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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我的乖孩子,这咋是你哎!啥时候过来?哎呀!咱娘俩十多年没有见面,真的,好想你啊!”
金根姬老人非常激动。双手紧紧握住刘宏的两只手,上下不停的晃,眼睛里充满流动的泪花。
“劳模妈妈我也想你呀!怎能不想你呢,就是一直没有时间来看你们,大学毕业后,在蒙城第三中学教书,后来随同妻子一起调到山东工作。最近才调回俺们老家蒙城工作……这一下可好了,想看你近喽!”
“乖孩子哟,去这么远,你怎么调到东山呢。”金根姬突然嚷道。
“换换环境,长长见知。”刘宏笑了笑说。“你知道,我喜欢写作,上大学时学的是历史,所以愿意到农民去到基层去。”
当初,刘宏调到山东省大湖林场任秘书,宣传部干事,宣传部部长。最近、又在大学同学的帮助下,调回故乡蒙城工作,接任《漆园报》总编。
“噢……俺记得前你年,村里的年青说,你当上了作家,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吗?”金根姬问。
“呵呵……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就写过几本书,也不算是什么作家。”他笑着回答。
随后,刘宏便跑到河下,把金根姬刚洗好的一盆衣服端了上来。
“唉……乖孩子,俺已经老了,不过俺只要戴上老光镜子,也能看清字……你写的那几本书下一次拿过来,让俺看看书行吗?”金根姬说。
“行行行……下次我一定把书拿过来,请你老人家指教。”
金根姬老人知道了,随后她使劲叹口气,紧接着说道:
“唉……你是能够看出来的,俺现在真的是老了,不如当年了。”
“不,你很健康,”刘宏说。“能见到你在河下打水漂,就说明你还是很年青的……你看看我,这才是真的变老了呢。”
接着刘宏摘掉长舌帽子,露出一个光头出来,在金根姬面前展示一番。然后他又把帽子戴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噢……你吃胖了,是听吃胖了,也变白了。”
“你看一看我的头,头发都没有了,我不年青了,快五十岁的人了。”刘宏肯定地说道。
两人走的很慢,他们向村里走去,她停下脚步对他说道:
“……俺不客气的说,你在俺心里你还是年青人。真的,你是一个文化人,掉头发那是你写书的时候累的,不象俺农民头脑简单。”
“劳模妈妈这样说就见外了,其实我至今还是农民心态,我写过不少农村题材的作品。”
“乖孩子,你说说书都是写什么内容呢?”
“噢……大部分是报告文学的形式,主要是依抗日战争年代为背景,有《江河镇是一本书》、《最后一名日军》,《李饭棚村寡妇村》这三本书。……题材都是根据真人真事所创作的。”
金根姬突然又一次停下来,睁大眼睛问道:
“那你是研究历史的。是一位研究抗战史的报告文学作家,战争年代的事情你也清楚吗?”
“不,不清楚。是查阅历史资料,采访当事人……不过,我的一个大伯是国民党的抗日部队的士兵,49年去了台湾,我的小叔是陈毅的部队,他还活着是一位残废军人,我写的那些抗日故事大部分是他们俩个人的口述。”
“你真有出息哟,你写的东西下次一定要拿过来,让俺看一看,”金根姬说。“对抗战时期的事情,俺比你要熟些,因为呀!俺就是从那时候过来的人。”
“是的,”刘宏接着说道,“你的一生能走过来不容易,如果把你的故事写成一本书,那一定是很感人的。从少年时代,到被迫成为日本的慰安妇……到治淮劳动模范。”
他刚刚说到这,金根姬突然用手势打断他的话。她不愿意提起往事,可以断定她依然是一位严谨而安静的人。接下来,她不高兴地说:
“不要这样子……你不能这写俺,当日本人的慰安妇那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只要俺活着,你就不要把俺过去的那些事情写进书里,太丢人了……俺是朝鲜人,是一个普通的人,不能给朝鲜国家丢人了。那些事,都过去好几十年了,日本人也投降了,俺不想再提那些过去的事情……”
刘宏感到她那双眼会说话的眼睛,盯得他不大自在,但他仍开导她说:
“劳模妈妈现在是开放的年代,战争早就结束了……你又是那场战争的爱害者,活证人,是可以站出来做一位控诉日本法西斯的代表,政府会出面保护你的,你呀!……没有人笑话你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金根姬仍毫无顾忌的摇一摇头。他仍继续说:
“劳模妈妈,过去的事,你老人家不应当感到很羞愧,过去你是被迫做的种种,应该羞愧的不是你,而是日本政府。”
不过,眼前引起刘宏注意的却是金根姬这位老人那突如其来的激动。他的手紧紧的抓住她的胳膊,似乎一松开她就会摔倒。等上了一道平坦的道,他才松开她的胳膊。这时,老人凑近他,柔声说:
“乖孩子哟!那些不堪回首的历史俺记不起来了。不过在58年的时候,俺在修安灌河的工地上被怀远县调查团的领导调查过的,俺也交待清了,那些种种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真的,俺不会骗你的。噢……现在不行了,俺已经失去了记忆。”
金根姬也许是走累了,也许是心痛,她手扶着路边的小树,休息了一会儿。
“那好吧,劳模妈妈应当走出去,思想会发生变化的,其实我不应当这样说……等你什么时间想通了,什么时间再说吧,”
金根姬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并不威胁,而是表明不能接受他的看法。
刘宏一手端起洗衣盆,一手搀扶着劳模妈妈,缓慢地迈开脚步,绕过一处菜园地,很快的便来到了村边的那条大路。看到小路边的一株株野花,闻闻篱笆间的一朵朵小苦菊,使她心情好多了。于是,把话转移到另一个话题:
“哎!乖孩子你的父母还好吗?”
这份温暖的简单问候,开始弥漫在刘宏的心间,他的心也因这份温暖变得更加细腻、柔和。
“我的爸爸前年就去世了,妈妈还在……她一直挂牵着你呢,很想和你见上一面,可腿不行了。最近又摔了一跤。”
她发愁了,接着说道:
“唉……俺也去看看她呢,就是村里不让俺出门远,他们不放心,怕迷失方向回不来家了……你说说,有啥好迷的呢。”
刘宏思索了好几秒钟,把握住讲话的分寸,于是他说:
“那也好,说明咱这里的政府挺好关心五保存老人的。哎……我正想问一件事情。可能是不该问的……”
“啥事情,你说吧!”
“怀远县郭刚集的,就是你们老家的,有一个查士荣大爷是否不健在吗?”
他讲到这儿,金根姬突然用手摸了摸自己微微红了的脸,原本她没有想到这一层,便不好意思的说:
“别提这些事情……你查士荣大爷是否健在,俺咋知道呢?你个傻孩子,怎么想起来扯这么事情呢……你呀!上大学临走的时候还留下一张字条,把俺和查士荣大哥扯到了一起。其实,有一些事情你们年青人是不明白的,那是俺忘不了的恩人。”
刘宏看到金根姬心里的纠结,他不说话了,吃惊了,心里糊涂了。
“好吧,不说就是说吧。”
走向村子里还有一段路,两人又谈了许多。重点是谈当年知青点的下放学生的近况,最后他们谈到了对知青下放劳动的认识。刘宏说:
“怎么说呢……在那这时候都是听**的话,下放那也是时代的需要……噢,解放战争初期**的儿子毛岸英也下放过,和乡亲们与他同吃、同住、同劳动的……那不是很好的!”刘宏带着疑问,继续说道。“你们过去打日本也不是要受苦,要牺牲吗?当然在历史的转变总要有一段过度时期,这并不奇怪。”
“乖孩子哟,俺现在才知道你们在那个时候,你们下放可苦了。”
“不苦,再苦我们也没有农民苦,更没有你老人家苦啊……不过,那个时候都是那样,”他挽着金根姬用姬的手一边走,一边继续说。“……你可能是受走资派错误言论的影响。对我来说,下放乡劳动的几年中,不仅和沙坡庄的乡亲们建立的深厚的感情,对本人的日后创作也是大有好处的。咱就句好听的吧,那段艰苦的磨炼是人生极其宝贵的财富。”
“好!咱们不说这些了,让人头痛的事情,俺不说了。快到家了。”
老人那么恳切地望着他,他很愉快地答应她,并且加快了步伐。
“我很想到你家去坐坐呢。”他凑拢着说道。
“好啊,好啊,欢迎你,欢迎你!”
应当说,刘宏此行的目的,是看看老房东劳模妈妈还在不在。说不定她已经回到韩国,或者说已经从韩国又回到了中国。于是,他用试探的口气,这种试探主要是担心引起她再度精神失常。因而,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劳模妈妈,在92年的时候中国和韩国就建立了外交关系,你为什么没有到韩国去呢?……我真没有想到你还在沙坡庄住——其实,到韩国并不是天方夜潭。”
金根姬摆摆手,笑了。但是她手一种坚强的忍耐心镇住了自己的痛苦,擦自己那副润湿了的脸蛋儿,一面用一道宁静的声音回答:
“走吧,乖孩子!快到家了,先到家坐坐吧。……什么韩国呀,俺就这个命,自己的家乡朝鲜都去了喽!……不去想它,也不敢去想,过一天算一天吧。”
刘宏大吃一惊,看到老人难以掩饰内心地激动,他并不知道这位老人偏远的农村,没有了解到朝鲜半岛的一点点信息。沉思片刻之后,一种怜悯之心便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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