说哪个大家闺秀啊。”

“我夸你儿子乖呢。”唐姨说,“真是天翻地覆,有时候我都想失忆一下试试。”

楚识琛听见一耳朵,感觉待在家里被取笑了,下午便出门上街,揣着年终奖,给亲朋好友挑选新年礼物。

除夕夜,楚家别墅灯火通明,四朵金花要打麻将,楚识琛假装不会,窝在客厅沙发上看杂志。

手机放在一边,祝福短信接踵而来,屏幕每亮一下,楚识琛就要觑一眼,生怕错过要紧的消息。

十一点多,来电铃声响起来,屏幕显示“项明章”。

楚识琛走出别墅到花园,坐在秋千椅上接通,手机里“叮当”一声,听着像进门丢车钥匙,他问“你在哪?”

“刚到公寓。”项明章在深圳耽搁了四五天,攒了好多事情,“这两天在公司加班,晚上和我姑姑开会,总算忙完了。”

楚识琛说“能者多劳,辛苦了。”

项明章听出一股行长的腔调,说“干巴巴的,我希望你能熨帖一点。”

楚识琛斟酌言辞,重新道“我有什么能帮你分担的,你尽管开口。”

项明章貌似叹了口气,不再让民国人自由发挥,直接问“想我吗?”

夜空倏地炸开一片赤红烟火,楚识琛仰起头回答“这通电话等了一晚上,你说呢。”

项明章的疲乏消解大半,说“看来除夕夜我能睡个好觉了。”

楚识琛放下心“那你早点休息。”

项明章道“嗯,明天见。”

电话挂断,凌晨了,楚识琛望着漆黑夜空,绽放的烟花一朵压着一朵,霎那盖过繁星。

楚太太跑出来看,双手捧着胸口,姿态宛如一个烂漫的少女,楚识琛走过去,脱下外套给楚太太披上。

噼啪声中,楚太太轻柔地说“你爸爸在的时候,每年都给我放烟花。”

楚识琛动容道“你是不是很想念他?”

“是的呀。”楚太太挽住他的肘弯,靠他的肩,“他哪里都蛮好,就是走得太早了。”

楚识琛想起自己的父母,恩爱多年,一朝生离难等重逢,甚至不能见最后一面就成了阴阳相隔。

他望着天空安慰楚太太,也是安慰真正的母亲“妈,你不要难过。”

“我就是遗憾。”楚太太说,“但没关系,楚喆不在了,我可以看别人放的烟花,都是一样漂亮的。事情好坏呀,在你怎么想,日子也是看你选择怎么过。”

楚识琛有些讶异,他知道楚太太性情开朗,原来更有一份豁达。

烟火消散无痕,楚太太冷得一抖,挽着楚识琛回屋里,说“明天几点出发合适?”

楚识琛问“去哪?”

楚太太说“去项家给老爷子拜年啊。”

楚喆在的时候,大年初一会带楚太太去项家拜访,近些年交情淡了,就没去过。今年两家又变得亲近,婚礼都邀请了,春节怎么也要去给项行昭拜个年。

楚识琛反应过来,项明章说的“明天见”原来是这个意思。

看他没吭声,楚太太以为他不想去,说“没办法,人情总要做的,你和明章关系不错,就当去找他小聚。”

楚识琛道“我无所谓。”

“那就好。”楚太太说,“项家人丁多,表面一团和气,其实暗流涌动,话里有话,看他们较劲蛮有意思的。”

楚识琛差点笑出来,问“他们一直那样吗?”

“以前不敢的。”楚太太回忆道,“项董没生病的时候,特别威严,没人敢造次,只有项明章始终盛气凌人,他受重视嘛。”

楚识琛说“项先生那么傲慢,项董不生气?”

楚太太八卦地告诉他“怎么会,项董说过,项明章是最像他的。”

楚识琛试图拼凑出项行昭过去的样子,但只能想起对方虚弱的身体,以及那一双浑浊呆滞的眼睛。

大年初一,静浦内外花园的大门层层敞开,每年这一天,拜年的亲朋从上午排到傍晚,能把门槛踏破。

自从项行昭生了病,要休养,除夕夜的团圆饭就省略了,项家人大清早赶过来,男人衣冠楚楚,女士珠光宝气,还多了一辆婴儿车。

项明章来得稍迟,走侧门进偏厅,找西厨要了一杯黑咖啡,醒了神才往客厅走,半路听见婴儿的啼哭声。

项如纲和秦小姐的孩子出生了,发过信息通知,项明章没挂心,露面后说“家里添丁了,嗓门够洪亮的。”

项琨当了爷爷喜上眉梢“明章,你怎么才来,就差你了。”

“快看看宝宝。”项環招手,“明章,你当叔叔了。”

项明章不喜欢小孩,也没准备见面礼,他走到婴儿车前拿出一封红包晃了晃,语气跟逗灵团儿没什么区别“小家伙,满月再送你个好的。”

大伯母说“把宝宝抱给爸瞧瞧吧。”

项環道“爸房间里药味浓,孩子别过去了,一会儿让明章把老爷子推出来。”

项明章被哭声吵得头疼,说“我现在就去。”

项行昭的卧房开着门,说明人醒了在通风,齐叔端着半碗喝剩的汤羹出来,迎面和项明章遇上。

“项先生,新年好。”

项明章脚步略顿“齐叔,过年也没回家么?”

“照顾项董要紧。”齐叔说,“刚吃完药,衣服帮项董换好了。”

项明章眨了下眼睛“宾客拜年门都开着,有风,去给爷爷拿条围巾搭在领子里。”

齐叔转身去办,项明章立在原地看了眼对方的背影,沉吟片刻走进卧房,一切老样子,床尾的柜子上摆着他送的玉松椿。

项行昭穿戴整齐,隐有当年的威势,可惜开口就暴露了状态“明章,来,来我……”

项明章踱到床边,垂着双手,项行昭盯着他的手腕,费力地说“蝴蝶……”

纯黑西装太沉闷,项明章戴了一块崭新的精工表,黑色鳄鱼皮表带,表盘中落着六只金雕蝴蝶。

项行昭收藏了很多腕表,生病后再没戴过。项明章把手表摘下来,坐在床边戴在项行昭的腕上,说“庄周梦蝶,你以前那么厉害,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吧。”

项行昭听不懂,举着手重复“给,明章,给我。”

床头柜上摆着六七只药瓶,项明章冷眼觑着,是药三分毒,每天都这么吃,怪不得不见好。

外屋门口传来脚步声,齐叔拿着围巾回来了。

项明章握着项行昭的手,低声道“爷爷,你还能活多久啊。”

齐叔进来,看项明章守在床边,又看到项行昭戴着的表,说“您怎么给项董戴上了,别磕碰坏了。”

项明章接过围巾,环在项行昭的脖子上,已是体贴神色,仿佛一片孝心“没事,爷爷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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