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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校回来,我带回了两蛇皮袋子的书。船靠上江城港的码头时,已经是下午四点,这里的气温显然比省城要低些,江面上还不时吹来微风,感觉并不燥热。
在滨江饭店住下后我痛快地冲了一个凉水澡,然后躺在小木板床上休息,书桌上“江城三元电视机厂”生产的九吋黑白电视机正播放着《江城新闻》,年轻漂亮的女主持人用极标准的普通话播报道:
“江城滨江临海已被国务院首批批准为全国沿海开放的十四个城市之一。目前,正在城市的东南方建设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江城的基础设施建设、城市住房建设正在蓬勃兴起,在虹桥区建设五万平方米的住宅新村,在天生港由华能国际投资公司投资建设1、2期电厂,江城人民幸福美好的明天即将来到……”
我独在异乡为异客只身一人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晚上除了看电视就只有睡觉,疲惫后很快便进入了梦乡,睡得又甜又香,做了无数个好梦。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八点多了,我换上一件崭新的确良短袖衬衫,拎起随身携带的行李和两蛇皮袋子书一路乘公交车前往江城供电局组织科报到。
江城的路并不宽,路旁边没有什么大树,依稀也能看到几棵令我熟悉的法国梧桐。年轻的城市就像少年害了秃头病一样,有一块没一块地漏着空地,公交车班次很少,上车后颠颠簸簸、左转右转,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位于青年中路60的江城供电局。
传达室里,一位又黑又瘦老农模样的中年男子嘴里叼着香烟正在发呆。听说我是新来报到的大学生,感觉很平常,用含了痰的嘴巴嗡声嗡气地说道:
“报到!去组织科啊!西边四楼上去就是。”
我把行李和书放在传达室里,取下报到证径直往西上到四楼。
这栋行政办公楼是一幢五层混合结构的旧楼房,估计是受南京工学院(现东南大学)建筑学教授杨庭保先生的影响,屋顶挑出部分向两端做了大大的飞檐,檐牙高高翘起,灰色干粘石的外墙、红色木门木窗,一点也不气派。看上去有点儿像南京钢铁厂的职工集体宿舍。我走过长长的外廊,在挂有一片“组织科”木牌子的门前停了下来。
我小心翼翼地敲门进去,看到一位四十开外、额头光光、又胖又矮的中年男人正在接待一位刚报到的男生。只见这位男生个儿和我差不多,身材比我还单薄,不过穿者很是得体,涤沦的短袖衬衫,上口袋中装着一本红色的学生证,极透明的衬衫让我把他的上半身一览无余,这件衬衫是时下最为时尚的。在家乡只有当领导干部的成功人士才穿这样的衬衫。
小伙子认真地填写表格,完事后他主动对我做自我介绍:
“我叫王建兴,江州石港人,南京电校毕业。”
由于我俩都是新分配来的,彼此很快就亲近了,他交了报到证,填好登记表后,拿到了工作介绍信。然后他站在一旁等我。
我便开始办理报道手续,中年男人边发给我表格,边给我们俩介绍道:
“我姓黄叫我老黄吧!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正是供电局用人之际,华能2期配套工程马上就要开工建设了,要建十几座变电所,还有数百公里的110kv,220kv的线路,供电局新盖的六层办公大楼快要封顶了,这几年供电局新来的大学生并不多,在你们之前新来也就两、三个。”
老黄反复说道: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大有用武之地啊!”
我和王建兴会意地对视一下,尔后我向王建新介绍道:
“我姓苗,叫苗铁军,老家如东,毕业于南京航专。”
我们相互聊了一些家常话。王建兴算是我到江城供电局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说话间,老黄已给我开好了工作介绍信,他往设计室打电话,在电话里交代好后转身对我说:
“小苗:我和设计室的陈主任说好了,你快去吧,楼上最东边的一个大间便是。”
我像个小学生一样,毕恭毕敬地谢了老黄,告别了王建兴走出组织科的大门。然后我又小心翼翼地走上五楼,去见我的顶头上司,听他安排我的工作。
设计室位于五楼外走廊的最东头,双开的半玻璃门正向外开着,进门后一直在等候我的陈主任很快便迎上来,他用浓重的乡音对我说道:
“小苗你来啦!进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陈主任向大房间里坐得满满的男女老少师傅们说:
“这是我室今年新分来的,小苗同志学土木建筑的,就分到土建组吧!”
说着他把我带到一位干瘦却很干净的中年男人面前对他说道:
“刘工,小苗就交给你啦!你具体安排他的工作。”
刘工轻轻地放下手中的铅笔,抬起头非常客气地对我说:
“啊!欢迎!欢迎!”
刘工非常客气,但话不多。
陈主任给我的感觉很像大学里的老师,中等身材,方方正正的脸上带着一副黑色宽边儿近视眼镜,话虽不多感觉还算热情。
陈主任转回头又给我介绍道:
“我们设计室是为了服务华能2期工程才刚成立不久的,办公条件有限,十几人挤在一个房间里,夏天连电风扇也没有,这些以后会慢慢改善的。”
还没等我问起住宿的事,陈主任接着对我说:
“噢!现在我们局里的单身宿舍相当紧张,暂时安排你住西边的建工招待所吧!”
说着又亲自带我去办理入住手续。
初接触陈主任,我感觉到他既像领导又像老师。难怪刚才已听到有同事叫他“陈老师”。
办完住宿手续后,陈老师对我说:
“小苗这样吧,你先回去休息几天,然后尽快来上班,最近我们室的事情还挺多的,不少工程要赶着出图纸唻!”
我带着谢意连声说道:
“好的!好的!谢谢主任关心!”
我告别了陈主任,心情特别的好,想着马上回家就能见到家人心情更加激动和兴奋!
报到注册之后,我就成了供电局的正式干部、技术人员,我从财务科领到派遣费、差旅费还有半个月的工资合计:9560元。我心里美滋滋的。
傍晚时分,我花了1块4毛钱从江城长途车站趁车回到老家。
父母亲大抵知道我将回家乡工作,但具体并不知道我到底去哪家单位,写信需要很长时间,我干脆就没有写,今天回家想必能给父母还有爷爷、老爷爷一个惊喜吧!
我的家乡如东县双南乡位于江城市向北40公里的如泰运河南岸,双南乡在我小的时侯叫“红旗人民公社”。在1981年因位于双甸镇南而改名为双南乡,是个典型的农业乡。
改革开放的春风同样也吹到了这个穷乡僻壤,这里的人们也开始盼望富裕和幸福。以传统农业为基础,同时也开始兴办乡镇企业和养殖业、种植业等。
三年前我从这里走出去,除了带着全家人对我的希望之外,我一无所有。今天我回来时已经是堂堂的国家技术干部,是我改变了我家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存方式,成了一名吃国家粮的城里人。
我将拿到的965元工资加上身边余下的零钱凑足整整一百元,我想象着把这一百元钱交给妈妈时的情形,这是我人生拿到的第一笔财富,也是我家的最大喜事,更是我家的经济转折点。想到这里我心里乐开了花,两个小时的车程只觉得太漫长了,心像长上了翅膀一样,早就飞回到家中。
太阳西下之后,一轮明月又悄悄地爬上东天,夏天的星星开始忽隐忽现的布上天际,夏夜下的村庄还像儿时那样的谧静,邻居家已把饭桌子抬出来放在自家门口的场地上,电灯泡也挂到门外的树上了。
自从1982年分田到户之后,家家门前做了大场用来收割和脱粒。社员的称呼也随之改叫村民了,村民们再也不用带晚下田劳动了。当我走到自家门口时,正值万家灯火,家家户户几乎都在自家门前的场地上吃晚饭了。
乡下人的生活很简单,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好晚饭后就洗澡,然后在场上乘凉,等全身凉爽后就睡觉,晚上没有电视看,更少有人走夜路,乡间寂静得只能偶尔听到几声犬吠。
家里的瓦房是1984年我还在南京读书时盖的,已经整整两年了,因为缺钱,大门两边的窗户还是用塑料纸糊着的,夏天为了透风,父亲把塑料纸拆去了,电灯装在屋内,外面却被照得通亮。远远的我就看到大妹、小妹、弟弟、父亲、妈妈还有爷爷、老爷爷都坐在桌边,估计晚饭已近尾声了。
小弟眼尖看到我后突然大声叫喊起来:
“是哥哥回来啦!”
“怎不早点告诉我们好去接你呀?”
父亲见我走着回来心疼地说道。
“我都回来了还接什么?”
我边说话边打开自己的背包,掏出两包“红塔山”递给爷爷,爷爷只爱抽烟。掏出两包奶糖扔给弟弟妹妹们。父亲不抽烟,老爷爷原先是抽烟的,自从1978年手术之后就戒了,他老人家也不喝酒,我就给他买了一大盒冰糖。
最后我把一百元的大票子掏出来,在弟弟妹妹们面前幌了幌,弟弟妹妹们顿时瞪大了眼睛非常羡慕地看着我把钱给了妈妈。妈妈也不客气却有些激动地说:
“哎!终于盼到头啦!”
妈妈接了钱转身进屋收藏起来。
妈妈也许正等这钱给家里的小猪买饲料,看得出来妈妈很是高兴。
父亲忙问:
“你分到哪里工作?”
我说:
“你真不知道吗?”
父亲神秘地问我说:
“是不是江城医学院?”
父亲这样问我是有道理的,父亲的三叔叔吴春生在江城医学院工作,身居办公室主任之职,父亲大概已经找过他吧!
我反问父亲:
“是不是你请三叔爷爷帮忙了?”
父亲笑着没有说什么。这时,妈妈从屋里出来,笑嘻嘻地说道:
“前几天他三叔叔回家,你父亲去找过他。他三叔叔答应你父亲把你要到医学院,只是要你到医学院工作后注意当着医学院的其他人的面不要叫他三叔爷爷要叫他吴主任,你父亲都答应了。”
我惊奇地说道:
“怪不得我也收到三叔爷爷的信,要我在医学院里不要叫他三叔爷爷要叫他吴主任。”
老祖父等不及了高声问我道:
“那你到底去哪儿工作啊?”
我不再神神叨叨的了,直接告诉他们说:
“我去江城供电局工作,今天刚报到,领导让我先回家休息几天,我准备一个星期后去江城上班。”
全家人听到后总算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妈妈忙说:
“回来就好,我怕你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来来去去不方便,到时候你照顾不了家,家也照顾不了你,这下可好了,在江城工作来去多方便啊!”
妈妈边说边重新给我准备晚饭。一盆炝黄瓜、一盆炒鸡蛋、一碗炒豇豆、一碗油焖茄子,都是些农家小菜。
菜齐了,妈妈唠唠叨叨地埋怨道:
“又不知道你回来,也没买什么菜啊!”
我知道这个时侯我已经成了家里的重心,家里的一切都围绕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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