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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公道:“诸侯兵退,洛阳无所战也。而秦伐罪,惟有开城一途,咨其所欲也。”
一名周大夫道:“盖闻秦人侵略河内也,于城无不毁且屠也。周之罪,犹过河内,彼必尽屠其民,尽毁其城,乃遂其意!吾周八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而百姓死不得其所也!”
另一名周大夫道:“此皆蔡泽之罪也。但斩其首,献于秦王,或得恕之。”
又一名周大夫道:“蔡泽,说客也。其说百进,而终有听者。说者虽得其罪,听者宁得免乎?”
西周公问道:“以君之意奈何?”
一名周大夫道:“愿公为宗庙、社稷计,肉袒负荆,请罪于秦,获得免也。”
西周公道:“臣奉天子之命伐秦,但以身负罪,其得免乎?”
一名周大夫道:“天子寄于公,公即天子也。今天子重疾……虽无疾,宁以王负罪耶?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分也。若臣等负荆,得免其罪,必不敢劳于公也!”
西周公终于看出来了,这些大夫们哪里是在找自己拿主意的,分明是来逼宫的,而且似乎早就打定主意,让西周公出降。
西周公道:“若以臣一身,得保社稷,臣何惜也!然臣为周臣,委身于秦,则秦臣也,岂非不忠不孝乎?”
众大夫道:“岂有此理!公为周室,忍辱负重,大忠大义也!”
西周公道:“尔其为东周公说乎?西周亡,东周宁存?”说得众人又哑口无言。
西周公道:“臣愿得王一言而赴秦!”
大夫道:“王疾笃,未便见也。愿公自决之,勿待王也!”
争执了一夜,毫无结果。西周公心灰意冷,回到府邸,请出蔡泽,道:“臣听先生说而伐秦,请得罪也;复听先生说而降秦,愿勿复得罪也!”
蔡泽道:“臣与公谋而不忠,百死莫赎。所以不死者,盖留其身以报公也。若复误之,当自刎于公前,不敢后也。”
西周公道:“今举城上下性命,皆付先生,愿得先生一言,必不敢辞!”
蔡泽道:“公可遣使,执户籍、图册以往秦营。秦军至,公乃随军而往咸阳奉献。臣留公侧,须臾不敢离也。”
于是西周公命官司整顿户籍、图册,遣其弟为使,亲往秦营纳献。尉摎见蔡泽成功,命周公弟执册籍返回,亲献于秦王。随即,秦军大军渡河,西周公奉粮草于道,亲执玉帛及册籍,由蔡泽陪着,奉迎秦军。
秦军在洛阳兵分两路:南阳军和南郡军沿伊水而上,翻过一座小山,进入汝水流域,再顺汝水而下,回到南阳、南郡;关中军则从洛阳经殽函道,从函谷关进入关中。发给各县的军功册皆已书就,由各县派出的大夫携往各县。根据蔡泽的安排,随蔡泽出来的一百剑士和河东派出的一营士兵留在洛阳,暂时接管洛阳的戍卫,等待咸阳派出正式官员。
西周公坐在一乘安车上,跟随尉摎及关中军返回咸阳。蔡泽和他坐在一乘车上。晋贡的礼物、随行的官员,以及户籍、图册等物,皆围绕在西周公的车旁,周围是一营秦军护卫。
西周公目睹了众秦将对蔡泽的恭敬之状,自然知道蔡泽绝非普通的说客,很可能就是秦国的奸细!见蔡泽上了车,西周公沮丧道:“复为先生所卖矣!”
蔡泽安慰道:“臣必不负公!”事已至此,西周公也只能报首听天由命的态度,等待命运的安排了。
经过十多天的摇晃,西周公的安车终于进入咸阳,张禄派芒未亲往灞桥迎接,将西周公迎入渭滨的馆驿。
安顿已毕,张禄亲自来见西周公,蔡泽在旁边作陪。
张禄责道:“昔者,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孝王使主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孝王分土以为附庸。邑之秦,号秦嬴。至秦仲时,西戎反王室,灭犬丘大骆之族。宣王即位,乃以秦仲为大夫,诛西戎,遂为西戎所杀。周宣王乃召其子庄公昆弟五人,与兵七千人,使伐西戎,破之。赐秦及犬丘并有之,为西垂大夫。庄公以其女缪嬴为丰王妻。褒姒废太子丰王,诸侯叛之,西戎、犬戎与申侯杀幽王郦山下。襄公将兵救周。周避犬戎难,东徙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其子文公以兵伐戎,收周余民,地至岐,岐以东献之周。王带之乱,穆公平之;穆公伐戎,益国十二,开地千里,周使召公过贺以金鼓。献公与晋战于石门,斩首六万,天子贺以黼黻。孝公时,天子致伯,诸侯毕贺。惠文君冠,天子致文武胙。自孝王至今,凡六百年,秦其有罪于周乎?奈何背秦而合诸侯耶?”
西周公并不敢有任何辩解,俯首道:“皆臣见短识浅,为匪人所惑,悔之无及!乃献国土,及以身,为王息怒!”遂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降书,交给蔡泽,由蔡泽转交给张禄。张禄看了降书,道:“公之书,臣不敢自专。旦日公自献于王可也!”把降书还给了西周公。
第二天,朝会已毕,众秦臣并不离去,而是立于章台宫两侧,秦王居于门内,张禄和蔡泽在门外两侧侍立。
早有行人把西周公一行带过渭桥,侍立一旁。待秦臣列队毕,有谒者上报道:“西周公畏其罪,慕王德,愿以城献!”
秦王略一点头,蔡泽高声叫道:“召西周公!”
群臣一起高声叫道:“召西周公!”声震楼阁。
西周公一行在行人的引导下,自渭桥边,步行而至章台宫门,于百步外匍匐于地,其相唱道:“西周公谨拜见秦王!”
秦王点点头,蔡泽唱道:“西周公上前!”
西周公立起,手捧简书,和相一起趋步上前,于十步外躬身献上简书,道:“臣故西周公咎,罪愆深重,不可赎也。愿献国土,以及其身,咨王所责,不敢有异!”
相接过简书,高声诵道:“臣咎言,咎以无德,妄听匪言,背逆世好,以犯大国。天降兵伐,临以霜恩,咎翻然自悔,无可绾也。乃献邑三十六城,口三万,及以身,咨王以责,不敢有异。咎顿首伏罪!”诵毕,将简书奉于蔡泽。随后,身后的群臣捧着户籍、图册、玉圭、土壤、贡品等物,一一上献。蔡泽一一高唱,奉于王前。
献毕,蔡泽道:“夫洛阳者,天子之地,天下之中。寡人薄德,未敢受也!”
西周公相道:“秦王威德巍巍,承天命而为王,愿以受土,以赦百姓!罪在臣一人!”
如是三辞而西周公三献。蔡泽道:“王将斋戒三日,祭告天地,乃敢受!”于是秦王下城,携西周公一起入宫酒宴。宴罢,秦王道:“旦日起,寡人与公斋戒三日,同往郊祭!”西周公哪里敢有他言,唯唯喏喏而已。
所谓斋戒,主要内容是沐浴、更衣和独处,其他内容还包括不理政事、不事娱乐、不亲妻妾、不食酒肉等等。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并不完全一致,但清心寡欲的基本精神是一致的。
秦王斋戒自然有秦臣安排,西周公的斋戒则由典客府行人安排。他们在馆驿中单独辟出一个幽静小院,前后内外有人把守,随行的周臣未经允许不得入内。西周公和参与祭祀的周官住在院内几间单独的房间里。房间里除了一席一案一个净桶,别无其他物件。
从章台宫酒宴回来,当天晚餐就只供应一粥一菜。驿卒和行人烧好热汤,抬到院内,几人相互帮助着洗了头,洗了澡。能够参与祭祀的都是德高望重的人物,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古代沐浴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特别是洗头。把结好的头发打开、梳理、清洗,再重新结好,都很费工夫,也是个技术活。这些事平时都是由家臣或姬妾代劳,哪里轮得到自己上手。现在不得不自己动手,个个都显得生疏、笨拙,闹了一夜才折腾完。不过虽然过程很曲折,但结果还是很适宜的。沐浴后,换上新衣裳,几个人都神清气爽,相互作礼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从现在开始,这些人就不能再出房门,连屎尿都得在室内解决。早餐由驿卒们一一送到房间;食毕,再把食案放到门外,由驿卒收走。空荡荡的房间,加上幽静的环境,各种奇怪的声音不断传来,令人精神紧张。好在这些人平时也经常斋戒,虽然有些痛苦,但也知道如何应付。端坐室内,无欲无求,默默背诵自己学习过的诗书。
三天后,院门打开,蔡泽进来,高声道:“秦王祭天,西周公参祭!”
斋戒了三天的西周公及几个大臣从各自房间出来,衣冠整齐,仪容端庄,腰间挂剑,玉佩锵然。
蔡泽领着他们出了馆驿,登上车乘,大国向城外而去。
南郊外起了高台,三层九级。台中央一副几案,放置着三牲。这里就是祭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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