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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豹话音落下,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从他转向吕昭,无人敢吱声,甚至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街上一片寂静。

吕昭恍然大悟,眼神中流露出不赞同的意思,但又带着一点谨慎的怀疑,她指了指男人,向曹豹询问:“将军的意思是,他敢当着你、我、以及诸位的面骚扰无辜百姓,行此等寡廉鲜耻之事,是陶使君……?”

吕昭没把话说完,但谁都明白,被她意味深长省略掉的内容,不是“指使”就是“纵容”,再配合她此刻过于丰富的表情,可以做出多种阅读理解。

——天呐曹将军,你竟然污蔑陶使君的清白!

——天呐曹将军,你竟然公开爆陶使君的黑料!

无论是“在明公临死前造谣中伤他的名声”,还是“嘴上没把门的随便议论明公的缺点”,对曹豹而言都是致命的,没有哪位老大会看重这样的下属。

是你先拿陶谦当刀子对付我的,我不过是将这把刀转个方向,再让刀尖对着你而已。在曹豹骤然阴沉的眼神注视下,吕昭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漫不经心地想。

当“试探”的手段过于幼稚、令人一眼就能看穿的时候,效果就从试探转化成了明显的讥讽。

吕昭看起来还给曹豹留了几分面子,话没点得太透,但这面子还不如不留。

我没有!你别胡说啊!曹豹被吕昭噎得差点儿喘不上气来,赶忙撇清关系:“在下可没这个意思,还请您慎言!”

吕昭没接曹豹的话茬,她望向荀采,问道:“依我军法,欺辱无辜民女,该当何罪?”

荀采正色道:“初犯仗责二十,予以警告;再犯仗责五十,黥为城旦,永不录用。若情节极为恶劣严重……”

她轻笑一声,一字一顿道:“斩、立、决。”

男人吓得狠狠哆嗦了一下,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如曹将军所言,你是陶使君的兵,我的军法管不着你,”吕昭慢悠悠地说,“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在大汉的疆域上犯罪,自然有汉律可以惩罚你。”

“先把人带走吧,”她吩咐道,“别在这儿挡着路。”

荀采的眼神透着明显的遗憾,但她还是听从了指令,将剑收入鞘中。其余护卫也应声上前,一个将男人提留起来,一个取出绳子捆人。

“……君侯!”曹豹不甘心,还想再争取一下。

“君侯来此,难道是为了听人在街上吵架的吗?”刘备板起脸的时候,周身那股令人亲近的和气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静静地注视着曹豹,眼神颇具威势,“正事要紧,将军莫犯糊涂。”

曹豹迎上刘备平静的眼神,宛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浇灭了上头的情绪,突然清醒不少,意识到再纠缠下去,会对他、甚至对整个徐州的名声都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

吕昭率兵逼退屠城的曹军,本就对徐州有恩,又是应陶谦之请来主持大局的,结果刚进城就有人闹事闹到她面前,这是何等的怠慢!若她气性大一点,直接甩袖子走人,把大家都晾在这儿,他们也拿她没辙,之后还得好声好气地去请,毕竟有求于人的不是她,待客不周的也不是她。

如果之后再有人多嘴,把这事捅给陶谦,气得老头一激动直接咽气儿了……这责任可就大得他没法承受了。

副将在后面死命地悄悄拉扯曹豹的衣摆,心念电转之间,曹豹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闷声认错:“玄德公所言极是。是在下孟浪了,还望君侯宽宥。”

“这些都是小事,先看望陶使君要紧。”吕昭笑容依旧,说不好是无心还是故意的,她重读了“陶使君”三个字。

陶谦的病已经非常严重了,他躺在床上,气息微弱,胸膛几乎没有任何起伏。

吕昭隔着手帕给陶谦把脉,指尖感受着脉搏一下一下跳得越来越轻,以她的感知力,甚至好几次都没捕捉到跃动的幅度。她又打开系统对着陶谦扫描了一遍,没有外在的致命伤,也没有内在的疾病,确定就是单纯的自然老化,活到头了。

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想逆天而行,除了给陶谦直接喂她的血,或来颗能脱胎换骨洗髓伐经的仙丹,硬灌力量助他直接飞升突破,其余方法皆无效用。

吕昭不是有求必应的许愿机,也想不出给陶谦再续几年的必要性,虽然残酷,但就这样吧,老头子一生过得够精彩了,好事坏事都干过,将人性的复杂诠释得淋漓尽致,末了还能找到一个靠谱的刘备托付后事,车没翻得太狠,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如何?”刘备关切地小声问。

吕昭轻轻摇了摇头,把陶谦的手放回被子里,顺便掖好被角。

刘备眼中浮现出悲伤的神色,无声叹了口气。

“玄德?你来了……”陶谦缓缓睁开眼睛,眼珠移动,看向旁边的吕昭,“想必……这位就是……湖阳君……”

“陶使君。”吕昭恭敬地略微低下头。

“原谅老朽……不能起身相迎……”陶谦断断续续地说,“感谢你……救了徐州百姓……”

“使君言重了。”吕昭轻声道,“庇佑百姓,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老朽厚颜……请君侯和玄德公……再救一次徐州……”陶谦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朝陈登招手。

陈登会意,转身离去。

仆从们赶忙冲过来扶起陶谦,顺气的顺气,端水的端水。

吕昭取出名为华佗研制、实则是系统出品的保健品,“请将这粒回春丹喂使君服下。”

这时候吃保健品,已经享受不到益寿延年的功效了,但能令陶谦舒服一些。

仆从面露迟疑之色,求助地看向刘备。

刘备小幅度地点了点头。都到这个时候了,吕昭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陶谦做什么,她又不蠢。

服用了回春丹,陶谦被吊住一口气儿,回光返照了。他扶着刘备的手腕,努力坐起来,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不知看到了什么。

陈登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只早已准备好的、雕刻精美的木匣。他走上前来,当着陶谦、吕昭和刘备的面,打开匣子,露出安静躺在软缎中央的徐州牧印鉴。

“我走以后,徐州就托付给二位了,”陶谦的声音越来越低,“有你们在,曹孟德必不敢贸然进犯——”

话还没说完,他抬起的枯瘦的手砸回了刘备的掌心中,停止呼吸,永远闭上了眼睛。

短暂的寂静过后,哭声响起,人人露出悲切的神情,仆从们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嘶喊着使君之名。

吕昭为陶谦合拢双眼,然后取出印鉴,交给刘备,“玄德公。”

“这……”刘备下意识要拒绝。

“陶使君的后事要紧,”吕昭解释道,“我年轻,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此事就拜托您了。”

理由很充分,刘备不再推辞,接过印鉴,宣布的第一条指令,是全城士庶皆为陶谦挂孝。

特殊时期,葬礼没办得太隆重,最终陶谦被葬在了城外一处据说风水极佳的宝地。

按照规矩,他们本来该将陶谦的灵柩送回丹阳,置入陶氏一族的祖坟安葬,但丹阳郡在扬州,此时已经被袁术占领了,就算能过了袁术这关,路上还要经过被笮融控制的广陵郡,这位更是重量级,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陶谦的两个儿子在深思熟虑后,主动提出先让父亲入土为安,等日后天下平定了,再将他送回老家。

大家尊重并采纳了亲属的意见。

处理完陶谦的后事,接下来就该商议徐州的归属及发展路线等问题了。

州牧府的堂屋内聚集着此时徐州最有威望、但各怀心思的一群人。

吕昭和刘备都拒绝坐主位,推辞之后的结果是主位空缺,把州牧的印鉴摆在案上当象征,二人一左一右分坐下首。

之后的位置按资历排,吕昭这边是荀爽打头,刘备那边是孔融打头——这位北海相接到陶谦过世的消息,悲痛不已,命人备好车马,昼夜兼程来吊丧。他已经情真意切地哭过好几场了,到现在眼圈都是红的,情绪仍然不太稳定,走到哪儿都揣着块手帕。

“我听闻曹孟德回兖州后,给袁本初写了封信,”孔融用帕子擦了擦脸,慢慢道,“之后袁本初往兖州送了不少粮食……”

曹操之前攻打徐州,数次无功而返,都是因为粮草用尽了,不得不打道回府,现在他受到袁绍老大哥的慷慨扶持,得到了足够的粮食,下回再来徐州,恐怕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还有一事,”孔融继续道,“昨日田使君来信,称袁显思整顿兵马,再度入侵济南。”

其他人:“……”

老大,这么大的事你昨天怎么不提啊!

“战况如何?”刘备赶忙询问细节。

孔融摇摇头,大家以为他的意思是“不知道”,但他接下来说的却是:“田使君奋力抵抗,奈何袁显思兵强马壮,来势汹汹,怕是不太好。”

所有人再度:“………”

老大!济南国要是保不住了,下一个就是齐国!再下一个就是你的北海!你怎么还能坐得住啊!

孔融早些年明明挺锐意进取的,初至北海时还有黄巾作乱,他收合士民,起兵讲武,又与周边郡县联络,共同谋划抗敌。虽然他打仗水平一般,但教化水平很高,渐渐招募了四万多被黄巾蛊惑的百姓,又创立学校,推举了包括郑玄在内的许多贤才。

他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一直打败仗,不想接受自己偏文科弱武科的事实,干脆摆烂?

总之所有人都服了,吕昭直接无奈扶额,刘备含蓄一点,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两人心里的想法是一致的:孔北海指望不上了,把他供起来算了!绝对不能放任袁谭继续在青州掠地,他在青州打下的地盘越多,徐州越危险!

“君侯,”孔融跟吕昭打了个招呼,“实不相瞒,我一直很想观摩钟元常抄写的《左传》,数次求之而不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所有人又双叒叕:“…………”

啊啊啊你够了!求你看看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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