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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夏季,无论是朝歌城外还是戎人的草原都是百花开放,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无终与隗戎联军的攻势早就过了高潮期,一波又一波的骑兵们面对铁壁般的朝歌城墙与卫人的箭雨,无奈地一次次退了回去。城墙下的尸体已垒了好几层了。

草原民族逐水而居,从来没有什么持久战的定力。到了如此境地,终于死了进攻的心,只将营帐密密麻麻排布于朝歌城墙之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密实,指望困死饿死敌人。战事进入胶着状态。

然而牧人此刻却最为忙碌。戎狄打仗从来都是带着骑兵团与牛羊团,一为战力,一为军粮。初夏的朝歌与草原相若,都有一层层“薄雾”在追逐着他们的牛羊群。这就是蚊虫大军,无数只蚊虫飞起来铺天盖地,远远看去竟然好像是淡淡的雾气一样。人还可以躲进帐篷,牛羊马匹就只能硬挺着了,甚至会有牛羊被叮咬致死的事情发生。牧民们只能用牛粪点燃药草驱赶,在煎熬中度过盛夏。

此时的朝歌城外,无论是无终还是隗戎的牧民都在做同样的事情,不过他们要比以往更加辛苦。因为出征的人口和畜群都在一日日减少,那些饿疯了的蚊虫们蜂拥而来,简直要把牛羊的血都吸干了。

牧人们正在愁苦抱怨,却不知真正的灾难还在后头------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诡异的骨笛声,调子悠长而古怪,虽在白日里听见,却也能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骨笛声还余音未了,又有一阵“嗡嗡”声由远及近,越来越近------

惊惶的人们仰天而望,忽见朝歌东北面有一团团的黑云遮天蔽日而来------那是什么?晴空万里无云,烈日当空,似乎不像是有雨。且那团团黑云行进飞速,还带着震动耳膜的“嗡嗡”声,仿佛是千万只昆虫一同扇动翅膀的声音。

“不好,是蝗虫!这么多?是飞蝗大军!”一个牧人惊恐地吼道。无论是朝歌城外还是城内,所有的人都惊慌地躲进帐篷里,角楼内,实在不行的便找块破麻布袋把自己包裹起来。

上百万只蝗虫遮天蔽日而来,只一瞬间,天地色变,没有人能看见太阳,尽管适才它还高挂于澄澈的天空之上。蝗虫扇动翅膀的声音近在咫尺,几乎要把人们的耳膜震破------密集如暴雨般的打在帐篷布上,打在朝歌的屋瓦之上。这是飞蝗们的狂欢,它们肆无忌惮地啃噬着肉眼所能见的一切事物------

朝歌城内所有的树木都被啃得不剩一片完整的叶子,好在粮食都已存库,损失稍轻。可城外的戎人联兵可就惨了。虽说公子和与石角已将所有大木伐尽,可低矮的灌木丛与春天新长出的草苗还是不少的,原本这些都是牛羊的食材,可现在全都完了。

飞蝗大军在朝歌地区盘桓了不到一日,振着翅膀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地狼藉------

王帐内的无终王已经连续躺了好几天了,他每天都在酒醒与酒醉之间轮回,偶尔清醒的时候就抱着隗奴进献的女人们鬼混。当大王子郅于蒙召来到的时候,一进帐篷就看见不堪入目的下流场面。郅于强忍着厌恶向父亲行礼道:“父王,孩儿奉命前来见你了。”

无终王一边一个搂着两个女人,叫剩下的女子们给儿子倒酒。那些女人们风骚嬉笑着把酒杯送到郅于眼前,被他一掌打飞。他板着脸对无终王说:“既然是特地叫孩儿前来商量,想必是军国大事,让这些下人们听见不好。”

无终王无奈地把身边的女人们推开,挥手让她们退下。然后把衣服穿好,嘴里稀里糊涂地问儿子说:“外面情形如何?牛羊有吃的吗?”

郅于以嘲讽的口气答道:“牛羊饿死怕什么,大王只管叫隗戎王解决好了。”

无终王一听变了脸色,呵斥道:“混蛋东西,就是因为你总顶撞我,才没把你立为王储。看来你是一点改进都没有啊!先锋是你抢着做的,现在怎么样?还不是一样攻不下朝歌?”

郅于一听不敢再犟嘴,就沉着脸听了无终王唠叨了半天关于隗奴向天问卦,长生天降旨说一两年内无终便会征服中原的鬼话。最后他实在忍无可忍地打断了无终王的话说:“父王,现在我军的情况你了解吗?”

无终王猛地瞪圆了一双牛眼说:“老子一清二楚!隗戎王每天都会向我汇报呢!”

“蝗虫未来之前,牛羊因水土不服与蚊虫吸血已一日日干瘦。如今可恶的蝗虫把朝歌城附近十数里地的所有草木叶根啃食殆尽,牛羊根本找不到食物。牧人们必须把它们放牧到离朝歌数十里的地方才能找到食物,道路阻隔,时常迷路,或被卫人袭击,常常是放出去回不来。便是三五日后能回来,羊群也所剩无几了。父王,我十万大军已损失近半,再也无力攻城。不如,不如撤回无终吧!”

他还在跪地静听父王的回答,却看见无终王直愣愣地望着账篷外面,竟然开始做起遣使纳降的白日梦来:“攻下朝歌,先灭了卫国。让镐京的周王亲自来缴纳贡品,还有中原的女子,工匠,要多多的要,尽管送过来,才饶你们不死!”

郅于长叹一声,转身走出大帐,却听得无终王在他身后喊道:“你跟隗戎王合兵,一定要攻上朝歌城头!不然的话,我便把王位传给隗奴好了!反正,他也是我的儿子。哈哈哈------”

郅于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恨恨地捏紧了自己的腰刀鞘。他捏的十分用力,险些将那刀鞘捏碎------

戎人的困境,朝歌早已窥知。眼见戎帐周围游走的牛羊群日渐稀少,如何能不知晓敌人所处之困境?隗多友主张立即拆除城门外的砖石壁垒,伺机反攻,彻底将敌人赶回草原。可是石角主张依旧以固守待援为要,反正城中粮草尚能支撑半个多月,算算日子,救兵也快到了,何须冒险?

两方意见相持不下,公子和与釐夫人难以决断。到底是要固守待援还是主动出击?哪方意见正确?一日日僵持中,戎人开始了最后的反扑------

破晓之前的天空最为黑暗,而敌人灭亡前的反扑最为凶残。朝歌城墙瞬间变成了地狱的修罗场,生与死的较量只在一线间。

戎兵们挥舞着圆月弯刀,瞪圆了杀红了眼的双眼,前赴后继地登上用藤蔓捆扎且加长了的长梯。杀呀!头顶的箭雨已势头减弱,大营的牛羊已日渐减少,只有攻下朝歌城,才能开怀吃喝,才能有一线活命的机会。那么还等什么呢?往上冲啊!

守城的兵民也红了眼。城中的粮草已快消耗殆尽,开城投降便只能接受屠城。左右是一个死,不如和敌兵死战到底,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拼了!

一番血肉厮杀,朝歌城墙仿佛成为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无数鲜活的生命和青春的躯体投入其中,变成无数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残尸。烈烈燃烧的军旗之下,城上城下的鲜血被热气烤得焦臭,地面上的积血直到脚踝------

卫和的甲胄已被飞溅的鲜血染透,胳膊上,腿上已有好几处刀口在淌血,但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他与隗多友背靠背,望着城外远处的沙丘,怆然问道:“多友大哥,咱们会死在这儿吗?援兵什么时候才会来呀?”

隗多友琥珀色的眸子乍然血红,他回道:“公子,咱们都是卫氏子孙,为保祖宗社稷,死了也是应当应份的。有何可惧?”

“是,卫和受教了。”二人一声断喝,再次杀入如潮水般涌上城头的敌军中。

城墙下,隗奴与郅于并马而立,紧张地注视着城墙上的厮杀情况。每过一个时辰,便投入一个千夫长所领的兵力,由隗戎部与无终部轮流攻击。此一回,素来不睦的两人倒是难得地合作起来。因为无终王已然疯了,若今天再不拿下朝歌城,二人定会被斩杀。

事关生死,所有的关注的目光都投向了朝歌城墙,没有人注意到身后的本营已是危机四伏------

一支神秘的小队正在空空荡荡的戎人大营中穿行,他们的衣服大抵都是羊毛纺织的白色单衣裤,长途波波后早已变成淡褐色,但恰恰与帐篷的颜色融为一体。他们的腰间挎着刀剑,背上有弓矢,手里提着一个土罐子。

每靠近一座帐篷,他们便将罐盖打开,从里头倒出一种黑乎乎,油兮兮的液体,任其四处流淌。事毕,一声忽哨,他们便统一的,迅捷地退出戎营,急速钻出木栅栏,扬长而去。

夕阳西下,将大地上普照到的所有物什染上一层血色。隗奴只觉得脚下的地面在颤抖,胯下的座骑惊惶不安,回首看去,顿时惊叫:“有敌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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