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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满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后院,狂风刮地,飕飕带响,院里正嚼着干草的阿亮驴耳一动,呸呸吐了几口草沫子,驴眼眯缝了起来。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来小胖砣还不死心,明显是来搞事哇!
然则,亮哥何惧之有?
手下败将而已,来一次锤一顿,来俩次,亮哥打一对,来呀,小胖砣!
嘚儿噗
打个鼻响,阿亮笑了,真是不怕死的主,决斗带棺材,这叫自掘坟墓!
屋内,刘老倌和虎千斤有些傻眼,耗子这是咋啦?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风风火火的冲向了后院,看那架势
“糟了,耗子哥他”
虎千斤刚明白过来,后院炸开了锅,在阿亮雄壮的驴叫声中,曹满唉声遍野,一阵呜哇哇。
“耗子快吃,吃完了我们还要赶路呢。”段虎一手拿着红糖粑粑一手端着碗,一口油茶两口粑粑,吃了个快活自在。
曹满左搓搓右揉揉,不是不想快点吃,而是身上没一处不疼的。
刚才那场人驴大战,曹满再一次尝到了败北的滋味。
人比人得死,人比牲口也是这样,曹满,懂了。
“恶驴,走着瞧,有朝一日曹爷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小锅是铁打的!”狠咬一口粑粑,曹满又怒喝一口油茶。
段虎好笑的问道:“土锅是用什么打的?”
“泥巴打的。”曹满不假思索的答道。
“原来如此。”段虎点点头。
曹满
哼着小调,段虎吃饱喝足的出了馆子,就剩曹满一人猛啃,啃得快了点,噎脖子了,喝口油茶顺顺,又呛了个够本,没心没肺的咳,稀的浓的一股脑出。
不对劲啊?
说好的升官发财,说好的驱驱霉气呢?
该不会是黑脸在骗人吧!
这一刻曹满明白了,这是坑,黑坑!关键是自己笨,三头牛拉不回的往里跳,又摔了。
恨气的一抹脸上的黏渣渣,曹满抄起粑粑就想摔,最后还是没舍得下手。
粑粑好甜,油茶好香,肚子没饱,接着啃
磨蹭了半天,在一阵催促声中,曹满终于挺着肚皮出了屋,到外面一看,段虎几人早已把东西都装好了,那口活棺材也架在了阿亮的背上,只是驴子有点害羞,一个劲儿的往虎千斤的怀里钻,明显是怕了段虎。
地上还放着一筐货物,里面有盐巴、针线以及其他的一些东西,曹满摸摸脑壳,忽然心里升起了一股不详之感。
想啥来啥,段虎一指箩筐说道:“耗子,这筐东西交给你了。”
呵,果然如此。
扛棺驱霉运?
驱你姥姥的血霉!
看着驮棺拉货的阿亮,曹满有种错觉,自个儿也成了背货的牲口,不,是背货郎。
当啷啷,当啷啷,俺是一个背货郎,走南闯北卖吆喝,别嫌吆喝不好听,筐里货品绝对美。
当啷啷,当啷啷
挥散脑中的杂念,曹满弯腰下背,随后身子一挺,背起了沉甸甸的箩筐。
还好,虽然沉点,但比起那口活棺材要轻松点,曹满心中一乐,望着驴脸老长的阿亮,更乐了。
道别的叮嘱总是千言万语,曹满一把泪水一把鼻涕辞别了刘老倌,踏着一地的晨辉,开启了他的旅程。
出城一里多地,曹满喘开了,不是嚷嚷着要休息,就是嘟嘟着要喝水,一步三挪,水囊的水喝下去了一半,也没见他利索点。
虎千斤看着有些过意不去,刚想上前接过箩筐,段虎一把拦住,“有我在,哪能让你来背?”
说着话,段虎把箩筐往单肩上一挎,矫健的步伐迈开,跟没事人一样,走了个轻松灵便。
虎千斤看了看健步如飞的段虎,又低头瞅了瞅还在喝水歇脚哈大气的曹满,轻轻咂了咂嘴,牵着阿亮继续赶路。
曹满眉梢一耸,虎妞,咂嘴几个意思?看不起曹哥哥吗?
知道不?
黑脸就一牲口,爬山涉水气不喘,驮货拉车汗不冒,驴子见了能闪胯,牛马见了都要惊。
哥能跟牲口比吗?
哥
还是接着赶路好了。
曹满收起水囊,拍拍屁股上的土灰,追着摇尾扭腚的阿亮,追了个欢。
沿着城外的盘龙河走出两里多路,过了一座木桥,往前又走了半里的距离,道路收窄下,地势也开始慢慢变陡了起来。
“黑虎哥,你累不累?我们休息一下吧?”虎千斤关心的问道。
“没事,我不累。”段虎面不改色气不大喘的回道。
虎千斤低低的笑了一声,“前面就要进山了,山路崎岖道不好走,不如先喘口气再走?”
“山路而已,不打紧,就算是峭壁也难不倒我。”段虎淡淡的回道。
“你的身体真棒,比寨子里的那些阿哥都厉害。”虎千斤笑着夸赞了一声,随后脸蛋有些不自然的发红。
好不容易追撵上来的曹满往石头上一坐,热气喘两口,抱起水囊就灌,可劲儿的灌,跟这辈子没喝过水似的。
没等喝过瘾,段虎走了过来,大手一薅,把曹满手中的水囊抢了过来。
“虎爷,你”
“喝得挺过瘾的嘛!”段虎脸色发沉。
曹满舔了舔嘴皮上沾着的清水,“不算过瘾,还差点。”
“差多少我给你补上。”段虎伸手一个嘎嘣弹指,曹满给跪。
“这回给你记个醒,下回再要任性,虎爷请你吃爆栗。”转身,段虎把水囊还给了虎千斤。
离着老龙寨的路程还远,但水囊里的清水却有限,放任曹满不管的话,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水囊就能见底。
尽管一路上有着溪水山泉补给,但段虎绝不会纵容这么自私的行为,何况喝水也不是这么个喝法,补水太多非但不能缓解干渴,反而会虚不受补,越喝越渴。
最好的办法就是小口喝水,这样才能达到体内水分的平衡,不至于人乏力衰。
虎千斤看着有些过意不去,伸手拉起了地上的曹满,“耗子哥,这件事不怪黑虎哥,他也是为了你好,否则喝太多水的话,你会受不了的。”
曹满一身是土,心情不爽到了极点,连口水都不给人喝,黑脸,你霸道!
哒哒哒。
阿亮凑着长脸走了过来,一副瞧热闹的嘴脸,贼精精的目光中似乎期待着什么。
瞅你大爷!
曹满瘪嘴瞪眼,要不是虎千斤在跟前,若非他干不过驴子,非撸袖吊打这头贱驴不可。
“瞧你这身土,我帮你拍拍。”一边说着关心的话,虎千斤一边拿出块长布巾。
“不碍事,我自己掸一下就成。”曹满说着客套话,心里其实挺乐意。
“瞧你说的,一点小忙而已,还是我来好了。”
“嘿嘿,那就多谢你了。”
曹满抬头挺胸,站了个雄赳赳,虎千斤笑盈盈的举起手中的布巾,下一刻
啪!
哎哟妈呀,这是掸灰还是抽人?
曹满脸色涨红,好悬没疼得叫出声来。
啪!
曹满咬唇,疼得汗珠子滴答。
啪!
曹满白眼翘边,想死的心都有。
“耗子哥,你没事吧?”虎千斤疑惑的问道。
曹满憋气忍过这股子疼痛后,勉强开了口,“阿妹,差不多就行了,其实,没那么脏。”
“不行,穿得寒酸点不怕,但是要穿戴整洁干净,这样才能有精神。”
啪,啪,啪
曹满欲哭无泪,这是要拍死哥的节奏吗?拍巴掌也不用这么勤快吧!
这罪受的,太特么冤了。
挺着挨抽不说,瞅瞅,一布巾下去,能带出一道青印,哥的肉虽然糙点,但也是娘生娘养的,你不心疼,俺娘还
心疼个屁,俺娘早追野汉子去了。
一顿豪抽,曹满爽到了灵魂深处,小心田嘶嚎了个通天彻地,关键是还没法喊住手,否则他这老爷们的脸往哪搁?
做孽哦!
等虎千斤拍打干净了,曹满晃悠悠、软绵绵,跟丢了魂似的,蔫头耷脑。
“耗子哥,你的眼睛咋红了?”收好布巾的虎千斤问道。
“我那是感动的,你不知道,自从梅儿死后,就没人再这么待我了”曹满红着眼抽泣一声。
“梅儿是你媳妇?”
“嗯,我好想梅儿。”曹满又抽泣一声。
“耗子哥,你好可怜。”
虎千斤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曹满顿感巨力压身,双膝一抖,身子立马矬半截,蹲地上了。
无辜的眨眨眼睛,虎妞,你大力!哥服了还不成吗?
啊哦,啊哦!
阿亮驴叫了个欢,贼大的驴眼带出了满满的笑意。
小胖砣,知道女主子的厉害了吧?
想当年,亮哥也是这么挨过来的,时间长了,就习惯咯。
啊哦哦!
“阿亮,来,我帮你也拍拍灰。”虎千斤转身又拿出了那条长布巾。
阿亮驴眼一瞪,转头四蹄飞撒,跑得那叫一个麻溜。
“阿亮,别闹,回来!”虎千斤追着冲了下去。
曹满立马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倍增。
虎妞加油,可劲儿的抽,就像抽哥一样,千万别留情!
盘山小道上,曹满阿亮一对儿亲,没有了当初的横对鼻子怒对眼,有的只是兮兮相惜,同命相连。
曹满本以为自己挨的那顿抽,已经算狠的了,可是当他看见阿亮被追撵上后的那通豪打,吓得他脸嘴都白了。
不愧是虎千斤,人如其名,出手千斤力,谁碰谁趴地。
此时的阿亮没有了一路上的风尘仆仆,一身皮毛油光水滑,尽管浮现着几道微弱的印痕,总体来说,干净、精神,是头棒驴。
曹满也挺干净,走路的时候还格外留意路上的土灰,生怕沾染半分,再惹来不白之冤。
噗!
驴屁一响,曹满捂鼻,碎碎念嫌弃着。
噗!
曹满放了个屁,阿亮驴脸拉长,磨着驴牙翻白眼。
至于是驴屁臭还是人屁臭?其实都臭,但曹满认为,驴屁又响又臭,与驴同行,掉价。阿亮认为,人屁不响但臭,与人同行,寒碜。
就这样,俩货好了不过片刻,便一个看不起一个,分道扬镳。
终于到了休息的地方,曹满认真的擦干净石头上的灰尘,糙腚一落,身心俱畅。
段虎站在高处眺望远方,入眼青山绿水、层峦叠嶂,不由得心潮澎湃。
“云隐雾随寄苍峦,盘龙游走千里川,山水相依诉乡愁,一抹斜阳几多怜
“小镇依稀倩影淡,撩动我心梦魂牵,可叹狂风总不休,春满故土是何年”
“黑虎哥,你念啥呢?”虎千斤来到段虎身旁,不明白的问道。
“没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的家乡,回想起了当年我爹作过的一首诗来。”
“是《段家诗集》!”曹满嘴快,到哪儿都能插上一句。
“《段家诗集》?想不到黑虎哥的阿爹那么有才,真厉害!”虎千斤惊讶的说道。
“他爹也就是个教书先生,学识不错,就是脾气大点,不过说到虎爷的祖上,那可来头大了,代代是文人,还出过进士”
曹满一阵嘚不嘚,好像炫耀的不是段虎的家世,而是在显摆他老曹家似的。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显然,对于这种炫耀,段虎并不领情,不仅不领情,似乎还有些反感。
老段家自祖上开始代代饱读诗书,不说学富五车,但也文采非凡,可以说是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
到了他爹这辈,尽管学识不如前人,但也不至于沦落成为一个寒酸的教书先生,主要是看不惯这个世道,又因为性格过于耿直,才会处处碰壁,难以抒发宏愿
至于段虎,简直就是个忤逆子,从小到大没一天安生过,不是舞枪就是弄棒,气得段德成天把“有辱先人”这句话挂在嘴边,久而久之,就成口头禅了
虎千斤挨在曹满身旁,静静地听着对方掰和,回想起昨夜刘老倌讲述的那些事情,不由得心情有些低落起来。
曹满讲得正精彩,嘴皮碰撞间溅出的白沫子,像淅淅小雨般,在阳光的照射下化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七彩小虹桥,而这时,虎千斤已经没有了听下去的心情,默默来到了段虎的身边。
“黑虎哥,阿爹说过,山里的苍鹰之所以能展翅高翔,就是因为它克服了所有的困难,用自己的力量才能飞上云霄,翱翔天际,我相信你也能像苍鹰一样展开双翼。”
段虎淡淡一笑,看着对方柔美的面容,内心一阵温暖,“阿妹,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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