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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被毒素控制,形同癫狂,蓦地里听到叶枫说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八个字来,犹如漫无边际的黑暗忽然射入一束光芒,心里情不自禁涌起异样的感觉,双手停在半空,问道:“什么?”叶枫一直注视着她的表情变化,见得她灰蒙蒙的眼中微微泛起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亮光,不由得心中大喜,向众人打着手势。
别看在座的众人是乡下人,在某些方面的领悟却厉害得紧,叶枫的话刚说出口,就知道该怎么去做了。只见数人跃上一张桌子,其中几人身子半蹲,嘴巴一张一合,屁股轻轻扭动,其他的人展开手臂,一上一下的抖动着。叶枫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鱼儿潜入水中……”那几个左右摇摆的人直直从桌上跃落,上半身贴着地面,屁股却撅得老高,活脱脱就是一条条躲在石头缝中,惊慌失措的大鱼。
叶枫道:“骄傲的大雁从天而降,再也不敢现身……”剩下的那几人口中同时发出悲惨的叫声,钻入桌底,抱在一起,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好像碰到了极难搞定的事。青青茫然看着众人,眼中的亮光越来越大,极长的指甲似乎也变短了许多。叶枫转过脸去,只见十多名女人早已坐成一排,有一半的人闭着眼睛,眼帘弯得如月亮一样,一只手捂住心口,发出轻轻的叹息。
另一半的女人满脸红晕,羞涩不已,双手不停绞弄着衣角,不时摇了摇头。叶枫饱含深情说道:“月亮闭上了眼睛,花儿难为情极了,好美的人啊!”忽然之间,锣鼓喧天,琴萧合奏,原来是一班请来的乐队,此时按捺不住,大显身手。青青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失声叫道:“那不是你的小情人么?”肌肤渐渐有了些血色,原本看得真切的血管,骨头也变得模糊不清。叶枫一步步向青青挨近,不断摆动着左手食指,笑嘻嘻道:“非也,非也,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青青咬了咬牙,低声说道:“我是丑八怪。”叶枫道:“据说一个人过于疲劳,并且没有睡好觉,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幻觉,明明是明眸如珠,一笑倾城的大美人儿,怎会是丑八怪呢?”岳冲似乎看到了希望,振振有词道:“她这几天的确劳累过度,没有睡好觉。”叶枫向众人望去,双手交叉放在背后,做着数钱的动作,笑道:“我说的是不是?”众人想着又有钱财入账,一个个精神大振,轰然叫道:“真是个明眸如珠,一笑倾城的大美人儿。”
一老学究抢了上前,摇头晃脑吟道:“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大家平时嫌他迂腐执拗,净些说没几个人能听得懂的酸诗臭词,但此时听他念着,仿佛看到一锭锭银子从他嘴里迸出,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叶枫笑道:“我也觉得很好,虽然我甚么也听不懂。”
青青脸上涌起一抹淡淡的嫣红,身上的疼痛竟消失了大半,吃吃笑道:“我真的很美么?”岳冲坐在地上,凝视着她,眼中尽是爱意,大声说道:“你就是我的公主,我的仙女!”说话之间,乐队奏起了《凤求凰》,曲调热烈奔放,深挚缠绵。青青慢慢低了下头,泪水漫入眼眶,化为两串晶莹的珍珠,悄然坠落在地。她用生命来复仇,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叶枫歪着脑袋,带着既有几分不怀好意,又有几分仰慕之极的神色,痴痴看着她,沉声说道:“我该怎样来形容你呢?你啊肤若凝脂,指如葱管,腰若柳叶……”他本想剑走偏锋,压倒那老学究,只是他终日与刀剑打交道,哪有书不释手的老学究肚子有料?翻来覆去不是“如”,就是“若”,没说到三五句话,便已山穷水尽,脑中一片空白,舌头似打了个结,好在大家看在钱的份上,不敢流露出瞧他不起的神色,心中却是大笑不止。
老学究见他支支吾吾,忙接着吟道:“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叶枫如释重负,笑道:“好啊,妙极!真是妙不可言。”青青鼓起勇气,向众人看去,双眼脉脉含情,想必心摇神驰,芳心如醉,声音出奇的欢愉,道:“谢谢。”尽管她还是奇丑无比,但已远不如先前狰狞恐怖。
叶枫几乎忍不住要放声欢呼,他终于知道自己判断是正确无误的,原来快乐,开心就是‘三天三夜’的解药。中了剧毒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失去了信心,放弃了自己。有多少身患绝症,被大夫判了死刑的病人,之所以枯木逢春,起死回生,难道不是抱着积极向上的心态么?叶枫忽然很佩服这个设计‘三天三夜’的人,心思是多么精巧,只要心中充满了希望,永不放弃自己,总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可惜世上又有几人能领悟他的用心良苦,就连一脉相承的吕门子弟也未必能,若不然怎么人人都说‘三天三夜’无解药?一听到死字就准备束手待毙,心有块垒的人,怎能拥有鲜花和明天?叶枫掏出几张面值颇大的银票,塞入老学究怀里,叫道:“继续说就下去。”岳冲脑袋叩得咚咚响,道:“老先生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这老学究一辈子郁郁不得志,年年应试,年年名落孙山,不仅乡里邻居看不起他,把他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就连他的老婆经常揶揄他:“老夫子啊老夫子,你何时才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明明说好三年就要过上好日子,结果左三年右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已经三十年了,你何时让我幸福啊?”挤兑得他哑口无言,脸上无光。
此时见得叶枫敬重,抬举他,顿有种受宠若惊,士遇知已而死的感觉,当下将平生所学,犹如长江淊淊不绝之水,一发倒了出来,众人见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挣了别人一辈子的钱,好生羡慕,寻思:“看来世上最轻松赚钱的事情,就是要好好读书。”叶枫见得青青脸上笑意越来越浓,容光焕发,心道:“照这样下去,不到半天工夫,大慨就能恢复正常,只要熬过这三天,青青就性命无虞了。”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道:“这些大人当真无聊,平时吹胡子瞪眼睛教我们要诚实做人,自己撒起谎,吹起牛来,却是脸都不红一下。”众人抬起头来,但见两个孩童坐在高高的树杈之上,四只脚晃来晃去,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爬上去的。岳冲“哎哟”一声,叫道:“怎么是你们?”这不是那两个故作老气横秋,说话气死人不偿命的两个孩童么?众人叫道:“小花,军仔,快下来!”
小花笑道:“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新娘虽然是个天下第一丑八怪,但肯舍得花钱,再英俊风流的少年,还不是手到擒来?”军仔抬起头,悠悠道:“她真的很丑么?”小花横了他一眼,冷冷道:“难道你的眼睛长在了屁股上?”青青身子忽然弯曲下来,好像被某种利器刺中了心房,腾腾腾地退了十余步才收往身形,颤声道:“我……我……是大美人!”指甲,牙齿又变得极长,龇牙咧嘴,非常吓人。小花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扔了下来,冷笑道:“是吗?倘若你是大美人,我就是小仙女啦。”
叶枫暗叫不好,急忙纵起身子,便去抢夺落下的镜子,青青喉咙嗬嗬作响,左手卷起一股让令人作呕的腥风,长长的指甲往他面部划去,众人齐声喊道:“好臭,好臭!”掩住口鼻,忙不迭地往后退去。叶枫只觉得脑中眩晕,呼吸不畅,不敢以身犯险,急向后跃。青青右手伸出,稳稳抓住了镜子。岳冲仿佛被大铁锤击中头部,眼前一黑,整个人仆倒在地,嘶声喝道:“别……别……看镜子!”
只可惜已经晚了。
青青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人能形容她此时的表情,是悲伤,绝望,还是恐惧?她尖声大叫,步步后退,厉声问道:“这……这……个怪物是谁?”忽然之间,咣当一声,镜子跌落在地,摔得支离破碎,但从无数块碎片之中,又折射出的无数个她,更显得异常的惊悚,青青道:“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身子却似充了气一样,凭空涨大了许多,七窍以及十指不停流出黑色的汁液,如雨点般滴落在地。
叶枫目瞪口呆,心中一片茫然,他突然纵声长啸,一掌一掌往自己脸上掴去,为什么会这样啊?‘三天三夜’的毒性,就是趁人最绝望的时候,才能尽情地释放出来,达到最大的效果,毒素已经渗入青青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纵使大罗神仙,也回天无力,难以救冶。小花丝毫不知自己闯了大祸,哼了一声,扁着嘴说道:“不是你,还会是谁?”
青青忽然镇定下来,向岳冲,叶枫望了过去,道:“别怪他们,是我放不下仇恨,选择了拥抱死亡。”只有她下地狱,才能彻底将他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既然他不让她做完整的女人,她为什么要让他活得开心呢?放下仇恨,一笑泯恩怨,那是让别人喝的鸡汤而已,真正到了自己碰到那样的耻辱刺激,又怎能潇潇洒洒,一笑而过?
岳冲用尽全身气力,发出一声又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喊叫:“他到底是谁?我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青青道:“我一定会告诉你,他到底是谁,他好像也活不长了。”说到此处,昂头看着天上的太阳,叹了口气,道:“倘若我能活过今天晚上,请你们明天早上务必陪我看日出,拜托了。”
这一夜虽然过得异常艰辛凶险,但青青总算熬了过来。只是她所受的折磨,简直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夸不夸张的说,她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筋脉,每一块骨头,都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整个人仿佛从十八层地狱走了一趟,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岳冲见她满地打滚,号叫不止,自己却又无法替她分担痛苦,不由得悲从心来,抱头放声大哭!
当公鸡开始鸣叫的时候,看上去奄奄一息,随时会断气的青青,蓦地里精神大振,大声叫道:“快带我看日出!”她要在温暖热情的阳光之下,静静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她这一生都活在阴暗之中,没有人比她更渴望享受阳光的照耀。村庄四周都是不高的山头。听当地老人说,就数东边葬花山,名气最大,据传是宋代女词人李清照怀念丈夫赵明诚,埋葬头上的珠花,首饰于山上,故而得名葬花山。
青青一听到“葬花山”这几个字,并没有反常的举动,只不过淡淡的说道:“看来老天都安排我死于此地,很好,很好。”坐在前面驾驭马车的叶枫,一字字听在耳里,心里百感交集,这个以美貌智慧著称的女人,为什么得不到命运的垂青,为什么像被遗弃的野狗一样,极其丑陋地死去?这不是天意,还会是什么?他忍不住抬起手,轻抚着自己的脸庞,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滑落。
没过多久,马车缓缓驶上山顶上面是块极为平坦的空地。萧杀的寒风吹动着长长的枯草,发出沙沙的响声,犹如失去至爱的人,在低声地哭泣着,传入耳中,不由得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青青叹了口气,道:“我真的要死了,你仔细听一听,阴间的小鬼都钻了出来,在叫唤着我的名字。”岳冲拼命地摇着头,颤道:“你……你……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只见平地的右侧,建着一座青石亭子,亭前立着块三五尺高石牌,上面工工整整,写着“李清照葬花处”几个大字。石牌看上去是新的,显然立的时间不长,叶枫忽发奇想:“倘若以后我名满天下,我在华山派那个经常光顾的茅房,会不会被别人立着‘叶大侠排忧解难处’的大牌子?”
亭子的左右,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童子看橡,一二三四五六七十”,下联是“先生讲命,甲乙丙丁戍己庚辛壬癸”。叶枫只觉得脑袋都大了起来,心道:“命,命,命,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躲也躲不了。”好在青青和岳冲皆是心事重重,都没有发现其中的奥妙。叶枫缓缓调转马车,朝向东方,岳冲掀开车窗的布帷,又怕青青着凉,给她披了件厚厚的大衣。
就在此时,只见泼墨般黑沉沉的夜空,忽然间好像被一把削铁如泥的快刀,生生将这厚实的黑幕劈开一道口子,露出一抹亮丽的黄色,既似鹅黄,也似蛋黄,更似画师的神来之笔,惊艳而不妖娆。三人一齐屏住呼吸,凝视着天际。只见那道黄色光芒像条胃口极大的虫子,慢慢蚕食,侵蚀着它旁边的乌云,逐渐澎涨起来。
更让人称赞的是,那黄光里面仿佛藏着颗夜明珠,它似乎不甘心被那黄光包裹束缚着,急欲想挣脱约束,在里面极不安分的跳跃,躁动着。它每跳动一下,覆盖在它身上的那层黄色就稀薄一分,不一会儿,便变得通透明亮起来。三人一时之间皆痴了,心里都是一样的想法:“再用点力,没有人能拦得住你。”只见它跳得越来越快,不断向外溢出黄的,红的,紫的光线,交替变幻,亦真亦幻。
叶枫心道:“这日出前的场景,岂非和当下的形势有几分相似?新势力想破茧而出,自立门户,而保守的旧势力却极力压制,意欲维持现状,然而天下大势,浩浩荡荡,岂是某一小撮人,所能阻挡的?”听得青青幽幽叹了口气,轻轻说道:“真美,美得简直无法想象。”叶枫不由哑然失笑,寻思:“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甚?”收敛心神,凝目望去。
光线愈变越强烈,犹如浓墨重彩的画卷,色彩斑斓,半片天空都映成了红色。那明珠用尽全力,跳了起来,从那黄光中破膛而出,以种昂首挺胸的姿势,骄傲地冉冉升起,天地间朝气蓬勃,暖烘烘的,就连横冲直撞了一晩上的寒风,好像也畏惧它的威势,悄然偃旗息鼓,再无动静。
旭日急于证明他无可争辩的统治力,忽然奋力往上一跃,又升高了许多,阳光直射在他们的脸上,身上。青青忽然尖声大叫:“好热……好难受……我……我要死了!”只见她已经甚是庞大的身躯,又快速涨大起来,狭小的车厢哪里容纳得下不断变化的她?听得砰砰几声巨响,一块块木板飞了出去,就连岳冲也被震飞了出去。
叶枫回过头来,见得青青眼若铜铃,口似血盆,腰粗如桶,身上的衣裳被涨大的身躯撑破,宛若从地狱里出来的妖魔鬼怪。兀自惊魂不定,青青抬起蒲扇大小的双掌,往他头顶拍下,叶枫大吃一惊,身子从马鞍拨起,拉车的马匹成了他的替死鬼,被击成一坨血淋淋的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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