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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确认了秦人的确刑徒遍野,必以征伐加以消耗,故岁岁征伐,不得稍歇。这让张辄一喜一忧。喜的是掌握了秦人政策的弱点,忧的是秦人的攻伐恐难以消除了,除非秦改弦更张,重新变法。

陈筮略闲谈几句就离开了,交待曾季给张辄看一看从郑地给秦人运粮的情况。两人重新开始酒谈模式。这次酒肆送来的酒品规格很高,量很足,但不及早上的汽水鸭对口味,所以吃得比较慢,直到夕阳西下,两人实在吃撑了,吃食还剩下很多。无奈只好出来,闲步消食。

一路回到竹筏系泊处,交谈一会儿,天彻底暗下来。两人上了筏,曾季将竹筏划到溱、洧交汇处,找了一个隐蔽的河汊停下,一脸神秘地对张辄道:“少时便见分晓。”

不知过了多久,果见一队舟船从上游而下,船上张着火把,把周围照得通亮。张辄一直数到十,最后一条船才过去。待船队过去,曾季把竹筏划出来,远远地吊在船队后面前进。沿途非常小心地靠着岸边行走,借助阴影掩护,也不敢十分靠近,途中有时会看不到船队的踪影;但曾季显然熟悉这支船队的行进方向,跟丢了不久,紧划两下,又能在夜色中朦胧地看到船队火光。

走了半夜,船队显然进入了逆水,速度慢了下来。曾季也不再划船跟随,把竹筏拴好,和张辄上了岸,沿着河边而行。约走出五里,远远望见船队已经靠了岸。岸上灯火通明,曾季拉了张辄一把,道:“恐有暗哨,不敢向前。”伏在岸边观察了好一会儿,张辄觉得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了,对曾季道:“吾等且归。”

曾季道:“兄其识否?”

张辄谨慎地回答道:“隔岸观影,盖得大略而已。”曾季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待二人回到湖边草舍,天已微明。两团衣物还堆在窗下。张辄换好旧的服饰,特别关注一下,没有发现被扰动的迹象。顾不得连夜奔波劳累,立即启程,往华阳而来。途中被魏军暗哨发现擒获,说明身份后,送到梁尉公子处,安全回到华阳城内。

入城时,军中正在应卯。信陵君听到张辄回来,也不等点卯结束,急匆匆地过来相见。见过礼,急切地问道:“先生只身入险,令人不安。曾兄引先生何处?”

张辄道:“往见陈公1

只一句,就把信陵君震惊了。他移近一步道:“陈公?先生见陈公?陈公何言?”

张辄道:“此行所获甚多,真伪夹杂,愿详报君上。”

信陵君道:“然也,然也。先生辛劳,且暂歇,待营中事了,乃见焉。”

昨天,秦人也出阵了,但双方没有交手,对峙了半日,秦人收兵。一连两天没有战事,营中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晋鄙没有更多的命令,只让各营严加戒备,不可稍懈。

昨天晚上,全军都吃上了张辄买回的猪肉汤。魏高把猪肉分成六份,每偏一份。而武卒在分配时,照顾到了营数,大体上一营连骨头带肉夹杂碎能分到一斤左右,用一只大鼎在营门前烹煮,众士卒依次喝汤吃糇粮。至于民军,就更加寒碜,好几个乡一起喝一鼎肉汤。虽然谁也没吃上肉,但能闻到肉味,也令众军感到精神振奋,觉得君恩浩荡。——毕竟,那是个中产阶级一辈子都吃不上几次肉的年代!

点卯毕,进入早餐时间。没有职司的众先生一齐进了府,就在院中一角煮粟粥。几句核心门客围着信陵君坐下,其他人有兴趣的就坐在外围,没兴趣的干脆去闻粥香,或者几处来来回回地闲逛。

信陵君很急迫地道:“张先生昨日一夜未归,所获甚巨。先生但言其状。”

张辄道:“臣奉命往郑会中人,不意途遇故人曾季兄……”

一名门客道:“曾季兄何人?”

张辄道:“曾季,侠士也,游于四方,近则至于韩。”

那名门客道:“游侠定居,必有所为。”

张辄道:“先生之言是也,曾兄入韩,乃为陈公也。”

一名门客道:“陈公何人?”

搅得信陵君不胜其烦,道:“但听先生言1

张辄还是耐心地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道:“陈公名噬,说客也。说韩通秦,乃其人也。”

秦韩暗通,目前知道的只限于核心层,张辄突然说出,引得外围的门客一片哗然。几名内圈门客回头伸手制止他们的惊讶声,静待张辄往下说。

张辄道:“臣于途中遇曾兄坐于道中,截断去路。臣乃依言请二先生归报,臣独随之往郑。”他本来要说他与曾季的文王、周公之争,但想到来的人太杂,怕有不好的影响,就忽略过去,续道:“曾兄言,秦自商君变法,秦人小过大罚,刑余之徒乃三十万,力田者少,秦王忧之。乃岁岁征战,必得战功,而赎人罪。臣闻而惊,问曰,轻罚省刑,而行仁义,不亦宜乎?曾兄曰,秦便商法久矣,虽有其弊,废之不便。”

外圈有人道:“秦既为战功而来,舍一边鄙小城,何损焉,奈何争之久也?”

马上有人反驳道:“年舍一边鄙,魏即削也,何有魏哉1那人不说话了。

张辄道:“与曾兄论之至午,乃往有申门见陈公。陈公先隐于一酒肆中,待吾二人至,乃出焉。五鼎四簋,以为酒宴。”

四下又响起一片唏嘘声,好像很羡慕张辄独得五鼎四簋的待遇,而自己只能在野外喝小米粥。

张辄不顾众人的唏嘘,道:“席间,陈公备陈秦魏之恩怨,斥魏首倡合纵,与秦为敌。三入秦,虽败而不悟。臣则责之秦之无礼,多夺魏城,秦负魏多矣,而魏不负秦。陈公曰,若效张仪旧事,而与秦连衡,则战事可息,秦军可退。臣不敢专断,只哼哈以应之。”

信陵君道:“陈公与晤,得几时?”

张辄道:“陈公言不久,即辞去。但以韩诺连衡为辞,并指曾兄引吾观郑粮舟之至启封也。”

信陵君、郭先生、靳先生齐道:“先生观之否?”

张辄道:“入夜,曾兄引臣伏于筏上,果见十舟之粮顺洧而下。曾兄驾舟尾随,半夜,乃见其绕行鸿沟,而入启封。入鸿沟后,逆水行舟,舟行缓慢,曾兄乃与臣弃舟登岸,潜入五里察看,见舟泊于启封,两岸灯火通明,想在卸船。恐为秦暗哨所觉,不及靠近。所见若此。”

这下,门客们再也压不住地议论起来:“郑地”“十舟”“顺洧而下”“直至启封”,各种关键点都被一一提及。信陵君则没有过多地思考韩秦相通的事,而是问道:“愿先生详叙陈公之言。”

门客们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大家都在听张辄的叙述。张辄道:“曾兄引臣至酒肆,曰,陈公将至,兄其待之!不意隔间内陈公应曰:‘吾已至矣。’唱酬已毕,陈公曰:‘久闻公子之名,无缘相见。’臣曰:‘公子亦颇闻陈公威名,而倾心焉/陈公曰:‘臣与公子心意相通。昨闻公子访臣下处,不敢自隐,乃邀一见。借酒肆之地相会,以慰平生之望/”

信陵君道:“陈公何以知欲知其下处?”

张辄道:“臣往郑地见中人,自以事出机密,奈全在陈公眼中。曾兄曰,郑之半,尽其耳目也。虽不实,差相仿佛。”

信陵君道:“闻先生为曾兄所请,仲岳先生复请旧同先生行者,潜行入郑,以会中人。中人乃告,陈公所居,居无定所,数日更替,并无常行。有时但宿宫中,王献美女荐枕席以待。正嗟呀间,先生竟与陈公会,其乐何之1

张辄道:“臣曰:‘公子闻小子搅扰陈公,心甚不安。但言若得相见,必再三拜上,以达敬诚/避席三拜以敬,陈公于座回拜。臣曰,吾魏得罪陈公,而受天罚。若其能恕,愿公恕之!陈公曰:‘秦之伐魏,实有不得已。昔吴子守西河,累战侵秦,数入咸阳。诸侯相王以来,犀首首创合纵,集天下而攻秦。张仪连衡,亲和天下,欲致太平;魏罢其相,而为合纵,虽屡战屡败,而不改策,何也?秦王二十年,复以五国伐秦,秦割地以为和。齐王灭宋,天下讨之,秦为首义,魏乃谋秦。秦与魏何亏,而当此罚?’”

信陵君道:“舌辩之士,其利若此1

张辄道:“臣答曰:‘陈公论及五国相王之时,小子年幼,尚不及也。秦王二十年,乃秦夺魏数十城,魏不得已,乃合纵而相保。秦王复六国之地,六国自然退兵。何割地之有哉!王初即位,秦伐吾边;今才二年,又至国郊。故秦负魏多矣,而魏不负秦/”

信陵君亦赞道:“先生口舌之利,亦不下于陈公1

张辄道:“陈公曰:‘秦入魏郊,非为伐魏,乃图自保。何者?秦出关东,必经韩魏,韩为东道,而魏不允,是不得东出也。若得连衡,天下太平,岂非妙事/臣曰:‘秦欲连衡,当遣其使,以达王意。奈何以兵相加,宁欲盟于城下乎?’陈公曰:‘非也。秦兵加启封,欲动王之耳目,达意于魏王。今承魏王惠赐,令秦就食于启封,大梁与郑,皆供粮秣,未曾稍担’”

这下,众人全体都炸了:“大梁与郑,皆供粮秣?”“未曾稍怠?”……

信陵君道:“是何谓也?”

张辄道:“臣亦以此问于陈公,陈公答曰:‘张兄昧于时势,曾兄其引而观之,告于公子,以定大计/臣曰:‘大计为何?’陈公曰:‘若明于时势,必得其计,夫复何言/乃退。臣复问其苛法严刑,刑徒乃盈野之事,陈公曰‘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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