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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定皱眉捋须,长叹一声:“情深不寿,过慧易夭啊!原本以为大王与王后情份寥寥,没想到------”他摇摇头:“失算了,老夫千算万算,唯有这一处失算了。君心难测,情义在心不为人知,咱们这些外人眼中看到的,往往都是假象。也罢,看样子,咱们大周很快就会有一场国丧了!”

“啊——”梅叔倒吸一口凉气:“不至于吧?大王才刚刚三十六岁,正值壮年啊!这------太子他------”

“三十六又如何?似这般折腾,哪会有什么寿数?”周公定喝斥道:“至于太子,他才十二岁,心性未定,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是!”梅叔又想起一事:“我听说丰镐附近的诸侯宗主们都在陆续往镐京赶,他们打算一同祭天,祈求上苍护佑大王过此难关!”

“此事你看着些,少不得咱们也得凑个份子,毕竟同是姬姓血脉,即便分了氏,面子活也不能落下!”

“诺!”

朝歌城外,一辆破败的马车正吱吱呀呀地向南城门缓缓行进。身旁过往的行人马车都投来诧异的目光,不为别的,只因为这辆马车上并排拉着两副棺柩。一副黑漆翘头有几分气派,另一副则不过是平平钉好的薄薄杉木制成,十分寒酸。若说这是一主一仆,可在那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仆从的棺木岂能与主人并排而置?再看那赶马车的青年,不过及冠之龄,披发只束一条玄色抹额,一副戎人打扮。人们更觉奇怪。

隗多友可顾不上这些,越靠近朝歌越觉得心里发慌。他已听说卫釐侯薨逝的消息,也看见了城楼上的白灯笼,虽然他将自己视为戎人之后,但朝歌城毕竟是他的父族所在之地。而今,他该归去何方?

城门外,已经有人在等着迎接他了。来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目光敏锐如鹰隼,一见到他便上前施礼道:“小的公孙禹,奉公子和之令前来迎接将军。”

隗多友跳下马车,也不还礼,只是上下打量了公孙禹一番,这才冷冷地敷衍地抱了抱拳:“多谢阁下相迎。”他指了指那具杉木棺材道:“令郎的遗骸我幸不辱命,给阁下带了回来。也不知阁下有没有兴趣替儿子办后事,若有不便,我这便带走,不劳烦阁下。”

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这话中的讽意,何况是公孙禹这般水晶心肠之人,他薄薄的唇角抽动了几下,回道:“隗将军哪里的话?我儿为公子慷慨赴死,君夫人与公子自会厚葬于他。至于将军,九死一生,将小儿尸骨带归,在下自当感激不尽。”

隗多友按捺不住,近前问道:“你真的半点悔意也无吗?”

“自然不悔。”公孙禹想也不想便答道:“夫人的知遇之恩大于天,不仅我不悔,相信我儿也是不悔,这一点,将军应该十分清楚。否则,便不会费此心思将棺柩带回朝歌,难道不是为了安世子余之心吗?”

隗多友默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对父子真乃绝配,一个漠然地拿儿子的命来报答什么知遇之恩;一个甘心情愿地做父亲的棋子,他还能说什么呢?

公孙禹的目光扫到另一副华贵的棺柩上:“这是卫巫的棺柩吗?请将军先入城,公子会另派家臣护送它送往草原故部的。”

“不必了。”隗多友突然打定了主意:“不用另派人了。请将令郎棺木卸下,我这便向北走。”与其见到公子和两人尴尬,不如回避一段时间的好。

公孙禹倒也并不挽留,深施一礼道:“如此,便劳烦将军了。”

隗多友正要掉转马头,公孙禹又叫住他:“好叫将军知晓,姬郑老将军已于月前亡故。不知将军是否要入城祭拜?”

“哦?”隗多友微惊,旋即复旧,一抹自嘲的神情挂在俊逸的脸上:“罢了,我早被卫氏公族除了名,何必去惹别人不快呢!”

“那------将军慢走!”

隗多友缓缓前行,心中一片茫然。朝歌城里是他的父族,如今他要前往母亲的族人所在地,可是他自己的家又在哪里?

卫宫正殿,昔日苏妲己曾轻歌曼舞过的鹿台,已成为卫釐侯的停灵之所。主丧的位置已换成了世子余,此时正无奈地注视着在灵前哭得声嘶力竭的釐夫人,目中隐露恨意。这位继母实际上比他还小一岁,三十刚出头,生得娇小清瘦,颇有姿色。世子余虽然一向忌惮这个女人,但直到近日才领教到这个女人的难缠之处。

自从自己主丧以来,本不必亲赴灵堂的釐夫人每日点卯来哭灵。每次一来,便抖开手中帕子,反反复复痛诉同一个主题——丈夫早逝(都六十多了,哪里是什么早逝?),留下自己这孤儿寡母的,在年富力壮的继子手下讨生活有多么不容易。

“------不过是想晚些迁宫罢了,是什么大事?世子的家眷已入宫了,卫宫宫宛众多,哪里不能住?我不过是思念亡夫,想办完他的后事再迁出去。宫人们个个都拉长了个脸,平日使唤好的答应我一声,不好的还暗里说我不知羞,一个寡妇还占着主宫不放。”她一边抹泪还一边拉扯着身旁不满十岁的儿子:“我倒好说,和儿还小,知道什么?还当他父侯在世时呢,如今咱们孤儿寡母的,岂不任人欺侮?呜呜呜------”

被母亲拉着当枪使的公子和小脸涨得通红,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他知道母亲此举意在为难刚嗣位的长兄,好让他今后行事投鼠忌器,可------这也太丢人了吧?不知怎的,他忽的想到自己的好朋友,太子殿下也有一位继母,但愿没我娘这般难缠。

釐夫人诉苦极有技巧,巨细靡遗,丁点大的事都能漫天发挥,慢了一盏茶,冷了一碗汤,一句话,一个眼色,都能牵到尊重体面上去。她边哭边说,絮絮叨叨,尽管涕泪满面,话却条理分明,并非一味蛮横不讲理。

姬余毕竟是个男人,哪里晓得这些妇人伎俩,偏灵堂上因有世卿朝臣在侧,自家女眷不便在场,没有人在旁相帮劝解。他憋了好半天才低声说道:“母亲既如此说,那便让儿妇居于偏宫,母亲与弟弟一直住在主宫便是了。”

谁想釐夫人抽泣着回嘴道:“君侯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你现在已即了位,你的妻室自然应居主宫。若我母子一直占着主宫,这宫里宫外的流言还不得把我们母子活活淹死?”

卫余梗着脖子强忍着没有喊出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可他不能喊出来,否则他苛待嫡母幼弟的名声可就要满天飞了,只好活活噎着。

好在此时,他的救星来了。大夫石角匆匆进殿,眼风一扫,卫余就势告罪失陪。出了大殿,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恨恨道:“这个女人真是难缠,父侯临死前立她为正夫人,分明是要给我添堵。对了,大夫有何事?”

石角拜奏道:“君侯,镐京传信,大王病重。王畿附近的诸侯宗主们已陆续入京,准备为大王祭天祈福。不知君侯------”

卫余微惊:“大王真的病重到这等地步了么?”

石角面色凝重:“怕是如此。想我大周近几位君王都得享天年,不想大王才刚即位六七年,这身子就如此不济了。真是谁也料不到哇!君侯,您也是刚即位,要不要去镐京参拜呢?”

卫余摇摇头:“朝歌与镐京相隔千里,这祭天仪式是怎么都赶不上了。还是等一段时日,若真的------到时再说吧。何况,你也看到了,那女人如此难对付,一旦寡人离国,她必定会趁势立公子和上位。”

“老臣也是此虑。”石角凑上来道:“君侯放心,若真的镐京那边有大事发生,臣替君侯走一趟也就是了。”

“也只得如此了。”卫余无奈地点点头。

卫宫长廊中,因连日作戏体力消耗太大,釐夫人无力地躺在步辇中闭目养神。忽瞟见一旁的儿子卫和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神气,便叫了他一声。卫和小声地请求道:“母亲,明日儿子能不能留在宫中?”

“怎么?嫌你娘丢了你的人了?”釐夫人怒而直起身子,喝退侍女们,转脸斥道:“你兄长为世子时,尚敢在滑国截杀于你,若不是为娘的筹谋,此时你已在棺中矣。如今他已即位,将来一旦坐稳侯位,这世间岂有你我母子立足之地?是脸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卫和躬身乞问道:“儿知母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为何要把隗将军派去草原送卫巫之棺?此番滑国遇刺已是对不住他,若再有个闪失,儿不知该如何向太子和召公交代呀!”

“你放心吧。隗多友此人看着放荡不羁,内里却颇为正气,与其让他在朝歌碍事,不如远去草原的好。那里毕竟是他的舅家,不会有事的。”

“碍事?”卫和不解。

“小孩子家别问那么多事。”釐夫人颇为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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