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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京城的冬夜分外干冷,白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变得无比冷清。
朱雀大街上人影寥寥,行人裹着棉袄急匆匆地走过。寒风吹起酒旗,挂在旗杆下的灯笼随风飘荡。
萧珵看了一眼灯笼,回头朝永安坊望去,坊口的灯笼隔着长街显得有些暗淡。
寒风吹过,他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萧珵长叹了一口气,提脚往酒楼走去。
酒楼的小二正围着一盆碳火烘着手,见他进来忙满脸堆笑地走上来问:“客官,住店吗?”
萧珵看了一眼大堂里醉酒的大汉说:“嗯,给我一间上房,备两桶热水。”
小二有些迟疑地说:“客官,小店后堂有汤池,您要洗沐可以到后堂去。”
萧珵愣了愣,酒楼竟然不备汤水?听闻这飘香楼是雍京第一楼,看来也不过如此。
“哈哈,这位兄台,想必不是大雍人士吧,除了女客,我大雍住店一向不备汤水,若要洗沐到店里的汤池就是1
醉酒的大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边说边向他走来,手里还拎着一只酒坛子。
萧珵长眉微皱,他周身疲乏,只想静静地泡个热水也这么麻烦?
大汉走到他面前,一把举过酒坛说:“来,兄弟,喝了这坛酒,我领你去汤池。”
一股浓重的酒气喷到萧珵脸上,萧珵黑着脸说:“兄台,你醉了,小二,把他扶下去。”
萧珵把大汉推到了小二面前,小二叫苦不迭,高声喊着:“哎哟,我的爷,您可别喝了,您这都喝了三天了。您再伤心欲绝,那月姑娘也不知道呀1
大汉挣扎着说:“谁……谁说我伤心?爷我这是欢喜……欢喜,祝她得偿所愿,嫁得如意郎君1
大汉又哭又笑,拎着酒坛子不松手,又醉倒在木桌上,木桌上的碗碟“乒乒乓乓”落了一地。
小二总算摆脱了大汉,擦着额头的汗水说:“客官见笑了,这位爷前些天住进了小店,整日借酒消愁,嘴里一直嚷着月姑娘。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让他念念不忘的。”
小二引着萧珵往楼上走去,大汉还在吵闹,大堂里乱成一团。
萧珵回头看了一眼大汉,倒与自己同病相怜。
他停下了脚步说:“小二,你等下也给我抱几坛酒到房里来。”
小二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他不敢相信地问:“爷,您也要喝酒?”
萧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抛出一锭银子说:“记住,拿你们酒楼里最好的酒来1
汤池里热气腾腾,萧珵从热水中探出头,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轻轻靠在池边上,望着对面灌酒的男子说:“兄台海量,我自愧不如。”
他拿起池边的酒坛也喝了起来。
飘香楼的汤池极大,倒是颠覆了他的想象。大雍素有冬日泡汤的习俗,倒与天空城不同。
对面的男子抱着酒坛朝他扬了扬,抬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萧珵也默默喝着酒,一坛接着一坛。
男子愣了愣,疑惑地说:“这位兄弟,我乌依古喝酒是因为我心爱的姑娘要另嫁他人,你喝酒又是为了什么?”
萧珵看了他一眼说:“乌依古?你不是中原人士。”
乌依古大笑着说:“我是酒兹人,随童大人家眷入京。”
酒兹?萧珵眼神闪了闪。
那是大雍西北边境小城,与天空城黄城接壤,长年干旱,民风剽悍。
乌依古喝了一口酒,大声说:“我乌依古在酒兹呆了二十几年,要不是我心爱的姑娘回了京城,我才不会到这拥挤的地方来,到处是劳什子的规矩,我呸1
萧珵想起小二的话,他问乌依古:“月姑娘是谁?值得你心心念念跟到京城来?”
乌依古满脸惊讶地说:“什么?你竟然不知道月姑娘?从酒兹来的姑娘还有谁,雍京城只有一个。”
乌依古神色骄傲,竖起了大拇指说:“京城童太傅的孙女,童月皎,就是我心爱之人。”
“只可惜,她这两日就要成亲了,唉,我乌依古待她真心诚意,从无半点怠慢,她却毫不领情,非要嫁给那冷冰冰的夏决1
乌依古愤愤不平地说:“京中世家子弟大多纨绔荒淫,岂会真心待她1
萧珵挑了挑眉,夏决要成亲了?
这倒是美事一桩,这一趟总算没白来。
他用力拍了一下乌依古的肩膀说:“兄台,这汤水舒经活骨,使我通身舒畅,想必今夜能有个好眠。我回房歇息了,你慢慢享用汤水,那台上的几坛酒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
乌依古挥了挥手,将酒坛抱到了身边。
萧珵披着雪白的大氅,走到房前打开了门,房里油灯还燃着,明明暗暗地映出他修长的身影。
他熄了灯,躺在了床上。清寒的月光洒在窗框上,已是半夜。
天色刚亮,苏玉轻轻推门走进了凝香殿。
白鹭迎上来问:“姑姑,今日这么早?”
苏玉满脸喜色地说:“我昨夜炼制了一味药丸,拿过来给殿下看看。殿下还在睡吗?”
白鹭点了点头说:“殿下昨日睡得十分安稳,萧城主来了想必殿下心里也安定多了。”
萧城主温润有礼,这次到雍京来还特地带了符纸和药材过来,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苏玉轻声说:“萧城主也算有心了。我去把窗打开些,你去看看殿下,勿吵到殿下。”
苏玉推开了木窗,殿里光线明亮了些。
云流慢慢睁开了眼,殿里十分安静,她床头放着一只白玉瓶,里面插着几支紫色的桔梗。
看见桔梗她睡意瞬间清醒,从榻上坐了起来,抱起了玉瓶。昨日她和萧珵去了断壁崖,莫非萧珵过来了?
她连忙梳洗好,套了一件浅紫冬裙就朝殿外跑去。
萧珵果然在院中,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锦衣,立在苍翠的桂树下。
听见响动他回过头来,朝云流招了招手。
云流从玉阶上走下来说:“怀远,你怎么会在我殿中?桔梗花是你摘的吗?”
萧珵笑着说:“昨日见你喜欢,便摘了几支,今早我交给了苏玉。”
云流笑着说:“见了桔梗我便知道你来了,你昨夜歇得可好?”
萧珵引着她走到院中的石桌上,细心地给石凳铺上了软毯,示意云流坐下。
云流看着他从身后拿出油纸包,惊喜地说:“让我猜猜里面是什么,芙蓉酥?荷香鸡?”
萧珵慢慢打开了纸包,里面是几块梅花糕,上面沾着小元宵和青红果,色泽鲜亮,十分诱人。他把糕点推到云流面前。
云流愣愣地看着梅花糕说:“怎么是梅花糕?”
梅花糕是南国吃食,冬日午云百姓最喜欢做各式各样的小糕点,把糕点烙成梅花形状,散给孩童们。
萧珵温声说:“长公主,试试这个,这是南国风味的糕点,我特意到城中定做的。”
云流神色不明,垂着眼拈起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萧珵满眼期待地望着她问:“如何?长公主喜欢吗?”
云流蹙着眉说:“倒是香甜,只是我不喜口感松脆的糕点。”
儿时赵太后逢年过节都会命人往她宫中送一碟梅花糕,命嬷嬷盯着她吃完。梅花糕黏稠易积食,她脾胃虚弱,吃了每每嗳气不止。
云流转头望着院中的冬青,冬青簇立在玉阶下,十分茂密。
萧珵的眼光一寸寸暗淡,原来她不喜梅花糕,当年她不过随口一说。她用一口梅花糕换了他的欢喜,换了好多年。
他轻声说:“长公主,我要回天空城了,你在大雍多保重。若是有事要我帮忙,你便去找一个人,他能立马找到我。”
云流有些疑惑地回头看着他问:“谁?”
“凤凉。”
云流的心猛地一跳,有些心虚地说:“为什么要去找他?”
萧珵没有回答,他把一枚通体雪白的玉佩放到她手中说:“这是我的信物,可换你一个心愿,若是……你日后需要我帮助,就拿着它去找凤凉,他是海外仙者,能立马联络到我。”
云流将信将疑地收下了玉佩,他为什么会知道凤凉?听他语气似乎还很熟悉。
萧珵走到了桂树下,凝香殿布局疏朗,风吹起他的衣带,他的背影有一丝萧瑟。
“长公主,我当时送你的软剑还在吗?”
云流摸着腰间说:“在,我随身带着的。”
萧珵点了点头说:“藏好软剑,别让人发觉。”
日光移转,林原里一片寂静,偶有野鹿从枯草中探出头来。
“驾1一身黑衣的男子疾驰而过,惊起枯叶。
萧珵纵马疾驰到林原中央,他拍着马往前走去。当日凤凉在林原设阵,如今已过数月,林原中央树木慢慢长出来了,枯草齐人高。
他望着恢复生机的林原不语,拍了拍马背,往林原外行去,顺着当日云流进雍京的路往幽洲森林赶去。
来时满心欢喜,回时黯然伤神。萧珵忍不住苦笑,昨夜他躺在榻上时,辗转想到了天空城的风沙和热气。
往常苦闷的天空城,竟成了他最后的休憩之所。
眼下他只想回到天空城,做他的逍遥城主,对着沙丘吹箫,任夜风吹拂,看风吹帘开明月满。
萧珵一路奔驰,天将亮时终于进入了幽洲地界。他放慢了速度,赶着马顺着东部小道往天空城靠近。
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他侧着身退让到路边。
四个头戴面具的男子驾马与他擦身而过,往北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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