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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草原诸部为分战俘而吵得不可开交,差点没打起来。土长城高台上的「降」字白旗到现在还挂在那里,此事何能有假?」

「总之,我不相信!」伯颜依然坚持自己的内心判断。

「好了,好了。」公孙禹无奈地摇头:「少将军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先将人马带回朝歌再说吧!」

「那也只好如此了。」伯颜十分无奈。

闻知隗多友率部投降的消息之后,卫和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始而震惊,之后愤怒,继而又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震惊是最初的原始本能反应,而愤怒是怒其不争,恨隗多友这个人,这个与自己有着同父血脉的人丢尽了姬姓的脸面,不肯为国一死。而在他内心深处,却清醒地意识到,隗多友之所以会孤军深入而陷入绝境,与自己袖手旁观,未能如天子诏命所说对边军攻势进行有效策应是息息相关的。

可朝歌粮荒若此,自己又有何法?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卫和有生以来从未如此彷徨过。该怎么办呢?相国公孙禹去追姬伯颜去了,满腹的心事也只有和乌日娜能说得一二。

「爱妃你说,寡人该当如何处置此事?」卫和将腹中的重重心事简诉得一二,又似在问乌日娜,又像在问自己。

「君上,此等紧急军情你为何还不速向镐京上报?迁延误事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乌日娜嗔怪道。

「上报?」卫和一怔,旋即迟疑道:「可到底土长城那里是怎样的情形?寡人心中还是没有底。就这般上报,若以后查实有不符之处,寡人怕是难以向天子交待呀!」

「不符之处?能有什么不符之处?」乌日娜突然激愤起来:「妾娘家孤竹城传来的消息,有我王叔作保,岂能有假?此番合围隗多友,本是东猃狁部出力最大,损耗巨大,不想却因己方实力受损反而分得的战果最少。那金兀都愤而带着部族向西回迁,与无终等部决裂,此事已沸沸扬扬传遍草原,谁人不知?那土长城上的「降」旗百十里外都能得见,多少双眼睛看见边军排着队走进诸部的帐篷,岂能有假?我王叔在城头上亲眼看见隗多友与那无终王并辔而行,有说有笑的,难道我王叔的话君上不信么?」

「这……」卫和一时语塞,乌日娜所言是实情,他不能反驳。可是凭着本能的直觉,他总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半晌,才听到卫和长吁一声:「寡人不是怀疑你的母家消息,只是觉得……此番隗子良被围陷入绝境,多多少少与寡人脱不了干系,因而心中疑虑。不想贸然处置而已!」

「君上何错之有?」乌日娜不假思索答道:「难道置卫国社稷与不顾,而去援救边军吗?城中情形,便是周王来了,也会体谅君上的难处。毕竟镇守这「外周实商」的朝歌可不是容易之事。再说,隗多友自己贪生怕死,不顾气节与君臣国家大义而降敌,与君上何干?君上更应该据实以报,以免他日引来有心之人的诟病。」

「爱妃此言何意?」卫和惊讶地盯着她问道。

「君上请细思之。」乌日娜长长的睫毛激动地抖动着,宛如一对翩翩起舞的黑蝶:「大王大婚亲政,正是大展手脚之时。天下人皆知,大王在政事上与召国公渐行渐远,如今最倚重的乃是荣夷,此人不仅为迎亲特使,此番定然复官无疑。可在兵事上,可倚重者为何人?隗多友说到底可是召国公的人,如今他折了,必会带累召公,将来荣夷上位……而大周军权可倚重的便只有君上了。如此机会,君上若不好生把握,只怕会给似虢仲,姬伯颜这等人以可乘之机呀!」

卫和起身踱步,眉头紧锁,乌日娜说出了他心底里隐隐的感知。要不要趁此时机坐实隗多友叛国投降之罪?将来平灭鄂国之功,以及成

周八师的军权稳稳操在自己手中?他有些动摇与迷惘了。

「再说,君上不过是将所知军情如实上报,何罪之有?将来任谁也不能说嘴。」见他有动摇之意,乌日娜又重重加了一句。

卫和倏地止步,陡然转身,目光突然变得坚定无比:「好,就如爱妃所说,寡人这便将军情加急上报镐京。」他转身出殿,心中却隐隐有种不太好说出口的疑问:怎么身处卫宫的一个戎族公主,为何对隗多友此人却有种隐隐的怀恨之意?这是为什么呢?

卫和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廊庑之下,乌日娜方才还柔情似水的秀眸此刻突然变得凌厉而狠杀。她喃喃自语道:「哼!隗多友,你便是死了也休想让我放过你。杀父之仇,我必要累得你死了也落得一个身名狼藉,抄家灭族!」

随着一骑插着只有紧急军情才能使用的红旗的朝歌信使快马驰入镐京城,隗多友兵败投降的消息传入王畿,整个关中顿时炸开了锅。

隗多友素来以奇战著称于世。无论是以弱兵坚守朝歌城,还是漆之战中以步兵战胜堪称草原雄鹰的猃狁精锐骑兵……一战又一战声名鹊起,被老周人津津乐道地终日挂在口边。

究其实,在于隗多友战法之奇使老周人大觉酣畅淋漓:奔袭战如飞骑袭鄂北,旬日内连下五城,堪称飞兵之最;大战如草原伏击,一战而将猃狁一分为二,使大周北部数年无边患之忧。使得爱谈兵论战的镐京国人辄逢捷报无不争相传颂其战胜之奇绝奥秘。

如此一个令国人引以为傲的战神般的人物,如何会投降戎狄?不可能的。

隗多友兵败而降的消息传到镐京,大周朝野也是一片窒息。

刚刚举行完大婚仪典的姬胡一把撕碎了军报一脚踢翻了书案,连连咆哮却听不清骂辞。祁仲吓得瑟瑟跪伏,当场尿湿了衣裤。刚刚复职太傅的荣夷也是手足无措,既不知如何能使周王平静下来,更不知如此发作的姬胡还会做出何等可怕的事来。

可是,令荣夷与芮良夫没有料到的是,姬胡的震怒咆哮越来越微弱,渐渐地没了声息,只靠在大柱上兀自涔涔冷汗。

良久,姬胡终于接过了祁仲惶恐捧来的汗巾,抹了抹额头,嘶哑着声音对荣夷与芮良夫撂下一句话:「二位爱卿善后,会同召相。」猛然转身走了。

三日三夜,周王姬胡一直没有走进书房,急件密件顿时堆积了十几张大案。召伯虎无奈,只有教芮良夫守在王书房应急,自己则在相府没日没夜地紧急处置败军事宜。

芮良夫守在王书房寸步不离,担心天子又无以得见。而召伯虎更是忧心挚友,从内心里不肯相信他会降敌,然又不是不强自按捺住内心的忧虑,打起精神料理政务。

那么,姬胡在哪里呢?他将自己关了三日三夜。

松柏森森肃穆静谧的太庙,是姬胡在茫然漫步中撞进来的。当时祁仲见天子出了东偏殿,连忙飞快地对两名小内侍一阵叮嘱,三人便跟着姬胡去了。两名小内侍远远在前,祁仲若即若离在后,手忙脚乱地示意着远处的各色身影回避开来。

茫茫然的姬胡走进了深深的王城苑囿,走过了两处夫人嫔妃们的寝宫,走过了碧蓝的湖畔,走过了火红的胡杨林,走出了雄峻的王城北门,走进了北阪松林塬下的太庙。

姬胡大踏步走着,逢弯拐弯遇桥过桥,奇迹般没有一个闪失,没有一个磕绊。身后的祁仲瞪着两眼疾步游走左右,既不能进入周王目光,又须得能够随时扑上去抱住姬胡,时不时一身冷汗。

被两个小内侍遥遥示意回避的嫔妃侍女们,虽已经纷纷躲在了柱后林下,却都惊喜万分地要目睹难得一见的天子。大婚典仪之后,周王便陷入了繁重的政务之中,莫说陪媵们,便是王后申姜,亦难得见天子一面。

此刻远远看去,周王目光直愣愣向前,脚下却一步不差地大步走着,穿过了亭廊穿过了树林,俨然一个目盲的神仙在天街游走,女子们惊愕得人人紧紧捂住了嘴巴不敢出声。

然而,在姬胡心头的世界里,天地间没有一个人影,飘浮的宫殿没有任何声音,自己被风吹上了天空,身不由己地飘飞着茫然虚浮地游荡着……使姬胡恍然醒来的,是那浓郁而熟悉的松柏香火气息,是从幼年时便烙印在心灵深处的本能记忆。

走进太庙石坊,尚未进入太庙正殿庭院,姬胡便在宽阔的松柏大道停止了脚步。凝视着巍然耸立在北阪山腰的高高殿堂,姬胡停止了喘息,也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太庙令,周王姬胡,沐浴斋戒三日。」

「大王,这非祀的……老臣奉命!」

看着祁仲惶急万分的种种示意,老太庙令终于明白了,连忙去匆匆部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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