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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无心揭开覆盖在脸上面具的瞬时间,出现在叶枫眼前的是张清秀精致的脸庞。她在浅浅的笑,黑白分明的眼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犹如流光溢彩的宝石,与她目光相接触,不禁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叶枫赶紧一只手按住胸口,一只手捂住喉咙。他生怕激动的心,会撞破不甚强壮的胸膛,或者如大青蛙一样,“卟通”的一声,突然从喉腔中跳出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镶嵌在脸颊的酒窝愈发清晰可见,好像绽放在春日里芙蓉花。叶枫痴痴地看着,喉间忽然发出“咕咕”的响声,流出一滩涎水,打湿了衣襟,他却浑然不知。他的一双手时缩时伸,显然心里矛盾至极,他既想摘下千娇百媚的花朵,插在自己的鬓角,又担心花上长着尖刺,伤透了他的心。然而他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再多一次伤害又何妨?
忽然之间,云无心身形微晃,已坐在他身前,软绵绵的靠在他怀里。一根根柔软的秀发拂在他脸上,好像多情的柳枝荡过平静的水面。叶枫的心跳得更加厉害,禁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好在他赶紧将脸偏转方向,总算没将口水喷到云无心身上。云无心缓缓回头,眼光移到他脸上,与他的目光融合。眼神情意绵绵,无限。叶枫想要避开,云无心却伸出一只手,扳住他的脖子,动弹不得,唯有硬着头皮与她对视。
两人相视了良久,听得云无心幽幽叹了口气,道:“喂,你愿意帮我么?”叶枫心中一凛,寻思:“能与她共度良宵,无疑是男人一辈子最大的骄傲,可我岂是那种见色忘义,不分轻重的糊涂虫?”当下打了个哈哈,笑道:“在下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难道不是姑娘拉我一把么?”云无心在他手背使劲拧了一下,气忿忿道:“你宁可相信西门无忌,也不肯和我走得太近,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么?”
叶枫笑道:“在下人品不佳,怕坏了姑娘的声誉。”云无心又在他手背上拧了几下,狠狠地道:“你什么意思啊?我的声誉早就被你毁了,江湖上那些无聊的人四处讲你我的闲话,难道你听不到么?”叶枫道:“在下耳背得紧,什么也听不到。”嘴角却忍不住露出笑意。云无心看在眼里,怒道:“你是巴不得沸沸扬扬,世人皆知,反正吃亏的人又不是你。”叶枫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愁眉苦脸,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姑娘何必为那些腌臜肮脏的俗人苦恼?”
云无心皱了皱眉,沉声道:“谁跟他们一般见识了?我只恨你有眼无珠。”叶枫心想:“与其东遮西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只有让她彻底死心,才能不与我纠缠不清。”当下笑道:“为什么呢?”云无心道:“我不怪你讨厌我,但是你做出来的样子,让我很是难受。”叶枫道:“我有我的苦衷。”云无心咬了咬牙,道:“你是听信别人的谣言,以为我是玩弄权谋,不择手段之人,所以你打心底憎恶我。你为什么不看看那些人是怎样的嘴脸?”
叶枫道:“你放心好了,在下决不会干预贵派之事。至于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岂止我这个外人所能断定的?”云无心凝视着他,柔声道:“倘若我要你帮忙的只是我个人的私事呢?”叶枫的心莫名跳快起来,忍不住问道:“什么事?”云无心道:“我要你做我的挡箭牌。”叶枫居然很平静,问道:“我该怎么做?”
云无心道:“我非常讨厌某个人,但是他一直与我纠缠不清。”叶枫眼睛发亮,道:“所以你要制造和我在一起的假象,让那个讨厌鬼知难而退?”云无心紧握他的手,一字字说道:“所以你一定要帮我的忙,一个女人若是不能嫁给自己深爱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叶枫道:“那个人还没有骑着白马来接你么?”云无心仰头望着天上的云朵,神色痴迷,好像有个人已经快马加鞭,急匆匆从远方赶来,道:“他一定会出现的。”
叶枫眼珠滴溜溜乱转不停,不怀好意地笑道:“但是你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云无心吃了一惊,厉声问道:“你说什么?”便在此时,叶枫脖子忽然伸长,脑袋凑了过来,口鼻呼出的热气,连绵不绝喷在她脸上。云无心闻得浓烈的男人气息,不由得头昏脑胀,惘然无措。潜意识中预感到即将大祸临头,想要摆脱叶枫的纠缠,既似中了“定身法”,喝了“化功散”,又似搁在砧板上鱼肉,四肢酸软无力,登时一动不动。
她眼睁睁看着叶枫捧住她的脸蛋,越挨挨近,终于四片嘴唇贴在一起。云无心想不到他竟然胆大妄为,兼之她和男人从未有过如此亲密行为,一时之间,灵魂脱窍而出,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云无心发出“啊”的一声惊叫,一巴掌掴在叶枫脸上。她劲力全失,这一掌拍下去,好像是和叶枫打情骂俏,愈发显得暧昧。
云无心被叶枫占了天大的便宜,饶是她见多内心强大,涵养极好,也不禁脸色难看,一串串泪珠夺眶而出,呜咽道:“你欺负我,算不得英雄好汉。”叶枫适才精虫上脑,闯下大祸,事后清醒过来,不由得提心吊胆,唯恐云无心恼羞成怒,痛下杀手。又见她并无兴师问罪的意思,略略宽心,道:“既然要做戏给别人看,就要演得像、演得真,让人挑不出破绽。纠缠你的那个人应该不是好打发的糊涂虫,他心思缜密,双眼贼亮,是不是啊?”
云无心见他得了便宜还买乖,更加气苦,红着脸,大声道:“你这不是耍无赖么?”叶枫叹息道:“姑娘信不过在下,在下就此告辞,以证清白。这世间果然好人最难做。”身躯微抬,摆出要走的姿态。云无心紧按住他的手,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尝到了甜头,却不替我办事,倘若传到江湖上,你就不怕别人瞧不起你?”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已无昔日运筹帷幄,号令天下的豪气。
叶枫强忍着笑,道:“姑娘莫要冤枉好人,在下并非得了好处,不办事之人。像这种两个人才办得好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啊。病人死活不吃药,做大夫的能怎么办呢?唉。”迭声叹气,眉头皱得可以挂个油瓶。云无心迟疑了一下,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么?”叶枫笑了笑,慢慢的一字字说道:“真正相爱的男女,难道不都是如胶似漆,恩爱无比吗?假如你我若离若即,貌合神离,你觉得别人是瞎子,什么也看不出来么?”
云无心垂下头,双手紧握,指甲已经陷入掌心肉中,她的心乱到了极点。她不喜欢那个人,同样也不喜欢叶枫,但是她想摆脱那个人,她只有听从叶枫的安排。毕竟叶枫胸无大志,至多是想揩些油而已,而那个人狼子野心,是想吞并整个大同教。云无心深吸几口气,让杂乱无序的心静下来,冷冷说道:“你必须要弄明白,我才是说一不二的主角,你不过是围着我打转的配角,一切由我说了算,你不得擅作主张。”
八月十五,中秋,晴。
叶枫很早就醒了过来,他根本就睡不着。他已经开始害怕过节。平时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一到了过节那天,且不说去看别人的阖家团圆,光是看着摆放在自己桌上的一碗一筷,搁置在床上孤零零的一只枕头,便会情不自禁悲从心来,感到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命运一直在无情地惩罚他。他却没有怨恨。所有的不幸,岂不是他自己造成的?
一只只大鹤从屋顶飞过。它们是云无心派出去迎接客人的。这些客人可不是来和云无心共度佳节的,他们是来对云无心摊牌的。要么采纳大家的意见,对武林盟发动战争,要么一意孤行,大同派自相残杀。云无心能妥善处理好吗?鲜血会染红今晚的白月光么?他不敢想象那种血肉横飞的惨状。
他穿好衣服,走了出去。云无心抱膝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她眼中有血丝,显然也是没有睡好。她彻夜难眠,想必是在寻找万全之策。其实她心里清楚,除非无条件同意那些人的无理要求,否则只有硬撞硬,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叶枫挨着她坐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不仅僵硬,冰冷,而且一直在颤抖。云无心笑了笑,道:“我很害怕。”叶枫道:“我知道。”
云无心不笑了,眼中忽然露出不可描述的悲伤,道:“我绝不会退缩,大同教的数百年的基业,决不能葬送在我们父女手上。”叶枫盯着她,冷冷问道:“难道你们就没有掺杂私心?”云无心回答得干脆利落,道:“哪个人没有私心杂念?”叶枫仍然紧握着她的手,但是他的手指已经按在她手臂几处大穴上,如果他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废了云无心的这只手。云无心眼中的悲伤更浓,幽幽说道:“辣手摧花,你的心肠真硬。”
叶枫冷冷道:“我们都是演戏而已,你又何必强求我投入感情?干我们这一行的,若想多活几年,就决不能心慈手软。”云无心淡淡道:“你的歪理倒是挺多的,我说一句,你回几句。”叶枫盯着她,眼神犀利无情,好像正直的法官打量着狡猾的罪犯,一字字问道:“令尊的私念是?”云无心道:“他不能真正行使教主职责,处处受置于人。他不是那种得过且过,混一天是一天的人,他有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
她的声音忽然更咽,似被某种情感堵塞住喉咙。她的一双妙目满是悲伤和痛苦,一种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悲伤和痛苦。想通过努力改变世界的人,却被太多的因素牵制,束缚,无法实现抱负,抑郁终生,这是何等残忍,痛苦的事情?叶枫道:“极不甘心的他,当然要想方设法咸鱼翻身……”云无心俏脸一沉,怒道:“谁是咸鱼?你说话能不能积点口德?”
叶枫哈哈大笑,道:“我说的是实话,实话和良药一样,通常是不讨人喜欢的。令尊心里清楚的很,纵然他向那些人低头妥协,也不未必能得到想要的东西,那些人只想要一个任何摆布的傀儡,而不是一个按自己意愿行事,经常和他们唱反调的人。”云无心冷冷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干嘛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
叶枫道:“你也不必往你父亲脸上贴金,擅长玩弄权谋之人,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深思熟虑,寻求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他可以根据需求,决定自己扮演什么角色,他既有可能是一手遮天的独夫民贼,又可以是凛然正气的盖世英雄。做独立自主的叛逆者,更能为你父亲收获人心,赢得声望,他为什么不做呢?”
云无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有惊讶,诧异,或许她认为叶枫只会无事生非,造谣惑众,实在想不到他居然会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来。叶枫笑了笑,道:“我这个人一半是流氓,无赖,一半是正人君子,所以我既会旁若无人的脏话连篇,也会一本正经的解析天下大势。”云无心哼了一声,道:“这不是脑子有病么?”
叶枫道:“你想得到什么?”云无心的脸忽然红了,叹了口气,道:“我和我父亲做了个交易。”叶枫道:“什么交易?”云无心道:“我支持他的事业,他不可以干预我私事,我不想做权力的牺牲品,我的幸福我做主。”她一直不服气女人是男人附庸的说法,她要做挑战命运的叛逆者,拿到属于自己的真正幸福。可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女人想要获得理解,尊重,是何等的艰难?只要她们流露出反抗的意图,便会遭到无情的绞杀。
叶枫轻轻叹息一声,泪已流下。他忽然想到了青青,一个同样不甘心听命于男人的叛逆者,只可惜她一败涂地,死无葬身之处。云无心道:“你为什么会流泪,是不是认为我不会成功?”叶枫伸手抚摸她的秀发,道:“不管结果怎样,尽力做了总是少些遗憾。”云无心笑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叶枫摇了摇头,大步走了出去。
叶枫无须再问,他已经知道其他人的心思。东方一鹤再盖世英雄,也抵不过他的后人不肖无能,他必须要替他的家族安排好出路,免得在残酷的权力交替中消声灭迹。东方一鹤拿到权力象征的“血剑”,却突然失去踪迹,因为他在待价而沽,他并不在意谁来做大同教教主,他只在乎谁能给予他家族更大的利益。
至于西门无忌,本来就是不折不扣的野心家,只要他能够登顶上位,他不介意底下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叶枫又叹了口气,看来他想要明哲保身,几乎绝无可能,他不得不选边站队。在大家都是烂人的情况下,他只有支持烂得稍微轻的人那个人。云万里并不是值得信赖的人,但是好歹打着“仁义”的旗号去逐鹿天下,至少不敢明目张胆的去践踏规则,挑战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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