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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天启五十六年,七月十四,肃州,庐陵郡,户阳县。
时值正午,大大的日头很是毒辣。
酷热之下,街上见不到几个行人,狗子们趴在树荫里吐着舌头,只有秋蝉兀自拼命地叫着。
此时小城的地牢里却很是阴凉。
斑驳的土墙环绕之中,几个狱卒围坐在一张绿柳木的黑漆案子旁边,撕着烧鸡喝着酒,聊着小天吹着牛,十分的惬意。
“咣当~”
狱卒们聊的正开心,冷不防,地牢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随即晃荡着,走进来了一个年轻人。
来人没带幞巾,头上松松挽了个发髻,用木簪斜插着固定。一身皂隶袍,腰间系着青色织带,脚下蹬着白帮乌面长筒快靴。手里则是拎着一个酒葫芦。
他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身高平常,略显瘦削,长相却很是清秀,斜飞的双眉,高挺的鼻梁。浑身散发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潇洒劲儿。
看到年轻人进来,狱卒们赶紧小跑上前,躬着身子,把他引到绿柳案前的红木软椅之上安坐。这个扇风,那个捏肩,殷勤地伺候起来。
“七爷,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小的们这几天表现还不错,没有胡来,我一直给您看着呢。”
一个胡子扎撒的狱卒满脸堆笑。丝毫不介意自己年纪一大把,还得在这个十几岁的少年面前低三下四。
少年懒散地靠在软椅椅背,跷起二郎腿,仰脖灌了一口酒: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何况是你们这群祸害。新立的规矩,每天可都在背?”
“背着呢,背着呢,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背规矩。”
少年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不大,周围的狱卒们却是战战兢兢,忙不迭地点头应是。
少年名叫李三七,是户阳县大牢新来的牢头。
据传是修仙门派翠竹峰的弃徒,不过狱卒们可不敢就此小瞧他,反是对他又敬又怕。
敬的是跟在这位小爷手下,活儿是稍微多了点,但钱不少拿。
怕的是自打小李牢头上任,也就半年多的时间,但凡看谁不顺眼,那花样翻出的手段,能整的人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所以一众狱卒看到他,跟看到活阎王没什么两样。
“背着就好。听说新来了个杀人犯?”
“是是是,不愧是七爷,啥事儿都瞒不过您。新来的是城西的苏学究,听押解的差役说,他是宠妾灭妻,杀了正室。”
大胡子狱卒孙通连忙应答,也没忘了奉承上两句。
“教书先生?你们有没有伸手索要钱财?”
“没有没有,小的们哪敢坏了您的规矩。”
“嗯,算你们识趣。去,把那个苏学究带过来,小爷我跟他聊聊。”
李三七灌了一口酒,吩咐着当值的班头大胡子孙通。
“得嘞。”
不一会儿,两个狱卒把一个披头散发的枯瘦男子带到了李三七面前。
男子应该是受了大刑,赭色的罪袍上满是血污。耷拉着脑袋,四肢无力,要狱卒架着才能勉强站立。
“苏学究,抬起头来。”
李三七放下酒葫芦,正了正身子,吩咐着眼前的受刑男子。
男子闻言抬头。
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脸上还好,没有伤痕。容貌算得上端正,只是比较憔悴,双目茫然,一片空洞。
“就是你杀了正妻?啧啧~,看不出来埃手无缚鸡之力,却有着豺狼之心。”
“我们牢头问你话呢?说。”
见苏学究没有反应,孙通抬起脚来,刚要踢人。不过随即想起了规矩,抬头看了看李三七,又讪讪地放了下去。
“我没有杀人,是你们逼我认罪。一群狗官,你们迟早会遭报应。”
苏学究两眼泛红,语调低沉,声音沙哑,满满的恨意惹来了一片呵斥之声。
李三七抬起手,制止了狱卒的聒噪,对着面前的苏学究问道:
“小爷问你,原告讼你杀人,你是冤还是不冤?”
“冤又如何?不冤又能怎样?这天下还有说理的地方吗?左右不过是一死。只可怜我那老妻尸骨未寒,我的折梅囡囡尚且年幼。”
“废话少说,小爷只问你,是冤还是不冤?”
“冤,我如何不冤?老妻与我相濡以沫十几年,百般恩爱,我怎会杀了她?我的妻啊~~~~”
苏学究被触及伤疤,大喊出声,痛哭流涕,伤心欲绝。
他刚说完一个“冤”字,李三七只感觉左臂上端一阵酥麻,心里暗道:
“胎记有反应,果然是冤案,又有活儿要忙了。”
看到自家牢头沉吟不语,狱卒们马上识趣儿地搬来了一张圆木墩子,把苏学究按在了上面。
老规矩了。
但凡新进一个犯人,李牢头总会问上一遍人家冤还是不冤。
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哈哈一笑。接下来这个犯人就要倒霉了。肯定住最差的牢房,吃最烂的饭食。
心情稍好的时候,就像今天这样。他会沉吟一下,那是准备要听犯人讲案情了。
“七爷,苏学究家送了二两例银。还是卢氏酒铺,沽上三钱银子的老酒?”
一个名叫章远的年轻狱卒很是机灵,凑到李三七面前问道。
“聪明”。
李三七边说着,边把酒葫芦递了过去。同时,他的左臂上端又是一阵酥麻。脑海中刷出了四个大字:
“契约缔结1
拿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
想要替人消灾,那就先拿了人的钱财。
快腿章远接过酒葫芦,咚咚咚咚地跑走了。
“说说吧。小爷我自得一乐,也免了你满肚子的牢骚带到阴间去,没地方诉苦。”
李三七又恢复了懒散,只是两个眼睛却冒着精光。
“苏学究,赶紧的。你不是喊冤吗?告诉你,我们牢头可是个大福星,好几个犯人给我们牢头讲了冤案之后,莫名其妙的就平反了。”
班头孙通看着苏学究有点不情愿,连忙催促。
“罢了罢了,你要听,我便说与你又怎样。你要是能信,世上又多了一个知道我冤屈的人。”
苏学究先是长叹了一口气,之后把自己的案情娓娓道来。
这桩案子并不复杂,但却有点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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