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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靳请示了王龁和白起,把蒙骜叫来,和他分工:他负责石城一线的指挥,自己负责丹水一线的指挥。每天晚上到小山包白起的大帐中碰一碰,交换一下情报。
白起等关于疫疠大起的报告已经于两天前飞马报送垣城。秦王回信:“寡人已命河东觅医药,不日即至长平。”
但医生并没有来,一则各地疫情都很严重,二则医生也担心进入军营,会有理说不清。不过端氏的一名医生提供了一个偏方,用白茅根煎汤可能有用。
秦王一面让河东组织人到荒郊野外挖白茅根,一面把这个消息传递给白起等人,让他们也留意寻找。司马靳马上命令在高都训练的士卒,立即寻白茅根。
茅草大家都是认识,用来盖房子挡雨用。现在要把它的根挖出来治病,好多人都觉得长见识。这比上前线打仗要好得多,大家一天之内几乎把附近的茅根都挖尽了。到晚上,大家用水洗净,用大瓮盛了,抬往前线。
高都距离前线并不远,一夜就到了。南郡军近水楼台,先行试药。久无烟火的秦军营中也升起袅袅炊烟。许多士兵趁热喝了,皆感浑身燥热,出了一身汗,热度似乎减了,精神也健旺起来。那些重病的喝了,却在有用无用之间。
白起和王龁都喝了药。王龁觉得身体爽利了许多,而白起依然昏昏欲睡。王龁觉得药还是有用的,只是病重的可能需要服用更多。他一面让高都寻找更多的茅根送来,一面请河东寻找茅根。
皮绾在安邑附近的山上已经找到了不少,亲自押队送往长平。在通往端氏的路上,他又发现了更多的茅草。他令附近的居民挖茅根,自己回来时收购,一斤一钱。
从安邑到长平,最先到的是谷口王龁所营地。但王龁已经去了丹水边南郡军中,这里主持军务的五大夫自然认识皮绾,接到营中。皮绾让他安排人手赶紧煎药。
休息了一夜,皮绾带着运输队出发去收购茅根。皮绾事先有了准备,山地沿途生长有大量茅根,他事先让人安排挖掘,自己只要去收购就可以。所以药材源源不断地送到。谷口的药材得到保证。
最惨的是石城那边,一切都要自己动手,还要提防赵军捣乱;而且缺少烹煮器!蒙骜紧急请王龁协助,王龁让皮绾运药材和水罐到石城。但只运了一次,蒙骜就发现这种方法缓不济急,一来路途太远,二来谷口也急需药品。所以接受了水罐后,蒙骜只能另想办法。
后山有大批白茅草,只是缺少人手来开采。没有办法,蒙骜只能动员轻伤员和轻病员出来挖掘,许诺他们回去后优先让他们饮药。由于他们体能不足,蒙骜设计了一种两人合作的挖掘办法,连根带草一起挖回去,草可以当燃料用。每人挖十来棵就让他们回去。
用这种办法,第一次挖了上万株,回去煎汤让人喝了。下午,有更多的人出发去挖药,回来后有更多的人用上药。
秦军各营处处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被赵军瞭望观察到,经层层上报,报到赵括那里。赵括强撑着病体,前往观看。空气中的药香不用特别用心就能闻到。一名家臣道:“秦人升火,乃煎药,非烹食也。彼亦值疫疠,以药驱之。”
赵括心思急动,问道:“是何日耶?”
家臣道:“九月将晦矣!”
赵括道:“臣力竭矣!无能为也!”
家臣道:“秦人疫疠,赵援将至,岂非天哉!”
赵括早已从秦军的动向中判断出,赵援不可能来了。如果赵王按约定于十月出兵,现在邯郸已经闹翻了天,数万大军集结不是闹着玩的。而秦军得到赵军来援的消息,一定会紧急调整部署。然而,秦军没有任何动静,说明赵国甚至没有征召新的部队。
但赵括没有说出自己的判断,道:“秦军值疫,正吾之机也。趁此机而击之,破之必也。”
家臣道:“未可,士卒皆病,焉得战?”
赵括道:“彼我皆病,乃在鼓余勇耳!”
家臣道:“绝食数日,行走皆难,无能荷戈也!”
赵括道:“彼若无病,自然不出。彼既疫病,吾仅少食,当得一战。”
家臣道:“万人将皆病,何人统之?”
赵括道:“吾身领之,又何碍焉?”
家臣道:“未可,将军荷一军之任,焉得效匹夫之勇!”
赵括道:“天予不敢,后必有殃!汝等往各军,但能荷戟者,皆战!”
家臣见无法说服赵括,只得问道:“但从何而出?”
赵括指着那片小山包道:“自彼而出可也。”
家臣道:“吾观后山秦军少而弱,若冲之,必溃围。”
赵括道:“自后山出,乃上党。今上党百里无人烟,掠食无地,争而奔命。彼但以少军尾之,吾必散也。当直冲中坚,至于高都。高都城薄而民众,广和粮草,据而食之,可以复振。然后或援长平,或归邯郸,操之在我。”
家臣们无奈,只得分散到各军,征集还有些体力的士兵。
那些临近秦军的营中,还保留着一些能战的士兵,提防着秦军袭击,但也十分虚弱。家臣们先去拜访了病中的万人将,将赵括的决定转告了他们:目前秦军也陷入疫疠中,大批病倒;我们只要把所有的力量集中起来,必能予秦军狠狠一击,扭转局势。多数万人将已经对局面不抱希望,对来访的家臣们说,但有所用,无不从命!家臣们只能亲自下到营中,连劝带哄,把一些还能作战的士兵哄出来。
一共就五名还没染病的家臣,跑了一天,勉强带出数千人来,再次集中在南面的营垒中。南面的营垒也已经形同虚设,漠然地看着这些士兵在自己周围的空地中安营。
赵括则在主帐周围的营地中征集士兵。他比家臣们有些号召力,大约征集到两千人。
赵括的亲营五百人,已经大都病倒,勉强能值勤地不过百余人。赵括对他们道:“吾将身自溃围,但能荷戟者,皆起!”几乎全营士卒都站起来列队。
夜间,被调集(或称自愿)来突围的士兵都被集中到南面的营垒前。赵括下令,征集全军的皮甲和皮弁。这些东西都是珍贵的物品,只有少数富家子弟才有,征集了一夜,只得千余领。
赵括下令将它们切割成小块,就于鼎中慢炖。
星星的火光照亮了天空,鼎中水沸,淡淡的肉香飘出。赵军士兵知道,他们在战死前还能有最后一餐。
那些皮甲在身上已经穿了多时,几乎都长出了虮虱,但饥饿的士兵们哪里还顾得了那些,眼睛里全都放出了光,眼巴巴地望着那一闪一闪的火光,听着沸水的咕噜声,闻着飘出地香气,物我两忘!
赵括站在山上,任由凉风吹拂,让自己清醒,再清醒一些。
慢炖了一个时辰,伙长又往鼎中加了水,煮沸后,给每人盛了一碗汤和一块皮。虽然慢炖了一个时辰,皮革依然难以咬动。但所有人都坚定地一点点把皮咬下来吃掉。
鼎内的汤每人盛过一碗后就见了底。伙长继续往里面加水,煮沸,再给每人盛一碗,却不再给皮了。说夜已尽,且安歇,旦日再食。
赵括眺望着远方的小山包,回忆起当初自己曾意气风发地在那里击鼓,指挥着赵军向秦军营垒发起进攻。那一幕幕血腥的场面再次浮现在眼前,战场上的呐喊声、惨叫声,兵器的撞击声,弓弦声和箭矢破空而来的声音,逼真地在耳边响起。
赵括的皮甲已经送到下面,给士兵们聚餐了,他只穿着两层单薄的秋装。他出发是天气还是炎热的,现在已经不能仅仅用凉爽来形容了,而是有些寒冷。
家臣们给他端来一碗粥。那粥里已经几乎没有粟了,黑乎乎地飘着些不知名的野菜,苦涩难咽。赵括接过来,呼呼拉拉一扫而光。他问家臣道:“武安君其视吾乎?”
家臣不知所谓,答道:“或尔!”
赵括道:“吾若至武安君前,其将奈何?”
家臣道:“闻武安君勇武过人,有兼人之力,彼必奋击!”
赵括道:“若得与武安君白刃相接,死不恨也!”
另一名家臣道:“武安君或病且亡矣。”
赵括道:“武安君,英雄也,安得死于席上。纵病,亦必战也!”良久又道:“武安君,人屠也。吾将屠之,奈何?”
家臣道:“将军必如其愿也!”
赵括道:“非所愿也。括岂武安君敌哉!括与君遇于长平,常思君将以奇计擒吾。自霄达旦,未有宁时。然君终无一计!长平之时,括以兵击君,非君以兵击括。能陷君于长平二月,吾愿已足。亦自处矣!夫复何求!旦日与君得一快战,不亦乐乎!”
赵括似自言,似与他人言。双目有神,手执长戟,昂然挺立。众家臣见了,无不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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