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当仁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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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泽听闻蹇义的话微微有些讶异,脚步一顿,心中不断权衡着什么,半响没说话。
蹇义也不着急,一脸期待的看着苏泽,希望苏泽能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议。
苏泽想了想,说道“既然蹇大人问了,那下官就浅谈一下自己的想法,若是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蹇大人多多包含。”
苏泽想了想,蹇义作为吏部天官,若是有心想整治贪腐,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蹇义抚须点头,示意苏泽尽管说便是。
苏泽也不墨迹,开始侃侃而谈。
“在下官看来,贪腐是必须要严惩的,绝不容故息。”
“若是不严惩贪腐,久而久之,贪腐之风必将盛行官场,上行下效之下,贪官污吏横行朝野,苦的还是百姓。”
“上官问下面的人要银子,银子从何而来,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蹇大人既然有心想要整治吏部,那就得严查,不管是不是要严查,姿态要摆出来,让吏部上下看到大人你想要整治吏部的决心。”
“先抓出一批典范出来,让吏部上下看看,收受贿赂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这是其一!”
“其二,鼓励吏部上下检举揭发,检举有功,可从轻发落,让吏部上下人人自危,不敢再乱收银子,就算收银子也得小心翼翼,时刻担心会被人背叛。”
“其三,对于送银子的人也要严惩,一经发现,必须重罚,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蹇大人,你要知道,贪腐往往都是从底下开始的,往往都是下面的人有事要求上官帮忙,才会想尽办法讨好上官。”
“所以要想整治贪腐,对于那些行贿的人,也是要严惩的,要让他们明白,行贿也是有罪的,不是说只有收贿的才有罪。”
见蹇义皱眉,有些疑惑,苏泽还是多解释了几句,免得老古董听不懂。
在苏泽看来,永乐朝对行贿的人处罚还是太轻了,或者说根本没有处罚,这就导致很多人都没有这个观念,甚至觉得行贿无罪。
这一点,苏泽觉得还是要重视的,就如后世一样,明文规定,行贿有罪,行贿数目大者,还要重罚。
苏泽这次跳出来自爆,其中还有个目的就是为了给文武百官打个样,我苏泽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行贿尚且有罪,要被重罚,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结果朱棣会错了意,并未责罚太重,只是象征性的处罚了一下,并未达到苏泽想要的效果。
关键是苏泽还不好说什么,他总不能上赶着求苏泽重罚他吧,真把他给关进去了,或者直接给砍了,他哭都没地方哭。
就在蹇义觉得苏泽已经说完了的时候,苏泽继续说道“其四,你不能光处罚,不给下面的人一些甜头,该给的福利还是给上去的。”
“不能光让马儿跑,还不给马儿吃草,当官连一家老小的温饱都满足不了,还做个什么官?”
“当然,这一点还是要陛下定夺的,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萝卜大棒一起上,打一杆子给颗枣,不说彻底断绝贪腐,起码也能遏制一下这股不良之风。”
说到这里,苏泽心中还是吐槽了几句老朱家,老朱家的俸禄较真起来真的不高,也就那样吧,反正饿不死你。
可要说有多高,那是不可能的,老朱家自己都穷成那样了,还指望老朱家加薪?
见蹇义若有所思,苏泽也不好意思泼他冷水。
蹇义能有这份心,就算得上是一个好官了。
很多东西他没说,贪腐一事不是单单只是一个吏部的事情,而是整个大明官场的事情。
蹇义就算是按照他说的整治吏部,苏泽敢保证效果绝对也就那样。
最多也就老实一阵子,接下来还是一切照旧。
就算蹇义是吏部尚书也不行,他也只能管管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管不到外面。
要整治贪腐,还得从整个官场着手,彻底改变整个大明官场的如今的风气,而不单单只是整治吏部。
归根结底还是监察制度的局限性,古代监察制度历时二千多年,在古代国家的政治运行中,对于国家权力,政府权力,官僚权力的监察和约束确实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然而,我们也应该认识到,古代监察制度的作用是有限的,有其明显的历史局限。
可以说,古代监察制度的主要特点始终与其历史局限形成二元对立,单线垂直的历史局限是监察制度的性质。
位高权重的历史局限是古代国家政治制度结构,监察活动法律化的历史局限是传统的人治。
就说大明的监察机构都察院,连都察院的领头人,左都御史刘观都明目张胆的收取贿赂,还能指望都察院监察百官?
还有最关键一点,也是最让苏泽无奈的一点,那就是皇权的存在。
古代的监察制度是皇帝的耳目,皇权的工具,同时也是制约官僚的一种制度,那么这样的监察制度就必然导致一个直接的历史局限谁来监察皇帝?
虽然古代的监察体系是单线垂直的,是独立的,但是其权力的源头却在皇帝,其独立也是相对于官僚系统,绝不可能独立于皇帝之外。
例如,古代监察制度中风行的弹劾之制,唯有最高统治者皇帝例外,此与当代法治国家相比,成明显反差。
这种历史局限所导致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高居于监察制度之上的皇帝,只能依赖于个人理性与能力来约束自己。
然而人的理性与能力是有限的,皇帝也是如此。
这样,非但不能保证皇帝本人不犯错误,也不能保证皇帝始终如一地维护监察制度的正常运行。
此外,从比较监察制度的角度来看,这样一个历史局限造成一个事实,古代的监察制度是为了强化皇权,而不是代表公民意志,不是保护和伸张公民权利,更不是制约和监督君权的制度机制。
再者说了,只要是人,总会有私心,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希,财帛动人心,总有一些人禁不住诱惑。
就连后世,都没能彻底解决贪腐的问题,更别说封建落后的大明了。
朝廷要做的,就是严查,严打,能抓一个是一个,想要彻底根除贪腐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所以苏泽其实不太看好蹇义,或者说不看好有皇权存在下的监察制度。
任何制度都是由人去施行落实的,任何人都不应该凌驾于规则之上。
这是比较理想化的想法,实际上这样乌托邦式的国度根本不可能存在。
这才是苏泽一改先前态度的原因,他一开始想的倒是挺美好的,借助皇室的手创造出了一个不一样的大明朝。
可后来他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两者本就是自相矛盾的,是两个完全对立的阶级。
想要保障百姓的利益,势必会牺牲统治阶级的利益。
现在还没什么,等到日后苏泽的真实目的浮出水面的时候,皇室也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苏泽想的很多,可他不敢轻易与人言说,说出去了那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更别说和蹇义说了,他和蹇义又不熟,傻不拉几的和蹇义说这些那才是脑子进水了。
万一让老朱知道了,那他可就哭都没地方哭了。
哪有人想造反天天把造反二字挂在口上的,那不是纯纯傻子嘛。
就和正经人谁写日记一样,谁会把心里话写出来?
更别说他现在连造反的本钱都没有,就整天嚷嚷着要限制皇室,推翻皇室,人人平等,那纯粹就是打着灯笼进茅厕。
人是早上喊造反的,午饭是在诏狱吃的,晚上就到了菜市口。
就算真有反骨也不能让人知道啊。
还是那句话,我苏某人主打的就是忠君爱国。
猥琐发育才是王道!
当然,他虽然不看好蹇义,但既然蹇义问了,那他也就随便说说。
若是蹇义真的能整治一番吏部,那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他乐见其成。
蹇义抚须点头,会心一笑,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身旁的苏泽。
苏泽在官场上的名声并不是很好,很多人都说苏泽是奸臣,佞臣,毫无读书人的风骨,整日只想着邀宠君王。
可今日听闻苏泽一席话,再结合上苏泽之前算计刘观的所作所为,蹇义觉得并非如此。
他虽然与苏泽也才相识了一会儿,可他观苏泽并非那种谄媚君王的奸臣,反而颇有些才华和见识。
苏泽此人在蹇义看来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有些坏毛病。
可瑕不掩瑜,难得的是他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并且心思缜密,方方面面都思虑周全了,恩威并施用的炉火纯青,颇为老道。
四策齐下,吏部的贪腐问题算是解决了大半了。
其实苏泽说的这四点,蹇义自己也能想到,算不得什么金玉良言,可关键是蹇义被先前在宫门口的那一幕给唬住了,先入为主之下,蹇义越看越觉得苏泽深不可测。
蹇义念头一转,起了惜才之心,又重提了让苏泽去吏部的事情。
“谨言,你终归还是个读书人,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军伍之中,真不打算来吏部?”
苏泽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蹇义,心中有些不解。
这老头干嘛呢,笑的那么猥琐做什么。
我苏某人一言九鼎,说不去吏部就不去吏部。
去吏部干啥,撑死了做到和蹇义一样的位置,吏部天官。
听起来倒是挺不错的,位极人臣,位高权重,风光无限,可还不是打工仔一个。
我在镇国卫待的好好的,虽说镇国卫现在还不起眼,可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跟着你混能有什么前途,老子傻了才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去跟着你一个打工仔混。
苏泽敬谢不敏,再次婉拒了蹇义。
蹇义有心想再劝劝苏泽,叹息一口气说道“你既然不愿,老夫也不再劝你,只是还是想多嘴一句。”
“咱们毕竟都是做臣子的,虽说忠君爱国是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本分,可该为自己考虑的时候还是要为自己考虑考虑的。”
“一心只想着邀宠君王是行不通的,终究会有失宠的那一天。”
苏泽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语气平淡的说道“蹇大人是觉得下官没有风骨?”
蹇义不置可否,显然是有这个意思在的,他觉得苏泽既然有如此才能,完全不需要靠着谄媚君王上位,读书人还是要有几分风骨的。
蹇义觉得苏泽如今是在走偏路,走捷径,不是为官的正途。
“唉,虽说老夫说这话有些不妥当,可老夫看你顺眼,索性多说些罢,就当是前辈的经验之谈,你姑且听听。”
“请赐教!”
“你此次看似讨好了陛下,可却得罪了不少人,今日你得宠还没什么,若是日后你失宠了,那就是墙倒众人推,只有死路一条”
“贪腐一事历朝历代都有,屡禁不止,可那是陛下该操心的事情,是内阁诸位和我等该操心的,不该你来提。”
“朝堂之上关系错综复杂,他们惹不起陛下,难道还惹不起你吗?”
“你一个小小的修撰,除了陛下的宠信之外还有什么,何苦要冒着这个头?”
苏泽抿了抿嘴没说话,只是心中有些不忿。
他也知道蹇义这话是为了他好,可他心里就是有些不舒服。
陛下该操心,内阁和你们这些中枢要员该操心,可特么你们倒是操心一下啊。
你们他妈又不管,总得要有人站出来管一下吧?
一个个都想着不得罪人,明哲保身,官倒是当的越来越大,可良心却越来越少了。
刘观作为监察机构的头脑人物,知法犯法,明目张胆的索贿,也没见你们站出来管一下。
你们说我谄媚君王,是奸臣,佞臣,没有读书人的风骨,可我为的是自己吗?
都以为老子不要脸皮巴结讨好皇室是为了升官发财是吧?
嘿嘿,还真特么不是。
是因为老子现在除了依仗皇室压根没办法和你们斗啊。
就像蹇义说的,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修撰,手上根本没啥实权,只能依仗皇室。
等到苏泽自己有了实力解决这些问题,自然不需要依仗皇室了。
没实力的时候,当然要把忠君爱国这个人设给立的死死的。
等到他有实力掀桌子的时候,那就得让皇室把耳朵捡起来了。
再说了,风骨能值几个钱?
是能让百姓们生活的更好?
还是能让大明更加强盛?
还是能让那些外族不对我的同胞举起屠刀?
之前苏泽还有兴趣和蹇义聊上两句,现在一点兴趣都没了。
有些意兴阑珊,撇下蹇义独自一人前行,脚步越来越快。
蹇义之所以此次想整治一番吏部的贪腐问题,也是因为今日早朝时发生的事情让他没脸了,所以才想着整治一番吏部。
虽然两人都想着整治贪腐,但蹇义和苏泽的出发点是完全不一样的。
苏泽是站在老百姓的角度考虑,蹇义更多的还是站在自己的利益角度考虑的。
若不是这次吏部被查出来这么多贪官污吏,蹇义恐怕也不会想着整顿贪腐。
平心而论,苏泽根本不用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百官贪腐又没贪到他头上。
他大可以袖手旁观,甚至干脆一点,还能加入其中,同流合污。
可他为何又偏偏要站出来呢?
因为那个清风县给他一块粗粮饼子吊命的老人,因为那个不懂得如何表达感谢,只是口中不断复述公侯万代四字的老人,因为那个公然索贿的百户官
这些人让他明白大明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迟早还是会重蹈覆辙的。
就算大明在此时打下了全球又如何,内部的问题不解决,还是吃枣药丸。
苏泽觉得他做的还不够多,他还能做的更多些。
一个时代,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大概终究需要某些人在某些时刻毅然决然站出来,站在某个位置。
苏某虽不才,但也愿挺身而出为这个时代,这个民族,这个国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既然我已经回不去了,那就让我在这个时代,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做些什么吧。
我不知道前路如何,不知道我能不能带着大明走上一条不一样的路。
可我此生,都会一直为之奋斗,都会为了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而奋斗终生。
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去博一个未来!
让历史上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惨案不再重演!
也许这只是一个可笑的梦想。
可人总要有点梦想和追求不是吗?
一阵微风拂过,撩起了苏泽身上的飞鱼服衣角。
苏泽双手拢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高大宏伟的皇宫,随即毫不留恋的转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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