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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先生道:“南关虽破,其城垒尚存基础;秦人去速,残破不甚,可以屯兵。且南关南窥华阳,东望启封,与大梁相呼应,正用兵之地也。攻守两宜,可以为之。”

张辄道:“南关本踞东望西,今秦人在东,据南关可乎?”

范先生道:“除此尚有何处可屯数万之众?启封、华阳之间,惟南关也,虽残破,犹可据也。他处皆平野,沟垒、房舍皆不备,仓促间难有为,惟以筑垒是务。”

信陵君道:“惟吾所虑者,南关距启封、大梁不亦远乎。何以战?”

范先生道:“此战也,非君上孤军能建功也。必与先为不可胜,外交韩国,内修和睦,多方误秦,而待敌之可胜。非可急战也。”

信陵君道:“大梁尉至军,非为急战乎?”

范先生道:“大梁尉至军,必其可胜乎?在杀吾军也。非善战者之所为也。君上则不然,既去老弱,复砺士气,乃集粮秣,高垒坚阵,必操胜劵也。故距敌二三日之程,急则一日夜可至,示之以形势,徐之以从容,而为不可动摇。秦人必有变,而吾得乘其隙矣。”

仲岳先生道:“如此持重之势,必以粮秣为先,愿君上早图之。”

信陵君道:“无忌何德,能为此也,惟赖众先生之力也。”环顾一周道:“尚有其遗乎?宁有亡失者?”众人知道计议已毕,皆拱手称喏。信陵君道:“搅扰清夜,心甚不安。欲往营中访车行诸君,愿郭、张、岳先生相助,他君请自便。”众人相辞而去。

张辄、仲岳先生和郭先生坐到信陵君跟前,低声商谈了片刻,由张辄出来,找到吕伯,一齐到了众车夫露宿的营地。

这片营地紧靠信陵君的营盘,周围还有多座营盘围绕。营地就由随队而来的辎车环绕而成,仲岳先生送来的帷布没有单独围成帷帐,而是被支在西北面,为整个营地遮挡凉风。在营门守卫的武卒见是张辄和吕伯,并未阻拦,但两人主动停下,道:“黄人张氏/卫人吕氏,求见四行车主。”这四人各自与自己的车行人夫在一起,并未歇在一处。闻听营门前有人说话,大家都望了过来。一名武卒进来传话道:“张先生、吕先生未见四位车主!”四人连忙站起来,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各自对手下人夫吩咐一声,就往营门而去。

两边各自见过礼,张辄说明来意道:“将军深感诸先生大义,恐日间军事繁忙,愿面谢先生。扰先生清梦,先生其勿辞!”

四人惊疑不定,但都道:“微庶何敢劳动!”张辄在前面引路,吕伯一路揖让,将四人带到信陵君帐前。

信陵君满面笑容地在营门前迎候,一连三揖,将四人让到帐前,仲岳先生与郭先生已经在此等候,见四人来,各各见礼。

帐前已经铺好席面,东西相对。四人连忙礼道:“微庶布衣,焉敢与将军对席。”尽管猜到这位将军是谁,但谁也没有点破,只能顺着称呼“将军”。

信陵君道:“先生深怀大义,勤劳王事,虽锋镝不避。某等得保首级,皆是先生所赐。正该上坐!”

见信陵君把话说得这么重,四人更是惊疑不定,越发推辞道:“小子何德,辱将军过誉。”

吕伯道:“诸公休疑,将军仁义,必不君欺也。”

仲岳先生亦请道:“将军座前,无尊卑之分,但尽手足之情。将军之太仆,亦与将军对席。”

信陵君猛然道:“微子之言,吾岂忘之。待吾往请夏侯先生。”随往帐后跑去,不多时,将睡眼惺忪的夏侯先生拉拽过来。夏侯先生随信陵君前往半途迎接,后又载着启封令返回,过程中一言不发,低调无比。回来后,安顿好马匹,自己倒头便睡了。

信陵君把夏侯先生拉到帐前,向双方引见,夏侯先生好像才清醒过来,急忙整整自己的衣服,恭敬行礼。一揖一让,尽显风采。

信陵君道:“此次欲结车行之友,太仆久御车驾,愿居中以为相。”

仲岳先生见机快,早到帐中取出一席,铺在两座之间。信陵君再行礼,两行在夏侯先生引导下,分宾主入席。有了傧相的引导,四家车主也不再作姿态,顺从地跟随夏侯先生的引导。吕伯欲陪席末,张、岳、郭三人一再揖让,吕伯只得在信陵君肩下坐下。

坐定后,夏侯先生道:“临战倥偬,少水无酒,不及酬答,愿从简。”

四人皆拱手道:“微庶岂敢。”

信陵君首先于席间拱手道:“孤承王命,领大军,临大敌,心常戚戚。而得诸先生相助,军势必振,强敌必破。”深深一揖。

对面四人一齐避开道:“微庶等怎敢!将军但有所命,微庶等不敢不从。”

信陵君对吕伯道:“筹粮之事,各先生出力不少。”

吕伯道:“车行无粮,需得乡间贾籴方得。惟车行之车可任将军所赁。”

信陵君望向仲岳先生,仲岳先生答道:“籴粮非易,必得亲近而后可。先生尽力行之,若有所需,尽付于吕伯可也。”一句话,奠定了吕伯在车行中的地位。

信陵君道:“诸先生相助吾等,孤不胜感激。夜请先生至此,非为军事,实系致敬。军中倥偬,酒水不备,诸菜不齐,难与酬谢;琴瑟不周,钟玉不备,难与唱和。惟明月当天,清谈为酒,以助其兴。”

席间人一齐礼道:“将军清雅!”

张辄道:“华阳尉者,韩王之胄,而守华阳者也。诸先生盍言华阳尉之趣事,以博一笑。”

吕伯闻言,率先道:“吾见华阳尉,当在前日席间。直斥微贱卑庶之人,而敢临士人之上。”遂摆出一副庄严姿态,学着华阳尉道:“洛乃天子所居,奈何礼乐崩坏若此!宁洛邑周人堕落至此,自下于商贾乎?”

吕伯夸张的表情,果然引得众人面上挂上笑容。张辄道:“华阳尉奈何言此?”

吕伯道:“臣位在须公子之上,故华阳尉有此言!”

众人皆笑。夏侯先生笑道:“咄,张公子何堕落至此,自下于商贾乎!”吕伯详作惶恐道:“微贱久在商贾,少习礼仪,举动失措,有失体统,死罪死罪!”

信陵君笑道:“华阳君何对?”

可能吕伯滑稽的表演引发了白艮内心深处的回忆,他自然地接着学道:“士子惟有一事不可稍离于心:吾祖乃血食者也,非他可比!自甘堕落,神弗福也!”

吕伯则学出他最有感触的话:“士人失礼,吾甚不忍,客商勿怪!”

仲岳先生十分感兴趣地问道:“以华阳尉之见,席次若何则合乎礼仪?”

吕伯道:“华阳尉论曰,士庶不同席,礼也;须氏外客,亦不得坐东道。须公子乃叨陪于西席之末矣。”

众人又笑。仲岳先生又问道:“此何宴席?”

白艮道:“此华阳之常也。华阳每有商队,必也佣请城中兵士卫戍。以货值,当十抽一,百钱得一卒随卫;卒日食一斗,钱十。”

仲岳先生问道:“此华阳旧例乎,尉新政乎?”

白艮道:“实乃新政,惟为旧尉所立,实行经年。”

仲岳先生偏要一问到底:“何时所立?”

白艮与同席的几人商量了片刻,回答道:“约旧年今时。”

陈和道:“吾乃诸行中首为此例者,亦因秋后运粮,故忆得真切。”

巴宰也道:“吾等皆从陈行知此政。行政之初,吾等皆欲通关节而得减免。奈旧尉咬定不放,关节不通,虚掷多钱!”

信陵君看向吕不韦,这个小子一直沉默不语,甘愿居众人后。吕伯见信陵君在看吕不韦,遂叫道:“不韦盍言华阳之事!”

吕不韦从座起,躬身见礼,道:“小子无状,敢言所知。华阳虽贵胄,贪而多食,食无拣择,形肥少威仪,惟以淫滥恫吓,自高大也。将军当知,不怒而威者,上也;怒而威者,中也;怒而不威者,下也。华阳举止失措,喜怒无常,而欲立威,仗势而勉行之,必不久也。华阳者,韩之门户,边邑之重,何以任此不威不重者守之?”

满座唏嘘之声四起。信陵君亦长跪拱手道:“不意得小兄金玉之言。敢问贵乡贵氏?”

吕不韦道:“卫人吕氏,不敢当将军之称,愿呼贱名‘不韦’。”

吕伯道:“不韦实白行庶子,吕行实洛阳吕氏,同宗也。吕行因他事缠身,委辱弟仲代管。仲何德也,能为此哉?故小大之事皆听之于不韦。”

白艮亦道:“不韦名为庶子,实冢宰也。白家小大之事,一应委之,必得安妥。”

吕不韦道:“小子何德,得诸父过誉。”

信陵君道:“不韦即知尉之虚实,必知韩王任之守华阳,盖有其意也?”

吕不韦道:“华阳天下之冲,守尉不威不重,宁其不守乎?”

信陵君心中一紧,道:“何谓也?”

吕不韦道:“小子滥言,将军其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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