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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点守张辄入郑所获的情况,亦喜亦忧。喜的是张辄此行,获得了可靠性很高的有关韩国动向的情况,不虚此行;忧的是,一直处在怀疑之中的韩秦相通,竟然被证实了。韩人不仅以边邑小城向秦输送给养,甚至在郑城动员了全国之力,从水道向启封运粮。这给大家战胜秦军的信心投下巨大的阴影。

张皇之间,张辄突然说自己从郑地买了一整口猪,今夜可以美餐一顿,一下子提起了众人的兴趣。众人纷纷议论,如何分食这口猪;仲岳甚至提到,昨天信陵君昏倒过,应该多喝些肉羹补补。

说起昨天信陵君昏倒一事,张辄被提醒了,问仲岳先生道:“君上于阵晕厥,其因为何?”

仲岳先生道:“不可说,不可言,不可道!”

张辄道:“何也?”

仲岳先生道:“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行。故不可说,不可言,不可道!”

众人一下子明白,信陵君涨红了脸,道:“不肖无状之甚,愧对诸公!”

一名门客道:“非也,非也,周公之礼,岂曰非礼;周公之道,岂曰非道。君上青春正盛,合当如此,合当如此。力所不支,但以肉羹相补,必得完也!”众人复哈哈大笑。信陵君只得道:“焉敢当诸公之言!”怕众门客还要再闹,连忙请门客分别去请三司和晋鄙来府议事。众人辞去。信陵君下意识地往东阁望去,但没有看到小奴和盖聂的身影。

司莽很快就来了,严肃地见过礼,端正地坐下。信陵君开门见山地问道:“有先生探得其实,韩非止车运粮秣予启封,复以水道,舟载运之,以求厚利。以郑为援,秦人安若磐石,如之奈何?”

司莽沉思片刻,道:“愿与秦人决一死战!”

信陵君道:“其有可胜之道?”

司莽道:“万人必死,横行天下。君若有意,臣愿前驱。”

信陵君道:“若相持而久,可经几时?”

司莽道:“君其言粮支几何?”

信陵君道:“足支一月。”

司莽道:“与秦相持,非比寻常,必城坚粮足,乃保无虞。以大梁之坚实,亦难必一月,而况旷军于野,衣食不足,冻馁交加,必将有变。”

信陵君道:“孤闻赵以晋阳孤城,能守二年,奈何以大梁之坚,经月亦难?”

司莽道:“时势异也。方其时也,赵之晋阳,城坚而地僻,赵家经营多年,专备不虞;大梁大国之都,商贾云集,天下之会;此远近有异。三家联兵貌合神离,劳师远征;,而秦并力一向,上下同欲;此强弱有异。晋阳背山面水,地势险峻,大梁四野开阔,无险可据;此险易有异。三家得晋阳而无所得,失晋阳而无所失,秦得大梁是得一都会;此得失有异。有此诸异,是大梁战守不若晋阳也。虽然,背城借一,犹可一战。而吾军曝于旷野,掘沟为壕,堆土为墙,更何论也!”

信陵君见司莽越来越往不能坚守的方向走,便截住道:“必若坚持,卿议何如?”

司莽一懔,道:“若得其令,必约束部卒,旦夕不懈,以待秦人。”

信陵君道:“秦韩勾联,非朝夕能破,旷日持久,势难免也。愿卿熟筹之。”司莽心情沉重,礼辞而去。行前信陵君叮嘱道:“此事只在汝心,不可宣之于口。”司莽应喏道:“必不敢乱言。”

第二个过来的是左营司胜。他的态度稍微积极一点,道:“华阳边邑,士卒千人,守犹经月,况十万之师哉!惟恐粮秣不支,外援断绝,则陷死地矣。”信陵君也让他暗自“熟筹上报”,不可宣之于口。

梁尉公子和司空一齐过来,随便把那口猪也拖过来上缴。听了信陵君的问话,两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道:“不可。兵闻拙速,未睹巧久也。十万之卒,皆编户也,家里相望,时时倚门而盼;田野荒芜,犹待力田。从征而不顾者,为君战也。今战又不战,和又不和,空费劳力于无用之地。来年春开,将以何养民?”

这一番道理,把信陵君也搞得心神不定。十万编户,千万亩地,都是国家税收的重要来源;荒掷一月,明年的春耕就会受到影响。“不误农时”,古来圣贤谆谆教训,信陵君也不知道若因抗秦而误了农时,是得是失。

照例送走梁尉公子和司空,信陵君心中十分忧郁。一方面希望能在沙场建功立业,一方面又希望魏国百姓安居乐业。现在,要他从中间选择其一,他感到为难了。而让他尤其没有想到的是,他赋予重望的三司,竟然一个支持他的也没有,一个能为当前危局出个主意的也没有;大家只是说“不行”“不行”,到底怎么样才能“行”呢?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大厦将倾,谁得砥柱其间?

晋鄙最后到来。进府见过礼,先关切地询问道:“公子今日若何?”

信陵君知道他问提昨天自己昏倒的事,有些不好意思,道:“并无他碍。”

晋鄙问道:“仲岳先生所言何因?”

信陵君面红耳赤,但还是尽量语气平静地回答道:“闺闱失节,大夫见笑!”

晋鄙朝东阁看了一眼,明白过来,道:“诚若是,静养即痊。”

信陵君道:“先生亦言如此。”然后迅速转化了话题,道:“今晨张先生密探于郑,访得韩人的信:韩秦勾联,非止一日;韩以水道,密运粮秣,以达启封。主是者,说客陈筮也。”

晋鄙道:“臣亦有耳闻,然不能必也。张先生亲探,必无虚也。愿闻其详。”

信陵君道:“先生多方奔走,方知此情。其因起于上巳日,陈筮见王,陈背魏亲秦之事,恩威并施,韩王犹两端也。月望日,秦人出关,报于韩王,王卒病,太子与公卿等执国,遂密资秦,以取厚利。秦得郑助,势难猝退,故请大夫教我。”

晋鄙道:“臣等所计者,在韩魏相援,共抗强秦。无韩援,魏尚不能胜秦,而况助秦焉?须贾大夫何报?”

信陵君道:“昨夜须贾大夫来报,王卧病,不能视事,所有魏使皆滞于郑,淹留难归。大夫乃集其力,渐次而访诸卿大夫等,或得其门而入。”

晋鄙道:“臣闻公子之言,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所喜者,魏使命未达,韩无相拒。所惧者,王无必援魏之心。”

信陵君道:“闻韩王曰:盟魏者,义也;亲秦者,利也。此义利相争,高下难定,左右为难。”

晋鄙道:“故其机不在阵前,而在宗庙。不出樽俎之间,而折冲千里之外,此之谓也。”

信陵君道:“方其时奈何?”

晋鄙道:“静以待时,勿妄动也。”

信陵君道:“支之一月可乎?”

晋鄙道:“但得粮秣不缺,又何虞也?”

信陵君大喜,道:“大夫真国之干城,宗庙中柱也。”

晋鄙有些不解道:“公子但言一月,可有说焉?”

信陵君道:“计者,韩虽助秦,亦不背魏,可令其助魏。以一国资二军,必不能久,期之一月,必背秦也。”

晋鄙沉默半饷,道:“果随公子愿,诚魏之幸也!”

信陵君道:“算有遗策乎?”

晋鄙道:“两军数十万,曝军于野,连接百里,樵采无路,风雨无遮,困病必多,更兼作奸虚诈之徒于中起事,恐一月后,其事有变。”

信陵君疑惑道:“大夫适言,但得粮秣不缺,一月又何虞也?复言,恐一月后,其事有变。不知其可,愿大夫教我。”

晋鄙道:“驱士卒斗,其难也;而静之尤难。必也,上下相合,内外相亲;内有所附,外无所畏;则庶几也。虽曰无虞,其实难能。虽然,彼我正相等也。然期之韩,一月背秦,则非所愿。何者?韩非无偏,必有所向,向秦则秦胜,向魏则魏胜,秦魏皆欲得其亲,势相贿之,魏与秦孰胜?韩向秦则秦胜,向魏则魏胜,是韩弄秦魏于掌股,秦与魏孰能忍之?既争贿之,复不能忍,韩将何向?是故韩之背秦向魏,诚魏之幸也。”

信陵君道:“若韩不向魏而向秦如之何?若韩不向秦而向魏如之何?若韩于秦魏无偏如之何?”

晋鄙道:“韩不向魏而向秦,魏当击韩;韩不向秦而向魏,则秦必退;韩于秦魏无偏,其势最难,攻则无方,守则无时,生死由人,无能自主,久则有变。”

信陵君道:“愿大夫谋其尤难者!”

晋鄙道:“事势未定,不可预谋。方其时也,吾据华阳,王据大梁,相距百里,而夹秦人。虽声息不通,其势相接。遥为呼应,互为犄角,是立于不败也。韩人暗以粮秣助秦,不过小有助益,非与大势有违。设韩王心动,出韩卒援魏,是胜势也。奈何舍必胜之势,而就死地乎!若公子有一月之资,臣必令秦一月不攻梁;有二月之资,二月不攻梁。待秦疲于坚城之下,必为王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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