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毕业季·卡塞尔（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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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不知道的是，回到家里的路明非瞬间变了脸，神色凝重，眉头紧锁。

婶婶又出去买菜，不在家中。叔叔和路鸣泽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大概率是跟你一起高考了。”路明非拍了拍路鸣泽的头，“感觉相当差。”

“但家长群里都在说只有一个孩子结束面试之后特别自信，还问那是谁家孩子。”叔叔拿起手机，给路明非看群聊天记录，“我没敢认。”

“那是我装出来的，叔叔。”路明非露出个很奇怪的笑容，“我只能伪装出个自信模样。”

“要……”

“没关系。也许在这一年复读过程中，我能感悟些什么。”路明非沉吟片刻，想到了另一件事，“叔，我那些教材和卷子呢？”

“不是有外国大学来面试你吗？我以为面试百分百能过，就当废品卖了……”

叔叔的声音越来越小。

“……”

路明非往椅子背上一靠，彻底没话说了。

……

……

锦江之星酒店。

“上尉，我们两天后在哪里见目标学员的家属？”

“就在这家酒店的餐厅，将军。”叶胜压低声音，“我检查过了，房间里不可能有窃听装置，我们可以恢复正常称呼。”

“一路上都这么说话，习惯了。”古德里安从电脑后面露出头，“通知到学员家长没？”

“还没，我现在去打电话。”

“已经夜深了，会打扰他们休息。”

“以我对中国人的了解，他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叶胜胸有成竹地拿起手机，去洗手间打微信电话了。

……

……

夜里十一点半。

婶婶正在床上看老牌婆媳剧，手机就在梳妆台上欢快地打起了磨旋。婶婶连忙暂停播放，拿过手机。

“您好，叶先生？是的，我是路明非的家长。明非过了？！好好好，太感谢了太感谢了！我马上去告诉明非！”

婶婶放下手机，冲出自己的卧室，对着兄弟俩的房间大吼。

“明非！那个古什么的教授的助理告诉我，两天之后去他下榻的锦江之星酒店见他！你过面试了！”

“我过面试了？！”

路明非从房间走出，也大声重复婶婶的话。

“对！你过了！——又在熬夜打游戏是吧？”

“婶啊，这还没到十二点，怎么就熬夜了嘛……”

“专家说晚上十一点以后都算熬夜！以后你给我晚上十一点以前睡觉！”

婶婶做个抬手欲打状。

“彳亍！”

路明非拖长语调应付婶婶。

……

……

两天后。

路明非正在穿衣镜前打理自己的西装，门铃就响了。

“您好，哪位？”

“路先生，是我，叶胜。”通话器那头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我和亚纪在楼下等你们。”

“叶先生和酒德小姐稍等，我去招呼婶婶他们。”

路明非挂断通讯，迅速整理好衣服，又去各个房间招呼婶婶叔叔和路鸣泽。没过十分钟，路明非一家人已经坐在一辆七座商务车上，前往古德里安教授下榻的酒店。

“你们是怎么把GL8运到中国来的？”

叔叔好奇地问。

“昨天刚去租车行租的，240块人民币一天。”叶胜笑了起来，露出细碎的白牙，“我们还没奢侈到专门运一辆这么大的车过来。虽说学院经费很充足，但不是给我们这么浪费的，每一块钱都要用在刀刃上。”

“明非在面试中的表现怎样？”

叔叔很尴尬，但他不愧是办公室老油子，转移话题的能力简直是绝中之绝。饶是叶胜反应快，也有些跟不上叔叔的奇怪逻辑。

“表现非常好，对我们提出的学术性问题很有见解，而且能够引经据典。”

叶胜一本正经地回答。

酒德亚纪在驾驶位子上强忍着没笑出声。

嗯，引经据典。

如果那些特摄剧算经典的话，“引经据典”也没什么问题。

也真亏了叶胜说批话都不打草稿，不然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

……

一行人刚从直达电梯出来，就看到了正站在餐厅门口的古德里安教授。

古德里安依然穿着德式西服，路明非也穿着面试那天的韩版正装，他们瞬间就认出了彼此。

“你好，明非同学！”

古德里安大步向前，热情地和路明非握手。

“您好，古德里安教授。”

路明非明显有些不适应这种热烈气氛，握手都没使上劲。

“古德里安教授，您的汉语说得可不像个外国人。”叔叔借着话缝儿插上一句。

“学院里有很多会说汉语的教授。而且，我们还经常看中国的电视节目，跟着CCTV的播音员和主持人们学汉语；我们还会通过中国的电视剧来学习汉语。在卡塞尔学院，你用什么语言，都会有人听得懂。”

“那敢情好！我英语口语本来就差，这下省事了！”路明非满脸兴奋，“我可以不练口语了，耶！”

“口语还是需要练的。”古德里安给路明非泼了一大盆凉水，“学院里是不用必须说英语，但你不可能总是在学院里吧？如果导师点你的卯，让你出去办差，你和人沟通不了，差事办不好，这可不行。”

婶婶和叔叔都是一愣。这教授说的话怎么文白相间的？路明非倒是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突然变得很丰富。

“教授，您是不是在看《雍正王朝》？”

“对啊对啊！还是明非了解我！”古德里安眼中放光，“我很喜欢唐国强先生的！我还看过他主演的《三国演义》，他那个……对，想起来了！”

说着，古德里安摆出个pose，大喊道，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一群乌鸦从在场所有人头上飞过。

路明非和叶胜最先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行人一同开怀大笑，气氛很是融洽。

“好了，收一收笑声，理顺气，我们先吃饭！”

待一行人笑得差不多，古德里安才招呼所有人入座，边吃边谈。

……

……

叶胜安排的这顿饭很简单：经典的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再加上几根德国香肠、半打德国啤酒。身为酒桌豪客的叔叔看到原装德啤就两眼放光，菜没怎么吃就拉着古德里安开始哥俩好六六六猜拳行令，还美其名曰“科普中国民间文化”。婶婶和酒德亚纪年龄差距虽然大了些，但关于护肤品还是能聊到一起。至于路明非兄弟俩和叶胜……能聊的话题只剩下骑士卡组的构筑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古德里安和叔叔一人干掉两瓶半，打成个五五平手，剩下那瓶被三个男生拿去解渴了。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开始步入正题。”古德里安放下酒杯，喝了口茶，“学院方面很重视明非同学的历史学天赋。为此，学院不仅决定录取路明非，还将给予他每年一定数额的奖学金。”

“等等等等，古教授，这个奖学金……不会还有什么附加条件，比如毕业多少年之后全额归还吧？”

婶婶很尖锐地提问。

“奖学金奖学金嘛，奖励给夫人您侄子的，不需要归还。”古德里安竖起两个指头，“这是第一。第二，明非同学的父母曾经都在我们这里进修过，现在也是世界知名的考古学家，我们的优秀校友。作为优秀校友的儿子，也有一定资格获得这笔奖学金。”

还在和叶胜嘀嘀咕咕争论奥秘骑该不该带瓦王和红龙保后期质量的路明非听到了这句话。他抬起头，有些意动。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爸妈站在自己面前了。

虽然微信的确每天都在聊，虽然自拍也每天都能看到，虽然视频通话也定期进行，有时他们还会发过来一些骨骼化石的照片，或是邮寄回几本书——可以说是托爸妈的福，高中那些嗯哥富姐们才没人明着作贱自己。

“我这里还有你爸妈委托我送给你的书。”古德里安从包里拿出本精装的大开本书，递给路明非，“拜占庭帝国极盛年代的军事家们假托皇帝莫里斯之名所著的《战略法》，拉丁文版。虽然你现在看不懂，不过学院会开设拉丁文和希腊文课程。等你的拉丁文水平达到一定程度，再配合教授们研发的拉丁文翻译软件，就能看懂了。”

路明非接过书，手在颤抖。

“明非同学，你的爸妈委托昂热校长把这本书送给你。他们希望你能在历史学上取得比他们更高的成就。”古德里安凝视着路明非，很严肃地继续道，“他们还说，你幼时的梦想是当将军。现在虽然当不了将军，但可以成为一名研究军事史的专家学者。”

“谢……谢谢。”

路明非接过书，放在一边，以手遮掩面，肩头微微颤动。

“我这里有湿巾。”

叶胜恰到好处地将一整包湿巾都塞给路明非。路明非接过，直接离席奔洗手间去了。

“我都不记得这孩子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婶婶看着路明非跌跌撞撞的背影，“他好像一直都很没心没肺的，被我骂一顿，过几分钟也就过去了，也不像别的孩子给家长撂脸子。”

“明非的情感一直都很丰富，只不过他总是藏在心里。”叔叔放下手里的德国香肠，“他和楚家少爷一起打球，拿了市里的冠军。我听说比赛结束的时候他抱着楚家少爷使劲哭，最后上台领奖还是楚家少爷扶着他上去的。”

路明非去了洗手间半刻才回来。他的眼角还带着泪痕，但目光闪亮如繁星。

“抱歉，各位，我失态了。”

“思念父母人之常情，有什么好失态的。”古德里安似乎也有点哽咽，“最后一个话题。路明非，你愿意选择卡塞尔学院，成为一名优秀的历史学者么？”

“我不会再犹豫了，古德里安教授，我愿意进入卡塞尔学院。”

“非常好！”古德里安大力鼓掌，“我，康纳德?威廉?古德里安，谨代表卡塞尔学院欢迎你的加入。”

“明非啊，刚才哭了那么长时间，吃根香肠补补！”叔叔将那根德国香肠塞进路明非手里，“很好吃的！”

路明非只咬了一口，就被浓重的盐味儿激得差点吐出来。

“好咸！”

“咸就对了！”叔叔用手指敲着桌面，摆出个很砖家的造型，“流眼泪会损失盐分，正好吃咸香肠补补盐。吃啥补啥嘛，对吧？”

本来还很悲伤的路明非一听叔叔这连篇的批话，直接就绷不住了。餐桌上其他人一愣，随即也都笑个不停。

……

……

中国的南北跨度太大，导致南方的六月和北方的六月根本不是一个概念。当北方的人们还在享受初夏和煦的微风时，南方的小伙伴已经钻进了空调房，不想出门了。

“明非，鸣泽，别玩了，休息休息眼睛！本来眼睛就不好，还不注意保养！来来来，今天天气好，看看蓝天白云！”

“知道了婶/妈！”

婶婶的魔音响起，紧接着路明非和路鸣泽就从房间里一起出来，跑到阳台上装模作样地观赏蓝天白云和树上的鸟雀。

路明非领到了毕业证，高考也已经结束。骤然从压力山大下解放的同学们开始了狂欢，但这一切和路明非关系不大：他已经确定了要前往地处芝加哥市郊的卡塞尔学院，继续追随师兄的步伐。

“路明非先生，您有一个新语音通话，请及时接听！路明非先生，您有一个语音新通话，请及时接听！”

华为机器人突然在厅里嚎叫起来，吓得路明非一激灵。

“这都他吗的什么事啊？”

路明非爆了句粗，跑到厅里拿起手机接电话。

“您好！哦，教授啊！我这边早就准备好了。会有人来接我？是师兄吗？有可能是，取决于师兄忙不忙？明白了，谢谢教授！”

路明非放下手机，回到阳台。

“古德里安教授打开的，说会有人来接我，有可能是师兄。”

“听出来了。”

路鸣泽的注意力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住，只是口中回答路明非。路明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喜鹊围着一个猫上下翩飞。猫尝试捕捉喜鹊，但喜鹊总能够利用机动性优势躲开猫爪。猫假装累了，趴下不动，喜鹊居然落在猫的头上。令人意外的是，猫居然没有发难。

“这猫应该是爬树的时候惹到喜鹊了，有它好受的——又是谁啊？”

路明非刚评价一句，华为机器人又开始叫唤。他只得放弃看猫和喜鹊的攻防，跑去厅里接电话。

“喂您好。赵大少爷？啊，我看到你朋友圈了，伯明翰大学，恭喜了！我？我追寻爸妈和师兄的脚步，准备去那个卡塞尔学院。是，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今天晚上班级聚餐？我肯定去啊，怎么可能不去！说定了啊，晚上见！888888。”

路明非挂断通话，拿起手机，又回到阳台。

喜鹊和猫已经各自散开，不知钻到了哪个角落里。

“直到最后我依然没说出那句话。但我们的未来已经确定，说出口又如何呢？两条不可能再交汇的路，也不可能有结果。”

路明非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