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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予怀怔了一瞬。

像是不用他多问,郁岑的话匣子就又打开了,殷予怀向着郁岑望去,郁岑那两颗,平日笑着才会露出的小虎牙,如今咬牙切齿,也是会露出来的。

郁岑手中的木筷子快要折断,才吞吐出一句“要不是小姐拦着我,我昨日就去将他碎尸万段!”

殷予怀看着郁岑的怒火,昨日所想的一切,开始变得有些迷茫。

郁岑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厌恶颓玉,恍若颓玉真的做出了如此过分的事情。

是郁岑误会了,还是真的?

殷予怀放下手中的筷子,装作不经意问道:“三五日后他们便要大婚了,郁岑你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若不是有误?”他端起一旁的茶水,手轻轻地握紧,昨日被碎瓷片画出的血痕,赫然成为了一道细细的痂。

郁岑本就咬牙切齿,见到殷予怀相问,还用一种如此怀疑的语气,一时间不由得炸开了锅,整个人从座椅上跳起来。

郁岑生气道“小姐同我说的,我怎么会听错。颓玉,狼心狗肺,小姐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事情,当年若不是小姐执意要留下颓玉,如何会有后面的事情,害的小姐和家主离了心,如今小姐和家主的关系,还是有着裂痕。”

“明明知晓现在悔婚,整个幽州城的风言风语都压不住。如若真的不想同小姐成亲,最初不就该拒绝么。用着小姐为他求来的身份,享受着小姐的关心和爱慕,却做着这样的事情。若不是小姐不让我去寻他,昨日我便带着青鸾,直接去迎春亭,绑了那个混蛋。迎春亭是什么地方,如若不是小姐不嫌弃,他真当他能成为小姐的夫婿。”

郁岑骂起人来,语速都快了不少。

殷予怀捏着杯子的手越来越近,郁岑的话,一句句进入他的脑海之中。

无数纷杂之后,殷予怀有些迟疑地垂下了眸。

所以,颓玉要同梁鹂退婚,是真的。

可为什么呢?

殷予怀顿了一下,又听着郁岑骂了一刻钟,才张口“颓玉可有说,他为何要这般做?”

郁岑被噎了一下,随后十分气愤地撇头“不知道,小姐不让我们去找颓玉。”

郁岑这一句话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殷予怀开始安静用膳,直到勺子中没有粥,他还向着嘴中送的那一刻,他停下了手,将勺子放到了桌上,整个人沉闷了下来。

还是,因为他和梁鹂的事情吗?

颓玉上次说的一切,开始回荡在殷予怀脑海,他企图细致分析颓玉那时的表情,但是记忆中,并没有异常。

郁岑用完早膳后,就离开了。临走之际,声音也低了下来“公子,是郁岑守不住嘴,小姐原本是不要我告诉任何人的。但是我没忍住,颓玉、颓玉真的,这一次,真的太过分了。”说到最后,郁岑变得语无伦次。

殷予怀怔了一瞬,下意识点头。

直到郁岑出了门,关上了院子,“砰——”地一声的声音传来,殷予怀才反应过来。

他从未有一刻,这般茫然。

他此生已经寻求不到的一切,他捧在手心中的珍宝,就这样,随意地被颓玉一次次放弃。

殷予怀觉得,他一定要去寻一趟颓玉。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窗外响起,殷予怀抬起眸,望向院中那一颗桃树。

雨滴顺着桃树的枝叶滑下来,倾倒在泥土之中。

殷予怀的眼眸暗沉,握着茶杯的手缓缓变得僵白。

他已经许久,未如此生气了。

未等到杨三回来,殷予怀收拾一番,出了门。

从他的小院,到出府的路上,并不会路过梁鹂的小院。殷予怀在推开门的刹那,眼眸凝滞了一瞬,随后关上门,再不犹豫地向着出府的地方走去。

幽王府距离迎春亭并不远,殷予怀拒绝了管家准备马车的好意。

他步在大街之上,淅淅沥沥的雨,顺着他的青白的油纸伞,缓缓落下。

因为下了一段时间的雨,大街上人并不多。偶尔的几个人,也只是撑着伞,匆匆忙忙地向着家里赶。

只有殷予怀,他缓缓向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向着那条烟花巷子里走。

到了迎春亭,恰巧遇见从前那个管事的。

只是殷予怀戴着面具,管事的并没有认出他。

管事的恭敬地看着面前这个戴着面具的公子,即便他戴着一方面具,甚至没有说一句话,但是管事的知道这是贵人。

“不知公子来我们迎春亭,有何事?如今,我们这,还未开始迎客。”

殷予怀递出一张银票,管事的立马改口“公子请~”

殷予怀收起了油纸伞,随着管事的一起往迎春亭里面走。油纸伞滴滴答答在木板上滴出水印,但是管事的只当没看见,手中的银票快抵他们整个楼一天的收入了,如何都得罪不起。

“公子,不知道今日来,是为了寻故人,还是觅知音?”

殷予怀沉闷了一声“寻颓玉。”

原本将银票捏的极紧的管事,陡然有些僵住,迂回问道“颓玉公子不方便,前些日子他已经赎身了小的这,没办法啊,公子,我们要不换个人,那边那个俊俏的是南风——”

“不了,你同颓玉说,殷某来见,他自然会见我的。”

管事的两边不敢得罪,要知道前些日子颓玉可不仅仅只是将自己赎了身,他还赎下了迎春亭,如今这整个迎春亭,都是颓玉的。

管事小心翼翼敲着颓玉房间的门“公子,有人求见,自称殷某,公子可要见?”

门内很久没有传来声音,管事也不敢离开,就默默在门外候着。

许久之后,一声带着酒意的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让他、进来吧。”

管事的立刻去寻了不远处的殷予怀“公子,快请。”

殷予怀看着那扇门,这是他第二次,推开这扇门了。

他先是敲了一下门,停了一会后,推开了门。推开门那一刻,屋子内杂乱的一切映入眼帘,一股遮不住的酒香从四处传来。

殷予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恍若被酒坛子围住了。

他看着不怎么清醒的颓玉,原本要说出口的质问停了下来。即便看见了殷予怀,颓玉还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

短短的一刻钟,殷予怀已经看见颓玉喝下了一整壶。

就在颓玉的手向着另一壶酒所在的方向而去的时候,殷予怀按住了颓玉的手。

他微微蹙眉“颓玉。”

颓玉像是醉着,不分辨人,只是想要殷予怀身后的酒。

殷予怀放下发蹙的眉头,平静地说“颓玉,你没醉。”

正在努力去拿酒的颓玉,身子一僵。

殷予怀没留什么情面,直接说道“颓玉,这一次,你没上一次装得好。”

颓玉原本混沌的眼眸,缓缓地变得清澈,他沉默下来,瘫坐在地上,许久之后才说道“原来,你上次就知道,我没醉吗?”

殷予怀俯视着地上的颓玉,淡声道出事实“世间有一种人,千杯不醉,很巧,你是,我也是。上一次其实没有直接发现,只是怀疑,今日却是确定了。颓玉,解释。”

颓玉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混乱之中,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殷予怀。

他当初不知道殷予怀有多痛苦,但是现在,颓玉觉得,他好像,一点一点,体验到了。

生不如死。

颓玉痛苦的模样,没有让殷予怀的冷淡,消散分毫。

殷予怀觉得,从始至终,他对颓玉,已经足够仁至义尽。

但是颓玉,欺他、骗他,甚至伤害,他在这世间,最珍贵的人。

殷予怀变得越发冷漠“颓玉,孤让你,解释。”

他已经许久未对人这般自称了,大多数时候,殷予怀都很平和,但是,绝对不是现在。他的怒火,从他清冷的眉,烧到捏紧的手骨,一寸一寸,恍若荒火燎原。

颓玉像是一滩的水,躺在地毯上。

他自知理亏,抬不起头,但是在殷予怀的怒火之前,却又试图颤抖地张口。

殷予怀眼眸中的失望愈来愈浓烈,他不知晓,为何梁鹂口中的英雄,会变成现在这番模样。

殷予怀就那样,冷眼看着颓玉的痛苦。但殷予怀的心中,没有一丝畅快,只有堆积的,越来越旺盛的怒火。

他想起郁岑那些描述,手骨开始泛红。

但他最后,也还是没有挥出去那一拳。

因为——

颓玉哭了。

连着殷予怀的怒火,在颓玉痛哭声响起的那一刻,都怔了一瞬。

颓玉哭了很久很久,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深深的绝望之中。

殷予怀曾经体验过彻头彻尾的绝望,所以在看见此刻的颓玉时,他眼眸凝滞了一瞬。如若之前的醉酒,颓玉不过五分演技,他虽然当时只是心中觉得诧异,事后才明白颓玉是在借酒装醉吐“真言”。如今颓玉的绝望,就是十分了,并不是假的。

殷予怀眸色复杂地看着颓玉,他初见颓玉时,颓玉意气风发,梁鹂的口中,颓玉细心勇敢,如今他眼中的颓玉,懦弱痛苦。

殷予怀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如若颓玉真的只是介意他同梁鹂那半年的过往,如何都不应该是这般态度。一定,是还有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颓玉痛苦地嘶吼,落泪,殷予怀沉默,深思。

许久之后,殷予怀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他想,如若颓玉都如此伤心,那梁鹂呢?会不会已经哭红哭肿了眼睛,茶饭不思。

相较于教训颓玉,殷予怀更想做的,是不要让梁鹂再伤心失望下去。

而这,是只有颓玉能给的。

一瞬间,殷予怀的心,酸涩疼得要命。即便他已经在心中说了无数次放弃,可这般的时候,还是太过残忍。

但此时的殷予怀,别无选择。

他最后还是蹲下了身子,没有说那些伤人的话,只是冷静道“颓玉,去向她认错。”

颓玉的身子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殷予怀就那样,看着颓玉,等待着颓玉的回答。

但注定,颓玉不会给殷予怀想要的答案。

在殷予怀的注视之下,颓玉最后,僵硬而缓慢地摇头。

这是拒绝的意思,颓玉不会去解释,更不会去向梁鹂认错和道歉。

这样的态度,在殷予怀看来,是奇怪的。即便他的心,永远在梁鹂那边,此时他还是蹙眉问道“是她做了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了吗?”这般说着,殷予怀其实想不到梁鹂会对颓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梁鹂爱颓玉,这是他们心知肚明的事情。

颓玉摇头,声音低哑“没有,她没有。”

殷予怀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般情况下,即便他生气,也只是面色清冷些。

“那是为什么?颓玉,你知道的吧,如若你真的退婚了,梁鹂会面对什么?的确,幽州王在幽州的势力很大。但是,即便幽州王的势力再大,也止不住流|言|蜚|语。你真的,想让那些走夫贩卒,肆无忌惮地评价贬低梁鹂吗?”

闻言,颓玉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拿起了地上的酒,闭上眼睛,开始喝了起来。

一边喝,一边笑,直到眼睛流出了泪。

他像是真的醉了,抬眸望向不远处的殷予怀,笑得越发放肆了起来。随后晃晃悠悠站起来,到了殷予怀的面前,声音很轻,带着笑意。

“殷予怀,我不,我颓玉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施舍。”

“我不会去的,这一生,都不会。”

“哈——”

“哈——”

颓玉大笑着,脸色逐渐变得青冷,厌恶地看着殷予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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