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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他感到恐惧和宽慰,“我们今晚在沙龙吃饭。”暗夜之神说,仿佛这房子是他的,他的声音有了一种新的音色,就像一层薄膜,在石头上飘过,它在空中荡漾,将自己包裹在女佣身上。

艾迪可以感觉到它在她的皮肤上滑动,即使它没有抓住,“是的,先生。”女仆微微鞠了一躬说,她转身带他们下楼梯,暗夜之神看着艾迪,微笑着,“来吧。”他说。

傲慢的喜悦使他的眼睛变得翡翠色,“我听说侯爵的厨师是巴黎最好的厨师之一。”

他向她伸出手臂,但她没有接受,“你不会真的指望我和你一起吃饭吧?”

他抬起下巴,“就因为我,你就浪费了这顿饭?我觉得你的胃比你的骄傲更强大,随你便吧,亲爱的,待在你借来的房间里,吃些偷来的糖果,你不吃我就吃。”,他大步走,她左右为难的冲动摒弃身后的知识。

她的晚上是毁了,她是否跟他吃,即使她待在这个房间里,她的心会跟着他下楼吃饭,于是她走了。

七年后,艾迪将看到一场木偶戏正在巴黎的一个广场上演,一辆挂着帘子的马车,后面站着一个人,人们举起手把这些小木头人高高举起,他们的四肢随着麻绳上下舞动,她会想起今晚的,这晚餐,房子里的仆人们在他们周围走动,就像用绳子拉着一样,流畅而安静,每一个动作都以同样的睡意轻松的姿势完成,椅子向后拉开,亚麻桌布摆好,香槟瓶打开,倒进等待着的水晶酒杯里,但是上菜太快了,第一道菜端上来的时候杯子里已经满了。

无论暗夜之神对这所房子的仆人有什么影响,都是从他进入她的房间之前开始的,他还没来得及按铃把女仆叫来,叫她来吃午饭,他在这个装饰精美的房间里应该显得很不合适,毕竟,他是一个野兽,一个森林之夜的神,一个被黑暗包围的恶魔,但他却像一个贵族一样优雅地坐在那里享受晚餐,艾迪用手指抚摸着银色的餐具,镀金的盘子。

“我应该被打动吗?”黑暗隔着桌子看着她,“你不是吗?”

他问道,仆人们鞠了一躬,退到墙边,事实是,她很害怕,对这种表现感到不安,她知道他的权力——至少,她认为她知道——但做交易是一回事,见证这种控制是另一回事,他能让他们做什么?

他能让他们走多远?

对他来说,这跟牵线搭桥一样容易吗?

第一道菜摆在她面前,那是一碗乳白色的汤,就像黎明时分的淡橙色,它闻起来很香,香槟在杯子里闪闪发光,但她都不让自己伸手去拿,暗夜之神从她的脸上看出了谨慎,“来吧,艾德琳。”

他说:“我不是什么鬼怪,到这儿来用食物和饮料困住你的。”

“可是,一切似乎都是有代价的。”

他呼出一口气,眼睛里闪着淡淡的绿色,“随你便。”他说着,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艾迪屈服了,她把水晶举到唇边,喝了她的第一口香槟,这和她吃过的任何东西都不一样,上千个脆弱的泡泡在她的舌头上飞快地滑过,又甜又尖,如果是别的桌子,别的男人,别的晚上,她会高兴得融化的,她没有细细品味每一口,而是马上把杯子里的酒喝光,当她把杯子放在桌上时,她的头已经有点冒泡了,而服务员已经在她旁边给她倒了第二杯酒,暗夜之神啜饮着他自己的,看着她吃,什么也不说,房间里的寂静变得沉重起来,但她并没有打破它。

相反,她首先关注的是汤,然后是鱼,然后是一圈酥皮牛肉,这比她几个月、几年来吃的都多,她感觉饱的程度超过了她的胃,当她慢下来的时候,她仔细观察桌子对面的男人,他不是一个男人,房间里的影子在他背后弯曲的方式,这是他们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一次。

以前,只有在树林里的短暂时光,在简陋的房间里的短暂时光,在塞纳河沿岸的半小时,但是现在,这是第一次,他不再像影子一样出现在她的身后,不再像幻影一样徘徊在她的视线边缘。

现在,他坐在她的对面,充分展示,虽然她知道他脸上静止的细节,已经画了一百次,但她还是忍不住研究他的运动,他让她去仔细观察,他的举止中没有害羞,他似乎很享受她的关注,当他的刀切过盘子,当他举起一口肉放到唇边时,他黑色的眉毛扬起,嘴角拉扯着,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由一只细心的手画出来的五官的集合。

假以时日,这种情况将会改变,他会膨胀,扩大,填补她绘画线条之间的空隙,从她手中夺走图像,直到她无法理解这曾经是她的。

但现在,唯一属于他的——完全属于他的——是那双眼睛,她千百次地想象着它们,是的,它们总是绿色的,但在她的梦里,它们是一种单一的阴影:夏季树叶的持久的绿色,他的与众不同。

在幽默和脾气上惊人的、瞬息万变的最细微的变化,反映在那里,而且只反映在那里,艾迪得花好几年才能学会那双眼睛的语言。

他们知道,娱乐使他们成为夏常青藤的阴影,烦恼使他们变成酸苹果,而快乐,快乐使他们在夜晚变得几乎是黑色的树林,只有边缘仍然可以辨认出绿色。

今晚,它们是水草在水流中滑滑的颜色。晚餐结束时,它们会完全变成另一种颜色,他的姿势有些慵懒,他坐在那里,一肘在桌布上,他的注意力已经漂流,头微微倾斜,好像听一个遥远的声音,而他的优雅的手指跟踪着下巴,好像被自己逗乐了。

她知道之前又打破了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目光从房间的角落转回到她身上。

“为什么我一定要有一个?”

“所有的东西都有名字,”她说。

“名字有目的、名字有力量。”

她把酒杯向他的方向倾斜。

“你知道的,否则你就不会偷我的了。”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像狼一样,觉得很有趣。

“如果这是真的,”他说,“名字有权力,那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名字交给你?”

“因为我必须当着你的面,在我的脑海里称呼你,现在我只有诅咒。”

暗夜之神似乎并不在乎。

“你爱叫我什么就叫什么,没有关系,你日记里的陌生人叫什么?你模仿的那个人吗?”

“你把自己塑造成嘲笑我的样子,我宁愿你换一种样子。”

“你在每个手势中都能看到暴力,”他若有所思地说,把拇指放在杯子上。

“我使自己适合你。让你放心。”她怒不可遏,“你毁了我仅有的一件东西。”

“多么悲哀啊,你只有梦想。”她抑制住了想把水晶扔向他的冲动,知道这没有用,她看着墙边的仆人,把杯子递给他斟满,但是仆人没有动——他们都没有动,他们受他的意志约束,而不是她。

于是她站起来,自己把瓶子拿了起来。

“那个陌生人叫什么名字?”

她回到座位上,斟满酒杯,注视着从中心升起的上千个闪亮的气泡。

“他没有名字,”她说,这当然是一个谎言,暗夜之神看着她,好像他知道这一点。

事实是,这些年她试过十几个名字——米歇尔、吉恩、尼古拉斯、亨利、文森特——但没有一个合适。

有一天晚上,当她蜷缩在床上,裹在他身旁的影像里,长长的手指在她的头发里拖来拖去的时候,她的舌头被咬倒了,这个名字从她的唇边掠过,像呼吸一样简单,像空气一样自然,卢克。

在她的脑海里,它代表着路西法,但现在,面对着这个影子,这个字谜,这个讽刺就像一杯过热的饮料,在她心中燃烧的灰烬,卢克,路西法。

这些话像微风一样在她心中回响,我是魔鬼还是暗夜女王?

她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但这个名字已经毁了,让他去吧。

“卢克,”她低语。

暗夜之神笑了,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忍的快乐的模仿,举起酒杯,好像要祝酒。

“那么就是卢克了。”艾迪又喝干了她的杯子,紧紧抓住它带来的头昏眼花,当然,这种效果不会持续太久,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感官在与每一个空杯子抗争,但她继续前进,决心打败它们,至少在一段时间内。

“我恨你,”她说。

“哦,艾德琳,”他说,放下杯子,“没有我,你会在哪里?”

当他说话时,他把水晶杯玩弄在他的手指之间,仔细观察它雕琢打磨的表面处理,她看到另一个自己的,不是艾德琳没有跑到太阳下山的树林里和收集的婚礼礼物,没有召唤暗夜之神放她自由。

在镜子里,她看到了自己——她以前的自己,她可能曾经是的那个自己,罗杰的孩子在她身边,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躺在她的臀部,她那熟悉的脸因疲劳而变得灰黄。

艾迪看到自己在他身边的床上,他们身体之间的空隙冰凉,看到自己弯着腰在壁炉前,就像她母亲总是那样,同样的皱眉头,手指疼得太厉害也一样,缝不完衣服上的眼泪,太疼了,拿不动她的旧铅笔,她看见自己在生命的藤蔓上枯萎,走在维隆每个人都熟悉的短促的步伐,走在从摇篮到坟墓的狭窄道路——那座等待着的小教堂,寂静而灰暗,像一块墓碑。

艾迪看到了,她很感激他没有问她是否愿意回去,用这个换那个,因为所有的悲伤和疯狂,失去,饥饿和痛苦,她仍然畏缩在镜子里的形象。

吃完饭,屋子里的仆人们站在阴影里,等待主人的下一个指令。尽管他们低着头,面无表情,但她还是忍不住把他们当成了人质。

“我希望你能把他们赶走。

“你的愿望落空了,”他说。

艾迪盯着他的眼睛,拥有实力更容易,现在他有一个名字,把他作为一个男人,和男人可以挑战,过了一会儿,暗叹了口气,转到最近的仆人,并告诉他们自己开瓶,让他们走开。

现在他们单独在一起了,房间似乎比以前小了。

“那儿,”卢克说,“侯爵和他的妻子回到家里,发现他们的仆人喝醉了,他们将为此付出代价,但我不知道,卧室里丢失的巧克力该怪谁呢?”

“还是那件蓝色的丝绸长袍?你以为你偷东西没人会难过吗?”

艾迪紧张起来,热升到她的脸颊上。

“你让我别无选择。”

“我把你要的东西给你了,艾德琳。时间,没有约束,没有限制的生活。”

“你诅咒我被人遗忘。”

“你要求自由,没有比这更大的自由了,你可以不受阻碍地穿越世界。”

“不受约束的罪人。”

“别再假装你对我是仁慈而不是残忍的安排。”

“我跟你做了笔交易。”说着,他的手重重地落在桌子上,眼里闪着恼怒的黄色光芒,像闪电一样短暂。

“你来找我,你承认,你请求,你选的承诺。我选择了答应你。没有回头路,但如果你已经厌倦了前进的道路,你只需要说些话。”

仇恨又来了,很容易就能抓住不放。

“诅咒我是个错误。”她的舌头开始松了,她不知道这是香槟的原因,还是仅仅是因为他存在的时间,这是一种随时间而来的适应,就像身体在适应一个太热的澡。

“如果你给了我我所要求的,我就会及时地精疲力竭,我就会活得心满意足,而我们,我们两个就可以双赢。但是现在,不管我有多累,我都不会给你这个灵魂了。”

他笑了,“你是个固执的家伙,但即使是岩石也会磨损得无影无踪。”

艾迪坐在前面。

“你把自己想象成一只猫,在玩弄它的猎物。但我不是老鼠,我也不会成为一顿饭。”

“我希望不会。”他张开双手。

“我已经很久没有挑战了。”

一个游戏,对他来说,一切都是游戏。

“你小看我。”

“我?”他一边喝着饮料,一边抬起黑色的眉毛。

“我想我们走着瞧吧。”

“是的,”艾迪说,拿起她自己的。

“我们会的。”

他今晚送了她一份礼物,尽管她怀疑他是否知道,时间没有脸,没有形式,没有可以反抗的东西,但在他嘲弄的微笑中,在他开玩笑的话语中,暗夜之神给了她一个她真正需要的东西:

一个敌人。

战争的战线就是在这里划定的,当他偷走她的生命和灵魂时,第一枪可能是在维隆打响的,但这,这,只是战争的开始。

……

2014年3月13日,纽约。

她跟着亨利去了一个太拥挤,太吵的酒吧。

布鲁克林所有的酒吧都是这样,空间太小,容纳不下太多的人,商人酒吧显然也不例外,即使是在周四。

艾迪和亨利挤在后院一个狭窄的天井里,挤在一个遮阳篷下,但她仍然必须靠在噪音中听到他的声音。

“你是哪里人?北部的人是你吗?

“萨尔特河畔维隆,”她说。

话在她喉咙里有点痛。

“法国吗?你没有口音。”

“我四处走动。”他们一起点了一份薯条,在欢乐时光喝了两杯啤酒,他解释说,因为书店的工作收入并不高。

艾迪希望她能回去给他们拿些合适的饮料,但她已经告诉了他关于钱包的谎言,她不想再耍花招了。

在《奥德赛》之后,她的害怕,不敢让他离开,不敢让他离开视线,不管这是什么,一个小光点,一个错误,一个美丽的梦,还是一个不可能的运气,她都不敢放手,让他走,走错一步,她就会醒过来。

只要走错一步,线就会断,诅咒就会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一切就会结束,亨利就会消失,她又会孤身一人。

她强迫自己回到现在,趁他还在,好好享受吧。

他无法持续,但此时此刻,他在人群中喊道:“佩妮告诉你你的想法。”

她的微笑。

“我等不及夏天的到来了。”

这不是谎言,这是一个漫长而潮湿的春天,她厌倦了寒冷,夏天意味着炎热的白天和光线停留的夜晚,夏天意味着又一年的生命,又一年没有——“如果你能拥有一样东西,”亨利打断道,“你会拥有什么?”

他打量着她,眯着眼看着她,仿佛她是一本书,而不是一个人要读的东西。

她回瞪着他,好像他是个鬼、一个奇迹、一个不可能的事情。

这时她想举起空杯子说:“再来一杯啤酒。”

……

艾迪可以解释她生命中的每一秒,但那个晚上,和亨利在一起,这些瞬间似乎都是刺痛的。

时光飞逝,他们从一家酒吧换到另一家酒吧,欢乐时光变成了晚餐,又变成了深夜的小酌,每当他们到了夜晚即将结束的时候,一条路通向他们各自的方向,另一条路继续向前,他们就会选择第二条路。

他们待在一起,彼此等着对方说“时间不早了”或“我该走了”或“回头见”。

有一些不言而喻的约定,一种不愿断绝关系的意愿,她知道为什么她害怕打破线索,但她想知道亨利的事。

惊讶于她在他眼中看到的孤独,惊讶于服务员,酒保和其他顾客看他的方式,他似乎没有注意到的温暖。

这时已经接近午夜了,他们吃着便宜的披萨,肩并肩地走过春天的第一个温暖的夜晚,月光照亮了低低的云层。

她抬起头来,亨利也抬起头来,有那么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他看上去极度悲伤,难以忍受。

“我想念星星,”他说。

“我也是,”她说,他的目光落回到她身上,他笑了。

“你是谁?”

他的眼睛变得呆滞了,他说话的方式几乎听起来像“怎么”,不是问她过得怎么样而是问她怎么来了,她也想问他同样的问题,但她有一个很好的理由,他只是有点醉了。

简单的,完美的,正常的,但他不可能是正常人,因为正常人不会记得她。

他们已经到了地铁,亨利停止了。

“这就是我”。

他的手从她的手中滑过,那熟悉的恐惧就在那里,害怕结局,害怕某种东西消失,害怕没有记录的时刻,害怕记忆被抹去。

她不想今晚就这么结束,不想让咒语被打破。

“我想再见到你,”亨利说,希望充满她的胸膛,直到她感到疼痛,这句话她已经听了一百遍了,但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这句话是真的,可能的。

“我也希望你能再见到我。”

亨利笑了,那种笑容占据了整张脸,他敞开心扉,艾迪的心沉了下去,她告诉他,她的手机坏了,但事实是,她以前从来都不需要手机,即使她有可以打电话的人,她也不能给他们打电话。

她的手指会毫无用处地滑过屏幕,她也没有电子邮件,没有办法发送任何形式的信息,这要感谢她的诅咒中“你不能写”的部分。

“我不知道现在没有手机也能生存。”

“过时了,”她说。

他主动提出第二天去她家。她住在哪里?

感觉好像整个宇宙都在嘲笑她,她说:“我在朋友家过夜,他们都出城了。”

“我们为何不在店里见你呢?”

亨利点了点头。“那就去书店吧,”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周六?“星期六。

“不要消失。”

艾迪笑了,一个又小又脆弱的东西,然后他走开了,他的脚踩在了第一级台阶上,恐慌攫住了她。

“等等,”她说,把他叫了回来。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哦,上帝,”亨利呻吟道。

“你与某人。”戒指在她口袋里烧起来了。

“没有。”

“你现在在中央情报局,明天要去执行一项绝密任务。”艾迪笑了。

“没有。”

“你是——”

“我的真名不是伊芙。”他困惑地后退。

“……好吧。”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出来,诅咒能不能让她说出来,但她必须试一试。

“我没有告诉你我的真名,因为,嗯,这很复杂,但我喜欢你,我想让你知道——听我亲口说。”亨利正直,发人深省。

“那么,是什么呢?”

“是呃-”那声音停留了一秒钟,那僵硬的肌肉早已不再使用了,时间静止的一环,然后,它就免费了。

“艾迪”。她艰难的呢喃,“我的名字是艾迪。”

它悬在他们之间的空中,然后亨利笑了。

“好吧,”他说。“晚安,艾迪。”

就这么简单,从舌头上发出的两个音节。

这是她听过的最好的声音,她想搂住他,想再听一遍,这个不可能的词像空气一样充满了她,让她觉得自己是实实在在的,真实的。

“晚安,亨利,”艾迪说,希望他转身就走,因为她觉得自己无法离开他。

她站在那儿,顶部的地铁口,直到他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抱着她的呼吸等待下一班车,世界不寒而栗的形态,等待恐惧和失去记忆。

这只是一个偶然,一个宇宙的错误,一个错误。

现在已经结束了,它永远不会再发生。

她没有任何感觉,她所感受到的只有快乐和希望,她的鞋跟踏出了街上的节奏,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还在期待着另一双鞋能和她的鞋齐步走,听他那如云雾般起伏的声音,轻柔、甜美、嘲弄,但她身边没有暗夜之神,今晚没有。

夜晚很安静,她独自一人,但这一次却不像孤独,晚安艾迪,亨利说。

艾迪忍不住怀疑他是否以某种方式打破了魔咒,她微笑着,自言自语。

“晚安,亨利——”但是诅咒堵住了她的喉咙,她的名字就住在那里,一如既往,然而,然而,晚安,艾迪。

三百年来,她考验了所有行为的界限,找到了它所赋予的能力,事与愿违的错误,从未找到一条出路。

然而,不知怎么的,亨利竟然找到了办法。

不知怎的,他还记得她。

怎么办?怎么办?

这个问题敲打着她的心鼓,但在这一刻,艾迪不在乎。

在这一刻,她坚持用别人的语言说出她的名字,她的真实名字。

这就够了,够了,足够了。

法国巴黎,1720年7月29日。

舞台准备好了,地方也准备好了,艾迪把桌上的桌布铺平,摆好瓷盘和杯子——不是水晶的,但仍然是玻璃的——从篮子里取出晚餐。

这不是由迷人的手端上的五道菜,而是新鲜丰盛的食物,一块面包,还是热的,一块楔形奶酪,一个猪肉陶罐,一瓶红酒,她为自己的收藏感到骄傲,更自豪的是,她没有魔法,只有诅咒才能阻止一切。

不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不会冷漠无情的对待你,不仅仅是桌子、这里的房间没有被盗,没有乞丐的小屋,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地方,至少现在是这样。花了两个月才找到,花了两周才修好,但都是值得的。

从外面看它什么都不是:破碎的玻璃和翘曲的木头,较低的楼层有年久破损失修,家里现在只有啮齿小鼠和偶尔的流浪猫。

在冬天,挤满了寻求避难所的各种小生命,但是现在是夏天,它们都走上了城市的街头。

现在艾迪宣称顶层阁楼是自己的了。

用木板封住楼梯,在阁楼上的窗户上凿出一条进出的通道,就像孩子住在木制堡垒里一样,这是一个非常规的入口,但对于她把自己当成家的那个房间来说,这是值得的,一张床,上面堆满了毯子,一个箱子,里面装满了偷来的衣服,窗台上摆满了各种装饰品,玻璃、瓷器和骨头,像一排临时搭起来的一只只小鸟。

在狭窄的房间中央,一张铺着浅色亚麻布的桌子前摆着两把椅子,在它的中央,有一束花,是在夜间从一个皇家花园摘来的,藏在她裙子的褶裥里,艾迪知道这一切都不会长久,永远不会——

一阵微风会不知怎么把她壁炉架上的图腾偷走,会发生火灾,或者洪水,地板会倒塌,否则秘密之家就会被其他人发现并占有。

但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她一直在保护这些碎片,把它们一件一件地收集整理,让它们看起来像生活,如果她诚实的话,这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它是为了暗夜之神,这是给卢克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为了刁难他,为了证明她还活着,她是自由的。

艾迪不会收留他的,也不会用他的仁慈来嘲笑她,第一轮赢得是他,但第二轮将是她的。

因此,她已经安顿好了自己的家,并准备好与人作伴,扎起头发,穿上秋叶色的赤褐色丝绸衣服,甚至还穿上了紧身胸衣,尽管她讨厌紧身胸衣。

她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来计划,来设计她将采取的姿态,当她整理房间的时候,她在心里翻来转去,磨利他们谈话的武器,她想象着他的攻击,她的回避,以及随着谈话的转向,他的眼睛会变亮或变暗的方式。

“你长了牙齿,”他说,“艾迪会让他看看它们有多锋利。”

太阳已经落山了,剩下要做的就是等待了,一小时过去了,面包裹在布里凉了,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她不让自己吃东西,相反,她斜倚在窗外,注视着这座城市,摇曳的灯笼灯光被点亮,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踱来踱去,看着偷来的蜡烛滴下来,蜡滴在桌布上,夜色变得沉重起来,先是亮了,然后又暗了,可他还是没来,蜡烛渐渐熄灭。

艾迪坐在黑暗中,这一切都笼罩着她,夜晚已经过去了,第一个清晨的日光逐渐照向天空,现在是明天,和他们的周年纪念,五年已经成为记忆。

没有他的存在,没有他的脸,没有他的询问,她是否有足够的力量应对这个滑稽世界的挑战。

他应该来的,这就是他们跳舞的本质,她不希望他在那里,从来也没有想过,但是她期待着,他让她期待着,给了她一个平衡的门槛,一个狭窄希望的悬崖,因为他是一个可恨的东西,但可恨的东西仍然是东西,她唯一拥有的东西。

当然,这就是重点。

这就是为什么会有空荡荡的玻璃,光秃秃的盘子,闲置的椅子。

她凝视着窗外,回忆起他们举杯时他的眼神,他们宣战时他嘴唇的曲线,意识到她是多么的愚蠢,多么容易上当受骗。

突然间,整个场景看起来又可怕又可怜,艾迪看都看不下去了,她的红丝巾让她无法呼吸。

她扯开胸衣的系带,扯下头发上的别针,把自己从裙子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扫过桌子上的摆设,把空瓶子往墙上猛撞,她的手上被玻璃划了一道口子,那是一种尖锐的、真实的、突如其来的灼伤,却没有留下持久的伤疤,她不在乎,很快,她的伤口就已经闭合了,玻璃杯和瓶子也完好无损。

曾经她以为这是一种福气,这种无力是无法打破的,但现在,这种无力是令人发狂的。

她毁了一切,只是看着它颤抖着,嘲笑着,回到一起,像一个布景回到节目的开始。

艾迪尖叫着,愤怒的火焰在她的世界里炎热而晴朗,愤怒的是卢克,是自己,但它是恐惧的悲伤和失望。因为她必须独自面对一年,一年没有听到她的名字,没有看到自己反映在任何人的眼睛,从这个诅咒启动以来,她没有一个晚上的休息,一年、或者五天、或十天。

她意识到她是多么依赖他的存在,因为没有他的存在,她就会堕落,她瘫倒在她夜晚的废墟中。

过了几年,她才会看到大海,看到海浪拍打着锯齿状的白色悬崖,然后她才会想起卢克的激励话语,即使岩石也会磨损得无影无踪。

艾迪刚过黎明就睡着了,但这是断断续续的,短暂的,充满了噩梦,当她醒来看到太阳高过巴黎,她不能让自己疯狂起来,她白天睡,半夜睡,当她醒来时,她体内破碎的东西又恢复了原状,就像严重折断的骨头,有些柔软又变硬了。

“够了,”她告诉自己,站了起来。

“够了,”她重复着,享用着已经不新鲜的面包,奶酪,已经被热蔫了。

足够了,当然,还会有其他漆黑的夜晚,还有其他悲惨的黎明,随着白天一天天变长,周年纪念日越来越近,她的决心总是会减弱一点,不确定的希望就像穿山倒海的东风一样溜了进来。

悲伤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顽固的愤怒,她决心点燃它,保护和滋养这火焰,直到它需要一个强大的呼吸才能吹灭它。

2014年3月13日,纽约。

亨利·施特劳斯在黑暗中独自走回家。

艾迪,他想,嘴里翻来复去地念着这个名字,艾迪看着他,看到了一个黑头发的男孩,一双善良的眼睛,一张开放的脸,仅此而已。

而不是其它。

一阵冷风吹来,他拉紧外套,抬头望着没有星星的天空,微笑着。

法国巴黎,1724年7月29日。

自由是一条裤子和一件扣上扣子的外套。

一件男式上衣和一顶三角帽,要是她早知道就好了。

暗夜之神声称他给了她自由,但实际上在一个女人被绑在衣服里,被关在家里的世界里,没有女人的自由,在一个只有男人被允许漫步的世界里,没有女人的自由。

艾迪沿街闲逛,一只偷来的篮子挂在她外套的肘部上。

不远处,一位老妇人站在门口敲打着地毯,工人们懒洋洋地躺在咖啡屋的台阶上,他们都没有眨一下眼睛,因为他们没有看到一个独自行走的女人。

他们看到一个年轻人,几乎不年轻的一个年轻人,在垂死的光线中游荡,他们不认为看到她在街上闲逛是多么奇怪,多么可耻。

他们什么都不思考。

想想看,艾迪可能已经拯救了她的灵魂,而只是简单地要求些衣服。已经四年没有暗夜的神力和势力来访了。

四年了,在每一个黎明,她发誓她不会浪费她在等待的时间,但这是一个她无法完全遵守的承诺。对于她所有的努力,艾迪就像一个时钟发条更紧的一天临近,一盘弹簧不能放松,直到黎明,即便如此,她知道危机将重新开始,这也不是一种解脱,而是一种无奈。

四年,四个冬天,四个夏天,四个无人来访的夜晚。

其他的,至少是她的,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但不管她怎么打发时间,这一个属于卢克,即使他不在这里。然而,她不会宣布放弃,不会牺牲那些已经失去的、已经属于他的时间。

艾迪经过一群男人,用她的帽子示意致意,用这个手势把她自己的三角肌拉得更低。

白昼还没有完全消失为黑夜,在漫长的夏光中,她小心地与之保持着距离,因为她知道,这种幻觉在审视之下会动摇,她本可以再等一个小时,在夜色中安然无恙,但事实是,她无法忍受这种寂静,无法忍受时钟一秒一秒地爬行。

今晚不行。

今晚,她决定庆祝她的自由。爬上圣堂的台阶,坐在苍白的石阶顶端,城市就在她的脚下,野餐。篮子从她肘边晃来晃去,里面装满了食物。

经过练习,她的手指变得又轻又快,过去几天她都在准备她的大餐——一块面包,一块腌肉,一块楔形奶酪,甚至还有一罐手掌大小的蜂蜜,蜂蜜——这是自维隆以来艾迪就没有过的嗜好,伊莎贝尔的父亲在维隆养了一排蜂房,把琥珀糖浆撇到市场上,让它们吮吸蜂房的皮,直到它们的手指沾上了甜味。

现在她把她的赏金献给暮色,让夕阳把里面的东西变成金子,这个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肩膀撞到了她的胳膊,珍贵的坛子从她的手中滑落,在鹅卵石街道上碎成了碎片,一时间艾迪以为她被袭击了,或者被抢劫了,但陌生人已经结结巴巴地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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